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明天我推你出去走走吧,”老妈坐在床边,“医生说可以在院儿里活动一下,腿没什么问题了,之前骨折的伤没有影响……”

“你休息一下吧妈,刘文瑞他们过来就行,”邹飏看着她,“你瘦了好多。”

“我又不累,你这不是感冒发烧,也不是你之前那样的骨折,”老妈叹了口气,皱着眉转开了脸,“命差点儿没了啊……”

“不说这个。”邹飏说。

“晚饭想吃什么?今天咱们不吃医院的病号饭了,”老妈说,“对面有一家做营养餐的,隔壁的大姐说他家还挺好吃的,我要了个菜单过来。”

“我看看。”邹飏其实没什么胃口,以前他挺馋的,这几天饮食慢慢恢复了,他却一直不怎么想吃东西。

“要戴眼镜吗?”老妈拿出菜单递了过来,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我把你旧的那副眼镜拿来了,不知道度数还合不合适。”

“嗯,”邹飏点了点头,“合适的,我换那副眼镜就是为了好看。”

老妈笑了笑,帮他把眼镜戴上了。

邹飏看着菜单,挺清淡的,不过看图片应该不难吃……虾滑蒸蛋可以,蓝莓山药泥?有点儿想吃……鱼汤,鱼汤应该也不错……或者南瓜小米粥吧……还有蒸饺……

邹飏突然猛地一阵反胃,把菜单扔到一边干呕了两下。

胸口扯着疼。

……昨天镇痛泵刚撤掉。

“怎么了?”老妈吓得站了起来,“疼吗?”

“……没,不疼,”邹飏闭了闭眼,还好这个劲儿很快过去了,“没事儿。”

“怎么还会这样呢,医生不是说现在不会了的吗?”老妈有些慌。

“没,可能是饿了,”邹飏缓了缓,“虾滑蒸蛋和蓝莓山药吧,还有鱼汤……”

“我一会儿打电话,他们有人专门往医院送。”老妈拿走了菜单,放回桌上的时候偏了偏头,“哎?这是不是……这是刘文瑞的车钥匙吧?”

“嗯?”邹飏转头看了一眼。

“这孩子,以前每回上咱们家来都落东西,长这么大了还这样。”老妈拿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吧,给他送出去。”

“别……不用,”邹飏赶紧说,“他估计……”

“我又回来了!”刘文瑞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

“车钥匙没拿吧。”老妈说。

“……对,”刘文瑞笑了笑,“阿姨看到了吗?”

“这儿呢,”老妈把钥匙给了他,“他们几个呢?”

“外头等我呢。”刘文瑞拿了钥匙站在床边也没动。

他们商量好了刘文瑞把消息给他带回来,但没商量好带回来以后怎么交接,毕竟老妈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赶紧去啊。”老妈看着他。

“阿姨,”刘文瑞一咬牙,“您能回避一下吗?”

老妈顿了顿,眼神里顿时全是怀疑。

“我有点儿……感情上的问题,想跟邹飏聊聊,这么久没见着他,实在是憋死我了。”刘文瑞说。

“哟,”老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门口走了过去,“你还感情上了,你初中的时候不是宣布自己独身主义吗……”

“人是会变的嘛……飏啊,”刘文瑞拖过椅子挨到床边,“我吧……我最近吧……”

“出去了,说正事儿,”邹飏打断他,“见到人了吗?”

