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7

顾瑶的背影消失在帘布之后, 放置化学池的屋子一下子安静的不可思议。

徐烁仍坐在萧绎琛对面,坐姿没有变, 肢体动作也没有任何攻击性的预兆,偏偏就是与方才不同。

空气几乎要凝结了,直到徐烁突然有了动作。

他第一次拿起放在脚边的水瓶,拧开盖子,响起细微的“咔”的一声, 他喝了几口,又拧上瓶盖。

徐烁抬起眼皮, 对上萧绎琛的目光, 一个锐利一个深沉, 说是针锋相对也不为过。

这样的气氛倒有点像是和死敌决战沙场的意思。

只是率先开口的却不是徐烁,而是萧绎琛, 他问:“我还以为,你会和零零一起进去, 再找其他机会出来。你就这样留下了, 不怕零零起疑?”

萧绎琛眼角扬着算计的纹路, 仿佛像是在笑, 却让人不寒而栗。

徐烁倒是没有丝毫紧张,更不见忌惮, 他说:“她那么聪明,无论我是现在留下, 还是待会儿再找借口出来, 她都会警觉。”

隔了一秒, 徐烁又问:“倒不如打个赌,看她需要多久时间能猜到你我之间的对话内容?”

这下,萧绎琛脸上那一点点让人胆寒的笑意也没有了。

“你既然已经查出真相,又何必执着,非要刨根问底。”

徐烁没有停顿,跟着说:“身为人子,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今天若是身首异处的人是您,您觉得顾瑶是会在真相面前止步,还是追究到底?”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一刻已经无需互相猜心,勾心斗角,在这张赌桌上,谁有几张底牌,牌面都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眼下就只需要看出牌顺序,以及对方是不是有勇气出。

片刻后,萧绎琛又一次率先发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身上的?”

“南区分局从这里带走金智忠之后,没几天我又回来一次,还拿走了一箱资料。”徐烁说:“夏铭不是傻子,程维更不是,警方介入调查后怎么会遗漏这么完整的一箱东西?我猜,是有人在警方撤离之后来过,故意留下的。”

那时候徐烁便觉得可疑,那箱资料的证据链保存得如此完整,如果不是有心之人小心封存,怎么可能留存到三十年后?而选择那样一个时机将它放进工厂里的人,等的无非就是一个去而复返的人,只是什么人会把它放在那里?无论是谁,这个人的动机一定不纯。

萧绎琛说:“哦,那也未必是我的人呐。”

“我也这么想。可是当我排除掉其他人之后,最后剩下最有可能的人,只有你。”

最希望徐烁和顾瑶翻出来当年南区工厂事件内幕的人,除了萧绎琛,还能有谁?

除了萧绎琛,又有谁会对三十年前的污染事件耿耿于怀?

萧绎琛“咯咯”笑了,那声音是半藏在喉咙里的,并不清晰,发出来的时候也是闷闷的,听上去有些慎得慌。

“就算是我找人留下一箱资料,那也是为了给当年受害的村民们翻案。”

“如果是翻案,大可以用更光明正大的方法,为什么要如此迂回把东西放在这里,为什么不找人送去我的事务所?”

“那又是为什么?”萧绎琛没有否认,这样问道。

徐烁说:“其实你要帮我们翻出三十年前的旧事,这件事本来无伤大雅,但你知道我一定会对你的动机产生怀疑,进而深挖,一步步查到顾瑶爷爷奶奶的死因,发现其实最希望顾承文身败名裂,无子送终的人,是你。”

萧绎琛仍是笑:“你以为我怕你知道?”

“你不怕,但是当时时机还不成熟,除非顾瑶被逼得走最后一步,拿走顾承文追求了一辈子的名利,再由她亲口告诉顾承文,他已经断子绝孙了,到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你反而巴不得有人分享这段陈年往事。”

徐烁撂下这番分析,却没有纠缠于此,这也不是他留下来的本意,于是不过几秒的停顿,他又说道:“事到如今,你已经赢了,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徐烁想要一个痛快。

萧绎琛却垂下眼,笑容尽敛:“你想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是。”

“他是顾承文害死的,他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萧绎琛淡淡落下这句,停顿一秒,又道:“下令对他用刑的人,也是顾承文,金智忠只是听令行事。”

徐烁忽然问:“那你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萧绎琛没应。

四周再度陷入沉默。

……

同一时间,顾瑶已经回到先前的小屋子里,铁门关上了,没有锁,但庄正就在门外守着,她不可能强行出去。

顾瑶在屋里坐下,却是坐立难安,她喝了半杯水,又去了一趟简陋的洗手间,出来时觉得更不安宁了。

徐烁留下有事要问萧绎琛,会是什么事?

