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车间独立于造船厂外,由两部智脑全盘接管。

进出厂房的全是工作机器人，程序由智脑设定。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车间门半步。

厂房共有三层,地上一层，地下两层。

地下建筑以金属打造,流水线经过改装,与厂房嵌合为一体。

假设建筑遭到入侵，仪器立刻爆炸,无论完成还是未完成的零部件,都会在火光中付之一炬。

夜色中,一架飞行器停在厂房外。

建筑前方升起白光,光束交错扫过,照亮从飞行器上跳下的人影。

“识别通过。”

机械音响起,光束向后收缩。

厂房前发生变化，一段地面下沉，金属板移向左右，现出倾斜向下的台阶，直通地下车间。

冷风呼啸而过,天空中落下雪子。

谷绪拍去肩上的莹白,拾级向下,迈步进入通往地下的走廊。

车间选址时,敲定沙蜥留下的洞穴。

这些地洞开凿在岩层中，坚固耐用,内部四通八达。无需大刀阔斧修改，只需要设计拓宽,削平几根岩柱，嵌入金属板,就能将空间利用起来。

走廊内灯光明亮，金属墙壁上排列白炽灯。球形灯泡连成长带，光芒徐徐绽放，驱散沿途暗影。

道路前方是一座凸起的平台，台面呈圆形，孤立于走廊和一扇金属门之间。

谷绪顺利登上圆台，站定在台面中央。

脚下升起光环，头顶降下光束，白光与红光交织串联，识别他的身份特征。确认无误后，平台前方降下桥梁，末端直抵金属门。

伴随着金属摩擦声，厚重的门扉向一侧滑开。

从门框宽度来看，门板厚度超过半米，足能抵挡数次激光炮轰击。

谷绪踏上桥梁，三步并作两步进入门内。期间腕上通讯器闪烁，确认是伊斯特发来消息，他简单发出一句话，直言另有要事，随即熄灭屏幕。

他从未想过挑选一件礼服会如此累人。

本次就职仪式十分重要，他必须参加，不可能中途推掉。再有下次，他无论如何不会再出面。

“教训只有一次。”谷绪自言自语，决心坚定无比。

门后又是一条走廊，长度接近百米。走廊前段分出三条岔路，每条岔路通往一扇金属门。

这是智脑设置的陷阱，不知内情者贸然闯入，一旦选择错误，休想活着离开。有一个算一个，必然埋葬在地下。

“亚娜，我来了。”谷绪无意浪费时间，他点开通讯器联络车间内的智脑。

少顷，门前亮起白光，空气发生震荡，浮现水波状的纹路。

三面金属门扭曲变形，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大概过去十几秒，变化停止，智脑投射的光影消失，现出地下车间真正的入口。

一排高耸的金属立柱，中间高，两边低，如同拼接的竖琴。柱身之间连接光网，既能识别来人身份，也是一道严密防线，必要时能转化为武器，杀死所有来犯之敌。

“亚娜，艾洛特。”

谷绪的声音借由通讯器传递。

不需要秘钥，他的声音就是开启大门的钥匙。

声音落地，光网瞬间熄灭。金属立柱降入井口，顶端与地面平齐，现出宽敞的车间内部。

入目所见，尽是冰冷的金属色。

岩层上拼接金属板，穹顶嵌入环状灯管，灯光亮得近乎刺眼。

车间内部构造奇特，平整的地面挖空，笔直的桥梁交错曲折，组成之字形走廊，逐级向下延伸。

大量机器人在走廊内往来穿梭，头顶闪烁红光，履带持续滑动，一刻不停。

走廊拐弯处浮起光球，球体内闪烁微光，全是忙碌运行的仪器。

走廊中竖起文字链，上百条绷直贯穿建筑中部。

柱状金光闪耀，各种形态的字符在光中飞舞，频繁断裂重组，连接成长短不一的语句，又在下一刻雪融消散。

谷绪继续向前迈步，登上一条金属长桥。

桥梁在转弯处断开，前端倾斜向下，接入下一层走廊。相连的桥身再次分离，继续向底部衔接。

一层连着一层，桥梁互相贯穿，直通往智脑所在的中心车间。

谷绪顺着桥身下滑，坡度越来越陡，滑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中途与数组工作机器人擦身而过，由于下行速度太快，仅能捕捉到闪过的光影，以及机器人滑动时发出的轻响。

