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爸不是说了让你打车过来,不要自己骑车。”吕泽打开门看到樊均手里的头盔,立马拧起了眉头。
“吹吹风。”樊均进了屋,直接走到客厅沙发边的垫子旁。
垫子上躺着睡觉的小白惊醒了,立马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不动。”樊均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
小白在他手上拼命舔着,看起来很开心。
小白前腿上的两处骨折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右眼……受伤的眼球无法恢复,只能摘除,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不过还能看到缝合的痕迹。
小白倒是已经完全适应了一只眼睛的生活,除了晚上偶尔会突然惊叫。
“你能不能行,不行它放我这儿多养一阵儿也没事儿。”吕泽说。
“我现在也得每天活动,正好遛它,它也不会乱跑。”樊均看着小白。
小白舔完他右手,开始在他左手上细细地嗅着,似乎能感知到这条胳膊跟以前不一样了。
“随便你,你反正就是犟,”吕泽说,“不行再打电话吧。”
“嗯。”樊均应了一声。
“别光嗯,”吕泽说,“手机买了没?”
“还没。”樊均说。
“那你嗯什么?”吕泽问。
“……嗯。”樊均想试着用左手挠挠小白的下巴,但没成功。
小白拱了拱它的手,最后用嘴轻轻叼住了。
“白,走,”樊均把手抽了出来,伸出右手拍了拍小白的头,“跟吕泽哥哥说谢谢。”
小白欢快地跳了起来,直接往吕泽身上一扑。
“哎!”吕泽喊了起来,“干什么!行了!让它走开。”
“白,定。”樊均给小白下了指令。
小白老实地坐好了。
樊均拿过牵引绳,右手单手往它项圈上扣了几下都没扣上,左手想帮一下忙的时候吕泽的手伸了过来。
樊均迅速收回拿着牵引绳的右手:“我自己。”
吕泽没再管他,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看着。
又挂了两下,樊均把牵引绳挂到了项圈上。
离开吕泽新租的房子,站在楼下,转过一个路口,就是新新馆了,很近。
他还想着以后也到这个小区来租个房……
樊均跨上了车,小白坐到了踏板上,爪子搭在车把上,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端正地看着前方。
他左手现在不太能抓握,左臂能抬起来的角度也受限,只能放在车把上摆个样子,严格来说不安全,但也能骑,至少比那些一边骑车一边玩手机的强。
吕泽肯定在楼上窗口看着他,他俩这十几年关系都谈不上好,但这次的事儿,无论是吕叔还是吕泽,都怕他再有什么意外。
所以他以最快最熟练的姿态一拧车把,骑了出去。
他总觉得吕泽是怕他会自杀。
自杀是不会的。
那么苦那么恐惧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自杀。
何况现在。
只是痛。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痛。
是钝痛。
隐在呼吸之后,藏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时候觉察不到,但它一直都在。
回到南舟坪,先把小白带回了家。
出电梯的时候对面老头儿正好开了门要出来,一听动静立马把门关上了。
大概是躲在门后观察,发现是樊均,就又打开了门。
但没出来,只是盯着他的脸。
自从他出院回来之后,老头儿每天都会到他门口来听动静,说不清是关心还是害怕,这还是两人头一回碰面。
樊均看了他一眼,老头儿一脸纠结着的害怕,退回屋里关了门。
自己这会儿看上去比以前更不像好人了,虽然戴了帽子,但右眼角不知道是被刀还是被什么划开的口子,现在正是最狰狞的样子。
樊均进了屋,关上门之后小白就在屋里细细地嗅着,在猫窝旁嗅了很长时间。
“大黑还没找到,”樊均说,“不知道藏哪儿了,晚上咱俩出去放罐头,大黑胆子太小,白天都不敢出来,之前吕叔晚上放的都被吃了,就是没见着猫。”
小白哼唧着。
屋里都已经收拾干净,摔坏的桌椅家具都拿走了,因为他打算搬家,所以也没补上。
现在客厅里空了几块,看着很不适应。
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突然变得陌生。
也不太待得住。
每一个角落都看过去似乎都有人影。
这个曾经无比舒适的小屋,已经被毁掉了,他甚至清楚地记得哪里有血迹。
邹飏的,他的。
“我出去一趟,看看孙旭磊……”樊均说到一半,从颈侧和肩开始隐隐作痛突然强烈起来,持续的疼痛不断扑向手臂。
没多大一会儿,他汗都下来了。
“你在家……”樊均拿过放在沙发上的护肘,戴到了胳膊上,“等我。”
小白在猫窝旁边的垫子上趴下了。
樊均出了门,关门的时候又停下了动作。
顿了顿,他推开门冲小白吹了声口哨:“你跟着我。”
小白跳了起来,顺嘴叼过了门边的牵引绳,为了之后方便,他是直接把项圈连着牵引绳一块儿摘掉的,这会儿只需要把项圈往小白脑袋上一套就行。
“多方便。”他摸了摸小白的头。
孙旭磊已经恢复,还是跟奶奶住,离得不远,走着去就可以。
