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迈尔斯回到欧瑟的船舱,快速研究了一下这位将军的算讯终端里的文件。他一方面想对从自己上次指挥舰队以来,军团的装备和人员上发生的变化有个了解,同时也要搞清楚登达立/阿斯伦德的情报部门对海根枢纽态势的看法。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他几口吃完了但完全食不知味。虽然他仍处于一种几乎无法忍受的紧张状态中,但咖啡现在也不能让他清醒点了。他实在太累了。
我们一开拔,我就倒到欧瑟的床上去。在这三十六个小时的航行过程中,他最好是多少睡上几个小时。否则,等到达的时候,他恐怕会成为舰队的负资产而不是正资产。到时候他还得对付卡维罗。即使他以最佳状态出战,那女人都让他感到自己在智战之中处于下风,就像俗话所谓的“赤手空拳”。
更不用说还有西塔甘达人。迈尔斯思索着武器发展和战术演进之间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历史简直像是一场两人三足跑。
由于护盾阵列和激光武器的存在,太空飞船战中投射武器早就过时了。护盾阵列的设计初衷是保护舰船在普通空间以0.5倍光速行进时能无惧太空垃圾的撞击。这样的装置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挡住导弹。激光武器接下来也变得毫无用处了,因为有了“吞剑者”。“吞剑者”是贝塔开发出的一种防御系统,它实际上是将敌方的火力作为自己的动力来源;根据同样的原理,人们又开发出了“离子镜”。迈尔斯的父辈时代开发出的这种防御系统,可以对近距离等离子武器产生同样的作用。下一代肯定会看到等离子武器彻底消失。
过去几年里,由牵引光束技术加以改进而来的引力内爆枪似乎是最有发展前途的舰对舰武器;各种人造引力护盾的研发目前相对滞后,还无法抵御它的攻击。内爆光束打到哪里,就会把周围的一切化为一团扭曲的残骸。若是击中人体,那幅景象将非常恐怖。
但是,引力内爆枪能耗很高,射程又只有十来公里。跟太空飞船的速度和距离相比,这个射程实在是近得可怜。现在,作战时飞船必须协同一致,一起减速,互相靠近,协调机动。再加上虫洞的尺度相对来说很小,战斗似乎忽然之间又回到了近距搏杀模式,只不过现在队形要是收得太紧会引来大批核弹形成的“太阳墙”攻击——而且是反复多轮的。这暗示着撞船和强行登船有可能在实战中成为流行的实用战术。不过,仅限于魔鬼的工坊里生产出下一代出其不意的武器之前(译者注:《失乐园》中,魔鬼们是世界上最早的武器发明家,发明了大炮用来攻击天使,出其不意地取得了相当的战果)。迈尔斯一瞬间对他祖父那一辈人的美好往昔有些羡慕。那时候,人们从五万公里外就可以干净利落地杀死对方。仅仅是火花一闪。
新型内爆枪的集火射击将会造成严重破坏,在虫洞附近作战时尤其如此。现在如果战场狭小,一支小规模军队完全可能和一支大部队有同样的空间火力密度,因为后者不可能将队形收得过紧,让全部兵力都进入可以开火的有效射程之内;不过,当然了,后备力量方面的差别仍然是存在的。一支愿意做出牺牲的大军可以不停地发动攻击,直到完全凭借兵力的数量战胜兵力少的军队。西塔甘达的根姆贵族(译者注:西塔甘达帝国中贵族分成两个种姓,其中地位相对较低,掌握军事权力的贵族被称为“根姆”。详见《西塔甘达》)绝不在乎牺牲人命,不过他们通常更愿意先从牺牲下属开始。或者是牺牲盟军,那样更好。迈尔斯揉了揉脖子上打结的肌肉。
船舱里的蜂鸣器响了。迈尔斯把手伸到电脑桌的另一头,按下开门按钮。
一个身材瘦削的黑发男子站在门口。他三十出头,穿着灰白两色的雇佣军制服,戴着技术兵种肩章,神情迟疑不定。“大人?”他轻声说道。
巴兹·杰萨克,舰队工程官。他曾经是贝拉亚帝国军队的逃兵,流亡在外;后来,他向身为弗·科西根勋爵的迈尔斯宣誓效忠,成了迈尔斯的私人部曲。最后,他娶了迈尔斯爱的那个女子。曾经爱过的女子。而且现在仍然爱着的那个女子。巴兹。该死的。迈尔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请进,杰萨克准将。”
巴兹悄无声息地踏着甲板上的地垫走来。看上去提心吊胆,又满怀内疚:“我刚刚从修理船上回来,就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在银河系中飘荡的了几年以后,他的贝拉亚口音已经被打磨得稀薄了许多,听起来远远没有四年前那么明显了。
“只是暂时的。”
“我……很抱歉,你回来时看到的情景已经不是你离开时那样了,我的大人。我感觉就像是……把你赠给埃蕾娜的嫁妆都挥霍光了。我没有看出欧瑟那些经济举措的意图,直到……嗯……我错了,没有借口。”
“董也一样被那家伙耍了。”迈尔斯指出。听到巴兹向他道歉,他心中有些尴尬:“我猜那并不是一场完全公平的战斗。”
“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战斗,我的大人。”巴兹的语速很慢,“问题就在这里。”他用稍息姿势站在原地,“我是来向你提出辞呈的,我的大人。”
“驳回!”迈尔斯立刻说,“首先,宣誓效忠的家臣不能辞职;第二,我要上哪儿去找一名称职的工程官?就剩——”他看了看手表“——两小时了。还有第三……第三,如果事情结果不妙,很不妙,我需要一个证人为我洗刷名声。你得给我提供有关舰队装备性能的最新情况,然后,帮助我让整个舰队运转起来。而我会把目前的真实形势告诉你。除了埃蕾娜以外,你是这里我唯一信任的,可以托付另外一半的秘密的人。”