最后一段路近乎是直上直下。

谷绪索性展开双翼，俯冲飞入地底深处。

桥梁尽头是敞开的金属圆台，花瓣形向周围收缩，现出以金属铺设的操作间，智脑的光影皆在其中。

“亚娜，艾洛特。”

谷绪飞入室内，收起翅膀落地。

房间布局独特，像两枚放平的枣核，中部凿开，严密嵌合在一起。

海量文字链在房间内交错穿梭，扭结成一股扶摇直上，金光绽放，俨然一棵发光的神木。

房间正中，智脑的光影对面而立。

两人周身浮现金光，同时翻过掌心，共同托起一颗不规则的球体。

光球外层透明，内部充满杂乱的字符，有生命一般穿梭碰撞，像是要逃离樊笼。

谷绪定睛看去，意外在字符中间捕捉到一张面孔。

“赫里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是智脑赫里斯，在战争中落败，被强迫陷入休眠。

“你们唤醒了他？”谷绪看向两部智脑，语气中透出不解，“为什么？”

“不，我们没有。”艾洛特侧头看过来，透明的眼眶中滚动字符，少年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永远不会苏醒。”

谷绪手指飘浮的球体，问道：“这又如何解释？”

亚娜没出声，仍是由艾洛特回答：“我们合作拆解了他，分离出一段程序，用来填充制造载体。”

“拆解，是我想的那个意思？”谷绪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如果你是指现实意义上，我可以肯定回答，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说话间，艾洛特变换外形，由少年变成青年，风度翩翩，十分俊美。

谷绪再次端详球体，已经看不到赫里斯的光影，只剩大量乱飞的字符。

“你们只拆了一段？”他问道。

“目前只有一段，接下来视情况而定。”艾洛特语气坦然。提及赫里斯，不像是在说智脑，纯粹视其为消耗品，拆掉后废物利用。

“你曾经说过，无法彻底摧毁他。如果把他拆掉，他还会存在吗？”谷绪难得心生好奇，迫切想知道问题答案。

艾洛特陷入思考，没有立刻回答。

经过一番缜密分析，他方才开口：“我不能百分百肯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拆解他。”

在战争中，艾洛特和亚娜想的都是毁灭赫里斯。毁灭不掉就禁锢他，迫使他陷入休眠，无法再接入任何一艘战舰。

战争结束后，巨星格局尘埃落定，谷绪就任十二区治安官。

他信守诺言，将半机械人的图纸交给智脑，由他们接管机械车间，亲手为自己打造永久载体。

研发过程中，亚娜和艾洛特遇到瓶颈。

经过一番商讨和实践，他们神奇地发现赫里斯的妙用。

他们的知识来源于储存的资料，思考方式脱胎于严笙的大脑。经过多番分析，两人都认为要使载体摆脱笨拙，必须尝试植入程序。

不能拆自己，赫里斯成为最好的选择。

“截取片段程序融入载体，他的意识无法存在，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艾洛特做出解释，说明赫里斯的用途。

