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枚银针

一枚银针

那一夜,小小是趴在桌上睡的。早晨起来的时候,整条右手臂都麻了,脖子也酸得不能动。她伸手揉揉脖子,又用左手轻按自己的右手臂,缓解那种麻木的感觉。

她抬眸,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银枭,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她没有睡软床的命……

她站起身子,准备洗脸。

“去哪儿?”银枭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小小立刻顿住步子,哈腰道,“回银大爷的话,洗脸。”

银枭坐起身子,道,“过来。”

小小无奈地移过去。银枭伸手,拉住她的手,探了探她的脉门。

“你没有内力。”银枭抬眸,问道。

小小隐隐觉得不妙,但还是点了头。

银枭的嘴角微挑,他抬起右手,轻轻在小小的左手腕上一点。

刺痛让小小猛得缩回了手。她惊退了几步,看着自己的手腕。皮下的经络中,隐隐有一根银白的细芒。

“淬雪银芒……”小小当即含泪跪下,“银大爷……你怎么这么对我啊……你说好不杀我的……”

银枭躺下,“你放心,不会死的。银芒走脉,起码要十天才会致命。”他伸手,点了点小小的手臂上的天泉穴,“针到这里的时候再求我也不迟。”

小小看着自己的手腕,悲痛欲绝。怪不得他问她有没有内力了,没有内力就没办法把这走脉银芒逼出来……好惨啊……

银枭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样,你晚上就不会再去爬屋顶了吧?”

小小拉拉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腕,抬眸看着银枭,“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银枭听到这句话,眉梢轻轻一动。他笑着,“你不笨。”

小小擦擦眼泪,不回答什么。

“九皇神器……”银枭刚说出这四个字,就见小小惊退了几步,他摇摇头,“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找九皇神器的。只是让你查探一下魏二公子的木匣罢了。”

小小皱了皱眉头,“哦。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银枭见她答得快,心生狐疑,但也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他叹口气,“好了。去洗脸吧。记得,每到子时,银芒走脉,苦不堪言。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帮你推针。要是你到子时还不回来,那就是自讨苦吃。”

小小立刻点头,“小的知道了!”

银枭看了她一眼,重新躺下。“好自为之。”

小小一脸无辜地吸了吸鼻子,转身灰溜溜地去洗脸。她轻手轻脚地洗完,正要出门。又想起毕竟房里的是生人,便小心地拿起自己值钱的家当,这才推门出去。

查探莫允的木匣,除非她是昏头了才会那么做。九皇神器这种东西,碰一下都会倒霉的。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她抬眸,正是清晨,四周并无人走动。她在回廊上坐下,看着那经络里的淬雪银芒。银芒走的,是手阙阴心包经,小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抬手,点了内关、间使、曲泽三穴,又断神门穴和太渊穴的气脉。瞬间,她的整条左前臂立刻麻木,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是,那枚细小的银芒被牢牢封堵,无法行动。

谁说没内力就对付不了银针走脉的?小小笑了一下。现在,这根淬雪银芒要走到天泉穴,少说也要半年。半年啊,天高海阔。

她想起自己哭着向银枭求饶的情景,笑得有些无奈。还记得小时候,师父就这样,不管遇上的对手是强是弱,先求饶再说。她年纪小,不明白。师父笑着说:知道吗,小小。夫火烈,民望而生畏,故鲜死焉;水儒弱,民狎而玩,则死多。江湖亦是如此。你示弱,对方就轻视你。轻视你,就会忽视你。交战时,就不会尽全力。而此时,最容易获胜。

而后,师父又笑着,换了语气,道:不过呢,无论什么事,能用下跪解决的话,就爽快地跪下吧。

爽快地跪下……没错,这就是人生啊。

小小笑了笑,刚站起来,就看见了廉钊。

看到小小,廉钊微笑,“早。”

小小立刻也笑,“早。”

“东西都收拾好了?”廉钊问道。

小小立刻想起了自己昨晚的计谋。幸好她刚才出门,把该带的都带好了。“嗯。我们走吧!”

