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十章 哥哥的心愿

我从来没有想过,

这是我哥生命里的最后一次日出。

再见到肖锦玲是在陆彦回一个生意伙伴的生日宴会上。如今我已习惯在这样的场合伴他左右,我是陆太太,跟着自己的先生在一起,顺理成章。

今天这位寿星的太太是个妙人,精通茶道和养生。男人们在一起聊生意方面的事情,女人们在一边总是插不上话,又觉得索然无味,她就邀请我们这些女眷到后面的小客厅里坐着喝茶聊天。

我之前见过她几次,人很热情。

小客厅里已经坐了一些人,相互认识的都聊了起来。女人之间的话题天南海北,当然也少不了相互吹捧。

我也认识其中一些人,她们见我来,便招手:“是何桑来了,刚才还念叨你,说怎么还不见你人。”

就这么坐着聊了几句,这位东道主太太又出去招呼后面来的女客,谁知道这次跟着她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肖锦玲。

她比我记忆里的模样瘦了许多,原本丰腴的脸略显憔悴。而且她已不再年轻,一瘦下来,反而显得更加老态,一看就知道这段时间过得不舒心。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上次见面的情景,她去学校找我。之后,她找人教训了我,陆彦回又帮我把吃了的亏给讨了回来,过节更大了。

眼下我们这么一照面,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相处,毕竟不复从前,撕破脸自然不必说了,难道在人家的家里也要伤和气?我肯定不愿意做这样不礼貌的事情。

在大家聊天时,肖锦玲和我显然都不是很走心。

之后开席,我们陆续出去,陆彦回朝我招手,要介绍朋友给我认识,我却觉得有人盯着我们看。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就看到肖锦玲神情阴鸷地看着我和陆彦回。那眼神,竟然让我平白地觉得有些冷。

不过,我并没有想太多,毕竟她吃过陆彦回的亏,即使心里再怎么恨我,也应该明白:如果不顾后果地动我,陆彦回也不会善罢甘休。她上一次受的羞辱,可比我被人打一顿多得多。

我过得不错,我哥的近况也不错。

想起他的感情大事,我特意打过电话问他:“你最近和云云可好?她答应跟你交往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应该快了。”他有些憨憨地笑笑,满足的感觉很容易捕捉到。我又给他打气:“你也拿出点儿魄力来,该说的话要尽早说出口,好叫人家知道才行,不然小心有人抢了先,有你后悔的。”

我对陆彦回说了我哥的情况,他还是一副不待见的样子:“何诚做事就是婆婆妈妈,追女人也这么娘气,活该人家姑娘到现在都没有松口,这种事就该强势一些,主动出击。”

“你还好意思说我哥?”我笑话他,“你自己也不是什么老道的人,当初娶我的时候,我都恨死你了,有时候看着你的脖子就在想,给你一刀同归于尽才好。”

我这话惹得陆彦回哈哈大笑,他得意地说:“不过,何桑,你看,你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爱上我了?”

“欸,陆彦回,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老早就喜欢我了,所以才故意说帮我哥出狱,来逼我嫁给你?我现在一琢磨,觉得这事不对劲儿。你快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那样的?”

我这明显是一句玩笑话,他却面色一沉。我思索着自己哪一句说得不对了,陆彦回却又忽然变了样,恢复了笑脸跟我说:“可不就是早喜欢你了吗?大学那会儿就对你存心思了,每次看到你我就想,这个妹妹,我怎么才能把她骗到身边来。”

听了这话,我捂着嘴巴笑。

管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他现在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一转眼,A市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学校最近在修大门,车子不方便进去,我就把它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广场边上。地面是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一下车我就觉得脚下打滑,一路上已经够小心翼翼的了,却还是在下台阶时摔了一跤。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到手心破了皮。

正为这一早上的霉运心里难受时,身边一个摆摊算命的盲人忽然开口对我说:“这位太太留步。”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的墨镜,心想:又一个出来坑蒙拐骗的。

我随口问了一句:“做什么?”

