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略
紧忙慢忙的, 房子终于建好了,新房子湿气大,火墙每天不熄, 不砌火墙的屋子, 火盆也放的多,火炉也不歇,不过半月左右, 屋里就干躁了许多,还是有湿气,却不算重了。
该来的人, 也陆续来了。
先生们的家眷亲友, 随家商队, 及黄家商号。
先生们的家眷好安置, 想跟着先生去寨子住的就派人送过去,不愿意去的就在县里挑个屋子住下,初来乍到, 总得先适应一阵子再说其他。
还来了些族中子弟, 都是收到长辈的信投奔来的,大多身上有举人功名, 再无力科考也无财务疏通谋个缺处的人, 心中成算大的人也不愿来南浦这个穷乡僻壤,来的都是些比较务实的人。
这却极好, 要的就是心性务实的人。
河督的缺位立时就补上了。
衙里也补了几个文书官, 还余了几人,做事有些钝,就先空着,等县里的官学建起来后, 让他们也做先生去。至于如今么,也没他们的事,就打发他们去各寨走走看看,观览一回南浦的山水人情民俗禁忌。
各寨的先生们也陆续下山与亲友们相聚,玲珑原还担心他们的处境,诸如饮食不顺语言不通住宿不好之类,待他们下山来才发现,她的担心着实多余。以一寨或几寨相合之力供养一个先生,人家那日子过的,别人看了都觉羡慕。
身上裹着虽不是绫罗绸缎,却比绸缎还贵重,那一张张熊皮熊猫皮山豹皮……
玲珑真看见有三个人穿着厚厚的熊猫皮子,当时就不由自主的捶了两下胸口,瞧她这张嘴,说什么来着,这玩意儿果然不是靠自然环境被列入珍惜物种的。按先生们的说法,一些人数足够多的寨子,每年秋冬之季都会集合寨子里的男人们去山里狩猎,遇着野猪就猎野猪,遇着猫熊就猎猫熊,遇着黑熊就猎黑熊,当然,也猎马鹿牛鹿。
鹿皮野猪皮不保暖,但它防水,可以做靴子护膝,长毛的熊皮正好做衣裳,防寒保暖,先生们都是尊贵无比的人,好物件自然要先紧着先生来,正好遇了寒潮,为了保护先生们不受寒冻,寨子里将最好的保暖衣物都给先生们了。
山民的心厚重太过,弄的几个先生原本打算住个一年半载,这会儿却觉的,不住个十年八年的,都对不住山民们如此厚重的情谊。
于是许多人见了徐郎君都在暗自抱怨:你可真把我坑苦了啊!
徐郎君这会儿倒不急了,慢条斯理回道:你尽管自去么。
去什么去,家眷都来了,没的来回折腾,再说他们若此时走了,余生难安。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罢。
那些婶娘们与随娘子不一样,她们就是如今时代的妇人,很温柔内敛,没甚大主意,听丈夫和儿子的话,但管家理事却是一把好手,毕竟,家里有个好游玩的丈夫,若没几分手段,还真就撑不起一家子的衣食住行。
说来容易,但真想起其中的艰辛,一众婶娘们恨不得向彼此大倒三天苦水。
最后总结:这辈子就罢了,索性也熬出来了,若有下辈子,绝计是不愿嫁给这样混账的人。
一群混账们无言以对,只得无奈摸摸鼻子捋捋头发,只当没听见自家妇人的责骂之语。
啊,这个,自家妇人么,骂便骂吧,私下里打几下也是有的,且不理她们,改日再哄,眼下么,喝酒喝酒……
聚了两日,各自带着老妻及家下人回寨里了。婶娘们原是不愿走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磨的,原本不愿走的人都给他们带走了。
徐郎君和随娘子这次没走,而是换了个新来的游学书生去寨子住一阵子,等家里事毕,徐郎君再回寨子。
这头,楚嫂子男人听了随娘子的建议,码头那里雇人建一所货仓和铺子,县里也盘了一个铺子。今年用人的地方多,雇人盖新铺子的事先往后挪一挪,等人手缓过来再盖新铺子。
他家大小子和媳妇两个就在县里守铺子,平时卖个针头线脑的,平价的土布和从江南来的松江细布棉布,顺道收些山货,药材香料的品相好些也收,土布也收,腊肉也收,竹篾制品也收,但凡能换成银钱的物什都收,不过是从价钱上分高低罢了。
楚嫂子的男人就在码头那里做掌柜,管着整个南浦商行的调配买卖。
黄家商号来的也快,他们与随家是一样的行事,建货仓租铺子,与官府接恰商贸之事。
这是徐知安和一众属官的事,玲珑不能插手,她能插手的只有随家商队。
随家商队以前是走新疆伊犁一带的,会带回来许多玉石珠宝及皮子,这也是随家商号的主要财务来源,而商队进入南浦后,领队的人就有些发愁了——南浦没有可以支撑商队行走的主打商品。
像以前,商队从宁波府装了丝绸茶叶等物一路往西北走,过西宁后就会抛售一部分其他货物,又换些当地的物资往伊犁去,到那里用物资换上玉石皮子等,再一路回来,皮子放西安府,玉石运回江南,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要倒转多少回货,但唯一不变的是,茶叶和玉石,因这两个都是硬货,路途中换了就要亏钱,行家都不会这样行事。