迈尔斯好不容易才说服这位犹豫不决的工程师坐下来。迈尔斯把他匆忙整理的海根枢纽的冒险行动的大概情况向巴兹和盘托出,只是没有提到格雷果那次半心半意的自杀企图;那是格雷果的耻辱,属于个人隐私。迈尔斯毫不意外地得知,埃蕾娜并没有把早先他在登达立这边的那些事告诉巴兹——他那段短暂而且可耻的归来、获救和离开;巴兹似乎认为,她显然是因为事涉隐姓埋名的皇帝才把内情瞒着他,而且认为这样非常合理。还没等迈尔斯说完后,巴兹内心怀有的愧疚就已经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形之于外的惊恐。
“如果皇帝被杀——如果他不能回国——国内会一片混乱,持续很多年。”巴兹说,“也许你应该让卡维罗营救他,而不是冒险——”
“某种程度上,我也考虑过要这样做。”迈尔斯说,“如果我能知道格雷果的想法就好了。”他顿了顿,“如果我们失去了格雷果,又在虫洞战斗中失败,西塔甘达人就会踏上我们的门槛,与此同时我们则会陷入最严重的内乱中。这对他们是多大的诱惑——多么有吸引力——他们一直想要科玛——那么很快我们就会目睹第二次西塔甘达入侵开始。他们会跟我们差不多同样感到意外。他们也许更愿意实施精心策划过的计划,但他们也不会放过偶尔出现的机遇——尤其是现在这种好得惊人的……”
这种前景让他们下定决心,转而开始谈论具体的技术问题。迈尔斯暗自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那段古代谚语:“为找回一根钉子……”(译者注:一个较长的英文谚语的第一句。全文为:为找回一根钉子,丢了一只鞋;为找回鞋,丢了一匹马;为找回马,丢了一个骑士;为找回骑士,丢了一场胜利;为找回胜利,丢掉了整个王国。于是王国整个丢掉——就为了找回一根钉子!告诫人们不要为了弥补小失误反而把问题越搞越大)就在他们快要完成总体论述的时候,舰上当值的通信官在通信终端上向迈尔斯发来了呼叫。
“长官!内史密斯将军?”通信官好奇地盯着迈尔斯的脸看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说道,“码头上有个人想见你。他说有重要情报。”
这人会不会是后备杀手?从理论上讲,那是有可能的。迈尔斯暗自提醒自己:“他的身份是?”
“他说让我告诉你,他的名字叫恩加利。他只肯说这些。”
迈尔斯屏住了呼吸。这位骑士终于来了!不过也许是某人为了进门而耍了个机灵的诡计?“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他?但不要让他知道在被拍摄。”
“好的,长官。”通信官的脸被“胜利号”停靠的码头上的监控视频所取代。摄像机对准了两个身穿阿斯伦德技术人员工作服的人,镜头推近,放大。迈尔斯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恩加利上尉。以及有福的欧佛霍尔特军士。
“谢谢你,通信官。派一个班把这两个人押送到我的船舱来。”他瞥了巴兹一眼,“大概十分钟后。”他关闭了通信,朝巴兹解释道:“我在帝国安全部的上司来了。感谢上帝!但是——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向他解释清楚你的逃兵罪的特殊情况。我的意思是,他是帝国安全部的,不是军事安全局的。虽然我并不觉得当年对你的通缉令现在的他会有多关心,但是如果你避开他的话,事情也许会……更简单些。呐?”
“唔。”巴兹做了个鬼脸,表示同意,“我想,我还有事要做呢,不是吗?”
“真真切切!巴兹……”有一刻,他冲动地想叫巴兹带上埃蕾娜逃到安全的地方,远离即将到来的危险,“很快,这里的局势就会变得十分……疯狂。”
“‘疯狂的迈尔斯’又回来指挥了,事情难道还会不这样?”巴兹耸耸肩,笑了。他起步朝门口走去。
“我没有董那么疯狂——仁慈的上帝啊,没人那样叫我吧,是吧?”
“啊——这是个老笑话。只在几个登达立的老兵中间流传。”巴兹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而登达立老兵已经寥寥无几。不幸的是,这玩笑一点不好笑。门在巴兹身后咝的一声关上了。
恩加利。恩加利。总算有个能负责的人来了。要是格雷果现在跟我在一起就好了,我的任务立刻就完成了。但现在我至少可以了解一下,这段时间里我方都做了些什么。精疲力竭的迈尔斯趴到了欧瑟的电脑桌上,头枕在自己胳膊上,露出了微笑。援兵。终于来了。
梦乡悄然降临,将迈尔斯的思维笼罩其中;船舱里的蜂鸣器又响了,他不得不猛地把自己从一再推迟的睡眠中拽了回来。他揉了揉发麻的脸庞,揿下桌上的开门键。“请进。”他瞥了一眼电子钟。他刚才不知不觉失去意识的时间只有四分钟。他确确实实是该去打个盹。
乔达克和两名登达立卫兵护送着恩加利上尉和欧佛霍尔特军士走进房间。恩加利和欧佛霍尔特都穿着阿斯伦德监工们那身褐色的工作服。毫无疑问,他们身上也带着与此相配的身份证件和通行证。迈尔斯开心地朝他们笑笑。
“乔达克军士,你和你的人到外面去等着。”乔达克看起来因为被排除在外感到颇为伤心失望。“如果指挥官埃蕾娜·伯沙瑞·杰萨克已经完成了手头的任务,就叫她上我们这来。谢谢。”
恩加利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门在乔达克身后咝的一声关上了之后,他立刻大步向前。迈尔斯站起身来,敏捷地向他敬了个礼:“很高兴见到——”
令迈尔斯惊讶的是,恩加利没有回礼,反倒是抓住他的制服上衣,把他拎了起来。迈尔斯感觉得出,恩加利是竭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掐住他的脖子而只是揪起他的衣领:“弗·科西根,你这白痴!你在搞什么见鬼的把戏?”