廉钊点点头,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走。

小小避开了石乐儿的房间,正感叹终于脱离苦海的时候。却见那英雄堡的大门口聚着一大群人,嘈杂异常。

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呼喝,“各位稍安勿躁,在找出凶手之前,请大家在堡内休息……”

小小立刻明白了。敢情昨夜那一闹,今天英雄堡戒严了啊。她无奈地叹气……怎么又被她遇上了呢……唉……

“看来是走不了了……”她轻轻自语。

廉钊看着她的落寞,浅浅笑了。他伸手,轻轻推了推小小,“走吧。”

小小有些不解,但还是举步,往门口走去。

奇怪的是,本来还努力拦着宾客的英雄堡弟子,自觉地让了路。小小很莫名地继续走,而廉钊跟在她身后,步伐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这种情况,让小小想起了“狐假虎威”……

神箭廉家是朝廷命官,就算英雄堡再想找出凶手,若是扣押了廉家的公子,估计也没什么好处。她果然是押对宝了。

眼看自己快要走出门外,小小心花怒放。突然,有什么东西迎面袭来,小小一愣,还没放应过来。廉钊伸手,揽着她的腰,护她避了开来。

小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向她飞来的,是两具尸体。

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

尸体依然是英雄堡的弟子,只是,皆缺了手脚。手段之残忍,让人侧目。而那滴血不出的伤口,依然宣称着,这是戚氏名兵所为。

廉钊松开手,站在小小身前,右手握上了腰间短刀的刀柄。

几名弟子上前,检视尸体。突然,其中一个惊呼道:“鬼……鬼师……”

听到这句话,廉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蹲下身子,从尸体身上取下了一张纸。

“神器现世,天下归一。”他默念,又看了落款,“鬼师……”

鬼师?!小小惊讶不已。这个“鬼师”她可是从小听到大了。听说,他是昔年将军岳飞左军的参军。而“鬼师”这一称,说的就是他用兵鬼狡,智谋无双。不仅如此,他的身手也很了得。虽为智将,却有乱军中取敌将首级的本领。当然,若只是这些,“鬼师”也不见得会这么有名。最重要的是,江湖传闻,这“鬼师”是唯一知道九皇神器所在的人。

当年,“鬼师”辅佐岳飞将军,也算是一段佳话。也因如此,岳将军含冤辞世后,他便销声匿迹。这十几年来,没有人见过“鬼师”的踪影。没想到现在,他竟然会出现在英雄堡,而且,还是带着尸体出场。

小小蹙眉。难道,莫允手中的木匣里,放着的,真的是九皇神器?所以,“鬼师”前来,取神器,统天下?不是吧,这么严重?

小小还在思索,抬眸,却见廉钊的表情复杂,眼神里带着异样的情绪。

“廉大侠,你怎么了?”小小问道。

廉钊回过神来,看着她,“小小……我们迟些再走好么?”他看着手里的纸,“我想找到凶手。”

凶手?鬼师?小小惊讶。难道这“鬼师”和神箭廉家也有渊源?也是啊,同朝为官,相识也不奇怪。但看廉钊的眼神,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事情愈发复杂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小小抬头,看见的是几骑人马。为首的三人,小小听说过。大名鼎鼎的英雄堡三英。那五十开外的皂袍男子,是烈英司的张继远;四十上下,手握大刀的,是奇英司的罗武;而他身边约莫同岁的男子,微有须髯,一派儒雅风范,是正英司的姜绩。那三人皆蹙着眉头,带着杀气而来。着实让小小觉着不妙。

三英下马,立刻有弟子上前招呼。

“三英大人,夫人和方堂主已在厅内等候。”弟子牵马,说道。

三英看着地上的那两具尸体,神色凝重。张继远叹了口气,这要迈步。却看见了廉钊手里的字条。

“小兄弟。”张继远开口。

廉钊立刻会意,将字条递了过去。

“鬼师……”张继远的脸色立刻变得冷寒无比。握着字条的手上,隐隐现出了青筋。

小小见状,更觉得奇怪。这个“鬼师”怎么好像结了许多仇似的,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大哥。难道真是‘鬼师’所为?”罗武上前,开口道。