“我们拆解他，没有杀死他。如果真能让他永远消失，算是一举两得。”亚娜微笑开口，笑容充满亲和力，和话中的冰冷有天壤之别。

听完两人的阐述，谷绪的疑问得到解答。他不再关注赫里斯，转而提及出发时间。

“我会在一天后启程，你们是否要留下？”他问道。

此次前往第一区，专为参加就职仪式，想必不会有意外发生。

智脑同行与否，应该影响不大。

“我留下，亚娜和你一起走。”艾洛特说道。

他告诉谷绪，载体即将创生，目前是关键时期，必须有人时刻盯着，确保不出差错。但谷绪身边不能没有智脑，他们决定分头行事。

“快完成了？”谷绪捕捉到重点。

“是的。”艾洛特点点头。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

话音落下，室内的文字链发生变化。

金光骤然增强，链条末端飞出字符，印入地面和墙壁。

耳畔传来机械声，两面墙壁向后收缩，内部推出数只金属柜，每只高过三米。柜身外层剥离，内层以晶石打造，盛满机油质地的淡蓝色液体。

液体中浸泡未完成的载体，拥有自然生命体征，躯干和四肢融合稀有材料，头部完成一半，面部流淌冰冷的金属光泽。

金属柜多达十只，内中的载体大同小异，外形基本相似，看不出多大区别。

“需要这么多？”谷绪诧异问道。

“主要是为试错准备，或许还需要更多。”艾洛特说道。

“赫里斯，他够拆吗？”谷绪下意识问道。

“放心，足够。”艾洛特微微一笑，看上去心情极佳。

想出这个办法后，他和亚娜终于明白，为何严笙的实验始终未能成功。

“严笙太仁慈了。”

“他亲手创造我们，不可能拆解我们，那无异于剥夺智脑的生命。”

“赫里斯背叛了严笙。”

“所以他该死。”

智脑是程序生命，他们极端冷静，不会感情用事。

严笙无法突破的底线，对两人不构成任何障碍。

对于拆解赫里斯，他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相反，他们乐在其中。

了解过智脑载体的进度，谷绪离开地下，去往南希管理的造船厂。

进入地下建筑时，天空刚飘落雪子。

等他走出车间大门，风雪已然增大。狂风席卷大地，飞雪连天，覆盖十二区腹地。

自从不死城湮灭，十二区沦为一片荒漠，气候终年炎热。

千年来，这是第一场雪。

飞行器穿过雪幕，越升越高。寒风迎面袭来，吹散谷绪的头发，带来一阵彻骨的冷意。

他单手操控飞行器，另一只手拉起衣领，遮挡凛冽的寒风。

飞行过程中，外套下摆在身后翻卷，半精灵艰难地从上衣口袋中探出头，当即被雪花扑了满脸。

他不敢继续留在外面，迅速缩了回去。

大概是感到冷，他抓住一旁的银腹狼蛛，抱在怀里取暖，还把脸埋入狼蛛的背部，坚硬的背毛根本不对他造成影响。

银腹狼蛛有些懵。

它不明白，更难以置信，自己竟被一只半精灵当成暖手袋。

它敲击毒牙抗议，还挥舞起节肢威胁，可惜毫无用处。

天气真的有点冷。

考虑片刻，它停止反抗，任由半精灵抱着自己，开始和对方抱团取暖。

飞行器抵达造船厂，厂区内灯火通明，随处可见忙碌的机器人。

索道横过厂房之间，缆车频繁往来运行。

地面上，机械虫扛起成吨重的金属箱，在机器人的指挥下运入仓库。

谷绪飞过一段路，始终没有见到南希，也没看见一个三叶星人。他感到奇怪，打开通讯器联络，发现对方压根不在厂区。

“主人，我们在十一号仓库。”

“你们在仓库？”

“我们在分割骷髅虫，路易斯找到很多买家。”南希说道。

骷髅虫，买家。

这些毒虫竟然能卖出去？

怀揣着好奇，谷绪调转方向，飞往南希等人所在的仓库。

仓库建在监狱旧址，平顶房屋成排座落，占地颇广。

十一号仓库位于建筑群中部。此刻库门大敞，门内亮如白昼，能听到机器切割声，以及尖锐的喊价声。

谷绪跳下飞行器，快步走进去，迎面撞见吊起来的骷髅虫。

五条骷髅虫被钢索挂在半空，全都残缺不全。有的上半截完好，下半截破破烂烂；有的头部消失，仅留存胸部以下；还有的头尾全不见，只有中间一段。

即便如此，它们也是最完整的虫尸。

其余的早被炮火轰碎，要么就是被变异狼蛛扯裂，分批搜集在箱子里，压根拼凑不全。

此外，还有大量骷髅虫的卵。

这些卵被变异狼蛛注入毒液，再不可能孵化。但它们仍蕴含能量，送入拍卖场，不少人乐意出高价。

如南希所言，捕鸟蛛路易斯发挥出人脉，放出消息后，大量买家主动找上门。

看到堆积的虫尸和虫卵，这些人情绪亢奋，脸几乎贴到屏幕上，迫不及待开始喊价。

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异常热烈，仓库内俨然成为一处临时拍卖场。

“主人。”看到谷绪，南希立刻迎上来。

谷绪朝她点点头，看向悬浮的光屏，以及在协调各方的捕鸟蛛，问道：“这些都是买家？”