“我找到了格雷果,长官。我——”现在不能说我又把他丢了,“我现在正在组织一次远征,去把他救回来。我真高兴你和我取得了联系。再晚一个小时,你就赶不上我们的船了。要是我们能共享我们的情报和资源的话——”
恩加利铁钳般的双手没有松开,蜕皮的嘴唇也依然紧咬着:“我们知道你找到了皇帝——我们从杰克逊联邦的拘留所跟踪你们两人,一直跟到这里。然后,你们两人彻底消失了。”
“你没有去问埃蕾娜吗?我以为你会去问的——看那边,长官,请坐——”并且把我放下来,该死的——恩加利似乎没有注意到,迈尔斯踮着脚,伸直脚趾才够得着地——“然后告诉我,在你眼里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很重要。”
恩加利喘着粗气,放开迈尔斯,在迈尔斯指给他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或者说至少是坐在了椅子边上。他比了个手势,欧佛霍尔特就站到了他身旁,做出稍息的姿势。迈尔斯看着欧佛霍尔特,心中有几分宽慰之情。上次看见军士时,他是昏迷着的,脸朝下趴在杰克逊联邦太空站的中央大厅里;军士现在尽管看起来又累又紧张,但至少已经完全恢复了。
恩加利说:“欧佛霍尔特军士完全清醒后,跟着你去了联邦拘留所,但那时候你已经不见了。他以为是他们干的,而他们却以为是他干的。他去行贿了,花钱如流水啊。最后从被你打倒的那个契约奴工那里得知了真相——那是在你们走之后一天,那人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这么说,他活过来了。”迈尔斯说,“很好。格——我们还为那事担心呢。”
“是的。但是,欧佛霍尔特起先没从契约奴工档案中认出皇帝来——他不在有必要知道皇帝失踪的人员名单上。”
军士脸上掠过一丝怒气,仿佛想起了那严重的不公待遇。
“——在他与我取得联系之前。我们陷入了死胡同。我们重新审视了所有的追踪步骤,希望能够找出我们忽略了的跟你们的去向有关的线索。最后我确认那名失踪的契约奴工就是格雷果皇帝。浪费了好几天。”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和埃蕾娜·伯沙瑞·杰萨克联系的,长官。她知道我们去哪里了。你知道她是向我宣誓效忠的家臣。我的档案中写着呢。”
恩加利抿着嘴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没有为自己这一失误做任何辩解:“当贝拉亚的第一波特工到达海根枢纽后,我们终于有了足够的增援力量,能展开认真的搜索——”
“很好!这么说,国内已经知道格雷果在海根枢纽了。我还担心伊林会继续把所有资源徒然浪费在科玛,甚至跑到埃斯科巴去。那样就更糟糕了。”
恩加利又攥紧了拳头:“弗·科西根,你把皇帝怎么了?”
“他安然无恙,但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迈尔斯花了一秒钟考虑了一下措辞,“也就是说,我认为,目前他没事,但是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随着战术——”
“我们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三天前,我们安插兰道尔游骑兵里的一名特工看到了他。”
“一定是在我刚刚离开之后。”迈尔斯计算了一下时间,“要不然他可能也会见到我,我之前在那边的禁——我们现在准备怎么办?”
“救援部队正在集结。我不知道舰队的规模有多大。”
“得到通过波尔的许可了吗?”
“我很怀疑他们会等到获得许可。”
“我们必须提醒他们,不要得罪波尔!要不——”
“少尉,沃维人扣押了皇帝!”恩加利愤怒地吼叫道,“我不会告诉——”
“沃维人没有扣押格雷果。是卡维罗司令官干的。”迈尔斯急忙打断了他,“这跟政治毫无关系,是一个为她个人谋取私利的阴谋。我认为——实际上,我非常肯定——沃维政府并不知道关于她的‘客人’的最重要的情报。必须提醒我们的救援部队,在西塔甘达入侵开始之前,不要采取任何敌对行动。”
“什么开始之前?”
