第43章

厨房里还是很热闹的,嗡嗡响着的烟机,灶台上咕嘟着的炖菜,锅里不断冒出又被向上抽走的白色蒸汽。

樊均在灶台前站了一小会儿,打开锅盖准备看一眼锅里的菜们都什么情况了。

锅盖拿起来还没看清里头,手指就被通体铸铁的锅盖烫得差点儿想骂人。

为了不吓着还在客厅里发呆的邹飏,他迅速把锅盖扔到了旁边的擦手布上,又飞快地把手放到了之前没用完的冰块里。

大概还得炖个十分钟的,豆腐还差点儿火候。

他拿了防烫手套,把锅盖又盖了回去。

手撑着案台,看着窗外出神。

正午稍过的时间,太阳变得有些直白。

四周很静,窗外也很静。

静并不是他听到的,是他感觉到的。

静得他似乎能听到刚才邹飏扑到他脸上的呼吸。

不知道盯着窗外看了多长时间,樊均再次打开锅盖看了看。

应该可以了,他关掉了火。

正准备把这锅炖菜拿出去,厨房门被邹飏推开了:“哎。”

“嗯?”樊均回过头,发现邹飏居然再次双脚着地靠在门边,他皱了皱眉,“你腿还要吗?”

“要不要都行,”邹飏把左腿又抬了起来,低头思考了两秒,“我是想说,刚才,对不……”

“不用,”樊均迅速打断了他的话,“没事儿,不用。”

邹飏愣了愣,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我是怕吓着……”

“不会。”樊均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邹飏沉默了。

“我明天二十四了小孩儿,”樊均说,“不会被吓着。”

“……嗯。”邹飏应了一声。

“去等着吧,”樊均说,“马上好了。”

邹飏转身回了客厅。

樊均撑着台面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黑黑,”邹飏靠坐在沙发前,冲大黑招了招手,“过来,哥哥抱抱。”

大黑打了个呵欠,爪子在沙发上抓了两下,并没有理会。

邹飏啧了一声,拿出了手机。

刚手机响了一声,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也没看是谁。

哦是刘文瑞。

那不看也没事。

刘文瑞发过来的是一张球场照片,还两天放假了,球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给樊均过完生日,李知越和张传龙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邹飏把自己左腿抬起来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刘文瑞。

【瑞思拜】你来记分,顺便帮捡球

【邹yang】滚

【瑞思拜】听这意思,就是不来了呗

【瑞思拜】那你晚上还回吗

邹飏看着这条消息,莫名其妙突然有些心虚。

迅速地熄掉屏幕,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

拿起杯子,仰头把最后一口柠檬水喝掉了。

打开门看到黑暗里拿着甩棍站在窗边的樊均时,邹飏的第一反就是今天不回去了,他不懂这些,只是凭直觉,樊均那样的状态得打断才行。

但是……

现在事情已经变了。

瑞思拜不问他都还没开始琢磨这事儿,一问他突然就开始有些茫然了。

怎么办?

手机又响了一声。

虽然邹飏并不想看,但这时樊均端着锅出来了,他立马又回手一把抓过了手机。

一边点开一边问了一句:“能吃了?”

“嗯,”樊均把锅放到小桌上,“这个锅非常烫,你不要动,就坐那儿。”

“哦。”邹飏应了一声。

【瑞思拜】不对劲

邹飏心里抖了一下。

【瑞思拜】邹羊你不对劲

靠。

邹飏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冷汗都快下来了。

樊均又回厨房,拿了碗筷出来,然后打开了锅盖。

客厅里一直都能闻到炖菜的香味,但盖子打开的同时,邹飏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主食就粉条了啊,”樊均在他旁边坐下了,“尝尝咸淡合适吗?”