南区工厂和香土村的恩怨都已经解释清楚了,他不可能再追问出东西,也没有那个动机去问。

而这十年来一直驱动徐烁往前行的动力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徐海震的被害真相,就像萧绎琛蛰伏三十年,为的不也是为父母报仇雪恨么?

只是徐烁和萧绎琛有本质的不同,萧绎琛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徐烁一切都是用他所学所用的法律来办事。

一想到这里,顾瑶心里更不踏实了。

徐海震是被顾承文害死的,这件事已经铁证如山,可徐烁却没有因此止步,仍要深挖。

也就是说,他一定看到了藏在“真相”后面更深层的疑点,而那个疑点只有萧绎琛可以解释清楚?

顾瑶再也绷不住了,快速站起身走到门口。

但还没等她拉门,庄正就出现在铁门外:“顾小姐。”

顾瑶没什么表情地问:“你要拦我?”

庄正的神情也没有明显起伏:“请不要让我为难。”

顾瑶看着庄正几秒,知道自己不可能硬闯出去,这么没脑子的事也不会达到她要的目的。

她收起来方才的攻击性,忽然问:“你也是香土村人?”

庄正一顿,随即摇头:“不是,我是隔壁村的,我们村当年也受到波及,那时候我只有十岁。”

“那你和顾承文,还有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

“顾家和我们家是亲戚,至于萧医生,那是因为我父亲后来生了病,这才接触得多了。”

顾瑶反应了两秒,忽然明白了:“你父亲也是因为污染的事?那后来呢?”

庄正说:“后来,我父亲也成了活体实验的志愿者之一,他没有熬过去,他是第一个出现排异反应的,他去世之前极度痛苦,甚至要求我找医生为他安乐死。”

顾瑶愣住了。

她想不到庄正背后还有这段故事,有些意外,可是意外之余,却也能理解,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庄正会一直假意跟着顾承文,实际上却是帮萧绎琛做事。

顾瑶提醒道:“中国还没有通过安乐死的法律。”

庄正说:“1986年,曾有一个叫王明成的陕西人,提出过希望为病危的母亲执行安乐死,这件事被汉中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逮捕了王明成和当事医生。不过后来经过调查,证实那位医生开的药并不是王明成母亲致死的原因。十七年后,王明成身患癌症晚期,他又一次提出申请安乐死,但被驳回。”

这还是顾瑶第一次听庄正说这么多话。

顾瑶问:“你答应了你父亲的要求?”

庄正别开视线,看向走廊的尽头:“没有。我相信只要他多撑过一些时候,萧医生就能找到更好的救治方案。”

“那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每一天都生活在痛苦和绝望中。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目标,这辈子过的碌碌无为,也从没想过要立个志向,但现在他有了,就是舒服的死。我劝他,他不听,到最后甚至骂我不孝,说我这是在折磨他,让他一个当父亲的,临了还要让儿子替他选择死法,凭什么他连死的权力都没了。”

庄正的故事很简单,他在讲述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

顾瑶听着,也难免觉得奇怪,她的本意是套庄正的话,可是这么快就把话套出来,这也出乎她的意料,只是她一时半会儿还猜不透庄正突然吐露的动机,便只好先听他讲下去。

那一次,庄正的父亲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去嘶吼,去痛骂庄正,庄正的心理受到了剧烈的冲击,父亲的确是碌碌无为,却也是全村里有名的老好人,虽然有时候有点怂。

想不到这样的父亲,会因为病魔的折磨而性情大变。

庄正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便去找萧绎琛商量,萧绎琛说,即便是找到外国可以执行安乐死的机构,也需要做前期很多准备,需要符合他们执行的条件,其中一条便是,当事人不能因为自己想死,就给亲人造成伤害,所以还需要当事人和亲属都同意,而且执行前如果当事人反悔了,随时可以终止。

当然,最主要的是,从国内去到那里,还需要一些手续,办理这些手续需要时间,庄正的父亲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的身体有没有条件坐飞机也很难说,这对他来说恐怕也只能是个奢望了。

可是萧绎琛的话,庄正并不敢回去告诉父亲,他能怎么说呢,难道说手续不好办,飞机可能坐不了,就算去了也未必符合安乐死条件?

只怕说了这些话,父亲的精神就会被压垮。

故事讲到这里时,顾瑶也想到了顾竑,想到了祝盛西,她相信他们在离开的时候,也承受着相同的痛苦,他们都和庄正的父亲一样,在已经无力挽回生命的尽头,只希望保留自己一点人的尊严,走的体面一点。

顾竑走的时候,带着满腔的恨意,他的遗愿是希望顾瑶为他报仇。

祝盛西离开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愿身边人见到他最后那不堪的模样,只是隔着门板和顾瑶说了会儿话。

顾瑶吸了一口气,垂下目光。

这时,庄正说:“我不知道怎么和我父亲转达,就只好骗他说,出国手续已经在办了,需要多一点时间。我父亲等了几天,没再跟提安乐死的事,也没有追问签证的进度,他好像突然就不纠结这件事了,却又好像有别的心事。直到有一天,我父亲不见了……”

顾瑶一顿。

不见了?