迈尔斯踌躇了一下,然后放低声音说道:“你是说,你一点都不知道西塔甘达入侵的事?”他顿了一下,“嗯,你还没有听说这个消息,但这并不意味着伊林没有看出来。即使我们还没有发现他们正在帝国国内的什么地方集结部队,但只要我们的帝国安全部把西塔甘达国内基地里消失的战舰数量加起来,他们就会意识到一定有状况发生。这类事情肯定有人在不断跟踪监视,哪怕是现在大家正为格雷果手忙脚乱的当间。”坐在椅子上的恩加利仍然一副被惊呆了的样子,于是迈尔斯继续解释道:“我预计,西塔甘达军队将侵入沃维的领空,然后在卡维罗司令官的默许下,继续向前推进,占领海根枢纽。时间非常近了。我准备率领登达立舰队跨过这个恒星系,坚守沃维虫洞,与他们交战,直到营救格雷果的舰队到达。我希望他们不是只派一个外交谈判小组来……顺便问一句,伊林给你的那张跟雇佣兵签合同用的空白信用支票还在吗?我需要它。”
“你,先生,”恩加利终于再度控制住自己的嗓子,又开口说话了,“你哪里也不能去。除了我们在阿斯伦德太空站里的安全屋(译者注:谍报组织在敌占区或者中立区、平民区建立的秘密安全居所)。你要在那里安静地等待——什么也不许说——直到伊林的增援部队到达,从我手中接过照管你的责任。”
迈尔斯对恩加利爆发出的这些不切实际的话听而不闻,继续彬彬有礼地说道:“你肯定一直都在收集数据,好撰写递交给伊林的报告吧。有什么我可以利用的吗?”
“我有一份关于阿斯伦德太空站的完整的报告,关于它的海军和雇佣军的部署和兵力,但——”
“那些我现在全都有了。”迈尔斯用手指在欧瑟的指挥控制器上迅速地敲击了几下,“该死的。我真希望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你把时间花在侦察沃维的太空站上。”
恩加利气得咬牙切齿:“弗·科西根,你马上给我站起来,跟我和欧佛霍尔特军士走。要不然的话,我发誓会让欧佛霍尔特把你给扛走。”
迈尔斯意识到,欧佛霍尔特正冷冷地看着他,算计着扑过来抓住他的线路:“这会是个严重的错误,长官。比你没去跟埃蕾娜联系更糟糕。如果你允许我向你解释一下现在的总体战略局势——”
恩加利被刺激得再也受不了了。他厉声喝道:“欧佛霍尔特,抓住他。”
欧佛霍尔特向迈尔斯猛扑过去的同时,迈尔斯摁响了桌上的警报器。他绕着自己的电脑椅躲来躲去,在躲开欧佛霍尔特的第一次捉拿时还把椅子给撞倒了。舱门咝的一声打开了。乔达克和两个卫兵飞奔而入,埃蕾娜紧随其后。正在指挥桌那头追着迈尔斯兜圈子的欧佛霍尔特径直撞上了乔达克的击晕枪射出的电光。他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迈尔斯本能地往后一缩。恩加利猛地从椅子上蹿了起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四名登达立的军人手持击晕枪齐齐指向他,把他围在了中间。迈尔斯感到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不,也许是快要咯咯笑出来了。不管是哭是笑,都不会有任何好处。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乔达克军士,把这两个人带到‘胜利号’的禁闭室去。把他们关到……我想,就关到米特佐夫和欧瑟的隔壁。”
“是,将军。”
恩加利,作为一名被俘的间谍,勇敢地保持着沉默,听任别人把他带出去。但他回头愤怒地瞪了迈尔斯一眼,脖子上的青筋跳个不停,显示着他心中强压的怒火。
我甚至不能给他注射吐真剂进行审讯。迈尔斯悲哀地想到。像恩加利这个级别的特工肯定被诱导患有吐真剂过敏症。给他打一针吐真剂的结果不会让他陷入欣快状态,只会导致过敏性休克和死亡。过了一小会,又来了两个登达立佣兵,他们带来了一个飘浮托盘,把丧失行动能力的欧佛霍尔特抬走了。
等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后,埃蕾娜问道:“现在说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迈尔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位,很遗憾,就是我在帝国安全部的上司恩加利上尉。他心态不好,完全不听人说话。”
埃蕾娜的眼神中带上了一股古怪的热情:“我的上帝啊,迈尔斯。米特佐夫——欧瑟——恩加利——一个接一个——你对你的指挥官真是够狠的。等把他们放出来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迈尔斯默默摇头:“我不知道。”
一小时后,舰队离开了阿斯伦德站,进入了严格的通信静默状态。很自然地,阿斯伦德人陷入了恐慌之中。迈尔斯坐在“胜利号”的通信中心里,听着他们发疯似的反复询问,但他决心不干涉事态的正常进程,除非阿斯伦德人开火。在他能重新把手放到格雷果身上之前,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卡维罗觉得一切正常。让卡维罗觉得她正在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或者至少是她之前声称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事态的正常发展带来的好处比迈尔斯通过策划和说服得到的更多。迈尔斯从阿斯伦德人的通话中推测出,他们主要有三种猜测。第一,雇佣军在全体逃离海根枢纽,因为他们暗地里得到了一场攻击迫在眉睫的消息。第二,雇佣军离开是为了加入阿斯伦德的某个,或者某几个敌人。第三种可能最糟糕:雇佣军准备向上述敌人无端发动进攻,由此引发的报复则将落到阿斯伦德人头上。阿斯伦德的军队进入了最高级别战备状态。他们还在向母星要求派来增援部队,把更多的机动部队调配到海根枢纽,让预备役做好集结准备,以弥补那些毫无诚信的雇佣兵们骤然离去造成的防御力量不足的问题。
当登达立舰队的最后一艘船离开阿斯伦德的地盘,驶入公共太空之际,迈尔斯舒了一口气。阿斯伦德人陷入了困惑中,导致他们行动迟缓,所以在登达立舰队抵达沃维虫洞区域并减速停船之前,他们的海军追击部队不可能追上登达立人。而到了那边,在西塔甘达人到来之后说服阿斯伦德人转变立场,作为登达立的预备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时机的掌握就算并非决定一切,也意义重大。假如卡维罗现在还没有向西塔甘达人发出开始行动的信号的话……登达立舰队的突然行动也许会吓得她放弃这一阴谋。那就太好了,迈尔斯想。那样的话,他一枪不发就成功地阻止了西塔甘达人的侵略。按照阿罗·弗·科西根本人的定义,这是最完美的战术。当然,这样我会在政治上大大出丑,三方面都会有一帮暴徒要追杀我。但老爸会理解我的。我希望他会理解我的。那样的话,活下去并救出营救格雷果就成了他唯一的战术目标。相形之下这个新的目标简直简单得可笑。不过这令人鼓舞。当然,有种例外情况。如果格雷果不希望获救……
迈尔斯昏昏欲睡的头脑判定,战略树上要长出更多更好的选择枝来必须等待事态的发展。他步履蹒跚地回到欧瑟的卧舱,倒向床铺。他要结结实实睡上十二个钟头,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胜利号”的通信官打来了可视电话,叫醒了迈尔斯。他穿着内衣啪啦啪啦走到通信终端边,一屁股坐到电脑椅里。“什么事?”
