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车内, 两人平息着心跳。

时叙似笑非笑地看着江予臣:“这算我打破规则么?”

他说的是之前江予臣跟他说保持距离的事,江予臣没想到他还在在意这个,不由失笑。

“不算, 是我主动的。”

他看了眼窗外, 想看林晟是不是进小区楼了, 但时叙显然弄错了这个动作的意图, 他又酸又醋地说:“你还是很在意他么?”

“什么?”江予臣没看到人, 有些晃神, 没注意到时叙说了什么。

“我说, 你还是很在意他么?”

“当然没有。”这回, 江予臣听清楚了, 他诧异地看向时叙:“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出轨被我发现的那一刻, 在我心里就死了。我只不过担心他上去打扰老师师娘而已。”

“原来如此!”时叙立刻焕发笑脸:“我说呢。”

“嗯。”顿了顿, 江予臣又道:“时间不早了, 你该回去了, 工作那么辛苦,要好好休息。”

时叙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方向盘:“你不跟我一起回去么?”

车内暖黄的灯光下,江予臣能看到时叙眼中闪烁的期待。他狠下心移开视线:“还没到时间。”

录制前一天我会回去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时叙头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予臣推开车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他转过身, 回头嘱咐道:“路上小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车上走,车门开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时叙透过车窗, 眼巴巴地望着江予臣上了他自己的车,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最终还是发动了引擎。

还有两晚, 只剩两晚!

江予臣回到家,屋内一片寂静。

他打开灯,将自己投入沙发,才怔怔恍惚了一会,他的大脑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这些天他和时叙发生的事,以及今天晚上的吻。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时叙的温度和气息。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不由拧了拧眉,他讨厌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扩散,怎么也停不下来。

“烦!”没办法冷静,他干脆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准备看一个电影然后睡觉。

电脑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冷色调的蓝光映照在江予臣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微蹙的眉心和略显阴郁的神情。他刚打开电脑,右下角的□□图标就开始疯狂跳动,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点开闪烁的群聊窗口,一条艾特全员的消息赫然映入眼帘:

【@全体成员 EMDR创伤治疗研讨会通知】

这个“临床心理医师交流群”是他大学辅修心理学时加入的,那时候自己不只热衷于对人体物理方面的治疗,对精神治疗同样感兴趣,群里多是临床心理师,偶尔会分享案例和培训信息。

心理治疗么?

江予臣看着上面滚动的消息,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点开联系人列表,找到一个备注为“周临-心理诊疗”的名字,上面有几条聊天记录,断断续续的不多,最近的一条停留在一个多月前。

这是他大学时期加的一个好友,不过对方是专业的心理医师,和自己这种业余的不一样。

江予臣稍加犹豫,还是敲下一行字:

【在吗?最近想约一次心理咨询。】

对方回复得很快:

【稀客啊江医生,遇到什么困扰了?】

【有些......情绪管理方面的问题。】

【你知道的,我们这种级别的心理医生是很忙的,你要是约正式心理咨询,估计得排一个月后,但如果是非正式咨询,比如,我不收钱那种,你可以明天中午12点半来我诊所。】

江予臣笑了笑:【拿出午饭时间么?】

【是啊,拿出午饭时间,当闲聊了。】

【好,那我明天中午过去。】

【行,你知道地点的,等你。】

【谢谢。】

第二天中午的阳光带着初夏特有的灼热,透过车窗在仪表盘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江予臣将车停在诊所楼下的停车位时,腕表的指针刚跳过十二点十分。

诊所藏在一栋临街的老写字楼里,电梯在三楼停下时,金属门缓缓滑开,迎面就是淡蓝色的墙面,上面挂着几幅印象派画作,柔和的线条能让人下意识地放松。

江予臣走向前台,道:“我和周临医生有约,我姓江。”

“老江——”正说着,周临从一个办公室出来,朝他招招手:“过来。”

江予臣冲着前台点了点头,走进。

周临将他领到自己的办公室,笑着说:“现在出门都要戴口罩了?不容易啊。”

江予臣一边摘下口罩,一边无奈地笑:“你别笑话我了。”

“这怎么能叫笑话呢,来,随便坐。”

周临的办公室是教科书般的心理咨询室典范。约十五平米的方正空间,墙面采用淡米色的吸音材料,既保证了私密性又不会显得压抑。一扇落地窗占据了南侧整面墙,此刻被米白色的纱帘过滤过的阳光温柔地铺满半个房间。

“最近怎么样?”周临从嵌入式迷你冰箱取出两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结婚了,需要我说一声结婚快乐么?”