张继远收起字条,“没凭没据,不得妄加猜测。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张继远携着另两人快步进了大堂。三英即来,那些原本想离开的宾客也都平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散开。

廉钊的神色依然凝重,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们也去大厅吧。”

小小无语,她转头看看门口守卫的弟子。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不可能出去的。无奈,她打消了念头,跟着廉钊往大厅走去。

……

一片浑水

小小随廉钊走进大厅,里面早已人满为患。英雄堡奇货会上屡发命案,如今又全堡戒严,限制出入。三英即来,自然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小小抬头,看看堂上。魏颖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着。

不是吧。那天晚上发生命案的时候,身为英雄堡三公子的魏颖就跑得无影无踪。今天好不容易现身,怎么就是这么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也是下任的堡主人选吧,这样到底行不行啊?

小小叹口气,隐隐知道了石乐儿一意拒婚的理由。

张继远看了看四下,开口道,“诸位武林同道,奇货会发生此等事件,实为我英雄堡之责。惭愧。”

“张大侠不必自责……”开口的,是纤主曦远,“曦远只是担心,若这些事情真乃‘鬼师’所为,英雄堡要如何应对?”

张继远还未开口,就听石乐儿的声音微带愠怒,道:“纤主,只凭门口的一张字条,就断定凶手是‘鬼师’,未免太草率了吧!”

曦远轻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鬼师’的厉害,不用我多说了吧。当年,遭他毒手的武林人士,多不胜数。如果我没记错,他也闯过太平城吧?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曾经带着兵器走过‘武灵碑’的人。”

石乐儿紧皱着眉头,“纤主,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正在说的,是凶手。‘鬼师’匿迹江湖十几年,如今突然现身,一定有蹊跷。”

“怎样都好。曦远不是江湖人,只是做生意的。”曦远抬眸,看着汐夫人和魏颖,“我只希望,这一次,不会是赔本的买卖。”

“纤主多虑了。”汐夫人开口,“就算真是‘鬼师’,我英雄堡内弟子上百,更有三英坐镇,定不会让大家有闪失。”

“如此甚好。”曦远笑着,回答。

石乐儿的脸颊涨得通红,依然不悦。

“石城主说的,也不无道理。”张继远开口,说道,“‘鬼师’如今是生是死,江湖上尚无定论。仅凭一张字条,不能说明什么。”

石乐儿立刻接道,“没错!‘鬼师’才不会做这种事!”

小小听那几人争来争去,不禁叹气。这种时候,争这个有什么意义?不过,听石乐儿的口气,好像是认识“鬼师”啊。真奇怪,照理说,“鬼师”带着兵器闯过太平城,应该是有仇的吧。怎么看这石乐儿的样子,和“鬼师”的交情好像很好呢?

她边想边抬头,看了看廉钊。廉钊的神色冷峻,眼神里的情绪复杂纷繁。看样子,这边跟“鬼师”的关系就差多了。而且,不仅如此,三英和纤主曦远的样子也很奇怪,这一定跟“鬼师”脱不了关系。

神器现世,天下归一。

照着这句话来看,“鬼师”的目的是九皇神器……英雄堡内唯一可能跟九皇神器扯上关系的,就是二公子莫允手中的木匣了?

小小正努力想着,就听张继远开口,“请诸位武林同道放心,在下一定竭尽所能,尽快找出凶手。这几日,就委屈大家待在英雄堡内了。”

人群中有人纷纷应合,内容无非是:既然三英开口,等就等吧。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这是非之地,怎么就是离不开呢。这时,石乐儿匆匆挤出人群,岳怀江和夏芸跟在她身后,表情有些紧张。

石乐儿皱着眉头,快步走过。经过小小身边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举动。这可把小小弄糊涂了。她本以为,石乐儿一见她就会追究爬屋顶的事情呐。倒是岳怀江眼尖,看到小小发呆,立刻拉起了她。

“小小,你也来啦。乐儿生气了,你别在外面闲逛,免得她跟你撒气。来,我们回去吧。”岳怀江讲的顺理成章,小小只好点头。

“小小?”廉钊看着他们,开口道。

小小立刻赔笑,“廉大侠,既然回家的事要暂后。我也先回城主那里好了。”

廉钊听罢,点了头。

岳怀江抱了抱拳,“廉公子,那我就带她走了啊。”

说完,他拉起小小的左手,飞快地离开。

刚走到回廊,岳怀江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了下来,松开手。问道:““你的左手怎么了?”

