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樊均抓着邹飏的整个手在抖,但力量惊人,邹飏甚至能感觉到手腕被他抓得有点儿生疼。
“你松手!”邹飏又急又气,咬着牙又吼了一声。
樊均没出声,当然也没松手。
邹飏脚底下是空的,他能确定这是一道沟,可能被水或者化雪冲出来的。
深浅不知道,但不算太宽,他的腿能碰到沟的两边。
“有没有受伤!”丁老板也扑了过来,伸手也想去抓邹飏的胳膊。
但这个沟的边缘是松散的土和枯枝,樊均是靠右手抓着的树根才没有滑下去,丁老板刚一过来,整个人就往下出溜,他赶紧又往回退了一点。
邹飏觉得自己如果手腕用力扭几下,应该能挣脱樊均的手,但他不敢。
他只能疯狂地用脚在沟的两侧来回踢踩,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支撑点,减轻樊均手上的重量。
脚在滑下来的时候扭了一下,不知道严不严重,反正现在还没感觉到疼,只觉得酸胀。
往两边踢了几下之后,他右脚尖踩到了一块突起的硬东西,大概是树根。
踩上去的瞬间,就觉得右脚踝很疼,但他也顾不上了,左脚往后一蹬,把两条腿把自己架在了沟中间。
“松手!我踩到东西了!”他抬头看着樊均,左脚使了点儿劲,让整个身体往上去,樊均绷直的胳膊跟着也松了松。
“踩稳了吗?”樊均终于开口。
“稳了。”邹飏又低头看了看两边,没东西抓,但扶着点的话,他可以就这么跨个马步悬空站在当中。
樊均的手慢慢松开了,又停了几秒确定他不会滑下去,拽着树根的右手才使了使劲,退离了边缘的位置,问了一句:“下面深吗?”
“我看看。”邹飏低头往下看着。
樊均开始在边缘一下下踩,试探着找落脚点:“不行就滑下去顺着走,找个浅的地方上来。”
“都是乱七八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看不出来深浅……”邹飏说。
下面除了各种枯枝烂叶的,还能看到碎了的肥料袋子,饮料瓶,零食袋子,一只破棉鞋,还有看不出颜色了的不知道衣服还是裤子还是被单的玩意儿。
估计都是被水冲到一块儿的,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如果不下到沟底,就还是得需要人拉他上去,沟沿是松的,踩不实,要拉人就必须得借力……
“我下去,”邹飏决定从沟底走,这是现在最简单的办法了,“帮我看看往哪边走。”
“往路的方向,”樊均说,“那边地势高,水都是从那边冲下来的。”
“好。”邹飏左腿松了点儿劲,往下滑了一截,然后撑着土壁,右腿离开那块树根也往下滑。
不过脚踝发软,使不上劲,只能是左腿和两条胳膊相互撑着,稀里哗啦往下出溜。
好在沟的确不是特别深,脚穿过厚厚的枯枝和垃圾踩到了底,他抬头看了看,站的这个位置大概两米多,他转过身顺着沟底慢慢往路的方向走。
“你脚伤了?”樊均在上面问了一句。
“嗯,扭了一下。”邹飏说。
“刚怎么不说!”樊均压着声音吼了一嗓子,“能走吗?”
“你管我能不能走,”邹飏刚才没顾得上发出去的怒火这会儿开始重燃,“你不用管我脚伤没伤,我也不会管你胳膊伤没伤。”
“哎?”正弓着腰往沟里看着的丁老板愣了愣。
“那种情况不抓手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樊均也急了,“谁知道下面是什么!有多深!”
“哎……”丁老板转头看着樊均。
“再深又能有多深!”邹飏提高了声音,“还能摔死了吗!”
“就算摔不死,不怕摔伤吗!”樊均也提高了声音。
“能摔多大的伤!这么个沟,又不是滚下山了!能摔出多大的伤来!”邹飏停下了,抬头冲他吼着,“摔伤了又怎么样!”
“哎?”丁老板也停下了。
“摔伤了没事儿是吧?”樊均也停下了,“摔伤了都没事儿你管我手伤不伤呢!”
“这伤一样吗!一样吗!”邹飏指着他,“我问你,一样吗!伤上加伤一样吗!你那个枪伤昨天还说疼呢!一样吗!”
“哎?”丁老板震惊了,“什么?”
“操你大爷。”邹飏说完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一样不一样谁知道,你是医生吗。”樊均估计也是刚才吓着了,这会儿居然没停嘴。
“我说不一样就不一样!”邹飏吼了一嗓子,“摔下来后果未知!拉那一下后果是能想象的!万一加重了废了怎么办!这会儿又不担心手废了是吧!”
“哎?”丁老板看上去已经放弃了思考,指了指前面,“那儿,可以上来……”
“废了有你啊!”樊均说,“废了你不管我了吗!”