庄正忽然问:“你猜他去了哪里?”

顾瑶的第一反应便是:“回村里了?”

庄正点了下头:“他那天大约是想明白了,就算是死也想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等等……”顾瑶问:“他当时病成那样,医院里又有那么多人,他一个人是怎么离开的?”

“自然有他人的帮助。”

“是谁……”

只是这两个字刚问出来,顾瑶就想到了。

——只能是萧绎琛。

可是,为什么呢?

萧绎琛为什么要答应带走庄正的父亲,送他回村里自杀?

庄正发现父亲不见,很快就会找到那里,倘若赶到时看到了父亲的尸体,必然会迁怒于萧绎琛,又怎么会在此后这么多年和萧绎琛毫无嫌隙的合作?

顾瑶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这个忙?”

庄正说:“这里面自然有交换条件。”

其实就在庄正赶回村里的时候,他父亲还没有死,但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他让萧绎琛做一壶热水给他喝,不管那些水已经被污染成什么样了,他也挺想念的,想在临死前喝一口顺顺气。

庄正赶回家后见到老父亲正捧着水杯要往嘴里送,又看到旁边没什么表情的萧绎琛,当下便冲上去打掉水杯,随即给了萧绎琛两拳。

萧绎琛被打倒在地,一点都不反抗,直到庄正的父亲告诉庄正,那杯水不是毒药,还让庄正再去给他倒一杯。

庄正给父亲倒了水回来,吹了吹浮头的热气,父亲接过去,轻轻抿了一小口,又一小口,等到第五口的时候才舒坦了,可是下一秒,他就猛地一声咳嗽,直接咳出一摊脓血,咳进了杯子里。

那些脓血在热水中滚动、旋转,很快就融合成一体。

庄正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抱起父亲,说要送他上医院,还让萧绎琛赶紧打电话叫急救车。

但父亲和萧绎琛却都没有动。

在震惊中,庄正只是看到萧绎琛朝他轻轻地摇了下头,他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等父亲吃了止疼的药,顺好气,在被子里睡着了。

庄正就和萧绎琛去了外面说话。

萧绎琛告诉他,他父亲的癌细胞不仅扩散到淋巴,甚至已经到了骨髓,内脏,以及大脑,也就是这两天了,就算回医院进ICU抢救,他父亲会陷入昏迷,认不得人,熬的不过就是多几天时间。

庄正一下子跌坐在台阶上,将头埋进胳膊里。

萧绎琛也跟着坐下来,就等庄正发泄完情绪。

几分钟后,庄正平复了,问萧绎琛为什么答应他父亲的要求,萧绎琛不是这种会多管闲事的人,他更没有这么“热心肠”,最起码在庄正的观感里,萧绎琛是冷漠的,对生命的来去看的很淡。

萧绎琛说:“我之所以答应他,是为了我父亲。”

顾瑶愣了愣。

——“是为了我父亲。”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知道我爷爷被害的内情?”

庄正点了下头,说:“那天在庄稼地里,萧老爷子被顾承文闷死的时候,我父亲刚好经过那片稻田,起初他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月光下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动,等他看清了那是两个人的时候,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已经没了动静。他没敢出声,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事后更不敢提半个字,在村民们都嚷嚷着要找出真凶的时候,他也没有掺和,他把所有人都瞒住了,直到他想到回村里等死,就用那晚他看到的过程和萧绎琛交换。”

庄正忽然听到这样一个秘密,自然也是震惊的,他想不到父亲的嘴巴能这么严实,看到那样的事都能一字不吭,要不是有求于萧绎琛,恐怕这个秘密就要跟他一起掩埋在地下了。

自然,庄正的父亲在说出实情时,也让萧绎琛发了个毒誓,无论萧绎琛要怎么找顾承文报仇,都绝对不能把庄正牵扯在内,庄正必须离开江城,要平平安安的。

庄正的父亲是知道顾承文的手段的,多年前那晚在庄稼地里他就见识到了,虽然顾承文是晚辈,可是月光之下,那行凶时的果决,那无情无义的嘴脸,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反过来说,庄正的父亲也十分了解萧绎琛,萧绎琛无论是毅力还是耐性都超出常人的,而且他太聪明了,他想干的事恐怕没有办不成的。

所以一旦萧绎琛和顾承文互相针对起来,庄正肯定要成为炮灰。

庄正的父亲去世后,萧绎琛也履行了他的承诺,第二天就开始安排庄正的后路。

只是庄正不能说走就走,那时候他已经投靠了顾承文,为他办事,也深得顾承文的欣赏,他要是一声不吭的在江城消失了,顾承文一定会觉得奇怪,说不定还会找人寻他,毕竟他知道很多顾承文见不得光的秘密。

所以这“一走了之”还是有点难度的。

故事讲到这里,这后面的事顾瑶也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她说:“所以,我父亲就帮你设了一个局,制造一个事件,令顾承文明白‘留一手’的重要性,还让顾承文亲口提出要送你离开江城作为后手,要是金智忠将来不顶用了,还有你在,对么?”

