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日光荏苒,转眼到了万物复出的初春时节。

杨柳泛青,熏风洒然生,残雪褪尽,三月里灿蔚的天空琉璃一样透明而晴朗,闪过一梭梭飘灵的燕影。

春日裹在融雪的气息中,桃粉的圆太阳高高悬空,驱尽空气中的凛冽,万物暖洋洋解冻。初生小莺用鸟喙梳理着金黄色的羽毛,鸣出婉转润洽的娇啼。

白色热雾弥漫在池水之上,雾珠洇湿,近在咫尺看不清对方的脸。

水淋淋闪烁着金光,波纹流动,湿发蜿蜒贴在额上,蒸得人面红耳赤,白里透红,吞吐皆烫人的热气。

春天来了,泉水涌动着一层地热的暖,暖到人骨头缝里,春潮滚滚,和冬日完全靠人力烧的水感觉迥然有异。

“哗啦”林静照从清澈的池水中浮出,花容潮绯,墨发如瀑披在肩头,清骨窈窕,颤垂眼睫,晶莹润泽的水意浸满了眸子,山花朝露,光采照人,沾着一两片蔷薇叶。

这里是清池,专供帝后沐浴换春衣之所。

林静照方泡了良久的澡,一褪冬日阴晦之气,玉颊漾红,气色健康,像遭了某种莫可名状的滋补,泛着层妇人的柔态。

汤池并非寻常汤池,而是添了各色滋补之物的药池,一匙水价值千金。

昔年她服药绝嗣,为求皇嫡长子女,每隔几日将她整个身体浸在这珍贵无比的药池中,滋补元气,一点点打开她闭塞的病躯。

皇贵妃在诏狱里呆了大半年,要养好身体,还需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当然备孕不是一个人的事,陛下会陪她泡。

见皇贵妃出浴,宫婢跪侍两侧,高高托举着各色成套衣裳,有女衣有男衣,其中一套是霁青雨色的博袖道袍,一套是黄白游的绣金龙袍。

陛下阐玄悟道,常着道人衣冠;龙袍又乃尊贵天威象征,必不可少,因而每每陛下沐浴时宫人皆备两套衣衫。

林静照淡淡扫了眼,拿了那套绣金龙袍。

宫人闪过惊愕。

半晌朱缙出浴,信然披了道服,问:“皇贵妃呢?”

宫人谨回:“娘娘在寝殿歇息。”

朱缙迈步往寝殿去,玄色长发犹淌着些微水渍,青衫湿一痕,沉金冷玉,白纸墨画,撒着窗外阳光浸润的姜黄,犹然亮目的金水。

入殿,却见林静照懒懒斜倚在美人榻上,神情明月染春水,裹着那件与她身形极其不匹配的龙袍,五爪金龙,如初升太阳般极富攻击性的黄丹色,给人以极强的震撼。

朱缙微怔,狭长凉薄的眼廓难以置信地眨了眨,浮出冷笑:“好大的胆子。”

林静照侧着头,无动于衷。

腰带勒住,隐约可见她明黄龙袍下曼妙玲珑的身姿,纤腰不盈一握,色如日光照耀的黄河水,美而肃然有杀气。

朱缙漫不经心凝睇着她,上上下下,锋利的审视如一片片剐刀,透过龙袍将她的肌骨解剖出来。

林静照坦然接受他的凝视,表情平静,轻轻支颐,透着几分新浴后的慵懒,秋水无尘,眼细长上挑,不屑的目光似把一切都碾在脚下。

朱缙屈膝钉在她双膝之间,冷不丁锢住她的两只皙白的手腕单手扣在头顶,掐住她素白的下巴,淡冷问:“朕问你话,何不回话?”

林静照毫不留情被折了起来,处于桎梏之中,双手双脚动不了了,目光却依旧保持轻灵,定定道:“怎么,陛下舍不得?”

“你明知道那是什么袍服。”

“什么袍服是臣妾穿不得的。”

她口吻闲静。

朱缙剐着她水润的颊面,令人颤栗的冰冷,幽幽道:“爱妃想造反。”

她亦步步紧逼,对峙的意味那样明显:“那陛下杀了臣妾吧。”

“朕的错,纵得你无法无天。”

他唰地一下松开她,大步坐到了描金拔步床上,两只修长的腿坦坦荡荡敞开,命令道:“过来,跪下。”

林静照捂着心口从美人榻上爬起,黄衣裳被压得些微褶皱。她眉间亦有些微褶皱,见朱缙这样好整以暇的姿态,嗓子已然条件反射地开始干呕了。

过去她不会做,便生生被他搓扁揉圆,规训成他想要的样子。

她不会,他便强行摁下她高傲的头颅,一次又一次,直到她会为止。

现在熟练到只要他一记眼神,她便知道如何行事,可偶然她选择违拗。

他还是他,没有变,规则也不会变。

不同的是她变了,经历了长期的软禁、众叛亲离、自己又亲身在鬼门关走一遭后,她从内到外蜕变了。

面对强权她不再畏惧,紧张,哭哭啼啼,亦不再想着哀声求饶或硬生反抗。

她麻木了,在这可怕环境中找到了合适的生存方式了,只余偶尔生理性的颤抖。

林静照起身,走到朱缙面前。

在帝王强烈的凝视下,她膝盖曲软,方要俛首跪下,忽然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龙袍套在她身上,赋予她一种矜贵不可亵犯的气质,如同上天注入圣洁的光,无需向任何人妥协的勇气。