“你让我一有沃维太空站那边的消息就通知你的,长官。”
“是的,谢谢你。”迈尔斯把眼角黄色的眼屎揉掉,然后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二个小时的航程,然后他们才会到达目标,“沃维站或者他们的虫洞那边有什么异常行动的迹象吗?”
“还没有,长官。”
“很好。继续监听、记录和跟踪一切出站的飞船航班。目前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信号传输延迟有多久?”
“三十六分钟,长官。”
“呣。很好。把信息发给我。”
他打着哈欠,胳膊肘支在欧瑟的算讯终端上,打量着视讯板。沃维的一名高级军官出现在视讯板上,要求对欧瑟/登达立舰队的行动做出解释。他的这番话听上去跟阿斯伦德人那些话差不多。没有卡维罗的影子。迈尔斯接通了通信官:“给他们回话。告诉他们,静电干扰太强,我们的反干扰装置又坏了,他们发来的重要信息被干扰得什么都看不清。紧急请求他们重发一遍,并且增强信号。”
“好的,长官。”
在随后的七十分钟里,迈尔斯悠闲地冲了个澡,穿上一身在他睡觉时送来的合身的制服(以及靴子),吃了一顿营养均衡早餐。他走进“胜利号”的导航通信室时,第二份信息正好传过来了。这一回,卡维罗司令官站在那名沃维军官身旁,双臂抱在胸前。那个沃维军官大声重复了一遍之前他所说的话,只不过确实“增强”了信号:这回他的声音更响,更尖厉。卡维罗补充说:“立即解释你们的来意,否则我们将把你们视为敌军,做出相应反应。”
这正是迈尔斯想要达到的“增强”效果。他在通信站的椅子里坐下,尽量把身上的登达立制服打理整齐。他确认了一下,在视频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将军肩章。“准备发送。”他朝通信官点了点头,然后尽全力装出一副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是迈尔斯·内史密斯将军,登达立自由佣兵舰队指挥官。和兰道尔游骑兵司令官卡维罗通话。仅供她本人过目。女士。我遵照你的命令,不折不扣地完成了任务。我想提醒你,你曾许诺,在我成功后付给我报酬。你的下一个指示是什么?内史密斯,完毕。”
通信官把录像传入定向窄波扰频加密发射器。“长官,”她有些犹豫,“如果这条信息是仅供卡维罗司令官本人过目的——我们真的要把它发到沃维的指挥频道上吗?沃维人肯定会先解码再转发的。除了她以外,还有很多人都会看到的。”
“就是这样,中尉。”迈尔斯说,“继续,发送。”
“哦。等他们回应的时候——如果他们回应的话,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迈尔斯看了看表:“按照现在的航向航速,等到他们下次回应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进入这边双星的日冕干扰区了。我们会有相当一段时间,嗯,大概三个小时,处于通信盲区中。”
“长官,我可以加大信号增益,缩短——”
“不,不,中尉。日冕造成的干扰是很可怕的。实际上,如果你能把时间拖长到四个小时的话,那就更好。但是,要做得跟真的一样。直到我们和卡维罗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可以通过定向窄波进行接近实时的会谈之前,我希望你把自己当作一个外行通信官。”
“是,长官。”她咧嘴一笑,“现在我明白了。”
“去干吧。记住,我需要的是最大限度的低效、无能和失误。我是指在沃维的通信频道问题上。当然,你曾经带过新兵,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发挥你的创造力吧。”
“是,长官。”
迈尔斯动身去找董了。
通信官再度呼叫迈尔斯的时候,他正在“胜利号”的战术室里,跟董一起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战术计算机的显示器。计算机正在运行着不同预设下虫洞区域的战况模拟。
“长官,沃维太空站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所有出港的商船都被拦住了,进港的船只也被拒绝停靠。所有军事频道上的加密通信几乎都增加了三倍。有四艘大型战舰刚刚实施了跃迁。”
“向内跳跃到海根枢纽,还是向外跳到沃维?”
