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你这儿有水吗?”邹飏问。
“有,”樊均从柜子里拿了瓶水递给他,“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手术的?”
“说来话长……”邹飏拧开盖子,靠到窗边仰头灌了两口,看着楼下,“你刚看到我了吧?”
“嗯。”樊均走到他身边,跟他一块儿往下看着。
“我等电梯再上来,那么长时间,”邹飏看了他一眼,“你居然都编不出来一个像样的瞎话?”
樊均笑了笑:“太慌了,也……不想骗你。”
“那你跟吕泽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儿像的,”邹飏说,“不想说就瞒着,被发现了就说实话。”
“你问的他吗?”樊均问。
“一开始也没想着问他,我妈问我来着,是不是你要手术了,”邹飏啧了一声,“我说我不知道,她说吕泽跑南舟坪想炖个汤,问他炖汤干嘛,也不说……”
“……非得带个汤过来的话,外卖点一个不行吗?”樊均有些无语。
“毕竟太能打。”邹飏说。
樊均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着往邹飏身上靠了靠:“然后你就问他了吗?”
“嗯,”邹飏也靠了过来,肩膀跟他顶着,“我发消息问他,不说,我说那我去馆里找他,他就说了。”
樊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抬手在邹飏脑袋上抓了抓,低头脑门儿贴在了他还有些冰凉的耳朵尖儿上,低声说:“你头发好香,换洗发水了吗?”
“我洗发水用完了,”邹飏说,“早上用的李知越的,这人闷骚得很,洗发水都是香水款。”
樊均笑着没说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禁食?”邹飏偏了偏头。
“晚上八点过后。”樊均说。
“那一会儿出去吃点儿东西,”邹飏说,“跟刘文瑞一块儿。”
“嗯。”樊均点点头,转头想看看门口的刘文瑞,刚扫了一眼,就被邹飏把脸给扳了回来。
“这个取弹片,”邹飏说,“有难度吗?”
“就有一片儿深一些有点儿麻烦,别的都还好,”樊均说,“不用担心。”
“那就行。”邹飏点点头。
如果邹飏不来,今天他肯定是无聊的,检查都做完了,就等着手术,在病房里呆着也不知道干什么。
邹飏过来,跟他一块儿吃饭,还能回病房陪他待一会儿……
“我就不去病房了,我不像邹飏,还能有借口请假……”刘文瑞说。
“我也就请了一节课的假。”邹飏说。
“什么理由?”樊均问。
“复查。”邹飏说。
“哪块儿的伤还要复查?”樊均拽着他胳膊把他转过来,上下打量着。
“借口,知道什么是借口吗?”邹飏说。
“……哦。”樊均松了口气。
刘文瑞打了个车回学校,他俩顺着路慢慢往医院溜达。
今天风比前几天要小,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但阳光很足,有点儿早春的感觉了。
其实虽说请了一节课的假,吃个饭再遛达回医院,时间也没剩多少了,还得留出路上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刚“旅行”回来,眼下的分别让邹飏有一种强烈的舍不得的感觉。
回到病房的时候邹飏叹了口气:“异地恋啊这算不算。”
“异区恋吧,”樊均说,“俩区还是挨着的。”
“那它俩面积大啊,一个东头一个西头,要搁前几天那个镇子,这距离都跨出去好几个了!”邹飏说。
“那就算异好几个镇恋吧。”樊均坐到病床边的沙发上。
邹飏笑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站着,捏了捏他耳朵。
“坐会儿吗?”樊均仰起头看着他。
“不坐了,”邹飏说,“坐下我肯定不想走了,就站着聊会儿。”
“聊什么?”樊均搂住他的腰。
“不知道,”邹飏手指在他眉毛上摸了摸,又顺着鼻梁轻轻划过,“命题聊天儿太难了,就这么愣会儿吧。”
“嗯。”樊均应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病房里很安静。
不过外面走廊上声音很杂,不断重复着的呼叫铃,时不时从门口推过的送药车,聊着天儿走过的病人和家属……
有点儿吵其实。
但感觉很奇妙。
他们就像在繁杂里按下了暂停键,只停留在了这一秒。
一直到门口突然接近的脚步声惊醒了邹飏。
有人进来。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樊均肩膀推了一掌,同时顺着劲儿往后退后,坐到了病床上。
刚坐下又怕护士不让坐床,于是赶紧又站了起来。
进来的是个护士,看了他俩一眼,笑着问:“有朋友来呀。”
“嗯。”樊均应了一声。
“樊均,你明天有手术,”护士说,“九点到十点,具体哪一台明天早上会通知你……术前注意事项你看了吗?”