邹飏往前走的脚步停下了,盯着脚下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他。
樊均没说话,也看着他。
“行,”邹飏突然笑了,嘴角勾了勾,“可以,这话你自己记着了。”
樊均沉默着。
“走。”邹飏说完继续往前慢慢走了过去。
前面靠近路边的位置,有不少散落下来的断了的木头和石块,邹飏从这个位置往上爬了两步,抓住樊均伸过来的右手,从沟底爬了上来。
“脚扭了?”丁老板弯腰看着他的脚,“能走吗?”
“能走,我刚也不是爬过来的啊。”邹飏说。
丁老板笑了起来:“扭得不严重就行,我那儿有药。”
“不好意思啊丁哥,”邹飏说,“给你吓着了吧。”
“没事儿没事儿,”丁老板摆摆手,“说实话,旺季三个月,你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摔伤扭伤的,比你这吓人多了……”
“先看那个树吧,”邹飏说,“我这儿小问题,一会儿回去了再处理。”
“不看了,”樊均说,“先回去上药吧。”
“不用。”邹飏说。
“要不……”丁老板搓着手。
“也行,”邹飏又改了主意,“回去看看你胳膊。”
“我胳膊没事儿。”樊均说。
“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说没事儿!”邹飏吼了一嗓子,“哪儿来那么多没事儿!什么都没事儿!什么才是有事儿!啊?什么才是有事儿!”
“……先看树,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樊均垂眼看了看他的脚,“我拍两张清楚点儿的照片就行。”
邹飏没说话,靠在了旁边的树上。
樊均转身往那棵枣树走过去,丁老板犹豫着是要去陪樊均拍树还是留下陪“伤员”,最后还是站着了。
邹飏能猜到他为什么不跟过去。
“脚肿了吗?”丁老板问。
“肿了点儿不严重,应该问题不大,以前打球也扭过,不跑就没事儿。”邹飏说。
“哦,那还好,”丁老板点点头,“樊老板他……那个伤……枪伤?”
“嗯?”邹飏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得问这个。
“受的枪伤?”丁老板问。
“嗯。”邹飏点了点头,没有多说,留了点儿悬念。
“干这行……”丁老板想了想,有些感慨,“也挺危险啊……”
“还行。”邹飏说。
拍好照片,樊均走了回来,伸手扶住邹飏,几个人走回了小路上,顺着往回走。
“一会儿晚饭就到隔壁那个民宿吃吧,”丁老板说,“那间也是我的,现在人少,就只请了一个阿姨在那边做饭。”
“嗯,好。”樊均点点头。
“都是这边儿的特色菜,挺好吃的,”丁老板看了看他俩,“晚上没什么事儿还可以到最上面天台看银河,玻璃顶我前两天刚洗过。”
“这么冷的天还洗玻璃顶啊?”邹飏问。
“不知道了吧,这月开始就有人专门来看银河什么的了,”丁老板笑了起来,“你们楼上住着的就是来观星的,摄影师也会来。”
回到民宿,住楼上房间的三个游客正在院子里拍照。
“一会儿过去吃饭啊。”丁老板招呼了一声。
“还多久开饭啊?”一个女孩儿问。
“半小时吧,”丁老板说,“冷的话早点儿过去也行,那边有个大壁炉。”
“好,”女孩儿笑了笑,看到邹飏的时候她愣了愣,“受伤了呀?”
“不小心扭了一脚。”邹飏笑笑。
“我这儿有药,”女孩儿非常热情,说完就开始翻背包,掏出了一盒膏药,“给,明天再贴啊,二十四小时之后,现在先冰敷,敷个十几分钟就停,隔一个小时还肿就再敷,别一直敷啊……”
“谢谢啊。”邹飏都插不上话,只能接过了膏药赶紧走。
“听到没,”樊均跟在他身后,“冰敷一次就十几分钟,不要一敷敷一晚上……”
“闭嘴。”邹飏偏过头说了一句。
回到房间,邹飏往床边的小沙发上一倒,脱了鞋,看了看自己的脚踝。
有点儿肿了,但不算严重。
他往门口看了一眼,樊均居然没跟回来?
现在这么嚣张了的吗,吵几句就跑了!
邹飏起身去浴室用凉水对着脚踝冲了一会儿,再回到沙发上坐下的时候,樊均拿着两根冰棍进了屋。
哦,要冰敷。
屋里的小冰箱有个迷你冷冻仓,他把一根冰棍放了进去,拿着另一根走到了邹飏面前:“冰敷。”
“嗯。”邹飏伸手接过了冰棍,“用手拿着敷吗?”