“嗯。”邹飏飞快地盛了一碗,不知道为什么,就正常的吃饭的时间,感觉比平时都饿。

低头吃了一口,很烫,他停下吹了吹。

感觉樊均正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对菜的评价,不过他没抬头。

连筷子带嘴地一通忙活,他终于吃到了一块儿肉和几片菜叶子,这要是老爸在场,就得开骂了,吃得乱七八糟的没规矩。

“合适。”邹飏点点头。

“什么?”樊均问。

“你不是让我尝尝咸淡合不合适吗?”邹飏看着他。

“哦,”樊均愣了愣,“我拿出来之前已经尝过咸淡了。”

“那你还问我?”邹飏也愣了,“害我一通忙活。”

“那个就是……一个流程,”樊均说,“一般不都这么说么,尝尝咸淡合适吗。”

“不是,”邹飏没忍住笑了起来,往沙发上一靠,看着他,“转人工。”

樊均也笑了笑:“003号为您服务。”

“这也是你妈妈……”邹飏说到一半突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樊均会做的几个菜都是妈妈教给他的,这个流程……大概也是妈妈做菜时会带着的固定“流程”。

“嗯。”樊均点点头。

“她也总这么说,对吗?”邹飏低头吃了一口豆腐,炖得还挺入味儿的。

“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没再说话,两个人沉默地吃着。

太安静了,甚至能听到大黑在沙发上舔毛的声音。

安静得有些难受。

“樊均。”邹飏放下了碗,转头看着他。

樊均没说话,但也放下了碗。

“我是想说……我,”邹飏突然开始结巴,嘴跟被张传龙夺舍了似的,“我今天……”

他不得不停了几秒。

豁出了去吧,还措什么词呢。

“我今天就是担心你,过来看看,”邹飏摘掉了眼镜,有些模糊的视野,在某些情况下就像多了一层护甲,他突然就不磕巴了,“本来并没有别的想法,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知道。”樊均说。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趁着……”邹飏说。

“邹飏,”樊均笑了笑,“我是在南舟坪长大,不是在真空里长大。”

“什么意思。”邹飏看着他,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樊均说。

邹飏心跳猛地一下加速,嗓子眼儿都差点儿勒不住地要往外蹦。

“我初中高中都在二十一中,”樊均语速平稳,“我不少同学,上学那几年,排列组合,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感情都谈完了,除了不琢磨学习,什么都琢磨,除了课本上的东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

邹飏还是看着他,暂时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樊均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

“吃饭吧。”樊均说。

“嗯。”邹飏重新拿起了碗。

樊均的妈妈教他做炖菜真是很明智,感觉这应该是一道怎么做都会好吃的菜。

邹飏吃得很香,感觉自己鼻尖都有点儿冒汗了。

樊均拿过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豁出去了”,也许是因为樊均的那些话,也许是因为饿了。

虽然邹飏脑子里依旧还是很乱,虽然依旧是沉默地吃着,但那种手足无措的尴尬,慢慢消散了不少。

还没什么感觉,一锅炖菜居然被吃光了。

樊均收拾了锅和碗筷去洗。

小桌子被拿走之后,邹飏伸直腿,很舒展地往后仰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吃饱了就有点儿犯困,人一犯困就迷糊,一迷糊……

眼前晃过樊均的唇。

还有从他的呼吸里扫过的樊均的呼吸……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邹飏猛地睁开眼睛。

大黑正站在他头顶的位置,低头在他脸上闻着。

“你瞎闻什么,一边儿去。”邹飏有些无语,兜着它的肚子把它扔到了沙发靠垫上。

樊均回到客厅的时候,邹飏还是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没动。

“要……睡会儿吗?”樊均站在他旁边问了一句。

“不用,”邹飏睁开眼睛,看到低着头的樊均时,又赶紧把眼睛闭上了,“我觉得你应该睡一会儿。”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那你去睡吧。”邹飏说。

“我在……沙发上睡。”樊均说得有些犹豫。

“嗯?”邹飏愣了愣,睁开眼睛坐直了,回头看了看沙发,“为什么不回屋里睡?”

樊均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踏实。”

“那你睡沙发。”邹飏撑着沙发想站起来。

“你不用动,不影响,”樊均很快地按住他的肩,“你如果想睡……可以去我屋里……”

“不用,我没有午睡的习惯。”邹飏说。

樊均没再说话,顿了顿之后走到沙发前坐下了,先是往沙发那头倒了下去,接着又坐了起来,再往沙发这头倒下去,又坐了起来。

“消食儿呢你?”邹飏说。

回头看的时候才明白了樊均为什么在这儿仰卧起坐。

往那头睡,自己就正好在他脚边儿上,大概是觉得不礼貌,但往这头睡,他俩脑袋基本就是挨着了……

于是他赶紧往沙发中间蹭了蹭:“你睡吧。”

樊均把大黑从沙发上拿下来放在了他腿上:“我……关一下灯?”