江予臣接过水:“你又在取笑我么?”

“这有什么,二婚又不寒碜,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你前夫,但你现任是谁,我第一天就知道了。”

周临没有见过林晟不是因为江予臣想要刻意隐瞒,他跟周临提起过自己结婚了,对方也是个医生,但是作为医生,他和林晟的休息时间都很少,也很难重叠,更别提休息日单独去见一个一见面就是聊心理方面学术问题的学友。

林晟又不对心理学感兴趣。

“既然离婚了,就不用见了。”

“说得对。”

简单寒暄完,两人步入正题。

周临:“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事情严重到你需要做心理诊疗?”

“我......”江予臣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最近情绪很混乱。”

“怎么一个混乱法?是为什么事情而混乱?”

“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时叙?”

“对,时叙。我在面对他的时候,情绪总是很混乱,也很莫名。这种莫名的情绪我从来没有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如何控制。”

周临来了兴致:“你具体跟我说说。”

“比如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老是向我撒娇,我就容易心软。”

“时叙是那种会撒娇的性格吗?看不出来啊。”周临非常不专业的打岔,随即打了个比划:

“不好意思,因为我也是他的歌迷,我喜欢他很久了,你继续。”

江予臣:“......”

他继续道:“有时候明明觉得不应该这么做,但是他一撒娇我就妥协了。”

周临问:“是原则性的事情吗?”

“不算吧。”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算吧。”

周临在笔记上记下:容易妥协。

“很容易原谅对方的错误行为,明知道是不应该的,可为了对方开心,稀里糊涂就做了。”

就像昨晚,江予臣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刺激林晟,但他看得出来,时叙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如果自己不那么做,他可能会很难过。

在那一刻,他的大脑跟随心做出了决定。

“还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常会心烦意乱,躁动不安,甚至影响生活。”

江予臣蹙眉,一副深受其扰的样子:“这是我最大的烦恼。”

周临已经停下了记录,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有呢?”

“还有——”江予臣眼前闪过他撒娇的模样,下一刻,又是他贴近自己性感深情的灰蓝色眼睛,漂亮得令自己心悸。

“时常会想到他,脑子里,动不动地闪过他的样子。”

“有时候,会看着他的脸发呆,情绪混乱,我无法理解自己那时候在想什么,又想要做什么,这让我非常郁闷。”

周临颔首:“很标准的症状,还有呢?”

自己果然是得了什么病么?

听到他似乎有头绪,江予臣非常配合医生地往下说:“每次有亲密接触,心跳就会失控。”

“没有办法正确面对他为自己做的事,明明对方是为自己好,初衷是想要保护自己,但是还是会为他鲁莽的举动生气……”

那些无法理清的情绪,难以对他人言的心情,在心理医师面前通通得以宣泄。江予臣来之前就做了决定,要对医生坦白,因此这会就像倒垃圾一般尽数倒了出来。

从最初的重逢到逐渐变化的情绪,日益增多的烦恼,入侵自己日常生活的躁动不安。

......

“这些突然的,躁动的,不理智的情绪严重影响了我的日常生活,我很想要控制这种情绪,你有什么意见么?”

