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允执今夜一心等着暗号,倒是忽略了一路听过来的声音中气十足,就她那点气息,根本吹不出来。

但来不及了。

他上当了。

蓝小公子还在哭泣,宋允执头一回对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生了厌烦之感,且还表现在了脸上,手里的剑砍断铁锁,冷声问他:“要走吗?”

肯定要走。

被关在这里暗无天日,受尽折磨,蓝小公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有不停地吹笛子,有人来救了,他怎可能不走?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顾宋公子脸上的嫌弃,拽住他的衣袖不放。

宋允执想把衣袖抽出来,可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武夫挡住了两人的去路,蓝小公子死活不松手,边哭边道:“七姑爷,救命。”

宋允执没再强行推开他。

比起山寨里的土匪,眼前的武夫算不得什么,对方还未冲过来,他已拖拽着身后的累赘,手中长剑先一步出鞘,剑身敲打在对方的手腕上,又快又准,蓝小公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也没看清他是怎么一下子把人都解决掉的。

人出去后,又一批武夫围了上来。

蓝小公子再次见证了七姑爷的绝世好功夫,那日在定亲宴上见到他,还曾自行惭愧,恨自己生得不如一个武夫好,今夜彻底认清了差距。

他想他知道七娘子为何不喜欢他了。

哪个小娘子又会喜欢一个躲在他人背后,哭泣着靠他人庇佑的男子?换做是他,他也会喜欢宋公子。

宋公子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早把人丢了,一路忍着他的拉扯,出了赌坊后忍无可忍,“松开!”

蓝小公子千恩万谢,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犹如惊弓之鸟,他四处张望,生怕再次被捉回去,望了一圈,没看到接应的人,问身旁的宋公子,“钱七娘子呢?”

宋允执也想知道。

但眼下去找人已毫无意义,她迟早会出现,便问蓝小公子,“你为何在此?”

蓝小公子目光躲躲闪闪,嘴里也支支吾吾,“我,我...”他正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样的由头,一抬头便看到了【不识‘卢’山真面目】的牌匾。

此处竟是卢家的赌坊,他心中又怒又恨,脱口便道:“我被卢家的人抓到了此处。”

“为何要抓你?”知州府的人自身难保,卢家这时候抓他拿来要挟,无半点作用。

蓝小公子脸色白了白,垂目道:“许是父亲曾经与卢家有过过节,他们想报复,便绑了我,拿去羞辱吧。”

他不愿意说真话,宋允执也不能拷问。

但此事与卢家脱不了干系。

他没急着回去,知道过不了多久,妖女必定会出现,如此想着,便见前方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一行人。

为首那位发丝凌乱,看上去正在被人追杀,模样狼狈不堪的少女,正是妖女本人。

宋允执冷眼看着她向自己奔来,猜想着她会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辩解,待人到了跟前,少女面对他却是一脸温愠,突然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微嗔,“你没听到我吹笛子吗?”

宋允执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面上的凛然冰裂,有了几分错愕和茫然。

“我嘴都吹肿了,你看。”她仰起下颚,“要不是扶茵赶来的及时,对方差点把我掠走了。”

她踮起脚尖凑过来,凑得很近,宋允执的目光不得不落下,放在她的唇上,绯色的口脂晕开在了她的嘴角,她的唇看上去确实比往日要饱满。

他突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身侧的蓝小公子先出了声,“七娘子。”

钱铜适才没注意到他,闻言诧异地转过头,怔愣地看着他,“蓝小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蓝小公子也茫然了,“不是你让宋公子前来相救?先前你送给了我一只短笛,说我遇到危险了便吹笛子,你听见了定会来找我,我一直吹,等你来救我...”

钱铜愣了半晌,恍然大悟,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漠然的宋公子,对蓝小公子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你搅和了我们的好事。”

一旁的扶茵看得目瞪口呆。

前一刻娘子的马车到了后院二楼的厢房窗扇下,她亲眼见到她坐在马车内,把自己的嘴乱揉了一通,再拔了簪子,挠乱了发丝。

也是她今夜让自己留下,说蓝小公子在卢家赌坊吹了七天七夜的笛子,听得人烦死了,让她去查到底是谁扣留了蓝小公子。

可如今见她说得惟妙惟肖,别说姑爷,连她都快要相信娘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宋允执自然是不信她,从那一阵恍惚中清醒过来,讥讽问道:“追你的人呢?”

“跑了。”钱铜详细地描述道:“比你矮一个头,穿一身黑衣,戴着面具,我没看清他的脸。”

宋允执了然一笑,那笑带着一丝愠怒,双眸透过周围透过来的灯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嗓音很轻,像是戏谑,“账本也没了?”