“嗯。”邹飏点点头。

樊均关掉了客厅的灯,四周先是猛地一阵黑,然后才慢慢浮现出淡淡的轮廓。

坐在沙发上又犹豫了一会儿,樊均往他这边儿躺了下来。

他坐的这个位置差不多在樊均胸口,樊均躺下时,他能清楚地闻到樊均身上那种淡淡的青草香。

刚吃完饭,身上居然不是猪肉白菜炖粉条的味儿。

屋里很静,这回是真切地能听到两人的呼吸,还有大黑踩奶的呼噜声。

“你这个窗帘,”邹飏轻轻挠着大黑后脖梗,“是钢板吗?遮光效果这么好。”

“夏天这块儿西晒,”樊均声音从他左耳后绕过来,带着些许没休息好的沙哑,“不用这样的窗帘,屋里扛不住。”

“哦。”邹飏应着。

“我一会儿如果睡着了,可能会……”樊均说,“睡很久,你如果……”

“不用管我,你睡你的。”邹飏说。

“嗯。”樊均笑了笑。

“为什么在床上会睡不踏实呢?”邹飏问。

“太正式了。”樊均说。

邹飏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问下去。

黑暗中,樊均身上隐约的青草香一直能闻到,邹飏实在没忍住:“哎。”

“嗯。”樊均应着。

“你用香水吗?”邹飏问。

“……不用。”樊均说。

“那是洗衣液的香味吗?”邹飏问,“草香味儿。”

“我洗衣液是无香型。”樊均说。

“那这是什么香?”邹飏有些好奇了。

“那只能是我的体香了。”樊均说。

邹飏愣了两秒,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靠。”

黑暗中,气氛不再那么别扭,邹飏也放松了很多。

樊均还看着天花板上出神的时候,就听到他的呼吸慢慢放缓了,接着头也慢慢往后,枕在了他放在身侧的胳膊上。

这个声称不困并且没有午睡习惯的人,从沉默到入睡,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樊均侧过头,窗帘缝隐隐透进来的微光,在黑暗里勾出了邹飏带着淡淡光晕的侧脸。

看着宁静而踏实。

他闭上了眼睛,几天都没睡踏实过,得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要过生日,他不想状态不好,让邹飏和几个为他一块儿过生日的舍友失望。

……他又睁着开了眼睛。

看着邹飏,有些出神。

但还是看着。

一直到视线模糊。

“樊均。”

“喂,樊均。”

是邹飏的声音,很轻,很远。

樊均有些吃力地辨认着方向。

“均儿?”

“嗯?”他应了一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远。

邹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

樊均睡得很实,迷糊地应了一声之后眼睛半天都没睁开。

他开始有点儿后悔这会儿把樊均叫醒了。

“邹飏?”樊均迷糊地叫了他一声。

“嗯,”邹飏点了点头,算了,叫都叫了,就叫到底吧,他在樊均脸上轻轻拍了两下,“醒了没?”

“醒了。”樊均声音有些沙哑,看着他愣了半天像是没回过神。

“等等。”邹飏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还有四十秒。”

“什么?”樊均问。

邹飏没出声,只是盯着手机。

57,58,59……

“生日快乐。”邹飏说,“樊均,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樊均愣住了,看着他没有说话。

邹飏又点了一下手机屏幕,屏幕先是一黑,接着突然炸出了一片焰火,紧跟着是一朵接一朵的焰火……

樊均一直没有说话,就那么愣着,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这个……”邹飏也看了一眼屏幕,这段烟花一共就三十秒,樊均已经看了两遍了,“你是又睡着了吗?”

“没,”樊均的视线离开了手机,看着他笑了笑,“我只是……太震惊了。”

“这么好骗,”邹飏说,“还说什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樊均笑了笑,坐了起来:“我是没想到……你还掐着点儿……”

“生日嘛,”邹飏转了转手机,“我是第一个吧?”

“嗯。”樊均点点头,又站起身,往屋里走过去,顺手打开了墙边的一盏夜灯。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那天装手串的盒子。

“这个,可以戴上了。”他走到邹飏面前,打开了盒子,从里头拿了手串,戴在了手腕上。

“挺好看。”邹飏挑了挑眉。

“嗯。”他点点头。

两人一块儿看着他手腕上的手串,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樊均突然转身往浴室走了过去:“你……等我一会儿。”

“尿急啊?”邹飏问。

樊均没说话,走进浴室关上了门。

接着邹飏就听到了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