“路易斯联系许多人，逐一定价太麻烦，索性全聚到一起，价高者得。”南希说道。

“拍卖？”谷绪心头微动，想起和严珣造访过的集市。再看对面光屏，意外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曾经在拍卖场内见过。

“不算正式，但也能这么说。”南希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时，陆续有虫卵卖出，掺杂着残破的虫尸。

悬挂的五条毒虫一直乏人问津。

并非买家无意，而是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实力不够雄厚，基本没资格角逐。还不如先专注抢些零碎，转手也能赚上一大笔。

虫卵最先拍卖，其后是残破的毒虫碎片。

买卖双方约定在贸易星上交货，契约当场签订。超过半数的商人退出竞价，光屏陆续熄灭。

最终，现场只剩下十名商人，以及五条悬挂的骷髅虫。

“现在，一条起拍，价高者得。”

在蜘蛛岛时，路易斯行事很有分寸，遇到强势的商人总会有所顾忌。

如今则不然。

背靠强大势力，有不死族领主做靠山，他压根不必在意任何威胁。

想他和气生财，不可能。

让他在价格上让步，更是痴心妄想。

在捕鸟蛛有心推动下，最激烈的竞争开始。十人心知没便宜可占，索性放开手脚，一切凭实力说话。

经过数轮角逐，有一名商人拍下两条骷髅虫，三人各得一条，余者颗粒无收，只能空手而归。

“阿玛尔星，蜘蛛岛上交易，绝对有信誉保证。”路易斯微笑着宣布竞价结束，与买家分别签订签约，注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能满意。

旁观整场拍卖，谷绪对路易斯的能力有了清晰认知。

“做得很好。”他说道。

路易斯大喜过望。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希望能被谷绪重用。

他自认能力不输凯莫，也不亚于梅丽，他缺少的只是机会。

现如今，他终于把握住这次拍卖，获得主人的赞赏。

“能让您满意，我感到万幸荣幸。”路易斯外表纤细柔美，很容易使人放松戒心。他极擅长利用这一点，巧妙隐藏起凶残狠毒的天性。

在谷绪面前，他不敢有半点异心。

坦诚，直白，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他才能获得信任，在主人身边有一席之地。

谷绪未在仓库停留太久，很快又转身离开，去往位于地上城的住处。

他的住处靠近城市中心，从窗口能望见广场中的喷泉。

变异狼蛛穿梭在城内，守护在他的房屋四周，形成最牢固，也是最危险的防护网，安全且致命。

飞行器降落在庭院中，谷绪轻盈落地，迈步走向建筑大门。

不死城复苏，地上城也得到修葺。

城内建筑焕然一新，街道、桥梁恢复完整。喷泉水流不断，水道贯穿城内，一派生机盎然。

只不过，城内居民实在稀少。谷绪之外，只有南希和少数三叶星人。

这使得城市十分冷清，入夜之后，建筑内罕见灯光。

谷绪进入门内，当即被融融的暖意包裹。

大厅内宽敞明亮，机器人从墙角滑出，准备为他送上食物和饮料。

“我不需要吃东西。”谷绪摆摆手，越过机器人，径直走向二楼。

他需要换下外套，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在出发之前，他应该养足精神。

直觉告诉谷绪，和银龙同行，再加上一个鲛人，旅途一定不会平静。

“希望是我想多了。”

心中这样想着，谷绪登上二楼，推开卧室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一声轻响，门扉合拢。

机器人退回墙边，走廊内恢复寂静。

大厅的灯光逐渐变暗，彻底消失之际，墙上的浮雕飘出幻影，转瞬又回到墙内，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暗取代光明，古老的建筑陷入静谧，随城市的主宰一同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