钱铜被他的气势压迫得缩了缩脖子,咬唇点头,“不怪你,怪我没用。”

宋允执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袖角被小娘子拽住,他没能走成,“我说了不怪你,你不必自责。”不容他反驳,小娘子的头突然靠过来,抵在他胳膊上,“我好累,扶我一把...”

她确实很累,腿软。

好久没这么跑过了,身体的重量倚在他身上后,轻松了许多,不想再多走一步,“别骑马了,咱们坐马车。”

最终宋允执来时骑的马匹留给了蓝小公子。

他上了钱铜的马车。

但他没与她说话,临窗而坐,思索她今夜到底去见了谁,账本给了谁,她又得到了什么。

缄默之际,他余光好几回瞥见身旁的一道视线,待他回过头,却见身旁的少女趴在木几上,脸枕着一双胳膊,闭目睡得香甜。

——

马车回到钱家,又到了半夜。

扶茵在外唤了一声,“娘子,到了。”

钱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了一路的宋公子,轻声道:“今夜辛苦你了,太晚了,你也早点睡,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说。”

她先下车,由着扶茵搀扶进了大门。

走了一段,确定身后没人跟来,方才松了扶茵的胳膊,脸上的敷衍之色不见,问她:“是谁扣了蓝小公子?”

扶茵道:“朴家二公子。”

钱铜一愣。

朴二公子绑他蓝翊之干甚?

蓝家已经倒了,朴家为何要脏了自己的手。

钱铜想起来了那副马鞍,蓝小公子斗蛐蛐输了,把自己从金陵运来的一副马鞍输给了朴家二公子。

后来崔六娘子为讨蓝小公子欢心,拿钱去赎,却吃了个闭门关。

蓝小公子年少轻狂,仗着自己父亲的身份,以为谁都好惹,朴家其他人或许会给他几分面子,但这位二公子性子张扬不羁,从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朴二因为此事,把蓝小公子掠了?是不是有点太狂妄自大了。

突然瞥见扶茵脸上的一丝绯意,好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扶茵实在难以启齿,结结巴巴道:“朴,朴二公子,喜欢男子。”

钱铜被震惊住了。

想起适才蓝小公子身上凌乱的衣衫,还有他脖子上无故的红痕,一切都明白了,她还以为是被人打了...

造孽啊。

蓝翊之人长得白白净净,属于柔弱书生那一类,曾是多少姑娘的美梦,谁曾想会遭受如此大劫。

且朴家二公子不是和平昌王府家的郡主定亲了吗。他喜欢男人,那郡主怎么办?

钱铜只是看个热闹,该头疼的人不是她。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吩咐扶茵,“把蓝小公子送去金陵,无论是什么结局,一家人至少还能团聚。”

接下来她好好歇息一夜,等明日他的七姑爷上门找她算账。

——

卢道忠从红月天回来,也到了深夜。

卢家的儿女都已成了家,三个儿子这几年相继开花结果,一屋子的幼子,半夜了还在啼哭,往常听到这样的声音,卢家主很是高兴,觉得家族兴旺,今夜却有些聒噪了,让小厮带他去书房,他想一个人先静一会儿。

进了书房,卢家家主褪去长靴,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往浴室里走。

小厮赶紧去备水。

片刻后,卢家主泡在了浴桶内,紧绷的精神终于得到了释放。

一开始,卢家明明占了上风,朝廷与他应承了盐引,崔家一倒,凭朴家对钱家的成见,茶叶生意怎么也会落在他卢家头上。

可最后,全都落到了钱家头上。

今夜见那七娘子,他面上虽和善,实则内心是恨透了,和朴家三夫人一样,他也没想明白,她是怎么从朝廷手里拿到的盐引。

一拿还是三年。

那日王兆托人传话,“上面的人再三考虑后,盐引还是给钱家来做,只要卢家衷心,往后朝廷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卢家。”

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还有茶叶,那钱家七娘子竟敢跑去寨子,从段少主手中抢回账本,好大的本事...意识到她或许是个巨大的隐患,再如此下去,她怕要惦记卢家的东西了。

这一泡便泡得有些久,从浴室出来时已过了半夜,人有些犯困,卢道忠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往外走。

此处虽是书房,也备了床榻,以备不时之需。

人刚到床榻前,脖子上突然一凉,卢家主惊恐地低头,便看到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四肢顿时一软,险些跌下去。

身侧的人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冷声道:“不许出声,我乃朝廷王兆的人。”

宋允执重新戴上了斗笠,挡住了他的面容,“卢家主若不呼救,我便松开剑。”

听闻是朝廷的人,卢道忠倒流的血液又才慢慢地流了回来,僵硬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