“给你一个忠告——这阵子你运气可能不太好,凡事要小心一些。”

“你别胡说八道,我好着呢。”我心里有些烦,这些人就是喜欢骗人钱,我从前也遇到过,还说要去家里做法事,简直不可理喻,我摆摆手就要走,“我忙着呢,不听你这鬼话了,你忽悠别人去吧。”

这一天过得异常顺利,我稍稍安心了。

下班去广场拿车,路过那个台阶时,那个盲人不见了。在路上,我有些较真地想:少唬我,看到我摔了一跤就说我运气不好,不是骗人是什么?我哪里不好了?我好得很。

回去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又惹大少爷不高兴了,我正要开口问,他反倒先冲我埋怨起来:“何桑,你哥就是个神经病!你先别瞪我,我说这话绝对不是没有依据的。中午,他发了一条短信给我,说要我下午去找他,我去了,他又一副跟我积怨很深的样子,弄得我一头雾水,而且他喝多了你知道吗?跟我说话的时候还一直动手动脚地推我,我是忍住了才没给他一拳的。”

“我哥找你?”我也奇怪,“他最近不应该有事找你啊,他都说了什么?”

“他一个醉鬼,说话都不清楚,我哪知道他怎么那样!真是讨厌死了,最烦的人就是你哥了,我怎么有这样的大舅子,一天到晚惹麻烦不说,还成天不让人安生。”

他这话让我有些恼,再怎么样那也是我亲哥,哪能这么说他?于是我就不愿再搭理陆彦回,又不明白为何我哥会打给他,想了想,就给我哥打了个电话,结果一接通,我惊呆了。

这电话是过了好久才接通的,就听那边我哥慌乱地说:“桑桑,桑桑啊,我走不了路了,我怎么走不了路了啊?”

我吓了一跳,忙问他:“什么?走不了路了是什么意思?”

“我腿不能动了,疼,疼死了!”

“哪里疼?腿吗?”我赶紧说,“你等着,你在家里等着我,我去找你。”

匆忙挂了电话,我看着陆彦回,说:“我要去我哥那里一趟,我哥说他走不了路了,我怕他旧伤复发。”

“我跟你一起去。”陆彦回拿了外套跟我一起出门。到了我家,我发现门没有锁,屋里一片狼藉,我哥趴在地上,眼睛通红,看到我们来,他拉着我的手说:“桑桑,我是不是又残了?”

我摸着他的腿,手抖得不行。陆彦回说:“别耽误时间了,送医院检查一下,看究竟怎么回事。”

我和陆彦回一起把他给弄上车,又加速往医院赶。我哥在后面目光几乎呆滞,我只好安慰他:“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你想想看,当时手术明明很成功,这么久以来,你也一直再往好的方向恢复,怎么会再出事?”

他紧握住我的手说:“不是的桑桑,有人动了我的腿。虽然我喝多了,但还是有意识的,后来有人来过家里,有人来过。”

我和陆彦回对视了一眼,他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继续开车,但是我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我心里更是不安与恐惧,好不容易一切安稳了,偏偏我最放不下的人又出事了。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医生看了我哥的脚对我们说:“他做过手术?从前什么问题?”

我说:“伤了筋,脚筋被人弄断了,不过找了专家,给接好了,而且这段时间一直恢复得不错,几次检查结果都是很好的。”

他却不赞同地说:“他这个情况不乐观啊,我看严重得很,脚筋和腿筋又受了伤的样子,而且他以前就伤过,这一次想恢复十分困难。”

他这番话刚说完,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陆彦回看着我说:“冷静点儿,这时候不要哭,又不是真的没机会救他了,我们再了解一下,实在不行,就找更好的医生来为他动手术。”

我擦擦眼泪,问他:“他说下午有人去过家里,那肯定是去的人伤了他,不知道是谁。陆彦回,你不是也去找他了吗?那你看到人没有?”

