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红日记

我是小红。

……啊呸,小红个屁,珊瑚为何要取名?!

我本是南海一株无忧无虑的珊瑚,色泽娇艳欲滴且长势喜人,只十年就已长到了两尺高。

两尺啊!

你们可知道两尺是多高吗,说出来别吓死你们,就连南海龙王,个子一百年都没长两尺呢!大家都说他长僵了,以后讨不到媳妇的。

你问我南海龙王是哪位?

咦,南海龙王叫什么来着,我都快忘了。

我一切的噩梦,都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那一日,闻河神要来南海做客,南海龙王慎重迎接,将府中所有摆设皆陈列于前,其中自然也有我这种品相较好的珊瑚……我真的属于品相很好的珊瑚好吗?!

远远看着那河神,可真是太一般了,身高和南海龙王差不多——这也就算了,眼神还不太好,虽然大,却看起有些犯蠢。

河神做客也就罢了,竟然还说这里环境适宜,不要脸地蹭住,一住就住了好几年,每日缠着南海龙王说话。龙王本是个极温柔的人,但河神从天界联姻的话题活生生聊到了岛上鸟类过多导致粪便堆积,龙王终于受不了了,问他:“兄台可否与我比谁闭息长些?”

再后来,龙王连话都不愿意同他讲了,直接为他准备了几个伴聊。

说是伴聊,其实没有一个会说话的。

没错,其中一个就是我。

我很不幸,似乎是他最中意的一个,原因是……我是红色的,喜气。

我觉得我真的是倒了血霉了。

更可怕的是,河神被龙王赶走后,竟说自己寂寞难耐,一定要带走一个伴聊。

没错,又是我。

我绝对是倒了血霉了。

因为我可能是这世间第一株被放在河水里的珊瑚。

河神是真的很无聊,河底本就冷清,河神又出奇懒散,于是变得更无聊。

河伯府是他自己打造的。

有神力不用,亲自去找木材修建,可见其无聊的程度。

不仅如此,他还自己搭了一个花园,后来又发现水草无法养殖,杂乱无章,遂放弃。

而我呢,被他专门养在了一个房间内,房间既小且无窗,仅能容纳一人转身,椅子都快要放不进去。

最重要的是,我的枝干太长了根本塞不进去。

河神砸了我半天,直到我快被磕破的时候,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这智慧究竟是如何当上河神的真是发人深省。

于是他将最大的房间让给了我,空旷的房间里只有我这么一株珊瑚,显得也实在是荒唐得很。

不过也好,一个人,哦不,一株珊瑚,清净。

只是万万没想到,是夜,河神便打着空虚寂寞冷的借口,屡屡将我来回擦拭,差点把我的角给擦破了。

哪位行行好。

我只是一株珊瑚,要生活在河水中已是强珊瑚所难,现在还要惨遭这样的毒手,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而且,这河神真的极啰唆,车轱辘话反复不停地说。

“小红,你知道吗?最近我觉得我有些胖了。”

——还真没看出来。

“我这套袍子是新变的,已经觉得腰上有些发紧。”

——你本来就胖。

“怎么办啊,要是就这样到了夏日,衣衫薄了,很容易被看出身材走样的,到时候我还如何吸引那些女神?”

——想太多了,女神根本不会看你。

但无论我如何腹诽,我觉得他都听不到,因为他依然坚持着每天和我聊天。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一百多年。

一、百、年!

每天我都度日如年,所以加起来我已经活了一万年了啊,一万岁的珊瑚,呵呵,你们能想象我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吗?

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

糟糕的是,很快,河里掉了一个水鬼下来。

之后那人不知为何也住在了河伯府中,河神叫他冯夷,有时候也叫他亲亲宝贝小夷儿,但马上就会被揍,所以使用频率并不高。

我真的觉得很不解,为何一个堂堂河神会被一个水鬼揍?

而且还会被揍得抱头鼠窜?

这究竟是哪一国的道理呢?

而给我洗澡的任务也被指派给了冯夷。

这恐怕是这位河神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了。冯夷果然就如同他外表一样,俊美无双,手法高超,他总是有办法用最轻柔的方式帮我擦灰。

不过再温柔,一天洗两次也有些太夸张了。

我只是一株珊瑚,并不是什么小宠物,能不能让我安静地做一株美珊瑚,没觉得我现在被擦得油光发亮吗?

你们给我一丝在珊瑚界立足的尊严好吗?

