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麦特在将近中午的时候起床,觉得自己仿佛是全天下宿醉得最严重的人。他环顾了一下房间,这并未让他觉得更舒服。他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衣柜有个弹孔,而且感觉冷风从被子弹击碎的窗户中灌进来,这实在不怎么令人舒服。

即使起床后的第一根烟也无法让他平静下来。最让他稍感安慰的东西,就是他枕头底下那把印度宗师的硬邦邦的手枪。他心想,虽然这把武器让他安心,他还是应该立刻交给警方。

他穿上旧长裤和缝缝补补的马球衫,并试着确定这天的行程。他想他应该和哈里根一家人联络;但是现在沃尔夫已经离开这个家了,他的出现便有些突兀。他当然应该去见马歇尔副队长,向他报告昨晚印度宗师闯进他家一事;但是要怎么去见一个刑事组副队长?上哪儿找他?

不过,当他在小吃店吃早餐时(待遇较优渥的人早已开始大啖午餐了),他一专心看报便忘了这些问题。哈里根案上了每一份报纸的头版,其他战争或政治新闻若能挤得上去就算走运了。

至于扑朔迷离的犯案手法,报上则几乎只字未提;马歇尔对媒体的声明中,显然刻意压低了密室犯罪此一特点。令这项消息成为头条新闻的,并不是案情本身,而是哈斯佛的狂妄言论。大部分的报纸都称呼这件案子是“灵体谋杀案”。

媒体访问了哈斯佛、数十个其他教派的领袖(因为各教派如雨后春笋般在洛杉矶兴起),也访问了著名的灵异学权威曼里·霍尔(他似乎不认为哈斯佛的言论有何惊人之处),甚至访问了在环球电影公司即将上映的一部影片中恰巧犯下相同杀人案的鲍里斯·卡洛夫【注:Boris Karloff 美国演员,以饰演恐怖影片中的角色闻阔名,代表作为《科学怪人》。】。

敌对的教派则意见分歧。较缺乏想象力的人斥责哈斯佛是个超级大坏蛋;聪明些的家伙则表示这种事他们也能轻易做到,只不过他们都是守法的公民。

报上还刊登了照片:哈斯佛,光明之殿。又是哈斯佛。而且一度无关紧要地出现约瑟夫·哈里根在一个宴会上所摄的照片。除了那张照片,哈里根家人的照片完全被略过了,麦特因此十分感谢媒体。他们要面对的事情够多了,哪能再应付摄影记者。

他仔细阅读新闻却一无所获。读者从报纸得到的印象可能是沃尔夫·哈里根意外遭一名闯入者杀害,事后哈斯佛趁机跳出来说是自己干的,接着一个很会捕风捉影的证人就表示的确看到黄衣人。这套推论的因果顺序正好和事实相反,但却有某种程度的以假乱真。麦特半信半疑地认为这是马歇尔自导自演的高明手法,好让媒体紧咬这根骨头,警方便得以不受干扰地继续进行调查。

麦特回到旅馆时仍未决定这天的计划。弗瑞德·希蒙斯坐在大厅那凹陷的破沙发上,周围散了一堆晨间号外。

“你好,”麦特说。

这个干瘪的退休杂货店老板平常都会亲切地回礼,可是今天早上他却狠狠地抬起头瞪着麦特,一脸敌意。

“所以那就是你到光明之殿的原因。而我还说什么能在那儿看到年轻人真好!你和你那宝贝沃尔夫·哈里根都是间谍!别想赖,小伙子。报上说你是证人,假如你是那个人的朋友,那么你对光明之殿就没安什么好心。可是你现在知道了吧,你已经亲眼目睹九九神咒的威力。”

“是吗?那正是我不断自问的事情。我到底亲眼看到了什么?”