顾瑶几乎说中了全部。

庄正说:“你真不愧是萧绎琛的女儿。”

顾瑶跟着说:“但是这样做,根本就违背了你父亲的遗愿,他是希望你与远离江城的是非,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分对错的帮他们做这么多违法的事。你真以为你们会没事么?无论是他,还是顾承文,他们都是在利用你。”

只是顾瑶这话刚落,庄正便笑了一下。

显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场耗了二十多年的局里,他只是一枚棋子,他曾经有无数次挣脱棋局的机会,毕竟离开江城后,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根基,也有很多门路帮他改头换面,人间蒸发,可他偏偏没有那么做。

顾瑶见状,定了两秒,忽然明白了:“你是将计就计?你想给你父亲报仇?”

庄正也很坦白:“是顾承文哄骗我父亲去做活体实验,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我知道,以我的能力对付不了他,只有萧绎琛可以做到。”

最重要的是,他和萧绎琛都是为了自己的父亲,他们是殊途同归,所以彼此之间才能建立起足够的信任感,不会因为利益而发生变节。

而庄正的父亲把庄正叫到跟前说的那几句话,庄正至今都放在心里。

顾瑶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萧医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看不明白他,但有一点非常肯定,就是人这一辈子都有执念,有人为财,有人为权,有人为色,也有人财权色都不图,这种人当是最可怕的,萧医生就是这种人,他的执念在亲情。亲人惨死,他势必要报仇,顾承文这辈子怕是不能踏实了,萧医生就会像冤魂一样缠着他,顾承文就算有命活下来,也必然生不如死。”

顾瑶说:“他是想告诉你,宁可得罪顾承文,也不要招惹萧绎琛。可你父亲话里还有另一层深意,你却没有听出来。”

庄正看了看顾瑶:“什么深意?”

“你父亲在最后的日子里遭受非人的痛苦,那模样我在另外两个人身上见过,我很清楚当一个人身处绝望的时候,会做出怎样不顾一切的选择。你父亲瞒了一辈子的秘密,到最后拿出来交换一个舒服的死法,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处于某种‘不管不顾’的心理,可是当他回到老宅吃了止疼药,愿望已经达成的时候,他又会开始后怕这个决定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和我父亲做那样的条件交换。他在后来和你说的那番是在给你提醒,顾承文固然要躲得远远的,萧绎琛更是不宜接近,前者会给你一个痛快,后者却是漫长的折磨。”

“再从根上讲,那天晚上在麦田里,如果你父亲咳嗽一声,或是制造点动静出来,也许顾承文就会有所忌惮,那么我爷爷也许就不会丧命。当然,我父亲不会这样极端的思考问题,但是这二十年里,这个‘如果’总会有那么几次出现在他的心里吧?你父亲在冷静下来之后,一定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他是在给你提醒,让你有多远,走多远。”

听到顾瑶分析到这里,庄正许久不曾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瞬息万变,或许他也曾经为此担心过,或许他从没想到过这一层,但无论是哪一种,此时的他都十分惊讶顾瑶的洞悉能力。

但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顾瑶的本意是从这道门出去,听庄正讲故事也不过是为了拉近距离,松懈他的警惕性。

于是,顾瑶很快说道:“其实,你的故事如果能说给徐烁听,他一定可以感同身受。”

庄正下意识看向顾瑶:“你指的是他父亲徐海震的死。”

“徐烁在历城蛰伏十年,就是想有朝一日回来查明真相,还徐叔叔一个公道。你不也是一样么?”

庄正应道:“我知道,他这十年也吃了不少苦。”

顾瑶眯了眯眼,敏锐地抓住这句话里的意味,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话锋一转,问:“那你呢?”

“我?”