“向外跳到沃维,长官。”
董向前倾过身子:“核实后把数据打包传输到战术显示器上,中尉。”
“好的,长官。”
“谢谢你。”迈尔斯说,“再有消息请继续通知我们。还有,监听所有能收到的平民明码通信。我希望在流言四起之初就能掌握流言的具体内容。”
“好的,长官。完毕。”
董打开被戏称为“实时”(译者注:意义不明。大概是在开玩笑说这个战术显示器性能老旧,显示太慢,跟真实作战的速度也差不多了)战术显示器的机器,上面是一张粗糙的彩色图像。通信官把新的数据共享了过来。他端详着那四艘起航的战舰,辨识着它们的型号。“开始了。”他忧郁地说,“如你所说。”
“你不认为那是我们到来引发的反应?”
“那四艘战舰不是的。如果不是其他地方急需它们的话,它们不会离开沃维太空站。你最好还是把你的屁股挪到——呃,我是说,转移到‘羚羊号’上,以那里作为你的旗舰吧,孩子。”
迈尔斯紧张地揉捏着自己的嘴唇,看着“羚羊号”战术室里的图表显示器,看着上面那个他在脑子里称作自己的“小舰队”的东西。显示器上现在出现的是“羚羊号”本身和登达立舰队中两艘速度仅次于它的舰只。他个人的攻击舰群——速度快,灵活,可以进行急剧的机动变向,转弯所需的空间比任何其他船队都小。但必须承认,它们的火力低下。不过如果事态发展一如迈尔斯的计划,那么开火本来就并不是一个可取的选择。
现在“羚羊号”战术室里的人员被精简到了最低限度:迈尔斯,担任他个人通信官的埃蕾娜,还有负责所有其他系统的阿狄·梅休。全是对下面那场绝对私密的谈话知根知底的内部人士。如果真打起来的话,迈尔斯会把目前被赶到了导航及通信指挥室的索恩叫回这个房间里。然后他大概得回到自己的舱室中,剖腹自杀。
“让咱们看看沃维站。”他对坐在通信工作站前的埃蕾娜说。她触摸了几下控制器,房间正中的主全息显示器闪烁着旋转起来。他们目标地区的简图上好像有许多线条和色彩在翻腾起伏——代表着舰只在移动,各种各样的武器系统和护盾在充能,还有通信信号在传输。登达立人现在距离阿斯伦德只有一百万公里,比三光秒多一点点。他们靠近阿斯伦德的速度正在减慢:小舰队比登达立主舰队里那些速度较慢的舰只整整超前了两个小时的路程,现在正渐渐减速。
“他们现在真是乱成一团。”埃蕾娜评论道。她把手放在耳机上:“他们在重申自己的要求,让我们跟他们通话。”
“但仍然没有发动反击。”迈尔斯边说边研究着空中的简图。“我很高兴他们已经意识到了真正的危险所在。好吧。告诉他们,我们排除了通信故障——好不容易地——但是,重申一遍,我首先只和卡维罗司令官说话。”
“他们——啊——我想,他们终于接通了她。我发现专用频道当中出现了一束定向窄波。”
“跟踪信号。”埃蕾娜从通信网上巧妙地收集着相关信息。迈尔斯从她肩头看过去。
“信号源在移动……”
迈尔斯闭上了眼睛,祈祷着。埃蕾娜发出一声胜利的欢叫:“找到了!在那里,那艘小船。”迈尔斯猛地睁开了双眼。
“告诉我它的航向和能耗状况。她在朝虫洞前进吗?”
“不,在离开。”
“哈!”
“是一艘快船——不大——一艘隼级信使船。”埃蕾娜报告道,“如果她的目标是波尔——或者贝拉亚——她必须从我们这三艘飞船当中穿过去。”
迈尔斯吸了一口气:“对!对!她在等待着在她的沃维老板们监听不到的线路上说话。我就知道她可能会那样。不知道她对他们撒了什么谎?她知不知道,她已经驶过了不可返回点,再也回不了头了?”他对着简图中新出现的一条短线张开了双臂,“来吧,亲爱的。到我这里来。”
埃蕾娜嘲讽地看着他,扬起眉毛:“信号过来了。你的甜心马上就会出现在三号监视器上。”
迈尔斯猛地一下跳到三号监视器前的椅子上,坐在已经开始闪烁的全息显示屏前。现在该是鼓起他所拥有的全部自控能力的时候了。当卡维罗精致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已经成功地摆出了一副感兴趣但又冷静,还带着几分嘲讽的表情。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他在裤子膝盖上擦了擦自己冒汗的手掌。
卡维罗的蓝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喜悦,但她的双唇紧闭,双眉紧锁,把喜悦的眼睛框在中间——就像是迈尔斯的飞船紧紧封锁着她的飞船航道一样。“弗·科西根勋爵。你在这儿干什么?”
“执行你的命令啊,女士。你叫我来夺取登达立军团的。而且我没有给贝拉亚发过任何消息。”
定向窄波通信光束从这艘飞船传到那边,再带回她的回答。其间有六秒钟的延迟。这给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啊哈,也给了卡维罗同样多的思考时间。
“我没有命令你穿过海根枢纽。”
迈尔斯疑惑地皱起眉头:“但是,在采取行动的时候,你只会需要我的舰队在这里啊?我可不呆。”
这回,卡维罗停顿的时间比信号传输延迟时间要长。“你是说,你没有收到米特佐夫带去的信息?”她问道。
只差一点。真是绝妙的一语双关:“怎么,你把他派过来送信?”
又是一阵延迟:“是的!”