“我先说一点,”刘文瑞竖起一根手指,“这是全部情况的前提。”

“嗯。”邹飏应了一声。

“他看起来还不错的,能坐着的……”刘文瑞说。

邹飏猛地松了口气。

“比他实际的伤情看起来要好。”刘文瑞把话说完了,看着他。

“什么意思?”邹飏刚松出去的气又被拎了回来。

“我觉得我其实不应该告诉你,”刘文瑞看了一眼旁边的仪器,“你这……”

邹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不让跟你说,”刘文瑞摸出了手机,把耳机塞到了他耳朵里,点开了视频文件,“但咱俩十几年的感情,这种时候我肯定不能背叛你,我不跟你似的见色弃友始没乱终还是弃了……”

视频的画面颠三倒四的,一看就是鬼鬼祟祟拿在手里随便拍的,晃得厉害,半天都分不清是人正着的还是倒着的。

邹飏想暂停了慢慢看,但胸口还有个固定骨折的合金胸带,虽然是智能的,挺高级,但很多动作会受限,他有些着急地拍了拍床:“把床抬起来点儿。”

“我抬?”刘文瑞震惊地看着他,但手已经抓住了床沿,“怎么……抬?”

邹飏有些无语地也看着他,也就是现在说话还有些耗体力他不想开口。

“哦!我操,”刘文瑞突然反应过来,“你说摇起来点儿多好,我差点儿没听懂……”

“我头也是有伤的。”邹飏说着视线又盯回了屏幕上。

画面一晃,他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的樊均。

他盯着屏幕,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戳着。

“干嘛呢?”刘文瑞看着他,压低声音,“看看就行了,还想摸啊?”

“有病吧,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暂停。”邹飏说。

“我来我来,”刘文瑞拿过手机,对着屏幕一通狂戳,再放回了他面前的小桌板上,“看吧,也就这里能看清了,后面站他旁边我手也不敢动……”

邹飏没注意听刘文瑞说了什么,盯着屏幕上的樊均。

因为晃得厉害,暂停了画面也很模糊,但还是能看到,樊均瘦了一大圈儿。

低着头,看不清眼睛,甚至也看不清鼻梁上和唇上的疤,左胸的绷带和左臂的夹板占据了大部分画面……

“你俩现在发型倒是情侣款了。”刘文瑞说,“他脑袋后头缝了挺长一条,不过里面的水肿已经消了。”

“嗯。”邹飏放大了画面,盯着樊均的脸看了一会儿才把进度条拉回起点,重新播放。

樊均的左耳完全听不见了,右耳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影响,头肯定是有伤的,矮个儿往他头上砸的那几下邹飏现在想起来手都会发抖……

吕泽跟刘文瑞他们说樊均的伤情时说得很顺,看来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了……但邹飏越听眼前越模糊,一滴眼泪落在了屏幕上,视频暂停了。

刘文瑞在旁边叹了口气,拿过手机往自己身上蹭了两下,又飞快地扯了张纸巾往他眼睛上按了按:“别哭,你妈就在门口,说不定一会儿还会从那个窗口往里看,她可能不太相信我的话……”

刘文瑞又扯了张纸巾往自己眼睛上按着:“我得装得像一点儿。”

视频继续,邹飏还没来得及理顺樊均的伤,就听到了樊均的声音。

“不要说……就说恢复好了,不用担心。”

“谢谢,回去吧。”

樊均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他从未听过的,带着满满消沉的平静。

邹飏低着头,盯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

他不想哭,除了心疼,他现在最深的感受……是心慌。

樊均看到刘文瑞他们时,没有惊喜,没有笑容,没有任何情绪,也几乎没有话。

“吕泽说他现在左手……不能动,伤了那个什么鬼神经嘛,但好在不是最严重的那种情况,”刘文瑞低声说,“他送我们出来的时候说来着,得有个半年一年的恢复,还有那个腰椎也是,能恢复,就是需要时间……”

“也就是说,”邹飏还是盯着屏幕,“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做不了。”

“嗯?”刘文瑞愣了愣,“是吧,这个伤,行动就算不影响了,也还……你意思是他工作都得被影响了,是这意思吗?”

邹飏没再说话。

樊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完全了解,但他知道,这伤会影响他的教练工作,就算能恢复,在一年时间里,他会再次成为吕叔一家的拖累。

邹飏感觉自己指尖发凉。

“没事儿吧?飏飏?”刘文瑞轻轻推了他一下,“这个是你心率吗?是不是有点儿高?”