“你自以为很聪明,是吧?不过,九九神咒可以造就的事情,是你前所未见的,你最好记住这点。你知道本州的州长是共产党吗?这件事值得你想一想。”

麦特开始放声大笑,但随即看到希蒙斯的眼神,便立刻止住。有关九九神咒如何对付加州州长一事可吓不了他,但是他却回想起沃尔夫·哈里根担心光明之子背后藏有强大的政治阴谋。倘若哈斯佛的教义能让人们的眼中闪现那种恨意……“嘿!”柜台老服务生大喊,“邓肯!有位女士打电话来要你回她电话。艾伦·哈里根。这是她的电话。”

麦特离开弗瑞德·希蒙斯去拿那张纸条。

“谢谢。”

“那不是昨天那个被害者的妹妹吗?”廉价眼镜后面那双老眼睛闪闪发亮。但这纯粹是一般人好奇的眼神,就像平凡人渴望来场事不关己的竞赛,却又不怎么特别想要血溅四方。

接麦特电话的是管家,口气听起来丝毫不受主人遇害的影响,他把电话转到艾伦·哈里根的分机。

“我是麦特·邓肯,哈里根小姐。您找我?”

“是的,”艾伦姑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请你来我们家的客房住。拜托,邓肯先生。先别客气,让我把话说完。我二哥曾经提过——恕我直言——要把你安插过来帮他工作;我认为在这个伤心时刻,我们更需要你的陪伴。请告诉我你愿意过来。”

“我怕我只会给您带来麻烦。在这种时候,一个陌生人……”

“诚如你所说的,邓肯先生,在这种时候陌生人也许相当帮得上忙。我大哥约瑟夫认为这项做法很恰当,尤其你还要处理我二哥的文件,而且我和马歇尔副队长谈过了。他也认为这项安排很好。”

麦特只是嘴巴上推托罢了。一想到丰盛的早餐和软绵绵的被窝,也管不了什么良心不安的问题了。

和管家待在一起的时候最难受了。麦特老大不情愿地将破行李箱交给他。当然。他小心翼翼只打包他最体面的衣服(打包时才发现印度宗师用来示警的那颗子弹,竟打坏了他三件体面衬衫的其中一件);但即使是这些衣服,也很难够得上管家严格的眼光。

“哈里根小姐在槌球场等您,傲管家通知他,“要我带您过去吗?”

“不用了,谢谢。我找得到。”

麦特凭着记忆走向槌球场时,不小心瞥到提着行李箱上楼的管家和行李箱保持距离。

槌球场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弓形球门闪闪发亮,仿佛是散落在绿丝绒上的一圈七彩项链。案发当时麦特和约瑟夫望向法式窗时所坐的那张长凳上,如今正坐着哈里根小姐——康嘉·哈里根小姐。

“是你啊?”麦特笨拙地说。

“是我吗?”康嘉看看自己,“哇,真的是我耶!你还以为是谁?”

“管家说‘哈里根小姐’时,我只想到你姑姑。”

“我要生气啰。”

“请别生气。对了,管家叫什么名字?他应该有名有姓吧。一想起他时,总是浮起‘管家’两个字,这好像有点蠢,就像那些象征主义的戏剧。剧中的角色老是叫什么男人、女人、警察的。·’

康嘉看着他。

“你看,”她说。

“看什么?”

“你不好意思见到我,因为我爸爸昨天去世,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我,所以你就故作聪明瞎扯一通。接着你马上就提到警察,我们还是摆脱不了这件事。”

“聪明的小孩。”

“我不是小孩子,”康嘉严肃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此外,管家他姓——”她浅浅一笑,“班扬。”

麦特笑笑。

“是约翰·班扬【注:John Bunyan,1622~1688,英国作家及传教士,著有《天路历程》。】,还是保罗·班扬【注:Paul Bunyan,美国民间传说中的巨人樵夫,在其饲养的公牛“宝贝”的协助下,经常完成惊人的功绩。

】?”

“很奇怪的名字吧?亚瑟说很土。”

“哈里根小姐,我知道这么说你哥哥对你而言很残忍,可是我必须坦承我早就料到令兄会这么说。”

“你不喜欢亚瑟?”

“不怎么喜欢。”

“他也不喜欢你。他说你来了之后才发生这一切麻烦。”

“唉……不是吗?”

“啊哈。后悔来这儿?”

“不会。”

“我也不会,”她伸出手,“握手。”

麦特在他身旁坐下,伸直一双长腿,闭上眼睛,头向后扬。

“阳光真舒服,”他喃喃自语。

“我可以再当个聪明的小孩吗?”