“我怎么会看见!”他想了想,又对我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从前的仇家找上门来了?也许是之前有过节的人下的手……”

我泪眼婆娑:“我哥不能有事的。陆彦回,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救救他的腿。好不容易能站起来走路了,要是残了,那等于要了他的命啊!”

他搂住我:“你放心,有我在,你放心。”

我们先让我哥住进医院,具体的情况等到明天白班的骨科医生来了才知道。我和陆彦回一夜没睡觉,他忙着联系骨科专家,我则颓然地坐在病房外,忧心忡忡。

情况并不理想。

等到上白班的骨科医生看了我哥的情况,又看了拍出来的片子,对我们说:“之前那一次,神经完全接上了,恢复的情况也不错,原本这样持续下去,完全康复都不在话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的神经又受到了重创。”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急忙问道。

医生指着片子上的一处地方给我们看:“看到没有?就是这里,神经断裂,而且因为原来就没有完全康复,这一次又受了伤,所以已经呈现萎缩的迹象了。”

“萎缩?那还有没有再接上的可能?”

医生看了我一眼,说:“别人我不清楚,不过,就我的能力来说,我做不到。”

我瘫坐在椅子上,陆彦回扶着我的肩膀,说:“你别一听就放弃了,这里不行,我们再找别的人,实在不行,我把你哥送去美国,总有机会的,是不是?”

“我虽然不是全国骨科最好的专家,但以我的经验判断,就算真的接好了,脚勉强能落地,但想正常走路,恐怕再好的医生也是无力回天。”

我忽然动了气,哗啦一下站起来,指着他说:“你别胡说八道!我不信你!我哥一定会站起来的。当时就是本地的医生说治不好,还不是有人有本事接起来?你们不行,就觉得其他医生也不行,这算什么道理?!”

因为心里着急又生气,这话实在不礼貌,也不客气。这位医生倒是好脾气,没说什么,只是对陆彦回说:“你太太情绪激动,我不跟她解释了。我是医生,肯定是希望病人能够早日康复的,如果你能找到治疗他的人,那是最好的了。”

而窗外,树木枯零败落,十里寒冬。

这件事我让所有医护人员保密,不要透露给我哥知道。如果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一定会比上一次还要崩溃。陆彦回打给他在北京的朋友,准备把北京有名的骨科医生请来,看看是不是在国内能够治疗。

我又见到了云云。

自从我哥不住在疗养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此时一看,她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戴了一顶毛线帽子,在询问我哥住的病房。

我叫了她一声,她停下来看我:“陆太太,我是来看何大哥的。”

“他告诉你自己的情况了?”

“是啊,他情绪不太好,我有些担心,就想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在想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去北京、去美国,一定有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的。”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在A市没法治疗吗?怎么会这么严重?”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云云。她拉着我的手说:“你就告诉我吧,我担心他的情况,心里也着急,你告诉我,也让我心里有个底。”

我看着这个姑娘朴素的脸,忍不住问了一句:“云云,如果我哥,我是说如果,他再也没法走路了,从此就坐轮椅了,你会不会嫌弃他?你喜欢他吗?”

她松开我的手,怔了一下。

我心里有些忐忑。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去看看他。”

我怕云云透露情况给我哥,忙拉住了她:“先别告诉他,我怕他心里难受。”

“好。”

何为人心?这是个大难题,我一直不得解,也知道人性本自私,不过,多数人都怀有善意,不至于会对旁人有刻意的伤害。

就像这个时候,云云明明已经答应我,不会让我哥知道这个情况,我也非常相信她,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北京的医生很快就到了A市,看了我哥的情况后,一直皱着眉头:“这没可能治好了,就算是手术也是白费。神经都萎缩到这个程度了,本来还没恢复,又被伤得这么厉害,根本没有治疗的余地了。”

听了他这话,我的一颗心瞬间沉入了海底。

很多天没有好好睡觉,陆彦回逼我回去,他说这里自有安排,让我赶紧回去,别自己先倒下。

应该是太困了,我挨着枕头就睡着了,不过,却没有睡好。人在白天有念想的时候,夜里就会反复去想,即使没有做梦,脑子里也仿佛装了个机器,一直不停地运转回放。

我是被人叫醒的。

陆彦回叫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屋子里非常暗,没有开灯,窗帘拉了两层,厚实得看不到窗外的一点点光线。

他看着也很疲惫。我支起身子问他:“什么时候了?我哥可还好?”