将自己近来烦恼全部宣泄出来,江予臣才重新看向周临,眼神带着求助。

“我的意见么?”周临从始至终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他唇瓣含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的医学小天才。

“见不到时会想念,见到了会心悸,亲密举止的时候心动紊乱,为对方因自己受伤生气,动不动心软,对他失去原则——”

“你知道么,按照俗世的认知,通常情况下,我们将这种情绪称之为‘爱’。”

“是的,你爱他,至少,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江予臣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瞳孔微微扩大,呼吸停滞在胸腔,连指尖都凝固在沙发扶手上。大脑像过载的CPU般停止了运转,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此刻的失神暴露无遗。

好半天之后,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爱?”

“嗯,爱。”

“不是父母手足之爱,也不是亲朋友人之爱,而是爱人的爱,恋爱的爱,是有占有欲,会让人甜蜜幸福,也会生气失控让人变得狼狈的爱。”

“怎么可能?”江予臣下意识反驳道:

“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你们不是高中同学么?”

“可是高中的时候我们不是很熟啊。”

“好吧。”周临点点头:

“一个月就不能是爱么?”平静的语言尖锐地刺穿江予臣的防御:

“什么才是爱?一年?十年?还是非要等到白头偕老才能确认?”

“爱最开始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

“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狂欢,是理性完全失效的领域。”

“你说的相守一生,那是爱的结果,而不是爱的定义。你可以说一个月的爱太过冲动不够稳重持久,但你不能否则这是“爱”,因为一开始,爱一定是一种强烈的情绪。”

“这样吧,我给你做个测试——”

周临突然起身,就爱那个江予臣按倒在沙发上:“来,深呼吸,你会的,呼吸放松法,先放松自己的情绪。”

江予臣没有办法,只好先通过调整呼吸放松肌肉。

“现在,闭上眼睛,开始想象。”

“想象你和时叙一起生活,生活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你们在六十岁的时候一起庆祝生日,在只有你们的家里,明亮宽敞的客厅里,他为你庆祝生日......”

江予臣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脸上露出放松惬意,俗世称之为“幸福”的微笑。

“再想象,三十岁的时候,时叙突然遇到了另一个人,他疯狂爱上了对方,不顾一切地抛下你,要跟对方私奔......”

江予臣眉宇紧锁,肌肉紧张,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显示出用力的挣扎,连带着脸上露出痛苦纠结的神色。

“好了!”周临打了个响指,把他唤醒。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江予臣:“现在你应该能明白了吧?”

江予臣意识还在恍惚,情绪沉浸在刚才激烈的冲突中。

周临递给他一杯水:“现在是作为朋友的建议,江予臣,你是一个富有拼搏精神的人,虽然你可能不太懂爱,但是我相信,你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起身道:

“你在这里再坐会吧,整理整理情绪,我这个牛马就先出去上班了。”

说罢,他出了办公室,体贴了关上门。

江予臣独自坐在咨询室里,手中的水杯渐渐停止了晃动。窗外的阳光偏移了几分,将他的影子拉长投映在米色的墙面上。

周临的话如一场暴风雨席卷他的身心,直到现在,两种极端情绪在他的神经末梢留下鲜明的余震,让他的指尖都微微发颤。

江予臣不是个蠢笨的人,相反,他极其聪明极其理智,但由于小时候的环境和过于理智的思考方式,他才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异常跟“爱”联系在一起。

可如果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那些因时叙而起的悸动、妥协、患得患失,那些打破他所有原则的例外,那些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土崩瓦解的瞬间,如果不是“爱”,还有更好的理由么?

如果那是爱,那么一切都能够解释通了。

他抚着胸口,咚咚的心跳变得清晰而有力,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测。

纠缠他许久的迷茫冲破迷雾,终于寻找到了答案。

原来,自己喜欢时叙。

原来是这样。

江予臣呢喃着,嘴角扬起一个释然的弧度。

“哎,人呢,走了?”周临推开门,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桌上还放着一个空杯子。

周临打开手机,看到江予臣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今天谢谢,改日请你吃饭。】

嘿,要是能跟偶像一块吃饭就更好了!

——

凌晨零点,保姆车拐进小区门口,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世界安静得不像样,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回归,时叙觉得自己就如同世界的异端,从光鲜亮丽的舞台走下,迎接他的就是全世界的静默。

无怪乎他情绪低落,上班到零点才回家,感情不顺,到家之后也只有他孤零零一人,叫他如何提得起精神?

