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钱铜对钱家七姑爷的消失,并没有过多解释,与钱夫人道:“跑了就跑了,以后再找个更好的。”
钱夫人一想起姑爷的那张脸,内心多少有些遗憾。
她好不容易才看顺眼,定亲宴都办了,他怎就如此沉不住气。
可人已经跑了,只能作罢。
第三日夜里钱夫人再带着人道士上门,便不见了钱铜的踪影,问她院子里的婢女,婢女道:“七娘子刚出门了,说过几日才回。
钱夫人对她的行踪一向不知情,也没有资格去干涉,可就差最后一回了,不由嘟囔道:“不是说好了三日,到底什么事那么着急...”
人不在,法事继续。
钱夫人便让道士进她屋内狠洒了一番符水。
——
钱铜此时正在装车。
身后马车上堆积的全是宋世子从福州带回来的小龙团,当初为了救钱铜,宋允执以钱家的名义去劫的茶庄,劫回来的茶叶便也押送到了钱家的货仓。
如今钱铜安然无恙,钱家也洗清了罪名,今日宋世子要来拿货了。
钱铜倚靠在门边,看着差役不断从库房内把货抬出来,与身后的人道:“昀稹,朴家真的不会找我算账?”
她说话时没有回头。
宋允执见她今夜格外安静,半天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知道她担心什么,起身走去她身旁,温声道:“不用怕,有我在。”
他已让暗卫潜伏在了钱家,朴家一旦有所行动,格杀勿论。
是啊。
宋世子背后有那么大一个朝廷在,有他的保护,钱铜放心,她点了点头与他道:“我相信你。”相信他能保护好她。
但相信他的人只能是钱家七娘子钱铜,身为钱家家主,所学的第一堂课,便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车子装好了,扶茵和阿金照着钱铜的吩咐,备了一些酒菜,犒劳辛苦的官差们。
钱铜从阿金手上接过一壶酒,邀请宋世子一道畅饮,“我去年用青梅自己酿的,虽比不上市面上的甘甜,但这股涩味,倒是符合我头一回酿酒的艰辛,世子陪我饮两杯,饮完后,咱们接下来便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宋允执不喜饮酒。
旁人家的小孩,父母早早便教其应酬,长公主不一样,她讨厌饮酒之人,并非是闻不惯酒味,而是厌恶其饮酒后的丑态。
是以,宋允执活到如今快二十二了,几乎没碰过酒。
少有的几回,是与皇帝小酌,和在家宴上敬长辈。
他没去碰酒杯。
钱铜也没劝,自顾自饮了一杯,问道:“世子接下来如何打算?你这般定了朴家二公子的罪名,朴家怕是容不得你了,就算明面上不敢与朝廷做对,暗中也会派人行刺杀之举,你不怕吗。”
宋允执看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何惧之有?”
她拎起酒杯,一手撑头,突然凑上去看他,“世子,你知不知道你每回这般说话,都给人一种极为清高的感觉。”
宋允执微愣,他并不知。
钱铜笑道:“我知道世子不是那样的人,可耐不住有人天生拥有仙人气势,一句话便能让人心生仰望,自行惭愧。”
那是皇权贵族里养出来的气度,平常人学不来。
宋允执疑惑地看着她。
钱铜便冲他举杯,“我相信世子一定能完成自己的任务,在此我敬世子,愿世子能早日除去奸恶,愿大虞疆土之内海晏河清,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
她语气诚恳,又许下了如此大明大义的愿望,宋允执无法抗拒,举了杯。
一饮而尽。
钱铜看着他面前的空杯,低声道:“昀稹,其实我也想去京都看看,去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虽有些不敬,也很想看看你父母长什么样,怎么生出你这么好看的郎君...”
她说完抬眸,目光痴痴地落在他脸上。
宋允执在她眼里看到了醉意。
他本不该理会一个酒醉之人,嘴却先一步说了出来,“会有机会。”
不会有机会了。
今夜之后,他会知道所有真相。
那时,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她。
外面的官差今夜还要运货,不敢贪杯,每人小酌后开始启程上路。
所有的茶叶都被运出了钱家库房。
钱铜和宋世子也该走了。
两人坐上了官府的马车,约莫过了半柱香,宋世子便有了症状,熟悉的晕厥感袭来,宋允执很快意识到不对,努力撑开眼睑,抓住马车的窗沿,转头看向身旁脸色安静的少女,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绝望,他咬牙吼道:“钱,铜!”
初次相遇,在海棠楼被她算计,钱铜也曾见过他恼怒的模样。
然而今日宋世子的眼里,明显多了几分悲痛。
钱铜的心境也有了变化,心口有些犯疼,她道:“世子抱歉,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有我的选择,不需要谁来保护,在世子到海州之前,我已与朴家达成了交易,他们答应了我与大公子的亲事,但条件是...”
她看着他因挣扎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眼眶也有些发涩,她轻声道:“我得先杀了你。”
药物吞噬着宋允执的意识,他与其对抗,瞳仁看得见地在颤抖,死死地盯着她。
看吧,这就是想要去改变一个骗子的下场。
不会有好结果的。
钱铜不忍再看,她垂目道:“这些小龙团,朴家也要,今夜我的人便会运去明珠港,装船运往海上,待过了海峡线,世子便再也找不到朴家私藏建茶的证据。”
她说完才抬头。
正好看到宋允执合眼之前,眸底爆发出来的一抹恨意。
她与他的结盟,到此结束了。
她生来狡诈,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可唯有跟前的宋世子,会让她生出几分愧疚之心,待扶茵撩起车帘唤她时,她抬头,方才察觉到脸上有些冰凉。
扶茵愣了愣:“娘子...”