“等。”樊均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洗漱袋打开了。
邹飏凑过去看了看,肌肉贴,绷带,药……
樊均拿了卷绷带,把他手里的冰棍包上,按在了他脚踝上:“按着。”
“你手怎么样了?”邹飏按住冰棍。
“肌肉应该是被拉着了,”樊均说,“问题不大。”
居然避开了“没事儿”。
“你刚拉我的时候手抖得特别厉害。”邹飏盯着他正在拆肌肉贴的左手。
“你使那么大劲也抖。”樊均单膝跪在了他面前,抓过他脚踝,放在了自己膝盖上,准备用肌肉贴固定一下冰棍。
“我自己。”邹飏说。
樊均没理他,拿着肌肉贴开始缠。
“行吧,”邹飏往后一靠,胳膊往脑袋后面一枕,垂着眼皮看着他,“别太紧啊,血液不流通了。”
“嗯。”樊均应了一声,用手指把他脚踝上的小金币挑开。
接着就看到了脚踝上那道淡红的伤痕。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邹飏脚上的疤。
没有手腕和脖子上的深,再恢复几个月可能就看不出来了。
但这会儿看着还是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他轻轻地摸了摸伤疤。
“冰化了啊。”邹飏说。
“嗯。”樊均把冰棍按住,把剩下的肌肉贴缠好了。
“你手怎么样了。”邹飏又问了一次。
樊均看着他。
“我看看。”邹飏说。
樊均没说话,用左手握住了他脚踝上一些的位置,然后开始用力。
手在抖,之前用劲毕竟太突然也大大超出了他平时复健的强度,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手劲明显比之前要大。
“感觉到了吗?”他看着邹飏。
“什么,”邹飏也看着他,“就还十几分钟就吃饭了,什么感觉也不够时间。”
“……邹飏?”樊均有些无语。
“松手,”邹飏说,“刚我就感觉到了,劲儿比平时大得多,你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吗?”
“不是吗?”樊均没松手。
“这不就跟……”邹飏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用词,“回光返照……”
“你闭嘴。”樊均松了手,拆了床头柜下面的拖鞋扔了一只到他前面。
“未必是什么好事儿,”邹飏收回腿穿上鞋,“要这样就能恢复,医生早让你拿个大锤到处抡了。”
樊均没说话,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回去之后马上去医院检查一下,”邹飏也站了起来,到茶水柜那儿拿了瓶水,想想还是不太放心,“衣服脱了我看看伤。”
樊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听他的脱掉了上衣。
邹飏慢慢走了过来,盯着他左胸上的伤。
樊均突然有点儿没底,他不知道刚那一下会不会对伤口有什么影响,于是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贴在伤口上的纱布有点儿不平整了,能看到泛红,不过应该……
邹飏一抬手,把已经松动的纱布揭开了,拧着眉看了看:“好像还好。”
“嗯。”樊均应了一声。
邹飏又拉过他左手,手在他胳膊上慢慢摸了一遍,能感觉得到皮肤下的肌肉还在微微颤抖,就算没有什么问题,也说明刚才劲儿使得太猛了。
“明天回去了我陪你去医院吧。”邹飏转身走回茶水柜,拿起水喝了一口。
“我自己去就行。”樊均说。
“我火还没全下去呢,”邹飏看着他,“别逼我又骂人啊。”
“嗯。”樊均应了一声。
“走吧,吃饭去。”邹飏说。
樊均穿衣服的时候,他又看了看柜子上的两个小架子。
一个民宿,东西还挺齐全,咖啡,茶叶包,小零食和……邹飏把东西一样一样拿起来看着,他有点儿饿了,想先垫一口。
“我操。”他拿起一个小包的时候愣住了。
“嗯?”樊均边穿衣服边走了过来,“怎么?”
邹飏把手里的东西扔回了架子上。
樊均拿起来看了一眼,顿了顿,也放了回去:“这玩意儿怎么……跟吃的放一块儿……”
“吃饭去。”邹飏说。
两个人走出了房间,慢慢遛达着往隔壁民宿走。
一路上他俩都没有说话。
邹飏不知道樊均在想什么,但他想的东西肯定不太能见人。
估计樊均也差不多。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往樊均脸上扫了一眼。
樊均很快也偏过头看着他:“怎么。”
“想什么呢?”邹飏问。
“没想。”樊均说。
“那玩意儿有数的,用了人得补呢,”邹飏说,“你是来出差的,以后还会有来往,不是一次性游客……”
樊均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才转开头笑了起来:“操。”
“不行,别想了。”邹飏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樊均伸手搂住他的肩,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不生气了吧?”
“气什么,我有什么可气的。”邹飏说。
“你那火发得丁老板都只剩语气词了。”樊均说。
“就我一个人发火吗?”邹飏看了看他,“你没发火?”
“你先骂我的。”樊均说。
“你就说你发没发火吧!”邹飏说。
“……发了。”樊均说。
“那不得了,”邹飏说,“谁也别说谁。”
樊均叹了口气。
“其实是不是也挺爽的。”邹飏问。
“嗯?”樊均没听懂。
“发火,”邹飏说,“跟被打了一顿似的,挺爽的。”
“……啊,”樊均看着他,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邹飏。”
“干嘛,我就这么变态。”邹飏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