“是啊。不管怎么说,徐烁的姑姑在历城也是要风得风的人物,有她在,徐烁要调查什么也容易点。可是你呢,顾承文把你作为暗棋放在他处,这就意味着明里暗里都不可能拨给你资源,不然被有心的人发现了,你这个棋子就废了。要说起吃苦,恐怕你的难处更大。”

顾瑶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刚好说到了庄正最在乎的点,他这二十多年吃了很多苦不假,难处大也是真,甚至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的确很苦,也很难,有那么几年几乎要撑不下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要站住脚,要跟当敌人抢地盘,还要牢牢地守住,这每一件都得豁得出去。”庄正看着走廊的尽头,眼神里装着对往事的回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位贵人,我才有命能站到现在。”

庄正的描述,刚好贴合了顾瑶的猜测。

正如他所说,身处异地,不仅要生存,还要掠夺他人的势力,还要集合一批值得信任的兄弟,游刃有余的杀回江城,除了爆棚的运气,果决的判断力,还需要有人扶植。

顾承文自然会暗中“资助”庄正,但这种资助一定是点到为止,他不会喂饱庄正,也不会将大量资金投入在另外一个城市,只有这样才能保留庄正往上爬的野性,同时在某种程度上牵制住庄正。

自然,就算有人资助庄正,要走到今天这步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或许还需要一点狠劲儿。

顾瑶倒是不怀疑庄正的手段,只是“狠”这个字,她却无论如何也挂不到庄正身上,在她的字典里,真正的“狠”必然要和“绝”挂上钩,像是顾承文,哪怕是亲生儿子一旦病了废了,都无法令他多看一眼,他对枕边的女人李慧茹和柳玲玉也说得上是无情无义,还有萧绎琛,萧绎琛的狠绝虽然不似顾承文那样外化,却更让人毛骨悚然,打从心里发冷。

相比这两个人,庄正的确不够狠,不够绝。

他若真是个狠绝的人,他大可以回来江城取而代之,干掉顾承文,孤立萧绎琛,他根本没必要掩饰。

可他非但小心隐藏自己,在顾承文面前做戏,又暗中相助萧绎琛,这就说明他没有要做绝的野心,也没有要扩张势力的意图,或许他根本就只是想了解这一茬儿之后抽身离开?

这些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之后,顾瑶话锋一转,说:“庄正,徐烁他和你一样,回来江城只是尽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而这件事他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了,我知道他需要我的帮助,我希望你能通融这一次,让我出去。”

庄正显然还不打算让路,但态度缓和了些:“顾小姐,害死徐海震的人是顾承文,徐烁现在就是和萧医生说说话,你不用过于担心。”

顾瑶轻叹了一声,说:“其实你不了解这里面的内情,他们一个是我的男朋友,一个是我亲生父亲,按理说他们坐在一起聊天再正常不过,况且这些年我父亲还一直在暗中帮助徐烁,传递消息给他。只是最近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只怕徐烁会被误导,加上我父亲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指不定徐烁就会把当年徐叔叔的事也记在我父亲的头上,这要是突然打起来了,我怕……”

庄正眉头一皱,问:“什么误会?”

“详细的我来不及解释了,他们在一起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两人的耐性差不多都要磨光了,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庄正没吱声,转头看向通往外间的走廊,似是在思考顾瑶的提议。

而在那边,还站着几个庄正的人。

顾瑶跟着扫了一眼,趁热打铁道:“这样,我只站在帘子后面听,要是他们和和气气的,那一切就当作是我多心。当然,你也可以替我过去听,但要是真有什么摩擦,只有我可以把他们劝开,可到时候我再赶过去怕是来不及了。”

顾瑶话落,庄正也转过头来。

顾瑶刚好激了他一句:“你该不是怕我玩花样吧?”

庄正倒是很老实:“他们都是你关心的人,会玩什么花样,最多也不过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我本无意伤害徐烁,顾小姐请放心。”

顾瑶挑了挑眉,因这句话而多看了庄正一眼,这要是换做以前,她必然不会轻信,徐烁走进这里要想活着出去的概率几乎为零,但就在眼下这个契机,她竟然觉得庄正说的是真的。

很快,庄正就将门打开,顾瑶跟着他穿过走廊,一路都没有吭声,两人动作很轻,庄正更是先一步举手示意他的人保持安静。

直到顾瑶来到帘子后面站定……

……

空敞的外间,化学池子里残留着许多污垢和化学药剂的残渣,不远处还有个焚化炉,四周很安静,除了徐烁和萧绎琛便没有旁人,两人说话时会跟着响起回音。

徐烁正说道:“我父亲遇害之前去见的最后一个人是顾承文,这件事毋庸置疑,他当时已经发现了重要线索,而且直指向顾承文,后来他中了圈套,被人带到这里,就在里面那间手术室里遭到严刑拷问,他临死前,顾瑶来过,还将他的一只断臂交给李正继。”

这话落地,安静了几秒钟,萧绎琛接道:“事实确实如此。怎么,你有怀疑?”

“没有,但这里面还有几个疑点没有解开。”

“那几个疑点?”

“首先,我父亲那时候和顾承文并无往来,他对此人也没有好感,他为什么要去见顾承文?”