没过太久,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

河神不见了。

我在屋子里并不了解内情,只是听虾兵蟹将说,冯夷取代了河神成了新一任的河伯。

其实平心而论,我觉得冯夷长得实在不错,的确比河神更像一个神明,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某个角落还是为前河神觉得难过。

虽然他既臭屁又狂妄自大还不太讲究卫生,看起来十分蠢钝,但他其实拥有一颗最真挚的心。

没想到到最后竟然连渣都没剩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冯夷成了河伯之后,依然细心温柔,而且洗澡的频率也有所下降。

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像前河神那样啰唆,甚至算得上是沉默寡言,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而且都特别小声,轻得听不到。

唯一的缺点是,大部分时候,他都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怎么形容呢?既远,又迷离,似乎在注视我,又似乎没在看我,看得我浑身发毛。

过了几年,河伯的状态有些好转,发愣的时间变短了。

偶尔,河伯也开始说话了。

一般都是这样的。

“啧。”

“啧啧。”

“……嘁。”

对,全都是这种象声词。

再后来,因为频繁参加天界例会,河伯开始变得官僚作风,开口闭口都是本神明。

值得一提的是,河伯每次都会抱着我,这理所当然地让他变成了神明中的异类,有不少神明都觉得他脑袋可能有些毛病。

又过了很久,他逐渐地可以对着我说一些连贯的话了。

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以前他都对你说什么?”

——他是谁?

再后来,他开始关心起我的性别来,还说你一定是女孩子吧,都长那么大了,一个人很无聊吧?

——大哥,我只是一株珊瑚,你见过珊瑚分男女吗?

再再后来,他做了一件相当可怕的事,他觉得我一个人可能会寂寞空虚冷,所以给我弄来了几个朋友。

对,朋友,当然也是珊瑚,而且是五颜六色的珊瑚。

我真的很想张口跟他说够了。

我们只是珊瑚,放过我们好吗?

此后,河伯开始热衷于为我组织交友圈,脑补我和谁关系好,和谁关系不好,分开进行调解或者是劝说,完全进入了一个父系角色。

……这种日子我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如果说这样就是炼狱的话,你们就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河里又落下来一个人。

其实这个河风水真的不好,总是有很多人跳河自杀,但跳海自杀的人就很少,原因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难道是河还是比较近的关系?

只是这一次,这人掉下来的速度特别快,而且相当醒目,一袭大红色的嫁衣。

历来如果人在河中死去,都是大司命派人来拉走的,所以还没等人落下来,大司命的人已经守在那里了,通常根本看不真切。

这一次,那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落下来,着实也是让我叹为观止。

因为河伯正给我们十几株轮流洗澡呢。

一见这架势,河伯竟然放下了手里为我们洗澡的云什么来着的布!

为什么我会这么惊讶,因为他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为了找到一种既不会伤害珊瑚表面,又能将坑坑洼洼表面里的灰擦拭干净的方法,他找遍了全天下的布匹料子,才最后找到了这种布料。

就是这么一个执着于给我们洗澡的人,竟然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布,这简直就和河水逆流一样不可思议!

然后他一下子接住了那个人。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笑了。

一般的神明并没有什么情绪,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他竟像是在笑。

我觉得可能河水真的要逆流了。

真的令人糟心的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李水这个小混球不是人!

这句话好像白说了,他原本就不是人,只是个水鬼。

但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的愤慨。

他竟然趁着河伯不在,对着我吐口水!

一边吐还一边挤眉弄眼:“小红,你可别怪我,谁让这变态欺负我,我不敢欺负回去,只能欺负你了。”

你等着!要是被河伯知道了,他一定把你剁成肉酱!

我享受的可一直是女皇般的待遇好吗?

虽然不觉得自己是女的,但这样好像也不错。

我满心满意等着河伯发现这事后将他劈成碎片。

但遗憾的是,这件事始终没有被发现。

这么大的口水渍就这么被河伯忽略了过去,漂散在了水中,谁都没有发现。

我的心啊,拔凉拔凉的。

之后我就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混世魔王。

但无论我如何小心,我都没法逃过一劫。

没过多久,河伯说要带我去一次东海,其实我知道,他带上我的原因也是帮我换换水,毕竟珊瑚还是应该生活在海水里。

哪里知道,李水竟然强行要跟着。

大爷您行行好,别再跟着折磨我了好吗?

但无论我如何潜心祈福,最后河伯还是同意了让他一起去。

而且,还将我托付给了他。

呵呵呵呵。

看来我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我一时的牢骚。

没想到却成了真。

还没到东海,我就被砸成了碎片。

再见了,这个世界。

临终前我想说一句,你们这些禽兽,你们这些变态!