钱铜她起身下了马车,任由脸上的那一滴泪慢慢地融在了肌肤内,平静地吩咐道:“派人去找沈澈,让他带个大夫,前来相救。”
外面运货的官差早已东倒西歪。
钱家的家丁把人抬到了一旁,再扒下他们的官服换上,跳上马车,拐到了另一条路口,匆匆赶往港口。
钱铜抬手扣上披风的帽檐,从阿金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
等沈澈赶到时,路上全是横七竖八被扒了外衣的官府差役。
很快他在马车内找到了昏迷的宋允执,钱家七娘子不在,现场找不出一个钱家人。
能让宋允执屡次栽在手上的人,这世上除了钱家那妖女还能有谁?不用猜,沈澈都知道又是那妖女生出了幺蛾子。
这才回来多久,她可真是闲不住。
救人要紧,沈澈先把人带回了知州府,找来了大夫,倒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是令人沉睡的蒙,汗药。
随行的差役也都中了药,唯有等宋允执醒过来,方才得知到底出了何事。
一炷香后,宋允执睁开了眼睛,意识慢慢回归,人尚未从昏迷中缓过来,便起身往外冲,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
沈澈忙扶住他胳膊,“怎么回事?”
宋允执眸子内的红意越来越浓,嗓音却是冰凉,“去珍珠港,拦下她。”
不用问,也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沈澈骂了一声,“妖孽!”唤王兆去备兵马,他就不信了,她钱铜屡次三番找死,当真以为他们不能将她如何?
王兆点兵先行,沈澈便陪着宋允执在榻上坐了一阵,劝道:“宋兄不必着急,就算今夜她能逃出天边,我也会把她揪回来。”
宋允执没说话,闭眼等待脑子里的那股昏沉慢慢褪去,随着体内药物的消失,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沈澈看出他今夜有些不对劲,即便人醒过来了,也恍如遭受了剧烈的打击,神色凄然悲恸。
他沉默不愿意多说,沈澈便也没再问。
心头暗道,今夜一定要让妖女尝到该有的代价。
杀卢家满门,是冤枉了她,可这回她在朝廷命官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劫走茶叶,送去海上走私,她该当何罪?!
这回就算宋兄,也保不住她。
如此也好,让他迟早认清妖女的本性,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一个是官一个是商;一个心性正直,一个贪婪狡诈。
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宋允执渐渐缓过来了,神色也从最初的那一阵悲痛中恢复了一些,代替的是冷如冰刀的黑眸,他起身,刚走到门口,一位差役突然进来禀报:“朴家三夫人来了,要见世子。”
沈澈一愣。
自朝廷的人来了扬州后,还从未见过朴家人找上门来,这位三夫人,算是第一个主动造访知州府的朴家人。
因为朴二公子被抓了。
沈澈看了一眼宋允执,等待他的吩咐。
宋允执面上再无任何表情,他道:“请进来。”
——
半刻后,朴三夫人见到了宋允执。
远远便蹲了一个礼,满脸歉意地道:“朴家不知世子前来,未能及时拜访,乃我朴家的过错,竟一时没能认出世子的真容。”
宋允执不答。
沈澈暗道,装什么装,朴二公子都知道,你能不知道?替宋允执问:“不知三夫人夜里造访,所为何事?”
她三夫人偏生在这个时候赶过来,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她与钱家那妖女勾结,为了成功运出茶叶,特意前来阻拦官府的追捕。
但三夫人接下来的话,去让沈澈一怔。
“民妇本也没想深夜来叨扰世子,可适才底下人带回来了一个消息,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此事至关重大,关乎着世子的性命,便冒昧前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宋允执,见其人安然无恙,长松了一口气,“万幸,世子无碍。”
宋允执撩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明显已无耐心听她多说。
朴三夫人看出来了,捡了最重要的事,道:“今夜我收到的消息,便是钱七娘子欲杀世子。”
沈澈震惊地看向宋允执。
难怪宋兄今夜不对劲...
可妖女分明已经知道宋兄的身份,也知道他的心意,一个世子妃够她钱家吃几辈子了,她还不满足?
她的心得有多狠啊?
三夫人继续道:“这位七娘子简直太猖狂,先是崔家,后是卢家,看似她每件事都无辜,可哪一样她脱得了干系?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想要置世子于死地,其心当诛。”
三夫人看到了跟前两位年轻世家子弟脸上的变化,接着道:“我本以为她不知道世子身份,可前几日回了一趟海州,问起了家里人,方才知道我那大侄子早就给了她一副世子的画像,她竟然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世子的身份,却胆大包天,幻想着麻雀飞上枝头,劫了世子去当她钱家的七姑爷...”
“对了,世子也应该听说了,她与我那大侄子前年有过一段感情,奈何我大嫂早看出了此女的歹毒心肠,没有同意,这不前几日七娘子赶来海州,便是为了在我大嫂面前求情,成全他们。”
她还要往下说,沈澈都快听不下去了。
不敢去看他宋兄的脸。
“至于她今夜运的那些茶叶,与我朴家更是没有半点关系,福州的建茶乃我朴家的茶庄,这些年卖去了哪里,都有账本记录,世子大可放心去查,民妇不知钱七娘子与世子吹了什么风,骗世子去捣毁了我朴家的茶庄,未避免世子与我朴家的误会越来越深,今夜民妇打破了商家之间制定的规矩,前来与世子说个明白,也希望世子一双慧眼能看清事态,到底是谁在为朝廷效力,谁又在谋取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