“已经是晚上了,你睡了整整一天,我没有让人叫你。”他看着台灯上显示的时间对我说。

我吓了一跳,赶紧下床去洗漱,想去医院看看,他拦着我说:“何桑,你别去了,你哥心情不太好,他不想见任何人,连护士都被赶了出来。”

“为什么?我哥怎么了?”

“云云跟他分手了。”

我低头刷牙,没有说话。

其实我知道,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女孩儿身上,可能都需要多想想,毕竟我哥康复的机会微乎其微,她有自己的打算可以理解,但我还是有些失望。真的,挺失望的。有句老话叫患难见真情,我哥还没被下定论呢,她就决定分手了。

我哥真的是难得喜欢上一个女孩儿,至少在他生病脆弱的时候,她留下来陪他,哪怕只是开导他,说说话,都会有极大的帮助和鼓励。

我洗脸时,陆彦回一直在门口站着。我问他:“你有话跟我说?”

“何桑,我告诉你哥他的情况了。”他看着我说。

我看着陆彦回,他的脸上有一些门框落下来的阴影,我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肃穆。不该这样的,他很少这样凝重。

陆彦回对我说:“我联系到了美国一家著名骨科医院的院长,他给我发了一封e-mail。那是他们医院医生会诊的结果,他说没有办法。”

“所以呢?”我掐着自己的手心问他,“所以,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没有任何的余地?”

“那个叫云云的女孩儿跟你哥提出分手之后,他让我去他的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房间里,他让我跟他说实话。我不想说的,他跟我说没有关系,一切结果他都可以承担。如果我不肯说,他就会一直没有根据地胡乱猜测,也许结果比知道了更加糟糕。我觉得是这样。那更加糟糕,还不如直接告诉他。”

“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我推开他,往外走,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每次都不跟我商量,我哥这人我比你了解,他是什么话都不肯说的,尤其是这样的事,如果他因为你的话失去了信心怎么办?现在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

“我也没有果断地告诉他就没有办法了,还跟他说了无论如何都要去美国试一试,已经让人在安排了。”

“他怎么说?”

“他就说要静一静,不过,也没有发脾气。人都有难受的时候,让他一个人待着,消化一下这个消息,也未尝不是一个有利于他的做法。”

我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几乎是咬着牙说:“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不放过他?他已经残过一次了,难道还不够吗?非要他死了才好?”

“你哥跟谁有过节?我让人问了你家附近的邻居,他们都说没有见着人。”

我拉住他问:“会不会还是那帮人?我哥被指控杀了龙三,他们就动他的手脚为龙三报仇,如今我哥的手脚好了,他们又不肯放过他,再来找他的麻烦?”

陆彦回摇摇头:“应该不会。我不太明白他们这些人处理事情的方式,不过,虽然是偏门,但也讲究一个道义,既然是已经解决过的问题,那就是过去的了,理应不该再翻出来。”

他面无表情:“你也不要想着打听,我告诉你不是就不是。”

“那会是谁?”我不耐烦地下床,“我跟一个瞎子一样眼前一片黑,什么都不知道。我哥残了,我却只能干坐着束手无策,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会不会有可能是……许至?”陆彦回看着我说,“你知道,这个人如今跟疯了一样,做什么事都有可能,万一他对我们怀恨在心,又没办法对付我们,那转了别的心思去对付你哥,也是有可能的。”

“你别瞎说,他再怎么变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完全没有道理。他和我哥一点儿过节都没有,而且我哥对他也一直都很好的。”