萧绎琛似是笑了一下:“你别忘了,你父亲和我,还有顾承文,我们仨可是发小,三家的关系也走得近。”

“再近的关系也有疏远的一天。”徐烁却没什么表情,“从我懂事到我父亲遇害那十几年里,我父亲同事、朋友我都见过,他跟谁走得近跟谁走得远,我当儿子的心里最清楚。在我的记忆里,我父亲和您一直保持来往,但他对顾承文却只字未提,他们是发小的这层关系还是我后来知道的。至于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划清界限的,我想应该是从我父亲陆续听说南区工厂坑害村民,以及顾承文发家致富的消息开始,以他的办案直觉和逻辑推理,要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并不难。他虽然没有证据指向顾承文,但在心里已经和此人断绝往来。”

“相比之下,他和您倒是一直保持发小的关系。顾瑶小时候遭到李慧茹的虐待,回到您身边,您有时候工作太忙,也是把顾瑶送到我们家里来,虽然这些事顾瑶已经忘了,可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您和我父亲有时候会走到一边聊公事,那时候我听不明白,但想也知道你们的谈话内容,除了北区的案子,想必你们也曾多次聊起香土村民的病。”

萧绎琛应道:“我和你父亲关系不错,这倒不假。但是这与顾承文害死你父亲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徐烁停顿了几秒,反问:“我父亲和顾承文早就断绝了来往,倘若他查到杜家被炸的案子涉及了一条毒品线,还与顾承文有关,他为什么不等掌握了确切证据之后直接将人抓捕归案,反而先一步打草惊蛇,一个人去见嫌疑人?”

“哦,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想,我父亲当时原本是打算见另外一个人的,一个他十分信任的人,却没想到中了那人的圈套。”

“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那时虽然你已经不再参与法医的一线工作,但是江城有很多刑事科学技术方面的人才都是你一手教出来的,这个领域一向人手稀缺,遇到重案要案,难免会需要找您提供帮助,我想杜成伟贩毒的案子,我父亲应该也有找您讨论过。他做刑警的难免有点职业病,还喜欢讲一点办案直觉,他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但是如果这时候,一个他非常信任的人拿出一份关键证据,引导他进一步追查,结果却误入了顾承文的地盘呢?”

萧绎琛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直到徐烁说:“我思来想去,这个引他入局的人,只能是你。”

徐烁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帘子后面顾瑶和庄正的耳朵里,别说是顾瑶愣在当场,一时做不出反应,就连庄正也感到无比震惊。

顾承文作恶多端,害了那么多人命,连当年的北区分局刑警队长徐海震都敢动,这件事他们都知道,并且从没有做过第二人想。

怎么徐烁会联系到萧绎琛身上呢?萧绎琛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理由啊。

同样的疑问,很快也从萧绎琛的口中问出:“你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你父亲是发小,是几十年的朋友,也是工作上的搭档,那时候你和零零还在交往,有这么多关系在里面,我为什么要害他?”

徐烁说:“起初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想不通,所以很快就推翻了这种假设,我甚至感到自责,认为不应该联想到您身上。直到我今天来到这里,被您手下的人关在里面,没有了外人的打搅,没有事务所那么多琐事烦心,我这才静下心来把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一起,然后顾瑶来了,我们还聊了聊关于‘犯罪动机’的话题……”

“犯罪动机?”萧绎琛问。

从这以后,徐烁的每一个字都在绕圈子。

“通常当一个罪案发生,破案的人需要面临三个问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方式手法,犯人是谁?而人们最容易陷入的误区就是‘犯罪动机’,猜想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所有侦查环节也都围绕着寻找‘犯罪动机’展开。可事实上,就算证明了嫌疑犯有足够的‘犯罪动机’,也不能证明嫌疑人就是凶手。要是单纯以‘犯罪动机’来定罪,那么无差别杀人罪案该如何侦破呢?其实正确的思路应该是,这个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挑选这样的方式行凶。”

徐烁在陈述他的分析思路的时候,视线始终在萧绎琛身上,他似乎并不着急要最终那个答案,似乎更重视这个对峙的过程。

然后,他将话题带到顾瑶身上,说:“刚才在我们出来之前,顾瑶有一个疑问,她很想知道,你要用她来作为对付顾承文的‘武器’。当然,答案我们已经知道了,顾承文在乎金钱、权势,但他更在乎自己的遗传基因,顾家不能断后,更不能将基业落在有缺陷的后代手里,顾瑶是顾承文自以为最得意的杰作,由她来动手才能有蛇打七寸的效果。”

徐烁话落到此,半晌没有作声的萧绎琛忽然笑了:“你说了这么多,都是我要对付顾承文的事,这和你父亲的案子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直到我后来用刚才的思路去分析整个故事,我发现这里面只需要解开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对付顾承文,却要牺牲我父亲呢?我想原因有二,第一,是我父亲当时已经查到了一些关键线索,关于毒品、制药,还有器官贩卖。这些事固然是顾承文在操盘,可是顾承文是搞地产的,他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他需要一个帮手,而放眼整个江城,可以将这三者联系到一起,又和顾承文有来往的人,就只有你。以我父亲的推理能力,把这些疑点联系到你身上只是时间问题。”

“这只是你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 萧绎琛摇了摇头,似是无奈,“还有第二呢?”

