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陈世平警惕着,循到声音是从假山那片发出来的后,从放开谢漪澜后,一步一步慢慢往那走过去。

今日虽然是谢老夫人六十大寿,但这处花园僻静,又不在主道旁边,宾客入府后便直往谢老夫人那边去了,眼下也只有他们两人。

那突然发出的声响,恐怕是有人在偷听。

陈世平步步逼近,眼看还有十步之遥就到了假山,然而此时谢漪澜突然喊了一声。

“哥哥。”

谢漪澜跟在陈世平后面,看见长廊下站的谢行之。

被发现了。

被哥哥看见了她和陈世平还在一起。

谢漪澜脑中轰鸣,因被哥哥撞破而害怕,连嗓音都颤抖得不像话。

谢漪澜忙上前一步,将陈世平拉过来,声音颤抖得厉害,催促道:“陈郎,你快走。”

陈世平也看见了长廊下的谢行之,蓦然一愣,僵在原处。

他与谢行之见过几面,男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可一旦发起怒来,就不是简单责备两句那般简单了。

因嫌弃他的贫寒出身,现今还是待授官的状态,谢家人不让他和谢漪澜有所往来,更不让他接近谢漪澜。

平日里,他与谢漪澜都是私下见面。

“我不走。”

陈世平摇头道:“今日是谢老夫人寿辰,我带了寿礼来,是来贺寿的,这喜庆的日子里,世子顶多辱我几句,不会轻易赶我走的。”

陈世平将谢漪澜拉到身后,俨然一副要保护她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

谢漪澜不悦地拨开陈世平的手,从他身后站出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对他的擅作主张有几分不满,“哥哥已经看见了,你再不离开,只会让哥哥更生气。”

这厢,两人说话间,谢行之已经走下长廊,单手抵在身后,径直往谢漪澜这边来。

谢行之面色冷沉,比盛夏时暴雨前的天色还有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离假山近了,谢行之步子渐渐放慢,每一步都让谢漪澜担惊受怕,满是煎熬。

谢行之还没走过假山,约莫有两步的距离,倏地,他停驻在小径上,凌厉的目光从陈世平身上挪开,看向惊怕的妹妹,冷声:“谢漪澜,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哥哥都直接叫她名字了,是真生气了。

周遭气息沉降,宛如跌进冰窖。

谢漪澜心里一颤,害怕得哭了,带着哭腔的声音解释道:“哥哥,陈公子今日是来贺寿的,我们是在花园里碰巧遇到罢了,不是刻意相见的。”

陈世平护着谢漪澜,“世子,四姑娘不知我今日要来。这一切与四姑娘无关,是我执意想见四姑娘的,世子要打要骂,冲我一人来便是。”

谢行之冷笑,仿佛是听了莫大的笑话一样。

“正德,送客!”

谢行之连陈世平再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厉声吩咐,直接下了逐客令。

正德全程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越过谢漪澜,奉命逐人出府,“陈公子,这边请。”

送客,都还算客气的了。

世子在长廊下,先是看见四姑娘和陈公子在孤男寡女在花园里相会,陈公子竟不知羞耻地牵四姑娘的手,还想牵着四姑娘的手赏花赏景。

他家世子见状本就有了怒意,而后又瞧见三公子和表姑娘在假山“幽会”。

三公子将表姑娘抵在假山,亲昵得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看得害臊。

三公子似乎在亲吻表姑娘,表姑娘拉着三公子的衣袖,娇滴滴的,又怯生生从三公子臂弯下探出头。表姑娘好像是被亲得站不住了,脚下一软,被三公子揽住腰扶起来。

表姑娘娇弱,哪受得了三公子这般折。

若非四姑娘那一声叫喊,三公子怕是还要与表姑娘亲热,青天白日啊……

后来,世子从长廊走下来,停在假山旁的小径上,看似是在与四姑娘说好话,实则也在看假山后面的三公子和表姑娘。

三公子放开了表姑娘,两人分开了,双双低垂着头背靠假山,宛如做了错事被惩罚的俩小孩。

魏二公子适才来找世子,坐了片刻忽然被宣平侯夫人叫走了,世子便也跟着出了鹫梧院。

天爷呐!

世子不过是打算在府中随便走走,竟撞见了这一幕。

还是四姑娘和表姑娘。

老天爷啊,这是什么心惊胆寒的场面!!