高大的身体耷拉着脑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与想象截然不同的灯光猝然映入眼帘,暖黄的光晕漫到大理石地面,在这样深的夜里,像块融化的黄油。

有一刻,时叙以为家里进小偷了,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厨房里走出。

青年穿着一套蓝色纯棉睡衣,洗过的短发披散在额间,在客厅流淌着的暖色灯下,瓷白的皮肤仿佛被镀上一层釉色,柔软而自在,仿佛他就该存在于此。

江予臣手上捧着一个玻璃杯,原本低着的脑袋听到动静抬起手,沉静漂亮的脸蛋上流露出诧异神色,但很快转为笑脸。

“你回来了。”他轻声道。

难以言喻的喜悦,就想将小鱼干直接投进猫咪嘴里般击中了时叙,他低迷不振的脸立刻焕发光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予臣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属于江予臣温暖的气息瞬间充盈他整个大脑,安抚着他的疲倦的身躯和灵魂,时叙发出一个满足的叹息。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明天才回来么?”

“不是你说的么?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是的是的,我说的!”

时叙才不会纠结这样的小事,只要江予臣愿意回来,他不在乎所有细节。

“我只是好高兴你回来了。”

“嗯嗯,回来了。”江予臣低声安抚着他。

在明白自己心意之后,江予臣就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从来不是个畏缩不前的人,既然喜欢,就要勇敢面对。如果对方是个人品不过关的人,他还会犹豫,但如果是时叙,既然是时叙,就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了。

时叙,值得所有人喜欢。

所以自己喜欢他,也很顺理成章。

“江予臣。”时叙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肩膀,黏黏糊糊地说:

“我想跟你一起睡。”

他是不是在得寸进尺?

江予臣叹了口气,他无法拒绝让时叙快乐的事。

“好。”他低声道:“那就一起睡。”

“好!”

时叙果然高兴了起来,就打了兴奋剂似的立刻恢复精神:“那我先去洗澡。”

“嗯。”

江予臣温柔地目送他进了房间。

时叙很快就出来了,快得仿佛害怕之前的江予臣是假的,是一个梦。直到再次触摸到真人,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我们睡觉吧!”

这一次的睡觉真的只是单纯的睡觉,且不说时叙还有没有精力,江予臣也不会允许他大半夜干这么伤肾的事情。他的手掌放在时叙背上,温柔地安抚他。

朦胧的睡意缓缓地包裹住时叙的身体和他的灵魂,这样温柔温暖,任凭他拥抱,不会将他赶到一臂距离之外的江予臣,简直像一场梦。

在这场梦里面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

“时叙,等节目录制结束,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时叙沉溺在温柔中,神思做出了一秒的反应,但很快恍恍惚惚坠入梦乡。

——

晨光透过纱帘温柔地洒落在卧室里,时叙在朦胧中感受到一阵暖意。他下意识地往身旁的热源蹭了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薄荷气息。

这股气息像什么惊动人心的巨响,将他迅速从睡梦中唤醒。

时叙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江予臣含着笑意的眼眸。那双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早上好。”低沉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你......”时叙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眨了眨眼,不确定地伸手碰了碰江予臣的脸,

“你是真的。”

“我当然是真的啊?”江予臣失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从床上起来:“起床了,虽然还早,但刚刚郑经理打过来电话,说他半个小时后到,你必须起了。”

时叙怔怔地看着他下了床,走到卫生间洗漱。望着他的背影,他忍不住伸手掐了把自己——

是痛的。

所以,昨晚是真的,眼前的江予臣也是真的。

他昨晚真的抱着江予臣睡了。

“......”后知后觉地,时叙倒抽了口气。

天呐,这样的幸福是允许存在的么?!!

时叙的快乐一直延续到郑明业上门来接他,看着直到上了车都还一脸精神振奋的时叙,郑明业不由侧目:这小子,怎么一大早精气神这么足?

昨晚给他偷到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