“看了的。”樊均说。
“嗯,一会儿不要出去了,”护士往外一边走一边说,“医生晚点会过来找你。”
“好的。”樊均点头。
“我得回学校了,”邹飏看了一眼手机,“打车过去差不多正好。”
“我送你。”樊均想要起身。
邹飏一把按住了他:“待着吧,人刚说了让你别出去了。”
“好。”樊均笑笑。
“那我走了啊,”邹飏拿过外套穿上,一边在手机上戳着一边交待他,“明天早上有消息了就告诉我,我下了课过来。”
“嗯。”樊均起身,没忍住手伸进他衣服里,在他腰上摸了摸。
“均儿,”邹飏手上打车的动作停下了,看着他,“不要玩火。”
樊均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老实待着,”邹飏啧了一声,“我走了。”
“送你到电梯。”樊均说,“电梯那儿能看到医生办公室的门。”
“行吧。”邹飏往病房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樊均迅速地追过去,偏头在他脖子上用力亲了一下。
电梯门关上的同时,想念就开始了。
确切地说,从看到邹飏在楼下出现的时候,想念就已经开始了。
樊均回到病房,站到窗边往下看着。
没多大一会儿和,邹飏从楼里走了出来,低头拉上外套拉链之后突然转身,亲了自己手心一口,仰头一挥手,冲窗口这边儿抛了个飞吻。
樊均笑着赶紧也回了个飞吻,但病房窗户打不开,也不知道邹飏能不能看到。
邹飏转身,走了几步之后,他手机响了一声。
【邹yang】看到了
樊均有些意外地笑了笑。
【樊】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邹飏回了个语音过来:“因为我刚站窗户那儿就琢磨这个呢,我一会儿走的时候肯定要看窗户,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
樊均一直看着邹飏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那边,才回到床上躺下了。
回到学校,待在宿舍这帮人中间,稍微能分散一些注意力,要不邹飏满脑子琢磨的都是樊均。
“那明天这手术做完,”李知越问,“他就没有什么别的手术了吧?”
“嗯,”邹飏点点头,“但是康复训练那些应该还得挺长时间。”
“他耳朵还能好吗?”张传龙问。
“不知道,”邹飏转了转手机,“好像一直没有恢复。”
“操,”张传龙皱了皱眉,“我们一直也没问过你细节,他是怎么……”
“一直没问那就一直别问。”刘文瑞马上说。
“没事儿,”邹飏说,“都过去了。”
“你昨天晚上还捶床板呢,”刘文瑞说,“心理医生那儿你还去不去的?”
“一个月两次去着呢,比之前好多了,”邹飏伸了个懒腰,“我还不能做个噩梦了?”
“反正你少打听。”刘文瑞指了指张传龙。
“好的。”张传龙点头。
捶床板这事儿邹飏还真不知道,他现在睡眠还可以,基本已经恢复到以前倒头就睡的程度,晚上肯定是会做梦的,只是大多数都不记得内容。
但明天樊均有手术,虽然樊均说了不是什么很复杂的手术,晚上邹飏还是睡得不实,梦的内容倒是能记得,毕竟惊醒了两次。
两次都是梦到浑身是血的樊均。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掉了那天趴在窗台上看到的,躺在五楼平台上的樊均,起码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了。
但梦里重新看到这一幕时,他发现自己甚至还能清楚地记得樊均T恤上那一大片血迹的形状。
“邹飏?”李知越在对面很低地叫了他一声。
“吵醒你了?”邹飏重新躺好。
“我没睡实。”李知越撑起身看了看他。
“我没事儿。”邹飏闭上眼睛低声说。
“嗯。”李知越又过了一会儿才躺了回去。
邹飏拉了拉被子,不知道在镇上住的那一晚,自己睡着以后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梦到什么,会不会吓着樊均了……
【樊】在等手术通知了,好饿
【樊】还没消息
【樊】9点半手术,一会差不多要过去了,吕泽已经来了
早上醒的时候邹飏第一个动作就摸过手机,看到了十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他一边飞快地穿衣服洗漱,一边拿着手机飞快地回着消息。
【邹yang】我起床了,准备去上课
【邹yang】我到的时候你应该刚出来,还没醒
【樊】我手机一会给吕泽了,你中午联系吕泽
【邹yang】嗯
【邹yang】亲一个,我去吃早餐
【樊】亲,耳朵尖尖
“中午用我们陪你过去吗?”刘文瑞低声问。
最后一节课了,老师说话慢吞吞的让人觉得时间都过得很慢。
动机强度与任务效率呈倒U型关系……任务难度……
“不用吧,”邹飏看着手机,不到十点的时候樊均发了消息说准备进手术室了,现在十一点多,还没有消息,“不知道要多久,去了没出来也就杵那儿等着。”
中等动机水平时效率最高……
“那就你跟吕冠军你俩杵那儿……”李知越小声说,“尴尬吗?”
尴尬多少是有点儿尴尬的,都找不着话题可聊。
特别是吕泽还知道他和樊均的关系,并且被迫好几次参与其中。
单独待着的时候就更尴尬。
半个多小时,他俩就说了没到十句话。
“来了啊。”
“嗯,怎么样了?”