世子估摸着现在正压制着怒火,既要呵责四姑娘,又要在四姑娘面前遮掩三公子的丑事,给表姑娘留几分薄面。

正德送陈公子从另一边离开花园,周遭终于没了世子身上沉得可怕的气息,他紧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夏风燥热,夏蝉高卧枝头,聒噪的鸣叫让燥热越发心烦。

谢漪澜低垂着头,拿锦帕擦拭干净眼泪,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她手指绞着锦帕,瓮声瓮气道:“哥哥,你就当没看见,别跟母亲提,更不要跟爹爹说。”

谢行之往前走一步,面色并没有因赶走陈世平有丝毫好转,冷声道:“如今知道怕了?今日祖母寿宴,宾客盈门,你们适才在做甚!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厉声说着,余光往假山那边看去,仅是一瞬,便敛了目光回正。

蓦地一呵斥,谢漪澜肩膀颤了颤。

“娘怀你时早产,你刚生下时比常人都瘦小,又体弱多病,从小到大,爹娘疼你宠你,事事都依你。倘若陈世平他是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爹娘又岂会不让你们见面?”

谢漪澜红着眼睛道:“爹娘就是怕我像五姑姑一样,嫁了个穷书生,日子过得清苦。可陈公子和五姑父不一样,他父母早逝,又上进,等再过些时候,授了官职,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且……而且陈公子很听我的话,若是爹娘同意这门婚事,他可入赘咱们谢府。”

谢行之嗤笑,嗓音发冷发寒,“入赘?他连入赘这话都能说出口,你觉得他上进?”

捏着锦帕,谢漪澜心中生出波澜,心里的一杆秤,慢慢移回某一处。

谢行之正声道:“今日祖母寿宴,不应被这事坏了气氛,你涉世未深,看不清人,往后自会看明白。这次兄长不怪你,但没有下次了。”

谢漪澜知错地点头,“哥哥,我先回去了。”

她刚迈开步子,欲从谢行之这边离开花园,谢行之却开口道:“t走另一边。”

谢漪澜刚被哥哥呵责,已经怕了,如今哪里还敢忤逆。

她低头,转身顺着小径往花园的另一边去。

待那抹丁香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园中,谢行之才道:“出来吧。”

声音冷冽,如千年寒冰。

脚步声响起,假山后面的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长兄。”

谢沅声音没有底气,光盯着那颀长的侧影,不敢多说一句。

月吟低着头,更是连声都不敢吱,腿到现在还是酸的。

她以为会被陈世平发现,没想到被谢行之看到了她和谢沅藏假山后面,那凌厉的眼神,跟罚她含戒尺、掰开双膝时一模一样。

谢行之看见了她和谢沅亲近,谢沅扶了一下她腰。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让月吟感觉谢行之的怒气立刻就会以别的方式,发泄在她身上。

月吟不动声色地并紧膝。

谢行之转身,冷寒的目光越过谢沅,直接落到月吟身,“你们在干什么?”

月吟脸颊陡然变烫,心怯地将头埋更低了,盯着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鞋尖。

“长兄别误会,我和表妹是清白的,”谢沅伸出双手,两只手掌朝外,无辜地摇了摇,“我们和长兄一样,无意间看见……”

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无意间看见适才那幕,怕被发现,就连忙躲了起来,恰好就躲在了假山后面。”

“我发誓,我和表妹真的什么都没做,是清白的!”谢沅举手发誓,他才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对表妹动手动脚,坏了表妹名声。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一双干净的锦靴映入月吟眼帘,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她心口像被这沉重的气息压得喘不过气一样,手心忽然渗出冷汗。

“是吗?表妹?”

谢行之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月吟含含糊糊点头。

“我被吓怕了,害怕被表姐发现,吓得腿都软了,三表哥好心扶了我一把。”

月吟解释这,可这一解释,她感觉越描越黑,有这样扶的吗?

扶了腰身。

只有最亲密的两人,才会如此,就像她和梦里另一个大表哥一样。

月吟心虚地抬头,只见俊朗的脸沉得格外吓人,带着十足的威慑感,宛如所有的谎话都会被看穿。

她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在日头正盛的夏日中,起了凉意,仿佛有寒风吹过。

谢行之手指摩挲着,似在思索,冷眸中墨色翻滚,如深不见底的渊谷。

良久,谢行之看向谢沅,道:“既是如此,那便是我适才看错了。此刻暂无宾客至此,为了表妹的名声,三弟还是先行离开,表妹稍等片刻,再出这园子。”

谢沅长舒一口气,难得长兄没有长篇大论讲着道理。

得了这便宜,谢沅忙不迭离开。

一时间,僻静的花园里就只剩月吟和谢行之,气氛骤降。

月吟心头一片恐惧,看见谢沅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入口,既然谢沅都没挨罚,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

“大表哥,魏姐姐还在看春台等我。”

月吟欠了欠身,准备离开。

谢行之孤身而立,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扬,寒眸凝在她腰上,那处被谢沅扶过的位置。

“不是跟表妹说过,不能给三弟吗?表妹怎么还是不听话,是太久没挨罚,忘记疼了?”