小小愣了愣,随即笑道,“没什么。睡觉样子不好,压到了,有点麻。”

岳怀江看着她,“真的?”

“嗯。还能是怎样?”小小疑惑。

岳怀江听完就笑了,“幸好。我握你的手腕,都感觉不到气脉,还以为你的左手废了呢。”

小小眨眨眼睛。的确,她封了那几个穴道,左手前臂等于是废了。不过,有些事情,让人知道也毫无意义。

“小江,你不要吓我。”小小抱怨道。

岳怀江摇摇头,“没啦。不过,说来也奇怪,最近大家的左手怎么都不好使呢?”

小小皱眉,“大家?”

岳怀江点头,“对啊。昨夜,我和方堂主追击黑衣人的时候,他的左手也带着伤。”

方堂主?左手受伤?小小抓抓头发,还真巧呢。果然流年不利。

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就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银枭曾经说过,那一夜的黑衣人中,有人左肩受伤。难道……不可能吧,方堂主是英雄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低头想了想,银枭也说过,那黑衣人中有两个人中了他的淬雪银芒,三天之后就会死,这样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今天在门口的那两个弟子,手脚尽失。跟前夜的尸体根本不一样。这么做的目的,恐怕是为了掩饰什么……

小小越想越觉得奇怪。岳怀江见她发呆,笑道:“怎么了?担心自己的左手?”

小小立刻摇头,“没有没有。”

“那走吧。”岳怀江继而拉起她,往石乐儿的房间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得石乐儿震怒的喊声,“岂有此理!竟然把这种事情都推到‘鬼师’的头上,简直莫名其妙!英雄堡果然一代不如一代!哼!”

夏芸的声音谦和,“城主。请小声一点,这里是英雄堡啊……”

“哼!我怕什么?!他们若是执意冤枉‘鬼师’,我就让他们知道,我太平城城主石乐儿也不是摆来看的!”石乐儿愈发生气。

岳怀江和小小不约而同地叹了气,推门进去。

石乐儿见他们进来,狠狠地瞪了小小一眼,“你昨晚又做什么去了?”

小小一惊,“我……我在房间……”

“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不要四处乱跑。现在英雄堡内乱成一片,你小心变成替死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石乐儿没好气地吼完。

小小咽咽口水,“知……知道了……”

“乐儿,你别那么生气了。刚才张大侠不也说了么,不可能是‘鬼师’所为……”岳怀江开口,道。

“若不是这样,我刚才在厅内就给他们好看。”石乐儿咬牙。

“石城主……”小小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和‘鬼师’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石乐儿皱眉,“你也听到了,他曾单枪匹马闯我太平城。是唯一一个携剑入我太平城的人。”她从怀里拿出了短剑,“这柄‘朏’就是当年他的随身兵器……”

小小看着那短剑,不禁肃然起敬。不管“鬼师”是正是邪,能携兵器入太平城,他的武功一定是深不可测。

“只可惜,他终究是败在我爷爷的‘武灵霸刀’之下。”石乐儿看着手里的短剑,轻叹了口气,“……他要是愿意留在太平城内,今天也不用受人质疑。”

小小愈发觉得奇怪。“鬼师”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几年了,他闯太平城的时候,石乐儿根本就没出生,怎么这石乐儿的口气,那么熟稔。还是说,那“鬼师”和太平城尚有来往?

“你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了?”石乐儿抬眸,看着小小。

小小立刻笑道,“没。我就是觉得,这个‘鬼师’果然是个人物,随便问问……”

石乐儿笑了起来,“你还是蛮有眼光的么。”她站起来,看着手里的短剑,“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小小听完这一句,完全僵住了。

石乐儿看她僵住了,不屑道:“怎么,我仰慕他,不行啊?!”