此刻,她才是皇帝。

朱缙忽失重心,身子后仰,冷不丁被覆倒在了柔软的榻上。

他徐徐睁开波澜不惊的眼,被反向牵制了,女子正骑在他腰际。

林静照那双平日惹怜的漂亮素手正冷漠掐在他脖颈上,以她全部的体重加诸其上,一寸寸无情收紧他的呼吸。

饶是人间帝王,不能逃得过。

他轻喘着数分冷意,指尖微弱地动了动,迟疑片刻,终又放弃了反抗,悄然亮起双目,轻讽道:“怎么,要弑君?”

林静照吞吐着气息,使出了全力,堪堪维持这场对峙中的平衡地位。

“陛下可以喊人。”

朱缙似有恃无恐,凝视着她纤细的掌腕,漫不经心:“朕不喊。”

她漠笑:“陛下也有这一天。”

朱缙深阖长目,感受着被她水润细腕勒紧的窒息之感——窒息中又伴随着极致的快乐,如上云巅,不可言说,仿佛此刻被她杀死也心甘情愿了。

“阿照,吻朕。”

他低低道,辨不清是央求还是命令。

“把朕掐疼。”

翩然冷意似冰水,淋得人一身寒。

林静照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即便这样上下倒置的情形。

长期以来的规训使她着了魔咒,内心隐秘的情感,她注定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她微微服下身去,手掌仍然保持着对他的桎梏,落下桎梏又艰涩的一吻。

朱缙回应着她,对待猫儿般的轻柔耐心,呼吸清晰荡开,静稳散漫,长长吐出一口气,亦将奇妙分享给她。

衣裳间的摩擦无限拉近了二人距离,良久,做足了氛围的铺垫,又没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她素黑长直的发梢扫在他眉宇间,痒痒丝丝的,像纤细的钩子勾得人心上痒痒的。

他被迷得轻眨了眨眼。

“放开朕,跪下。”

朱缙再次命令,补充,“在榻上。”

林静照面色凝重,缓缓松开。

他清瘦遒健的脖颈留下她清晰发白的指印,初时还触目惊心,很快被弥漫而来的血色冲淡,了无痕迹了。

——这恰似她的攻击,对他来说犹如蚍蜉撼树,无论她多么歇斯底里,根本没有影响。

认清现实吧,林静照。

朱缙哂了下,施施然摸了摸被她掐过的脖颈,残余这她冰凉柔腻手掌的幽香,微有愣神,本能地回味着。

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她偶然的僭越大胆,虽然很放肆,能给他带来崭新玄妙的感受,令人沉湎。

“还没人敢这么对朕。”

这样掐他,这样穿他的龙袍。

她刚沐浴完,里面没有一件衣裳。

朱缙骤然意识到此事,眼神哑了哑,气血上涌,那种莫名的感觉加重了。

那是他的龙袍,被她贴身而穿。

朱缙敛了敛,燃起不易察觉的簇苗,反手将大逆不道的她制住,折射冰冷的凶光:“你真是不想活了,林静照。”

“没人敢这么对陛下,臣妾作陛下的第一个,不好吗?”

林静照被他压制于掌下,如落入网中的雀鸟,虽已是困兽,犹然口头针锋相对,闪烁泠泠的眸光。

朱缙微微笑了,笑里藏刀。

她这副硬撑着薄冰一层的样子,使他想把她揉碎,完全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越来越知道如何激怒朕了。”

他撩起她的一缕发,漫不经心,指腹捻了捻,享受在这样莫名的氛围中。

说是怒却无半分怒的意思,反而像被取悦到了,他迷恋她的温存。

虽然这迷恋永远到不了爱的程度。

但,确实有那么一个人,稍稍影响到了他理智的判断,曾经动摇过他的原则。

林静照身着金灿灿绣云龙的皇袍却像粽子般被制住,多么扭曲狼狈,似怜似厌,在黄袍的套里挣扎着,溺水着,最终只能被宽大的衣料掩埋。

终其一生,她只能在他的五指山下兜兜转转。

她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女皇吗?”

“贵妃这样芙蓉出水的样子,当个女皇也不错。”

朱缙轻扯了下唇角,“……榻上的女皇。”

林静照狠狠咬紧牙关。

再看朱缙,仙鹤目微微眯起,荡漾轻薄如烟的笑,竟一股子风花雪月的味道。

她身上的龙袍竟成了他欺辱她的工具,可笑,讽刺,如芒在背。

他摁住她后,毫不犹豫贯穿了她。

痛到极致,林静照发狠地咬住他的脖颈,逼着泪水在眼眶滴溜溜不肯坠下:“朱缙,你杀了我吧。”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朱缙毫不犹豫地回敬她:“不。”

“朕要同你纠缠,纠缠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