月吟愣怔着看他,脑中蓦地乍开了,眼底满是骇惧。

他说什么?

这句话所指的,是她想得那个吗?

谢行之怎么会知道那些靡靡梦境?

他硬闯进了她梦里?

可两人性子完全不同,矜冷自持的谢行之,怎会是梦里那个索求无度的人?

“表妹惹了一个,又惹另一个,投怀送抱完就走?真是无情。”

干净华贵的锦靴凑近了,谢行之已到了月吟身前,“我不在的夜里,莫不是梦到了三弟?”

月吟脑海再次陷入一片混乱,随着谢行之的凑近,害怕得脚步踉跄,下意识往后退。

她退,他近。

这么会呢?

她和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

月吟眼睫颤抖,退无可退,最后手掌往后撑着假山。谢行之与她隔了十步之遥,是合乎礼节的正常距离,甚是还带着刻意拉开界限的意味,就算有人路过园子,往这边一瞧,也不会说三道四,仿佛就是表兄妹间的日常闲聊。

月吟被盯得嗓子发干,仿佛动怒的谢行之伸出手掌,带着惩戒的意味,虎口扼住她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谢行之唇瓣轻启,“表妹想如何被罚?”

声音犹如切金碎玉,冷得月吟心头发颤。

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似乎在考量如何责罚,才能平息他怒意。

月吟紧跟着他目光,霍然胸脯发紧,两股战战,膝盖发软,腿骨发酸。

掌心滲出密密匝匝的冷汗,心跳如鼓。

谢行之敛了目光,腹前的手指缓缓摩挲,似乎是捻了什么小珠子一样,“宴席快开了,表妹识得路,我便不带你过去了。”

谢行之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后背抵靠在假山上,月吟望着那抹端方雅正的背影,心切心惧。

怎么会这样呢?

梦里的谢行之,就是她敬重的大表哥。

她起初是想让谢行之动情于她,可他动情后,就像变了个人,索求无度,孟浪放荡。

她仿佛成了他的玩物。

月吟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招惹谢行之。

魏衡就不错,待她亲厚,而且魏老夫人慈祥又心善。

再不济,谢沅也行。

缓了一阵,月吟发软的腿渐渐回了力道,慢慢往看春台去。

月吟到看春台的时候,谢漪澜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和魏佳茹说着话,但她兴致不高,心不在焉的

戏台下面聚了些聊天的姑娘们。

月吟敛了敛眉,想起在假山窥见的那幕,心里泛起恶心。

倒不是恶心谢漪澜,而是陈世平。

难怪陈世平后来给姐姐的传信越来越少,原来早就移情别恋了。

陈世平拿了姐姐给的盘缠进京赶考,又招惹上了侯府的四姑娘。

花了姐姐的积蓄,还抛弃姐姐,陈世平他真该死!

谢表姐怎会看上这样的人?!

“表妹,你回来了。”

谢漪澜冷不丁一声,打断月吟的思绪。

月吟敛了神思,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走了过去,“说起去外祖母那贺寿,出门时一着急,东西落下了,我又折回皎月阁取了。”

谢漪澜浅笑,过来挽她手,“我也经常忘东西。”

谢漪澜说道:“戏文快开始了,咱们入座吧,等这场短戏完了,宴席估摸着也快开始了。”

月吟唇瓣抿了一下,随谢漪澜在戏台下看戏。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月吟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本是打算今日过后坦言身份的,可陈世平突然出现了。

月吟眼眸微漾,流露出错综复杂的情绪,不如她送一场戏给表姐……

临近午时,寿宴快开始了。

月吟一行人紧跟着赶过去,在路上看见有一处地方围了不少人,还有打斗的声音。

“今日祖母寿辰,谁在寿宴上打闹?!坏了气氛!”