孙老五因为被派出所和街道警告,加上街坊邻居都盯着,听说最近到他老娘这儿来的时候收敛了不少。
吕叔之前每次去医院照顾他,都会给他说些孙旭磊的情况。
孙旭磊是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说是能给他介绍工作的人,直接就投奔人家去了,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对面是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
刚见面他就被带到一个烂尾楼里一顿暴打,拿走了手机抢光了钱,一关就是半个月,不为别的,就是打着解闷儿……
最后他是趁着这帮人出去吃饭,从二楼跳了下去,再一路爬出去求救的。
“那帮小孩儿,抓了一查,”吕叔叹着气,“全是家里有问题的,单亲的,跟着老人的,还有干脆一个人住的,还全是未成年……”
樊均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四周。
路上能感觉到不少人在看他,店铺门口坐着的人,都不认识,但有些能算个脸熟。
南舟坪虽然混乱,打架斗殴溜门破锁的事儿不少,持枪入室的命案起码在樊均当NPC这十几年里还没碰到过。
他现在就是这些人身边活生生的恐怖故事。
他和他的那些过往,会被一点一点扒出来,成为唏嘘的谈资。
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复杂的情绪。
同情,感慨,恐惧,都有点儿。
更多的是猎奇。
他能想象,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吕叔和吕泽每天会面对什么。
各种探究和议论,各种猜测和脑补,哪怕都没有主观恶意,也同样会让人不舒服,武馆的生意都会受影响。
孙旭磊正坐在他奶奶家早年圈地运动中强行围出来的违建小院儿里发呆。
看到樊均的时候,他一下就站了起来,瞪着樊均看了好一会儿,冲过来把小院儿围栏的门打开了,一开口全是颤音:“樊哥。”
“挺精神,伤好得怎么样了?”樊均问。
“都好利索了,我这伤不严重,”孙旭磊摸着小白的头,又盯着他的脸和左手看了看,眼眶瞬间就红了,“你这怎么回事儿啊……”
“憋回去啊,”樊均指了他一下,走进院子里坐下了,“要不我就走。”
“嗯。”孙旭磊揉了揉眼睛,转身跑进屋里倒了杯水出来递给樊均,“我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你也不回。”
“我手机坏了还没换新的。”樊均说。
“过几天我就可以天天去新馆那边儿了,你能带我练了吗?”孙旭磊问。
“你又旷课?”樊均皱了皱眉。
“过几天放假了啊,”孙旭磊说,“十一。”
樊均愣了一下,自打住院之后,他就没有了时间这个概念。
已经快十月了吗?
在医院病房里看着窗外明明暗暗的日子里,浑浑噩噩里时间明明很难熬。
一回头却发现时间又可以这么快。
邹飏的生日是十月。
他不知道是十月的哪一天。
那会儿他并不能预知未来,只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可以问问珊姐。
现在却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人可以问,也不需要再知道了。
“樊哥?樊哥?你没事儿吧?”孙旭磊有些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是隔着一层雾。
“没事儿。”樊均回答了之后才明白孙旭磊为什么要这么问。
左臂的放射般的疼痛让他脑门儿上全是汗。
“吕泽说你提前出院的,”孙旭磊说,“你是不是还没全好啊。”
“这几天就是我差不多可以出院的时间了。”樊均说。
“那你也不是这几天才出院的啊。”孙旭磊虽然被暴打一顿,但脑子还是好用的,“那能一样吗?”
“行了,”樊均站了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走了。”
“我明天去馆里啊,你去吗?”孙旭磊问。
“不去。”樊均说。
“什么时候去?”孙旭磊又问。
“……不知道,”樊均说,“你让帮哥带你吧。”
“啊?”孙旭磊愣住了。
樊均沉默着往前,走出小巷,回到街上时,疼痛总算是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也是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的药还没吃。
“樊均!”有人喊他,听得出来是提高了声调的。
但他一时间没判断出来方向。
左边飞过来一个小小的快递箱,他抬手接住了,转头看到了大头鱼。
他已经走到了大头鱼的驿站。
大头鱼冲他竖了竖拇指:“这反应,还是那么牛逼……有你快递。”
“你扔我快递?”樊均看了看手里的快递盒子,“我快递可是手机。”
“我能扔你的吗!那是我买的鱼钩,”大头鱼招招手,“你的在这儿。”
樊均进了屋,小白照例在墙边找了个纸皮坐下。
“你怎么样?”大头鱼一边给他找快递一边打量着他,“怎么感觉你耳朵又严重了?”
“嗯,”樊均靠着桌子,应了一声,“听不见了。”
“左边儿吗?”大头鱼愣了愣。
樊均点了点头。
“右边儿呢?”大头鱼问。
“还凑合。”樊均看着他。
“我操,”大头鱼拿着他的快递走了过来,“那……戴助听器呢?”