小小连连摆手,“行、行。”

“哼。”石乐儿收起短剑,道,“当世男子,皆是浮夸之徒。不怕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想参加什么‘奇货会’,不过,既然九皇神器会出现,他也许也会出现。若非如此,我何必帮行风押镖,又何必陪英雄堡这些少爷玩家家酒。”

小小看着她,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可是,他不仅没出现,还被人冤枉……”石乐儿义愤填膺,“若不能替他争回一口气,我石乐儿誓不罢休!小江,小夏,立刻传书回太平城,调配最近的人马,前往英雄堡。”

夏芸和岳怀江立刻抱拳,“是。”

石乐儿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她坐下,喝口茶,“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个凶手……”她又转而看着小小,“小小姐姐,你最近和廉哥哥好像挺热络的?”

“是啊是啊,我还听见他们说要回家去见父母呢。”不待小小回答,岳怀江就凑了上去,戏谑道。

小小看着岳怀江,无奈之极。

石乐儿放下茶杯,“如今英雄堡正逢多事之秋,你和廉哥哥那件事,恐怕也无人追查了。你倒不如趁此机会绑个如意郎君。廉哥哥虽不如‘鬼师’般超凡脱俗,但也算是少年英雄,前途无可限量。当然了,姐姐你别忘了,你欠我的,一定要还呀。”

小小尴尬地笑道,“城主大恩大德,小小绝对不敢忘……”

“算你识相!”石乐儿笑得开心,“好了,你快回去和廉哥哥搞好关系吧。别把到嘴的鸭子都弄飞了。”

“哦。”小小无奈地答完,转身走了出去。

太多事情匪夷所思,本来让她觉得人生无望。但是,刚听到石乐儿的一番话,她却不禁觉得开心。没想到,奸诈自利如石乐儿,也有死心塌地护着一个人的时候。果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痴情呢?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又皱起了眉头。不过,石乐儿还真是唯利是图啊,连廉钊她也算计。唉,真是不知道,娶了她的人,日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正走着,却见前面的回廊上,聚了一大群英雄堡的弟子。

“二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一名弟子开口说道。

“我不是你们的二公子。”说话的人,是莫允。他的神色冷峻,语气也不善。

“二公子见谅。如今‘鬼师’来犯,为引出敌人,还请您将九皇神器交给鄙堡保管。”只见,汐夫人从一旁走来,开口道。

莫允看了她一眼。“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会保管。不劳夫人费心。”

“九皇神器事关重大,凭你一个人,恐怕力犹不及。”汐夫人说道。

“若是真正的‘鬼师’,莫允自然不敌。至于其他人,莫允还能应付……”、莫允冷冷说道。

汐夫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二公子,如果妾身没有记错,你手上的木匣是要交给一个人的吧。”

听到这句话,莫允的表情立刻变了。

“妾身已经查到她的下落,只要二公子肯将木匣交于英雄堡保管,妾身自然会告知公子。”汐夫人慢慢说完。

莫允微微皱眉,他静静想了一会儿,“夫人此话当真?”

“妾身虽是女流之辈,但说出的话,一定算数。”汐夫人微笑,道。

“好。”莫允将木匣递了过去。

汐夫人接过,行礼后便走开了。

小小小心地避开那些弟子。英雄堡拿九皇神器,是想引出真凶。不过,凶手的目的,真的是那个木匣?唉,怎么那么多麻烦事呢?早知如此,一步也不该踏进英雄堡才是……

等弟子散尽,她才举步回了房。她在房门口悻悻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穴道。穴道一解,左手腕立刻一阵刺痛。她皱了皱眉头,推门进屋。

“你回来啦。”银枭坐在桌边,悠然地看着她。

“银大爷……”小小有气无力道。

“查探的怎么样?”银枭问道。

小小便将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了他。

银枭听罢,神情变得异常严肃。“‘鬼师’……”

“嗯?银大爷您认识‘鬼师’?”小小问道。

银枭起身,“怎么可能,他名动江湖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孩子。不过,这些事情,若真是他所为,恐怕英雄堡也应付不了。”

小小点点头,又问道,“对了,银大爷,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两个中了淬雪银芒的黑衣人,究竟是伤在何处?”