“还没结束。”
“哦。”
“结束了。”
邹飏看了一眼吕泽,他正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屏幕前看着上面的手术信息,已经看了五分钟,上面的信息都已经来回滚动三轮了。
樊均的手术已经显示结束,但还在苏醒中。
也不知道要苏醒多久。
邹飏一下下转着手机,手术室那个门一打开他就想起立,但每次出来的都不是樊均。
……不知道自己手术的时候,老妈是不是一个人守在外头,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里面有人喊了一声:“樊均的家属。”
“在。”吕泽冲邹飏招了招手,迎了过去。
“手术顺利的,最深的那个碎片包裹比较严重,花的时间就长一些,”医生说,“现在都取出来了。”
“好的。”吕泽点头应着。
推着床回病房的路上,邹飏一直盯着樊均的脸,脸色不算差,就是人看着还有些迷糊。
“醒了吗?”邹飏弯腰凑近他右耳问了一句。
“嗯。”樊均应了一声,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我是谁?”邹飏问。
“我男朋友。”樊均说。
邹飏感觉自己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了,要不是樊均刚出手术室,他都想伸手捂住樊均的嘴。
他赶紧直起身,扫了一眼旁边的吕泽和护士。
吕泽眼神坚定地盯着对面轿厢壁上的宣传画,护士在他视线扫过去的时候迅速转开了头,看着电梯门。
“邹飏。”樊均叫了他一声。
“哎,在,”邹飏又伏身凑到他耳朵边儿,“先不说话,你现在嗓子都是哑的,乖,手术很顺利。”
“嗯。”樊均应着。
电梯门一开,吕泽和邹飏同时推着床就走,要不是走廊上人多,邹飏感觉他俩能推着床跑。
好在樊均这个麻醉的程度大概不像邹飏之前那样,一路上也没说出什么更多的虎狼之词。
回到病房安顿好,医生跟他俩交待完注意事项离开之后,邹飏才松了口气,走到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的樊均。
“他醒着吗?”吕泽问。
“醒着的。”樊均答了一句。
“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吧?”吕泽看着他,“脸色还不错。”
“就有点儿累,”樊均睁开眼睛,看着吕泽,“哥。”
“啊。”吕泽愣了愣。
邹飏也愣了,他还没听过樊均叫吕泽哥。
“你虽然不是我亲哥,”樊均说得有些吃力,但语气听着很平静,“跟亲哥也差不多的。”
邹飏发现了,樊均虽然不至于神智不清口出狂言,但多少有点儿喝高了的状态。
“你……”吕泽有些手足无措,手在空中晃了半天,最后摸了摸床边的吊瓶,“我知道,你好好休息。”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那我……”吕泽看着邹飏,“就,我先回去一趟,陪护一会儿过来……”
“嗯。”邹飏点头。
吕泽拍了拍樊均的胳膊,转身飞快地走出了病房。
邹飏过去把病房门关好,回到床边,弯腰看着樊均的脸,又摸了摸他脑门儿:“樊均。”
“嗯?”樊均看着他。
“你清醒吗?”邹飏问。
“清醒……吧,”樊均说,“有点儿困,还有点儿晕,嗓子疼……我渴。”
“还不能喝水,”邹飏拿了个棉签沾了水在他嘴唇上点着,“护士说两小时以后可以喝。”
樊均咬住了棉签,把上面的水抿掉了。
看着怪可怜的。
邹飏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均儿。”
“嗯。”樊均应了一声。
“我是谁?”邹飏问。
“我男朋友。”樊均哑着声音说。
邹飏笑了笑,虽然想让樊均休息一会儿,但又忍不住:“你最喜欢的是谁?”
“你。”樊均说。
“乖。”邹飏在他左胸上轻轻摸了摸,“疼吗?”
“现在没感觉,”樊均说,“我要……喝水。”
邹飏又沾了点儿水,樊均还是抿住棉签。
邹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去洗了洗手,坐回床边拿过杯子,用手指沾了点儿水,在樊均嘴唇上抹了一下。
樊均看着他,嘴角很轻地勾了一下:“小孩儿。”
“嗯。”邹飏应了一声。
“想什么呢?”樊均问。
“喂水呢。”邹飏又用手指沾了点儿水。
指尖落在樊均唇上时,他动了动,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吮掉了指尖上的水。
“……靠,”邹飏手抖了一下,低头缓了缓,又转头看了一眼病房门,“你这麻醉什么牌子的有问题吧。”
樊均笑了笑,闭上了眼睛,轻轻舒出一口气。
“休息一会儿,”邹飏说,“我就在这儿陪你。”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趴在床边,盯着他的脸。
樊均的呼吸很平稳,听着有种催眠的感觉,很宁静,很安心。
邹飏快睡着的时候他声音很低地开口:“邹飏。”
“嗯?”邹飏应着,握住他的手。
“我去看我妈了,”樊均说,“这是……第一次。”
“什么时候?”邹飏轻声问。
“你说要带我去……吃土豆泥那天。”樊均说。
“嗯,”邹飏把手搭到他额头上,一下下轻抚着,“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吕叔他们一直会去……”樊均闭着眼睛,眼角开始有些湿润。
“先休息,不想那么多,妈妈知道你手术顺利了。”邹飏搓了搓他的手。
“邹飏。”樊均叫了他一声。
“在。”邹飏凑近他右耳。
“我很想我妈,”樊均说,“如果你……不在,我真的会很孤独。”
“我一直在这里。”邹飏往前又凑了凑,在他嘴角亲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