谢漪澜拧眉,俨然是不高兴了,“府上的守卫怎也不拦着!”

那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谢漪澜拨开看热闹的人,想抱怨和呵斥的话,立刻咽回肚子里,乖乖在原处站好。

月吟被谢漪澜拉到了最前面,待看清打斗的人后,不禁疑惑。

谢行之赤手空拳,怎跟人打起来了?

她仔细看了看被谢行之连连击退的男子。

蓦地,她脸色煞白。

另一名男子,是她初入京城时,在客栈遇到的那给她下药、想欺负她的男子。

今日是撞了什么霉远!

月吟脑中混乱,无法集中思绪,双腿像被粘连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谢行之接住聂涛的招式,又尽数还了回去,明显占据上风。

几个回合下来,聂涛已然招架不住,被谢行之大趴在地。

他啐了一口血,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而谢行之则毫发无伤,气定神闲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裳。

谢行之蹲下身子,对聂涛道:“你爹如今的将军之位,你们聂家今日的荣华,这些是怎么来的,你比我还清楚。方才那一套招数,是崔将军常用的。你爹也比不上崔将军,你更是连接几招都够呛。”

“带着你的寿礼,滚出定远侯府!这里不欢迎你。”

谢行之起身,掸取衣上纤尘,敛了敛眉,对正德道:“今日的府卫松懈了,什么人都往里放。”

聂涛擦去唇角的血,捂着疼痛的胸口,艰难起身。

他看了眼围着的人,撒泼道:“没天理了!我好心来贺寿,竟被侯府世子打了一顿,这就是定远侯府的待客之道?!什么翩翩公子,t温文尔雅,适才打人的架势,是……”

谢行之背手,一个冷眼扫去,聂涛还是有几分怕的,立刻就闭上了嘴。

然而聂涛这一闹腾,围着看热闹的公子姑娘们小声议论着,私下指指点点。

倏地,定远侯出现在人群中,来到两人打斗之地。

闹了那么大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定远侯。

定远侯沉声道:“聂涛,今日我母亲大寿,你来祝贺可以,但倘若生事,今日不仅行之动手,老夫也来掺和一拳。”

聂涛拱手,“谢侯爷,我是真心来贺寿的,哪敢生事。”

定远侯冷哼一声,没给聂涛好脸色。

“行之,寿宴快开始了,招呼诸位宾客入席。”

定远侯说罢,拂袖而去。

谢行之招呼宾客入席,视线无意间与月吟相撞。

月吟心里发颤,耳尖不由红了,她急忙低下头避开视线,往谢漪澜身旁藏。

自从知道了她跟谢行之做了同样的梦,那些糜糜梦境,让她一时间无法正视谢行之。

挽着谢漪澜手臂,月吟同她一起往宴席那边去。

不过她好奇,“表姐,聂家与大舅舅有什么恩怨吗?还有大表哥适才提到的崔将军,是谁呀?崔将军一家今日也来了吗?”

谢漪澜低声道:“我出生得晚,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是听爹和哥哥聊天偷听到的。崔叔和爹,还有如今的宣平侯,三人是好兄弟,崔叔是位很厉害的将军,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隐隐约约有听说,崔叔是被聂家陷害的,让圣上给定了罪。”

谢漪澜叹息一声,“很久后案子平反了,但可惜崔叔早已不知所踪,说不准已经不在人世了。”

月吟叹惋,那么厉害的一位将军,被人陷害,结局这般凄惨。

可崔将军不是被聂家陷害吗?案子不是平反了吗?为什么聂家还相安无事?

表姐是不是偷听岔了

京城风气开放,未设男女大防,一条宽敞的过道将男女席位划开。

男子在过道这边,女眷则在过道那头,中间也未设屏风。

在一片丝竹声中,众人祝贺谢老夫人。

谢漪澜在宴会上献一支编排好的寿舞,博得一阵掌声和夸赞,谢老夫人满眼都是笑意。

她回到席位,与对面的谢行之目光相撞,献舞时的笑脸消失不见。

谢行之旁边席上坐的正是同席的定远侯和大夫人。

谢漪澜有些心虚地低头,兀自夹着碟盏里的菜肴,有些胆怯,似乎是怕谢行之将今日在花园里的事情告知爹娘。

月吟与谢漪澜同席,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桌上有道凉拌藕丝菜,采取初夏时藕节长出来的嫩芽,嫩藕尖清甜爽口,是初夏时节独有的美味。