陆彦回的话我觉得毫无道理,甚至有些无理取闹。我知道他讨厌许至,如今我对许至也是避之不及,可真的把这么一个帽子扣在他头上也真是冤枉他了。而且就算不是龙三的人,我也不确定我哥后来有没有再得罪其他什么人,他做事有时候很偏激,难免会闹出矛盾来。

思绪千丝万缕,抽不出一根明晰的线来,烦!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还是去了一趟医院。哥哥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总是不妙的。陆彦回要跟着我一起去,我拦住他:“你也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去睡会儿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不再坚持,眉目间却有些掩饰不住的复杂情绪。我总觉得陆彦回有些怪,可哪里怪,我却想不通,也说不出来,就只好归结为他是累了,就像我累了一样,时不时也会发呆分心。

住院部很安静,只有个别的医护人员。我哥是一个人住,我在门口看到灯已经关了,就不敢进去打扰他。

我去了值班护士的办公室,她们认得我,看到我来,对我说:“怎么,陆太太,这么晚了还到这里来?”

“我哥已经睡了吗?”

“刚才我们进去看过,已经睡了。下午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到了晚上反而平静了。人不都这样吗?想明白了,想通了,也就接受这个结果了。”

我点点头,却还是不太放心,就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推开门进去,谁知道还是惊动了他。他在黑暗里问了一句:“是谁?”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说:“桑桑,是不是你?”

“嗯,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我走近他。他伸手开灯,又示意我把他的床摇起来一些,方便跟我讲话。

可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们竟然有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还是我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开口说:“陆彦回都告诉我了,我这腿,是不是就彻底没治了?”

“怎么会?他没有告诉你,我们已经在联系美国的医院了吗?等安排好了,到时候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美国,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医好。”

他弯弯嘴,估计是想笑给我看,结果竟然哭了。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不过没事,我想了一下午,已经想通了。”他嘴上这样说着,眼泪却流下来。我拿纸巾给他擦眼泪,自己也想哭。

他勉强笑了笑:“让你笑话了,一个大男人,还在自己妹妹面前掉眼泪,真是没出息。”

“你别这么说。”

我知道他是想到了云云,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对他说:“其实,我也不觉得她有多好,只是你喜欢,所以我就懒得多说,现在看来,还是我看人的眼光毒。分了也好,分了后有更好的姑娘来,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

其实,我这话说得没有一点儿依据,我看人一点儿都不毒,我觉得谁都是好人,所以我容易栽跟头。

我哥摇了摇头:“你别怪她,我就不怪她的,我只怪我自己。桑桑,你说我会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因为从前罪孽太多,老天看不过去,给我的报应啊?”

“什么报应!”我制止他继续说,“我不信那些东西。你不是说了吗?这次还会受伤是有人去家里对付你了。你还有印象吗?或者你自己想想会是谁?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算了吧,不去追究了,不重要了。”他摆摆手,“以前妈总责怪我老是拖你下水,我觉得她说得对,我总是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后来很多次都是。”

“你今天怎么了?那些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当笑话听,快别说了。”

“你觉得好笑,我却不觉得,我只觉得自己一直对不起你。桑桑,哥对不起你!”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你得好好报答我,对我来说,你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

我看着我哥,继续说:“你答应我,这次万一好不了,我是说万一,你以后永远要坐轮椅了,也请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好吗?”

他没吭声,我又问了一遍:“好吗?”

“好,我答应你。”

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桑桑,我想看日出。”

他这话让我有些诧异。他摸摸鼻子说:“很多年没有看过日出了,突然很想看一次,不知道你可不可以陪我一次?”

我点头:“行啊,那这样吧,我先回去,我们都早点儿睡觉,明天一早我过来,推你去看日出。我们可以往远地方走,靠海的地方看起来更漂亮,到时候我跟医生说,我带你出去兜风,他不会不同意的,你说好不好?”

“靠海的地方?好呀,那更好了,我等你来。”

临睡前我设好了闹钟,心想,他的状态很好,看来我是过于担心了。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在轮椅上坐一辈子,这也没什么,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比如霍金、史铁生,他们都残疾,但是也活得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是我哥生命里的最后一次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