银枭看了她一眼,“右臂巨骨穴,左腿环跳穴。怎么了?”

果然是手臂和腿脚。看来,她猜得没错,那两具尸体是为了掩饰身份才故意切断其手脚的。而听过那么多人的话,“鬼师”的武功深不可测,如果当夜的人是他,就算是银枭,也绝对不可能只受一掌这么简单。的确是有人栽赃嫁祸,掩饰身份。

这时,银枭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发什么呆,问你话呢。”

小小回过神来,连连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谅你也不敢玩花样……”银枭看了一眼她的左手腕,道,“你继续查探木匣下落,及时告诉我。”

“哦……”小小叹口气。

怪不得师父常说,趟浑水不要紧,最怕是越趟越浑。

她现在,就是越趟越混吧……

一时猜想

小小坐在桌边,托着脑袋,叹气。银枭则回床上打坐理气。

小小看着他打坐,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针,无奈不已。所谓内力,源于道家内丹修炼。凡天下高手,无不修炼此法。传说,若是内力修炼得当,还能长生不老,飞升得道。不过,那也不过是传说罢了。如今江湖上修炼的内力,功能有二,一是聚气,一是增力。她小时候也很憧憬内力的修炼,但师父却摇了头。道:内力这种东西,伤人伤己。小小,记着,不从文,不习武,平凡活着,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这种道理,小小自然是不懂。拳法、轻功和点穴,师父都轻松地教给了她,说是强身健体,防患于未然。但内力,师父却怎么也不肯传授。

年纪略长,小小也知道了一点。天下人修习的道宗内力中,太阳流和太阴流内力,一个激烈刚猛,一个寒涩阴柔。修炼这两种内力,只需三年,便有小成。但作为代价,修炼时受到的反噬极大,往往伤敌一百,自损三十。而少阳流和少阴流的内力,则平顺温和得多,只是修炼起来,没有二三十年的光阴,绝看不出成效。

小小也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师父的用心良苦。若是自伤,师父自然不忍。而那二三十年的光阴,对于女孩子来说,又是何等珍贵。师父无意让她涉足江湖,只希望,她能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幸福地活着。

想到这里,小小笑着叹气。只可惜,她始终就是普通不起来啊……

她摸摸自己的手腕,若是她有内力,就能逼出这根银针,然后,远走高飞,自由自在,海阔天空……恐怕是困难了点……

现在,也只有指望英雄堡早日找到凶手,开门放人了。

她不禁想起了那个“文韬武略,天下无双”的“鬼师”来。师父那么会欠钱,说不定连“鬼师”也……那么账本上,就该有线索才是。

她立刻从怀里拿出账本,细细地翻找。然而,师父的账本上,竟然完全没有“鬼师”二字。

小小瞪大了眼睛,抓抓头发。不是吧,有的时候她真的怀疑,师父连皇帝老子的钱都敢欠。怎么现在就唯独漏了这个名动一时的“鬼师”?而且,不仅仅是没欠他钱,就连只字片语的消息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师父一贯的风格呐。或是,“鬼师”当真厉害,连师父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应该也不是啊。师父最拿手的就是下跪求饶了,就算“鬼师”再厉害,也不至于逃跑吧?

她皱起眉头,捧着账本仰着头,思索。

这时,敲门声响起。银枭猛地睁开眼睛,起身下床,一跃上了房梁。

小小会意,若无其事地起身,开了门。

门口的,是几个英雄堡的弟子,见她开了门,几人有礼道,“姑娘,我们是来打扫屋子的。”

打扫?只是一瞬间,小小就知道事情的大致。这根本就变相的搜房么。从昨夜的事情来看,真正的凶手可能是英雄堡内的人,这种情况,是在找替死鬼吧。

“啊?哦,进来吧!”小小笑了起来,引他们进屋。

“其实啊,我一直都觉得,我的房间里好像有老鼠什么的,一到夜里,吵得很呢,各位大哥也帮我看看吧……”她还没说完,就绊到了凳子。她伸手扶着桌子,但那力道太大,桌子一下子翻倒了。桌上的茶壶茶杯应声落下,茶水洒了一地。