珊瑚究竟哪里得罪你们了?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前略。

总之故事还没完。

虽然我本来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我竟然又活了过来,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悲哀的河伯。

“小红你受苦了。”

——你知道就好。

“其实我知道李水那个混球总是欺负你。”

——这你也知道?

“但是有时候我也不想太为难他。”

——你就让他来为难我?

“我已经努力过了,但你还是只剩下一点点身体了。”

——你还是让我死吧,矮个子在珊瑚界是没有希望的。

“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想过了,以后我就把你别在胸口,这样你就可以免于李水的虐待。”

——我选择死亡。

但我的选择并没有什么用,我只能作为一个见证,看着河伯和李水依旧一天一天地和谐相处。

无论李水说什么,河伯都不太理。

好多次我都有种错觉,觉得李水和前河神好像。

一样话痨,也一样愚蠢,眼睛也是一样的大,忽闪忽闪的时候还是很讨人欢喜的。

我渐渐地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直到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他从霞玉的身上掰下了一小节身躯。

霞玉的惨叫简直就是毁天灭地。

……这血腥的场面吓得我差点当场哭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一度将霞玉当成了我……

这位小哥,我已经在你手里死了,你忘记了吗?

再重复一下我上一次的遗言。

珊瑚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

我现在的理想只有一个。

就是做一个乖巧的矮个子珊瑚,在河伯的胸口好好生存下去。

理想和现实是有很大距离的。

尽管我每天都想要好好活下去,但活下去真的太难了。

李水这个混球把所有红色的珊瑚都错认成我,频频惹得河伯跳脚。

这种事无论怎么看都是李水的错吧?

我们珊瑚是无辜的啊。

结果李水说了一句:“不如把它改名叫小红吧。”

你有病,不如你改名叫“李有病”吧,你愿意吗?河伯,你说对不对!

河伯没有反应。

我一看河伯的表情就知道不好。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红玉一番,又伸手抚摸了一下我。

不!

不!

不要!

别这样!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个大变态!

当李水走远了之后,河伯说道:“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你这样也很委屈,不如把你再嫁接一点到红玉身上,然后改名叫小红吧?”

——我可以说粗话吗?

“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又能让你恢复往日风采了。”

——只要李水不在,我就很有风采。

但是无论我如何反对,这个嫁接手术还是立刻就完成了。

你为什么要听一个混球的话?

他分明就是杀死我的罪魁祸首啊!

这事情里面一定有猫腻!

总之,我和红玉就这样合体了。

更可怕的是,红玉的意识完全和我融合了起来,我发现她简直比我还会挑刺。

比如她形容河伯是“面瘫重症病人”,又形容李水是“脑瘫患者”,每一个都深得我心,我还就最近的所见所闻和她分享。

这才知道原来李水最近时常找她聊天。

聊天的内容十分凄凉,大多都是和高山门有关,比如被谁欺负过,又被谁欺负过,就连高山门的鸟似乎都敢啄他。

红玉就很想问他,那为何他还始终惦记着高山门?

我想这可能就是因为寂寞吧。

这河底真的太寂寞了,温度太低了,人心都快被冻住了。

红玉说:“其实我觉得河伯也真是可怜,寂寞得都得了重病了。”

我说:“可怜个什么鬼,他们还能用语言交流,我们不是更可怜吗?要不是我和你嫁接了,这辈子都没法聊天吧?”

红玉哇地一下大哭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几百年都白活了,好可悲啊。”

于是我又作为一株珊瑚活了下去。

人前十分气派,有河伯为我亲自擦拭。

背后经常受到混世魔王李水的残酷虐待。

但这些,我和红玉都觉得尚能够接受,或许是习惯了吧。

然后,发生了一件史上最可怕的事件。

河伯竟然打算为我相亲。

而且还真的办了相亲会。

而且还和我讨论了每一个相亲对象。

最后来参加相亲的珊瑚还特别多。

我已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我的三观需要重组。

当我好不容易接受这一切的时候。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难道河伯是打算把我嫁出去?

他是怕自己照顾不了我吗?

最后的一切,证实了我的揣测。

河伯或许,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吧。

我想这可能是一个轮回。

现在每天为我洗澡的人是李水。

如果可以投票的话,我一定要将这个人三振出局。他的手势太糟糕,下手重,而且有时候擦着擦着就发呆去了。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分不清颜色相近的珊瑚。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伸手抱着我,我能感觉到有一些奇怪的液体滴在了我身上。

他说:“小红,我好想他,我真的能找到他吗?”

所有想挑刺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我或许最喜欢的,还是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