双方都在睁眼说瞎话:“我没见到他。也许他当了逃兵吧。他肯定已经意识到自己失宠了,你已经另有新欢。他现在大概正缩在某个航天港的酒吧里,借酒浇愁吧。”迈尔斯为这幅悲哀的景象深深地叹了口气。
听到这话,卡维罗那副全神贯注的神情消失了。她满脸愤怒:“白痴!我知道你把他俘虏了。”
“是的,自从把他俘虏了以后,我一直在疑惑,你怎么会容许发生这种事。如果你不希望发生这种事,那你应该对此早有预防。”
卡维罗眯缝起眼睛。她开始转移阵地:“我担心斯坦尼斯的情绪在使他变得不再可靠。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证明自己。我派了个人去支援他,但给这个人下了命令,如果斯坦尼斯试图杀死你的话,就干掉他。但他失败了,于是那个呆瓜就什么也没干。”
假如把这话里的“如果……试图”换成“一旦……成功”,那么这一番声明也许基本属实。迈尔斯真希望他能拿到一份那位游骑兵特工在现场向卡维罗汇报的录音——以及卡维罗把他怒骂一顿的回话录音:“那么,你现在明白了吧?你的确需要能够独立思考的部下。像我这样的。”
卡维罗向后一甩头:“要你当部下?我宁可和毒蛇睡觉!”
那景象看起来会很有趣的。“你最好能习惯跟我相处。你正在试图进入的这个世界你很陌生,而我很熟悉。弗·科西根家族是贝拉亚统治阶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可以让我来给你当本地向导。”
延迟。“确实。我正在试着——我必定——把你们的皇帝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你现在堵住了他的飞行路线。滚开!”
迈尔斯看了一眼战术显示器。是的,的确如此。很好,过来见见我吧:“卡维罗司令官,我觉得,你对我进行估量时,肯定漏掉了某个重要资料。”
延迟。“让我把现在的局面说清楚吧,贝拉亚小子。我抓住了你们的皇帝。我绝对控制着他。”
“很好。那就让我听到那些命令从他的口中发出来吧。”
延迟……略微短了一点,是的:“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割断他的喉咙。让我过去!”
“割啊。”迈尔斯耸了耸肩,“不过那样你的甲板上肯定会有一大片地方被弄得一塌糊涂。”
延迟过后,她不快地咧嘴一笑:“你可真能虚张声势。”
“我一点也不虚张声势。让格雷果活着的价值对你比对我大得多。在你要去的地方,你什么也做不了,除非通过他。他是你的长期饭票。但是,有没有人对你提起过,如果格雷果死了的话,我可以成为贝拉亚的下一任皇帝?”呃,这其实是个还有争议的问题,不过,现在可不是向她详细讲述关于贝拉亚的继承权的那些细枝末节的时候。足足有六种理论,彼此争议不休。
卡维罗的表情僵住了:“他说……他没有继承人。你也这样说。”
“没有指定的继承人。我父亲拒绝成为指定继承人,并不是因为他与皇室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无视血缘关系并不能消除血缘关系。我是我父亲的独子。而他不可能长生不死。因此……所以,尽管用一切手段抵抗我的登船部队吧。尽管发出威胁吧。实施你的威胁吧。把帝国皇位献给我吧。我会对你表示感激的——在我把你迅速处决之前。皇帝迈尔斯一世。听起来怎么样?和卡维罗皇后一样好听吗?”迈尔斯打着热情洋溢的节拍说出了后一个称呼,“或者,我们可以合作。弗·科西根家族历来认为,实胜于名。比如王座背后的实权,就被挡在我前面的父亲——被他掌握在手中。毫无疑问,格雷果肯定告诉你了,他掌权的时间已经太过长久了——你不可能靠忽闪你的睫毛把他那个人赶下台去的。他不受女色的诱惑。但是,我了解他的每一个弱点。我已经通盘考量过了。不管怎么说,这或许是我的一次绝好机会。顺便问一句——我的夫人(译者注:这里迈尔斯突然转变称呼,有暗示求婚的意思)——你介意和你结婚的皇帝是哪一位吗?”
时间延迟让他得以充分品味她的表情变化。他那些貌似有理有据的不实之词击中了要害。惊慌;厌恶;最后,是勉强的尊敬。
“看来,我低估你了。很好……你们的飞船可以护送我们到安全地带。到那之后——显然——我们必须再进一步商谈。”
“我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到‘羚羊号’上来。然后我们立刻就地商谈。”
卡维罗挺直身体,鼻孔不停地张动着:“没门!”
“那好,咱们做个折中吧。我会服从格雷果的命令,也只服从格雷果的命令。我说过,高贵的夫人,你最好能适应这种情况。没有哪个贝拉亚人会在你确立自己的地位之前,听从你直接发出的命令。如果你选择参与这场游戏的话,最好现在就开始练习。以后的规则只会更加复杂。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抵抗,那样的话,我就全盘获胜啦。”设法拖延时间吧,卡维罗!咬钩吧!
“我去把格雷果带来。”视频变成了一团灰色的烟雾,出现了在线等待的信号。
迈尔斯向后朝转椅里一靠,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着放松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他在发抖。梅休正在惊恐地望着他。
“该死。”埃蕾娜轻声说道,“如果我不了解你的话,我会以为你将要变成下一个疯皇尤里。你脸上的表情……我是不是对你那些暗示理解过头了?或者你刚才真的是……这一刻在密谋暗杀格雷果,转眼又想给他戴绿帽子,指责你父亲是同性恋(译者注:贝拉亚的文化中同性恋被视为罪孽。一直有人指责阿罗是同性恋……包括斯坦尼斯),还提出阴谋弑父干掉他,然后和卡维罗结成同盟——接下来你还想再做出什么?”