“……气的。”邹飏回过神。

“气什么?”刘文瑞看着他。

“录的什么鬼,人都没一个清楚的,吕泽你都没拍清。”邹飏说。

“我操?”刘文瑞一把拿回自己手机,“算了我念你现在是个废人……”

“明天有空过来伺候我吗?”邹飏问,“我妈得休息,请人就请了几天又不要人家来了,嫌贵,又嫌照顾不好……”

“他们那天回来的时候就说了,一块儿过来帮忙的,有事儿就轮流,没事儿就一块儿来,放心吧,”刘文瑞说,“我们便宜。”

“你们不应该免费吗?”邹飏看了他一眼。

刘文瑞啧了一声:“不是,你那么多钱呢,这回你爹不给个十万八万的啊……”

“以后没有了。”邹飏打断他的话。

“什么?”刘文瑞愣了。

“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得给,离婚协议里写了的都得给,”邹飏说,“额外的没了。”

“为什……”刘文瑞在震惊中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嗯。”邹飏应了一声。

“不是,你昏迷的时候干什么了啊?你到底说什么了啊?”刘文瑞实在想不通,“怎么这事儿能……你说樊均会不会也知道了?”

“嗯?”邹飏抬起头,这个倒是他没想过的。

樊均知道吗?

他在昏迷的时候不知道口出了什么狂言,所有人都知道了。

老妈在外面没待多久就回了病房,邹飏感觉她并没有十分相信刘文瑞有什么感情问题,毕竟他们一块儿长大。

“我走了啊,你好好休息,明天我过来,”刘文瑞说完又借着扶他躺下的机会低声说,“拿着点儿手机。”

“嗯。”邹飏应了一声。

刘文瑞离开病房没到十分钟,他的手机就响了。

邹飏迅速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瑞思拜给他发了张照片,樊均的。

一看就是突然闯进病房拍的,照片上的樊均一脸茫然地看着镜头。

【瑞思拜】你给老子磕头

邹飏笑了笑。

【邹yang】磕头.gif

这张照片很清晰,邹飏把照片放大,盯着樊均占满了整个屏幕的脸。

的确是瘦了,眼神里透着疲惫。

“吃饭吗?”老妈把刚送过来的饭放到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邹飏赶紧把屏幕按黑了,手机塞回了枕头下面。

“跟刘文瑞聊呢?”老妈问。

“嗯。”邹飏应了一声。

樊均现在没有手机,似乎也没打算换手机,就那么直接跟外界断了联。

老妈大概是能猜到他跟刘文瑞会说什么,只是一直忍着没直接问。

邹飏也只能憋着装傻。

但晚上老妈会哭。

以为他睡着了之后躲在厕所里,压着声音哭。

听不到哭泣的声音,只能听到偶尔的抽气。

邹飏听得也很想哭。

老妈一直很喜欢樊均,懂事,稳当。

现在也应该还是喜欢的。

但也会埋怨,或者还有恨。

第二天一早,医生刚查完房没一会儿,宿舍几个人就拎着早餐来了病房。

“先吃东西,”刘文瑞把两个保温壶往床头柜上一放,“我妈给你炖的鸽子粥。”

几个人放桌板,把床板摇起来,配合默契。

“两壶?”邹飏问。

“还一壶是……”刘文瑞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樊均的,你妈现在没空给他弄吃的吧,吕叔和吕泽看着也不是能做营养餐的。”

“让樊均给你磕一个。”邹飏说。

“不敢当,我现在都不敢跟他说话,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他能冷到这种程度……”刘文瑞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外。

“我妈出去了,说是活动活动,这会儿不会回来。”邹飏说。

“我们进来的时候碰到她了,”李知越说,“刚从……樊均病房那个楼出来。”

“什么?”邹飏愣住了。

“去看樊均吧?”张传龙把保温壶里的粥用碗盛了出来放到他面前,“用喂吗?”