从西安府转去两湖之地与转成都府可是大不相同,两湖富庶,西北的物品到那里很能卖个高价,香料的价格尤其高,这样的话,商队就能得很大一波利益。而转来成都府,路途艰难就不说了,最难的是,香料玉石在这里都不好卖,山货药材香料也不算多稀罕,收了之后再运到江南,估计利润也不如北地香料来的多。
但凡找出两个别的地方都没有的货物来,商队多转这一道路途就亏不了。
随家商队与黄家商号又不一样,两家的行货不同,商路也不同,南浦这条路明显更有利于黄家商号。
如今的难处不是与黄家商号抢货,而是寻出几样重要的货源来。
南浦有什么呢?南浦看似什么都有,实则整合一看,什么都不足,只山货一项的利润,实在撑不起商队进蜀的成本。
于是情况变成了,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就再建一只商队,专门负责南浦的各项事宜,原来商队的线路不再改变。
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这支商队从南浦收了货出川,再直接北上,通过西安府继续往北走,到蒙古地界去交换物资。
用山货盐巴香料土布染料换回皮子羊毛,草原上的皮子羊毛都不值钱,多换些回来,南浦百姓的冬天也能好过些。
至于挣不挣钱,自然是能挣些的,不过利润大比不过玉石香料就是了。
不亏着就行。
总得一步步来么。
徐知安那里与黄家商议的也是这个,最前期的利润肯定不高,但南浦这地儿气候好,能种桑树也能种茶树,不过是以前被盘剥的狠了,百姓连一日三餐和裹身的衣裳都落不到实处,也就无所谓种树养蚕纺纱织布了,都只奔着活命去了,哪管日子要过成什么样。
如今却不能只管让百姓这么没头脑似的奔活命了,得让他们活的像个人,得打从心里有个奔头,能吃饱饭,冬时有裹身的衣裳,进进出出有双护脚又保暖的鞋子穿,四时八节还能吃顿肉……
看似这样简单容易的事,以前多少年,却无一人帮他们做到。
上位者一直说民为贵,大抵是一句欺哄的话语罢了。
民若为贵,如何能活成这个样子而被诸官视而不见呢,可见,圣人的道理也只是道理罢了。
黄家商号看过南浦现状,也是心里发愁,不过看到冶炼炉后,双眼立时亮了。
只这一项,黄家商号来此就不算亏了。
但现在,铁石的生意在别的商号手里,你也想要的话,就得抢。
那就抢呗,本来就是抢生意来了,抢收山货是抢,抢卖铁石盐巴也是抢,横竖都是抢,迟抢不如早抢。
你一船铁石卖一千两,我一船铁石卖八百两,你降是不降?你一降,我就再降,然后紧着运了十几船来,好了,你运不运?你敢运,我就再降,你不运,那么这趟货就算我吃了。
你花三文钱收一篓干笋,我花五文收一篓干笋,你涨成六文?那我也跟着涨,八文一篓,你跟不跟呢?你跟着涨,那我就不跟了,山货给你收,你要是不涨,正好,山货这一块儿也是我的了。
你一斤盐卖三十文,我一斤盐卖二十五文,你只管坐等着生意上门,我就派人到处吆喝……
一来一往的闹腾,他们闹腾,收益的是山民百姓,储了一冬的山货可算是有了好去处。
黄家商号可坏,他们将一篓山货涨至八文钱,那些商号为了与他家打对台,就将收价涨至九文,然后,黄家商号就不动了,看着他们收货。药材香料的价钱也比之前涨了一倍,紧跟着,别家商号也涨了,比他家又贵了些,他便不涨了,冷眼看着山民百族将山货等物都卖与别家。
收价这样高,山民们又不是很老实的人,为了多挣些钱,他们也学会了以假乱真以次充好,卖过去的东西的品质也良莠不齐,能用的不能用的,好的不好的,全塞进篓里,去换准备过年的银钱。
商号可不惯着这种毛病,遇着品质不好或是胡乱塞成一团的,压根儿不收,若有人耍赖,伙计们直接将东西扔进江里,以杜绝这种赖风气。拒回去的多了,扔的多了,山民们也不敢再乱七八糟的塞作一团拿来卖了,好歹都拾掇的齐整了些,也不敢以次充好了,老老实实的来卖东西。
眼看着山民售卖山货有了些规矩,黄家商号突然又涨了价,直接将品质好些的山货药材都抢收过来。
这且不算,趁着山民手里有了闲钱,黄家又拿出几船粗布,称若是山民们长期给黄家商号供货,这些粗布会以平价售给他们。
也就是说,只要以后愿意将山货卖与黄家商号,商号就会以每丈五十文的价钱向山民们售卖粗布。
平常时候,一丈粗布至少得卖上八十文,秋冬时还要更贵些。如今降到五十文一丈,许多人家才卖了山货,挤一挤还是足够买上一丈粗布的。
能做身新衣裳过个好年么。
这一招,又将别的商号狠挤了一把。
徐知安等闲不管他们之间的交锋,冶炉里出了一批硬铁,按着玲珑教的铸造法子,铸造出了许多镢锄,这个农具是结合镢头与锄头的模样制出的正适合在山地使用的农具,垦荒锄地挖掘都可以使用。
农具入了库,也到了大年节下,这一年,又闹轰轰没得闲的过去了。
这一回,玲珑终于舍得将徐知安一笔呵成的“万象更新”贴在大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