“那要看时局的走向了。我恨不得马上就弄清楚。”迈尔斯喘息着,“我的样子令人信服吗?”
“能吓死人!”
“很好。”他又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掌,“现在的战斗是大脑对大脑,我的和卡维罗的。然后才会是飞船对飞船的作战。她有搞阴谋的强迫症。如果我能用烟幕弹迷惑住她,能用语言,用假设,用她的战略树上越来越多的分枝骗过她,能在足够长的时间里拖住她,不让她注意到当前真正的……”
“信号。”埃蕾娜提醒道。
迈尔斯坐直身子,等待着。随后视讯板上浮现出了一张脸。是格雷果的。格雷果,活着,安然无恙。格雷果睁大眼睛,然后,他的脸部变得毫无表情。
卡维罗在他身后走动着,稍稍有些模糊不清:“告诉他我们想要什么,亲爱的。”
迈尔斯坐在那儿,把身子弯到最大限度鞠了个躬:“陛下。我把登达立自由雇佣军舰队带来给你。我们听凭您的处置。”
格雷果朝旁边瞥了一眼,显然是在看那边对“羚羊号”的战术分析数据:“上帝啊,你当真又把他们收服了。迈尔斯,你简直神了。”幽默一闪而逝,又换上了那套古板的腔调:“谢谢你,弗·科西根勋爵。我接受你作为封臣献上的部队。”
“如果你乐意登上‘羚羊号’的话,陛下,你可以亲自指挥你的部队。”
卡维罗向前倾过身子,打断了他的话:“这下子他的阴谋总算暴露了。我把他刚才讲过的一段话放给你听,格雷果。”卡维罗把手伸到格雷果身侧,碰了下控制面板。然后迈尔斯立刻就再度听到了他刚才说的那段令人窒息的煽动言论。开头是——当然是——有关指名继承人的胡说八道,最后则以他毛遂自荐作为帝国皇帝/新郎替补的话结束。非常棒的选择。显然完全未经剪辑。
格雷果偏着头,若有所思地听着。当迈尔斯的图像磕巴着说出那段大逆不道的结语时,他的脸上依然毫不动容:“难道他这些话让你吃惊了吗,卡维?”格雷果握着卡维罗的手,扭头看看她,用一副天真的语气说道。从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她确实吃了一惊。“弗·科西根勋爵的畸形把他给逼疯了,这尽人皆知!多年来,他一直在烦躁地四处这么嘀咕。当然了,我对他的信任感,丝毫不比我能把他扔出去的距离多(译者注:双关语。该表达是个谚语,正常情况下暗含人体很重,几乎扔不动的前提,因此意指“并不信任某人”。但迈尔斯体形很小,体重很轻……)——”
多谢了,格雷果。这句台词我会记住的。
“——但只要他还认为他能够通过扩大我们的利益来扩大他自己的,他就是一个有价值的同盟者。弗·科西根家族在贝拉亚的事务中一直很有影响力。作为盟友,他祖父皮欧特伯爵把我祖父埃扎尔皇帝送上了皇位。他们也可能成为同样强大的敌人。我更愿意与他们合作,共同统治贝拉亚。”
“把他们消灭掉肯定也行啊。”卡维罗瞪着迈尔斯。
“时间在我们这一边,吾爱。迈尔斯的父亲已经是个老人了。他自己——是个畸形儿。他说的那些跟血缘有关的威胁是虚假的:贝拉亚永远不会接受一个畸形人当皇帝的。阿罗伯爵对此很清楚,甚至迈尔斯自己在他精神比较正常的时刻也明白这点。但是,如果他愿意的话,他是能给我们添上不少麻烦的。这是个有趣的权力平衡,不是么,弗·科西根勋爵?”
迈尔斯又鞠了个躬:“我正是这么想的。”显然,我们想法一致。他悄悄瞥了埃蕾娜一眼。她刚才听到格雷果描绘迈尔斯到处疯言疯语的时候笑得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毫无疑问她是想象到了迈尔斯在国宴上那么说的样子。她现在正坐在地上,嘴里咬着衣袖好堵住自己的笑声,眼睛从灰色的衣袖上方露出来,闪闪发亮。她控制自己的笑意,松开手,重又爬到椅子上。闭好你的嘴巴。哦,阿狄。
“那么,卡维,让我们去跟我未来的大维齐尔(译者注:奥斯曼土耳其等伊斯兰国家的首相之名)会合吧。然后,我就可以控制他的飞船了。而你的愿望——”他扭头亲了一下仍被他握在手中,搁在自己肩膀上的卡维罗的手,“——就是我的命令。”
“你真的认为这样做安全吗?如果他像你说的那样精神变态的话。”
“聪明——神经质——反复无常——但只要用药调理得当的话,我可以保证,他就没事。我想,由于我们最近的旅行没有规律,目前他的用药量大概有点不足。”
现在,信号传输延迟已经明显减少了。
“离交会还有二十分钟,长官。”埃蕾娜在一旁报告。
“你们是乘坐那边的交通艇过来,还是坐我们的,陛下?”迈尔斯彬彬有礼地问道。
格雷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由卡维罗司令官决定。”
“我们的。”卡维罗立刻说道。
“我等你们来。”同时做好准备。
卡维罗中断了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