徐烁没有和他争辩,只是说:“第二,是因为顾瑶。”

“顾瑶”两字一出,萧绎琛的眼睛眯了起来。

帘子后面的顾瑶也跟着心里一紧。

直到外间的萧绎琛说:“这就更说不通了,零零和你父亲又能有什么牵扯?”

徐烁说:“因为你希望顾瑶变成对付顾承文最有力的那把剑,这中间自然需要一些铺垫,一些理由,比如一开始就受到顾瑶照顾的顾竑,比如后来一直帮助她的祝盛西,还有几年前因为医疗事故而坐牢的您,为了保护你们,帮你们挣脱顾承文的控制,唯一的办法就是扳倒顾承文。但在十年前,顾竑的病情还算稳定,祝盛西和顾瑶不过也是刚刚建立起联系,你也没有坐牢,顾瑶虽然反感顾承文,却没想过要以扳倒他为人生目标。”

“你知道,要帮她确立这个目标一定需要足够大的动机,还要一步步在顾瑶心里激化她对顾承文的恨。祝盛西和杜瞳不过是外人,她就算不忍心这两条人命,也不至于为了他们筹谋十年,顾竑的病和你坐牢的安排又不能急于一时,想不到就在那个空白时期,让你发现顾瑶和我的关系……”

顾瑶把祝盛西从南区工厂带出来的事,金智忠一定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萧绎琛,而且顾瑶还用金智忠子女的命做要挟,这种手段,这种急智,也令萧绎琛感到惊讶。

或许在那个时候,萧绎琛心里的计划就形成了,但他很清楚,顾瑶就和他一样,骨子里对人对事都是冷冷的,大多时候都漠不关心,要不是萧绎琛的父母被害死,也不至于把他逼到这份上。

徐烁继续道:“那天晚上,顾瑶来医院看我,可是惊讶之余,你也开始布局。原本你根本不在乎拿走我的器官去换取利益,就算我是徐海震的儿子又如何,你对此毫不关心,可是当你发现顾瑶对我很上心,甚至不惜深夜跑来病房看我的时候,你便萌生了要把我放走的念头。我离开江城,顾瑶一定会惦记我,一方面你可以把我的消息传递给她,另一方面我父亲那时候已经开始调查杜成伟的案子,你就顺势把他的命送到顾承文手里,再引顾瑶去南区工厂亲眼见到我父亲临死前的惨状,我父亲一定有遗言让她转达给我,她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将断臂带出去的人。那时候的顾瑶只有十七岁,就算她性子再冷,心智再定,突然遭到这一连串的强刺激,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

徐烁仔细想过,其实整个事情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是不是要落点在顾瑶身上。

倘若他真的被摘走了器官,命丧在手术台上,那顾瑶虽然会伤心、难过,却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一生,时间最终会抚平一切。

或者徐海震因为追查杜成伟的案子而被害,但这件事却没有让顾瑶撞见,只是知道这位刑警牺牲了,那对她也不会有多大的冲击力。

只有顾瑶参与其中,这个局布得才有价值。

“这十年,她一直在等我回江城,要亲口给我一个交代,这件事是支撑她的信念。但是你怕时间终会冲淡一切,抹平伤痕,淡化记忆,所以在这十年间你又继续安排其它的铺垫,比如顾竑病变之后,你就安排让她查出李慧茹给顾竑下毒的证据,还有你因为医疗事故而坐牢,加上这些年顾承文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顾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当然,这十年里你还不忘把江城的消息带给我,顺便再把我的消息带给顾瑶,你这每一步铺垫都是为了把顾瑶推向最终的目标,让她亲手‘了结’顾承文。”

听到这里,萧绎琛脸上又一次露出那淡淡的诡异的笑容,然后他说:“按照你的分析,我陷害你父亲一是为了杜成伟的案子,二是为了刺激零零,那我干嘛不干脆做得更绝一点,索性让她看到你被顾承文害死呢?”