月吟夹了一小根嫩藕尖,小口小口吃着。

细长白嫩的藕尖,脆脆的,那即将长出荷叶的一端细细的,愈渐圆尖,咬起来不似藕节那般脆,有些软滑。

月吟正细嚼慢咽圆尖的嫩藕尖,余光瞥见对面端坐的谢行之。

他也夹了根嫩藕尖,但却没吃,银筷夹着嫩藕尖中段,那根细长的嫩藕尖像是软绳一样,两端往下垂。

圆尖的嫩藕尖仿佛是未开润的笔毫,芽头圆尖尖的,聚在一起。

月吟唇齿嚼咽的动作渐渐慢了,甚至停了下来,脸颊一烫。

谢行之与她打了个照面,微微颔首,唇露出浅淡的笑,似乎窥见了她的心思一样。

月吟红着脸,低头用锦帕抱住吐出来的嫩藕尖,拿茶水将唇间的滑腻漱了漱,碗碟中的嫩藕尖她再没碰过。

脊沟,一直到后窍,她仿佛感觉还有紫毫笔笔锋游走的触感。

跪坐用膳的月吟,后股收了收,稳稳坐在杌子上。

明是漱过口了,可唇里仿佛还有滑腻感。

还好是清甜的,没有咸腥味。

月吟低头吃菜,不敢再与谢行之对视。宴席中途,忽然有冒失的小厮不慎打翻茶具,将谢行之衣裳弄湿了,他不得不暂时离席,回去换身衣裳。

谢行之一走,月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身旁的谢漪澜也一样。

两人这场宴席,都吃得提心吊胆。

宴席舞女在跳舞,小辈们陆陆续续去了谢老夫人席前贺寿,谢漪澜也过去了。

席面上有些乱,这厢,聂涛端了酒杯和茶盏过来。

月吟一看见他就发杵,手指攥紧衣角,怯怯看着他。

“姑娘别怕,前段时间在客栈多有冒犯,对不住。这杯茶算是给姑娘赔罪,这酒我饮下。”

聂涛将茶杯放案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彰显诚意。

月吟警觉,把茶杯往外推了推。

“姑娘,我是真心实意跟你道歉。”聂涛凑过去,一副她不饮下,誓不罢休的架势,将茶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姑娘,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饮下这致歉茶罢。”

正当月吟愁如何赶走聂涛时,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指端起茶杯。

“这茶,我替表妹喝。”

谢行之突然出现,吟尽茶水。

月吟诧异,他不是回去换衣裳了吗?

怎突然又折回来了?

衣裳也没换,还是被茶水破脏的一身。

谢行之将空茶杯放聂涛手中,冷声道:“寿贺了,宴席吃了,正德送客。”

聂涛脸色铁青,恨得牙痒痒。

他蓦地将茶杯放案上,咬牙切齿道:“谢行之,你等着后悔吧。”

聂涛气急,宴会还没散去,便愤愤被“离开”。

月吟悬着的心放下,心里生出丝暖意,“大表哥你不会回去换衣裳了吗?”

谢行之温声道:“察觉不对劲,中途折了回来。”

月吟看了看饮干净的茶杯,双眼圆睁,惴惴不安道:“这茶会不会有问题!”

谢行之居高临下看着她,反问道:“能有什么问题?”

“他,”月吟唇瓣抿了抿,看眼谢行之,顿了顿说道:“他就是在客栈害我的坏人,就是第一次见大表哥那次,是他害我冒犯了大表哥。”

虽然她席位旁边的贵女们都结伴去谢老夫人那边,但宴席还没结束,有些话怕被人听去,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今说出那么一番话,月吟耳尖已经烫了,她不好意思,抬头看着他,支支吾吾道:“我担心、担心这杯茶和那次的一样,是加东西的。”

“可我已经喝下了?”

谢行之凝着她单纯的眼,淡然开口,似乎并不在意,又似乎早已洞悉她此时的担忧。

“表妹说,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真像表妹那次一样,又该如何?”

话中道的,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可他却说得极为平淡,仿佛丝毫不担忧一样。

月吟莫不准他想法,但莫名感觉他居高临下俯瞰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她感觉到有一丝危险正慢慢逼近。

“该如何呢?”谢行之勾了勾唇,“不是还有表妹吗?”

月吟呼吸一窒,背后忽然冷汗涔涔,是前所未有的惶恐,羞耻感随之而来,紧紧裹着她。

“表妹在梦里学了那么多,是该检查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