“她不可能是去看樊均。”邹飏低声说。

“先吃,”李知越说,“吃完我们推你出去转转。”

“嗯,”邹飏应了一声,“喂我。”

手腕和脖子上的勒伤好了很多,但还是缠着绷带,动的时候能感觉到正在愈合的伤口被牵拉着,有人喂会快很多。

刘文瑞拿起碗,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可以直接吃,我妈晾了一会儿才装的。”

邹飏吃了一口,很鲜,这么多天,第一次感觉到了饿。

刘文瑞又舀了一勺,看着他。

“直接喂过去,你还等他张嘴才往里倒吗?”李知越说。

“你来。”刘文瑞啧了一声。

李知越拿过了碗和勺,飞快地往邹飏嘴里送了一勺粥,邹飏刚咽下去,第二勺就又塞进了嘴里。

“干过填鸭。”张传龙在旁边感叹了一句。

填完鸭,刘文瑞去护士站借了轮椅过来,三个人把邹飏搬到了轮椅上。

“我自己也能行,我现在可以走动了的。”邹飏说。

“我们不值钱。”刘文瑞说,顺手把保温壶挂到了轮椅后头。

正把他往外推的时候,老妈从门外走了进来。

“去哪儿?”她震惊地问。

“出去透透气儿。”邹飏说。

“就到楼下院子里走走,”刘文瑞说,“阿姨放心,有我们几个守着,保证邹飏安全。”

老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邹飏,眼神里全是怀疑和痛苦。

邹飏偏了偏头,没有勇气跟老妈继续对视下去。

“别太久了,”老妈说,“他骨折还没好的,还得卧床。”

“好的阿姨。”李知越点点头,推着轮椅就快步往外走,“就半小时。”

“那个是什么?”老妈看到了挂在轮椅后面的保温壶。

这个没法回答,刘文瑞拎着俩壶进来的时候估计就没想好要怎么说,这会儿连李知越都卡了壳。

几个人只能用了最生硬的办法,集体沉默,推着轮椅冲出了门外。

“我操,怎么办?”出了电梯之后刘文瑞问了一句。

“去樊均病房。”邹飏说。

“我是说一会儿这个保温壶怎么解释?”刘文瑞说。

“现在点个远一点儿的外卖呗,送来了就装壶里,就说邹飏想吃,”李知越说着按下了对面电梯的按钮,“张传龙去买了带回来的,小店,不送外卖。”

电梯门打开,这半边楼的病房看上去跟邹飏那边没什么区别。

几个人推着他就往走廊最尽头走,尽头的那个单间,就是樊均的病房。

邹飏突然感觉胸带很紧,勒得他能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心跳……

他知道老妈刚才肯定去找过樊均,说了什么他虽然不愿意多想,差不多也能猜到一些,而以樊均的性格,现在未必愿意见到他。

但他还是想去看看樊均,想要见到他,触碰到他,听到他的声音。

吕泽站在病房门口正打电话,看到他们几个过来的时候,愣了好几秒才把电话往兜里一放,转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又转头看着他们,接着又转头看向病房,最后迎着他们走了过来。

“你能下床了吗?怎么跑过来了?”吕泽问。

“能。”邹飏没看他,只盯着半开的病房门。

刘文瑞推着他就继续往前。

吕泽抓住了轮椅:“他在换药,一会儿的。”

“我要看。”邹飏说。

“他要看,他不怕,他……”刘文瑞继续推着他,“变态。”

两个护士站在病床边,小推车上是各种药和纱布,还有带血的。

“让你不要着急用力,不要老是活动,”一个护士说,“这样会好得很慢……”

刘文瑞把轮椅推到了樊均病床正前方,邹飏一眼就看到了他左胸上大片的伤口。

樊均似乎是没听到他们进来,感觉到前方有人才抬了抬头。

看到邹飏时,他愣住了。

“嗨,帅哥。”邹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