“也许你的确有这么想过。”

徐烁接道:“但是当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三样东西都相继被剥夺之后,她对人性对这个世界都会感到绝望,她会变成比你和顾承文都更可怕的怪物。你要报仇,可能这样的怪物更有利,但说到底她是你亲生的,你还是没有做得太绝,又或者你也是因为害怕,害怕制造这样一个怪物出来,连你都控制不了。”

“其实严格来讲,顾瑶和我之间算不算是爱情,我们都说不准,在我和她刚刚开始对感情产生萌芽的时候就遇到了彼此,后来这十年我们都经历了很多刺激的事,顾不上和其他人谈情说爱,心里唯一留下的影子就是对方。如果当年你让顾瑶看到惨死的那个人是我,经过十年的时间,她大概也会看明白,真正残忍的不是你让她爱的人毁灭,而是她永远都不能拥有正常人的情感了,那件事会成为她一生的阴影,她的心里会彻底的疯狂。”

……

相比外间的剑拔弩张,帘子后面却是一片安静。

顾瑶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庄正几次将目光投向她,都只是见她面无表情,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但她的眼睛是没有焦距的,她听到外间这些“真相”时,身体也没有颤抖,唯有握紧的双拳透露出一丝紧绷的情绪。

见她如此,庄正心里都开始跟着发凉。

可顾瑶呢,她根本没有在意旁边的庄正是如何想的,此时的她正为自己的心理变化感到震惊。

她原以为自己会感到害怕、恐惧,但当这一刻来到时,她却惊讶于自己过分冷静,她甚至还能静下心来,顺着徐烁的分析去挖出过去的一些佐证。

就好比说,萧绎琛作为她的父亲和老师,他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把她看的最透的人,甚至比她自己还了解她,所以萧绎琛一定清楚的知道,光是由他一个人教她是不够的,顾承文和李慧茹也是残酷教学的表表者,萧绎琛播下了种子,还需要后续有人浇水、施肥。

她七岁那年,萧绎琛把她送回到李慧茹身边,这件事其实她一直耿耿于怀,尽管萧绎琛解释过他的理由,可是那些理由都远不如眼下这个解释更贴切——这枚继承了萧绎琛和李慧茹基因的种子已经发芽了,李慧茹想必也看到了,但好在顾瑶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李慧茹就算看到那是个毒种也不会太当回事,所以有意无意的便用自私、无情、寡义来催促它的茁壮生长。

后来,顾瑶跟着李慧茹回到顾承文身边,在那之前顾承文一定找人调查过她,知道她成绩优秀,性格冷淡,对任何人事物都不上心,从没有感情用事过,十六岁就能到这一步,倒是一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直到她救了祝盛西,还跑到顾承文面前谈判的那一刻开始,顾承文才算清楚的看到,在这个好苗子的枝头已经长出了花苞,只要这朵毒花开了,他的事业王国就可以后继有人,长盛不衰。

无论萧绎琛、李慧茹和顾承文他们各怀怎样的心思,他们都是催生这朵毒花的帮凶,它一直生长在黑暗中,靠吸取毒液长大,它的根茎牢牢地抓住深不见底的土壤,没有光合作用竟也能生存,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将那片黑暗撕开了一道口子,刺眼的阳光突然涌了进来,几乎要将它融化。

它感到不适,却也感到好奇,它努力适应那一束陌生的阳光,在光亮中看到了自己的丑陋,自惭形秽,却又不想再回到黑暗里。

真是幸好啊,幸好。

幸好萧绎琛没做的太绝,没有把那撕开的裂口黏上,否则……

外间,徐烁和萧绎琛的对峙仍在继续。

“其实刚才那些分析,我并不是非得要你亲口承认,我心里早就认定了真相。我之所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说这些,无非是为了多争取一点时间。”

“怎么,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可他们的声音早就被顾瑶的耳朵隔绝在外了,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帘子后,直到她忽然眨了一下眼。

庄正见了,以为她下一步就会冲出去。

谁知顾瑶的第一个动作,脚尖却是向后转的。

就像来时的轻手轻脚,她转身走开的那几步,也轻的几乎无声。

庄正张了张嘴,十分诧异。

他跟了两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顾瑶似乎要自己回屋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激动,更没有流露出被亲人出卖后本该有的伤心绝望,这实在太过反常,也太过……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过来这样一句话:“刚才我不是和你打了个赌么,就赌顾瑶需要多久时间能猜到你我的对话内容。我单独留下来有半小时了吧,顾瑶应该已经想到办法说服庄正放她出来了。”

这话清晰地钻进了庄正的耳朵里,他下意识看向帘子,身体紧绷。

外间的气氛也跟着凝结。

直到徐烁又道:“也许,她现在就站在那道帘子后面,见证真相!”

那最后四个字就像是利刃,直直的穿过帘子,刺在顾瑶的背上。

她脚下一顿,站住了。

庄正下意识看过来,比刚才更加紧张。

几秒的安静,顾瑶终于抬起目光。

庄正盯着顾瑶的一举一动,但就在她转过头的同时,他手里的对讲机也发出“嘶嘶”声。

“老大小心,有人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