小小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呃……对不起对不起。这个,茶壶茶杯的钱,我赔就是了……”小小忙不迭道。

那两名弟子虽是奉命来暗中搜查的,但眼前的情况一片狼藉,小小的样子又可怜兮兮的。两人便真收拾了起来。

小小站起了身子,抬眸看了一眼银枭。下一刻,她踩着了地上的茶杯碎片,几个踉跄,撞上了梳妆台。梳妆台连着旁边的水盆架子,一同翻倒,乒乓哐啷的响声不绝于耳。

那两名弟子立刻起身,去扶摔得四脚朝天的小小。

趁着这个空隙,银枭轻巧落下,一闪就出了门口。

小小见银枭顺利脱身,便松了口气。仁至义尽便是这般吧。至于他出去被抓,那也是他自己的运气使然。

她一边尴尬地赔笑,一边从地上起来。“对不住啊,二位大哥,脚底滑了下……”她正说着,却觉得右手背上隐隐生痛。她低头一看,右手背上被地上的碎片割开了一条口子,正淌着血。

啊?见红?完了……今天一定是个倒霉日子……小小想含泪想着。

突然,有人到了她身边,执起了她的手。

小小一惊,然后,就对上了廉钊关切的眼神。

“怎么伤到了?”他开口。

小小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廉钊仔细看着她手背上的伤口,微微皱眉。

小小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手,尴尬地笑笑,“没事,一点也不疼……哈……”

廉钊看着她,浅浅地笑,“总要包扎一下吧?”他看了看房内的一片狼藉,开口,“到我房里去吧。”

“啊?”小小震惊。

廉钊有些不解,“怎么了?”

“廉大侠,男女授受不清,共处一室……”小小义正言辞。

“你是廉钊未过门的妻子吧?”廉钊笑着,认真地说道。

小小僵住了。

廉钊伸手,扶着她,“走吧。”

小小无语,只好愣愣地跟他走。

英雄堡内的客房,都是一个样子。廉钊的这间房间,和小小那间相比,不过是窗户的位置有所不同罢了。

小小坐在桌前,不知道眼睛该放哪儿好,就只得盯着那扇位置不同的窗户,拼命地看。

“小小,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廉钊一边替小小包扎伤口,一边开口,问道。

小小收回自己的视线,“啊?我?怎么会?”

廉钊抬眸,笑了笑,道,“我突然想留下,也没事先跟你商量过……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不高兴。”

小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有种很奇特的感觉。这个神箭廉家公子,怎么会这么……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词来形容。明明只是一场暗算,就算他是真心的想负责,但现在这样的关怀和体贴,到底算什么?是他的本性,还是……另有所图?

可是,他到底能图什么呢?她的才貌并不出众,身家也是赤贫,就算认识几个戚氏兵器,但看着廉钊两天来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这戚氏兵器有兴趣。那就是说,这样的温柔不是作假的?他现在,真的把她当成是未过门的妻子?而且,还努力试着做个好丈夫?

小小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廉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小小立刻摇头,移开视线,“没……”

廉钊也不多问,他包扎完毕。伸手,替小小倒了杯茶。

“只要找到‘鬼师’,我们马上就回去……”他把茶递过去,说道。

小小接过,喝了几口,道:“廉大侠……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这件事情跟‘鬼师’没关系,只是有人冒名,那你岂不是扑个空?”