“助听器不是助聋器,”樊均接过快递看了看,是他买的手机,“看之后有没有可能恢复吧。”
“均儿。”大头鱼看着他,看样子是想要憋两句安慰的话出来。
樊均把快递又递给了他,“帮我拆一下。”
“你手……”大头鱼叹了口气,拿起了旁边的刀,“等着,帮你拆出来。”
拆完快递,大头鱼把安慰他的事儿也忘了,樊均拿了手机离开了驿站。
回到屋里,樊均拿着新手机在沙发上愣了好半天,才找出手机卡装上去开了机。
重新登陆微信,未读消息不多,基本都是群聊,大部分都已经过了时效丢失了。
但【邹yang】的头像上有一个小小的“1”。
【邹yang】你出院了?
樊均下意识地往下扒拉了一下对话框,但并没有更多的内容出现。
他和邹飏的聊天记录都没有了。
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这一行字。
他又点开邹飏的头像看了很长时间,小猪还是指着天,气宇轩昂。
放下手机,他脱掉了T恤,起身活动了一下左肩,走到墙边的架子前,左手慢慢放到一个五公斤的哑铃上,一点点努力握紧,再松开,接着再握紧。
手抖得很厉害,连着着胸口的肌肉也跟着有些抽搐。
其实抓握训练并不需要用哑铃,抓什么都行,抓空气都可以。
但他还是想要感知到某个熟悉的东西,用他以前每天都会做的某个动作。
练了差不多半小时,汗就下来了,他打开了空调,拉开冰箱,拿了瓶水出来。
冰箱里的饮料都还是原样,他把倒了的几瓶都扶起来放好。
准备关上冰箱门的时候,他看到了冷冻抽屉。
犹豫了两秒,他拉开了抽屉。
里面没有什么别的冻品,一眼就能看到那个被他用密封袋装着的巧克力牌子。
从此坦途。
这一瞬间,脑子里的某个地方就像被人砸了一锤,无数的回忆奔涌而出。
各种画面和声响混乱地充斥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寸,把他一点点往下拉去,窗外的光都淡了。
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扶着冰箱门无法动弹……
不知道多长时间,他才在尖锐而微弱的报警声中关上了冰箱门。
转身的时候感觉脸上有些痒。
抬手抓了一下。
指尖是湿的。
“全部单子的复印件都在这儿了,”老妈打开一个文件夹,把里面各种检查报告收费单的复印件都拿了出来,“你要这个干嘛?”
邹飏低头把单子一张张地翻看了一遍:“去要钱。”
“什么?”老妈愣了愣,“问谁要?”
“能问谁啊,”邹飏推了推眼镜,“你前夫。”
老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按在了这些单据上:“小飏啊,他出钱是应该的,我觉得得让他拿钱,但是……过段时间吧?或者我去也行,他总不敢不见我……你刚出院,也没好透……”
“没好透就对了,”邹飏把单子们抽了出来放进文件夹,“谁敢刺激我,我立马躺下,这钱还得往上加。”
“小飏……”老妈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拦他。
“放心,”邹飏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我不是一个人过去。”
“没错!你不是一个人过去!你是一只羊和三个练家子过去!”刘文瑞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到楼下了。”
“走了,刘文瑞他们在楼下等我了。”邹飏拿起文件夹打开了门。
“别跟他动手啊!”老妈有些慌乱地跟在他身后。
“他不跟我动手我就不跟他动手。”邹飏说。
“他跟你动手,他跟你动……他动你,”老妈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喊了起来,“我就跟他拼了!我让他全家——”
“妈,妈,”邹飏捂住了她的嘴,“我有数。”
几个人站在老爸家门口,还是很有气势的,楼道都有些拥挤。
“一会儿进去怎么弄?”张传龙问。
“不知道。”邹飏说。
“你不说你有数吗?”刘文瑞愣了,“数呢?”
“一二三。”李知越说。
“他给你数了。”邹飏说完就按响了门铃。
“这么快?”女人说着话就打开了门。
看到门外站着的几个人时,她顿时一怔,接着就要关门。
邹飏一脚顶在了门上:“我爸呢?”
“你们要干什么?”女人又使了使劲想要把门推过来。
“警告你,我伤还没好,”邹飏看着她,“那边案子也还没结,我作为证人,出了什么问题,警察来找你的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
“怎么了?”老爸的声音从茶室传了出来,跟着人也快步走到了客厅。
“你的报应儿子!带着人!”女人喊。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老爸沉着声音,盯了邹飏一眼,“像什么话!让他们进来。”
女人非常不情愿地松了手,转身走到老爸身边站下了。
邹飏推开门,几个人一块儿进了屋。
“什么事儿?”老爸看着他。
“清账。”邹飏把手里的文件夹往茶几上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