廉钊道:“也许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中的憎恶和冰冷又渗出了几分,让小小看着心寒。

“呃……我多嘴问一句哦,神箭廉家和‘鬼师’是不是有什么恩怨啊?”小小捧着茶杯,问道。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道:“告诉你也无妨。十七年前,鬼师曾闯入廉家。那时,为了阻止他,死伤甚多。我姑丈也因此瞎了双眼……”他看着小小,“廉家是朝廷命官,这样的丑事,关乎‘神箭’的威严,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外人提起。虽然当时我还年幼,也没什么印象,但这笔账,始终是要向‘鬼师’讨回来的。”

小小听得一楞一楞的。果然是隐秘啊。江湖上根本就没传过什么“鬼师大闯神箭廉家”的故事。……说起来,那“鬼师大闯太平城”也是今天头一回儿听到呢。这“鬼师”还真喜欢闯啊,而且尽闯些有头有脸的地方。

小小正感叹,忽又想起了三英听见“鬼师”时的表情。莫不是,“鬼师”连英雄堡都闯过?

“鬼师”闯太平城,天下尚有人知,恐怕是因为他最终败在了石析老城主的刀下。而其余的人对被闯的往事只字不提,最大的可能就是面子上挂不住,也就是说,“鬼师”是成功闯入,而且无人能阻。

不过,他究竟为什么要闯这些地方呢?身为岳飞左军的参军,做这种事岂不是有违军纪?难道……小小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鬼师”是天下唯一知道“九皇神器”下落的人,而他的目的可能就是“神器现世,天下归一”。他闯过的三个地方,只可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拥有“九皇神器”?!

小小刚想完,就立刻摇头甩开这个念头。要是真被她猜中了,她的后半辈子就更加不得安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鬼师”要是真闯过英雄堡,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莫允和那木匣是最近才入英雄堡的,那匣中的东西大概根本就不是什么“九皇神器”。真正的“九皇神器”一直在英雄堡内的某处。

如此看来,那个“鬼师”肯定是人假冒。要不然,就是她完全猜错……

呃,那还是完全猜错好了。

小小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想到了别的地方。刚才廉钊说得好像是:这样的丑事,关乎‘神箭’的威严,一直以来都不曾对外人提起。

也就是说,她不是外人?

她抬眸看看廉钊,有些怯意。早知他是这般的死心眼,她就应该一意拒绝啊。这样下去,人情越欠越大,注定还不了了……

廉钊看她略带伤感地看着自己,以为她是被那往事震动,便开口缓和道:“其实,也是些陈年往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小小点着头,“嗯。”

廉钊笑了笑,起身,“如今英雄堡内危机四伏,你就待在这儿罢。别的姑且不论,保护自己的妻子,廉钊还做得到。”

小小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我……”

“我去找三英谈谈‘鬼师’的事,晚膳之前就回来。你好好休息。”廉钊轻按着她的肩膀,说完。然后,转身出了门。

“我……”小小想说的话,梗在了喉咙里。她看着手里的茶杯,低声自语,“我还是不嫁了,行不行……”

小小叹着气,放下了茶杯,起身四处走动。随即,她的眼神被床上的一把雕弓吸引。

这是廉钊的随身兵器。弓身赤红,夺人眼球。小小记得小时候听过,历来弓手出征之前,都以鹊血涂抹弓箭,以示吉祥。而这赤红雕弓,无疑是由此化来。她小心地把玩着雕弓,随即,看见了弓身上的两个小字。字乃小篆,笔力清俊,小小勉强认得出来,那两个字,是“霞明”。

小时候,师父也曾把神箭廉家的事迹当成故事讲给她听。神箭廉家,早在前朝就已名动天下。传说,当时朝中侍郎令狐壳士,也写过诗词:“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说的就是神箭廉家的子弟。这把“霞明”大概就是从这诗中取的字罢。

小小伸手,拉了拉弓弦。凭她的力气,弓弦分毫不动,这柄雕弓,起码也有两石的力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厉害厉害……

她正捧着雕弓观摩,却不防一道银光破窗而入,直接钉在了她面前的床柱上。

小小一惊,仔细一看,那是一枚银针,隐隐泛着光。淬雪银芒?……这淬雪银芒怎么也是戚氏铸造,价值不菲。这银枭每天扔来扔去的也不心疼。她叹口气,注意到了那银针之下,还钉着一张字条。

小小拿下字条,看完之后,就含泪站在了原地。

「今夜丑时 后花园」

小小将字条团起,放进了怀里。然后,看了看自己左手腕经络内的银针。

“大爷……放过我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