“当然。请说。”

“你心里想着:‘这一切都很美好。这儿很舒服,她是个甜美的小女生;可是她的态度不像个昨天晚上才遭父丧的女儿。’”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麦特睁开眼睛,发现她正站着。

“可是我能怎么办?”她继续哀怨地说,“我们不一样。大家都是。我没办法像艾伦姑姑一样成天花时间为他祷告;或者像约瑟夫伯伯一样埋首做他自己的工作;更没办法像亚瑟一样闷闷不乐地晃来晃去,说些差劲的话。而且我不要哭,那太孩子气了。”

“你可以坐下来和我谈谈,别再担心我怎么想,这就是你可以做的事。还是我们来打槌球?”

“我想我还是说出来好了……我今天休学了。”

她还年轻,所以说起这件事的口气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

“谁没休过学?”

“可是我的情形不同。我可不是说休学就休学。你知道,是乌秀拉修女要我休学的。”

“修女给的建议可真棒啊。暗中破坏我们美国的教育体制,这就是她正在做的事。我可以抽烟吗?”

“你抽啊。你知道,好奇怪,她要我昨天晚上整晚都陪着艾伦姑姑,也要我今天早上陪姑姑去做弥撒——听起来好像去赎罪似的,不是吗?可是我想你大概不懂。”

“我还以为赎罪就是去做告解的时候付钱。”

“付钱!”她那西班牙兼爱尔兰式的脾气突然爆发。“哦,”

她稍微平息了一些,“一般人还真的相信这些蠢事呢。做告解并不必支付分毫,赎罪就是做一些补偿——通常就是念一些祷告文。”她突然联想起某件事而大笑起来。“我记得那是亚瑟十八岁时发生的事情。某个礼拜六,他佐完告解回家后到我楼上的房间来——那时我正在替我的洋娃娃举行茶会——然后他说:‘你知道我在圣礼中说了些什么吗?’我猜他说了五次‘我们的天父’和五次‘万福玛莉亚’,我最糟糕的时候曾经这么做过。接着,他大笑着说:‘不对。三次玫瑰经。我现在是个成人了!”’

“恐怕我只是个非天主教徒的蠢蛋。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

“我就怕你不觉得好笑,”她叹了口气。

“不过乌秀拉修女为什么叫你休学?有什么我不明白的原因吗?”

“我也不明白。我不知道,真烦。我们从教堂回来之后,我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艾伦姑姑所做的每件事情。她特别想知道艾伦姑姑有没有去做告解和领圣餐。”

“那她有吗?”

“只领了圣餐。艾伦姑姑每天都会领圣餐,而且我想她以后也都不会改变。不过,我想这又是另一件你不懂的事了。”

“我想也是。”

康嘉直视着他。

“你不喜欢天主教徒吧?”

“我对他们没什么意见,”麦特面红耳赤,“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但我妈妈是个老派的‘不可知论者’【注:由英国生物学家东T·H·赫胥黎在一八六九年提出的,他对基督教神学教条表示怀疑,但又拒绝无神论。】——你知道,就像托马斯·藩恩【注:Thomas Paine,1737一1809,英国作家,政治学者。】和罗伯特·英格索尔【注:Robert Ingersoll,1833一1899,美国不可知论学派代表人物。】说的:‘让人们从神职人员的暴政中解放!’恐怕我一直忘不了这点。”

“我妈呢,”康嘉淡淡地说,“相信上帝。不但爱他并且侍奉他。她视力不好,去世了。”

这番话很奇怪。接着一片静默,麦特反复思量这句话究竟有什么含意。

“她眼睛不好,去世了……”

不知怎的,听到她这番话,他突然再次想起那间书房、一个受到惊吓的女孩,以及一本掉在地上的书——正好摊开在莨宕碱那一页。

班扬站在法式落地窗旁。

“葛瑞格·蓝道先生要见您,小姐。”

“哦。烦死了。你跟他说——就跟他说我身体很虚弱。”

“身体很虚弱?很好,小姐。不过单纯的头痛是不是比较合理些?”

“去啊,”麦特催促她,“去见他。葛瑞格是个好人,你让他吃了很多苦头。”

“怎么说?”

“嗯,首先是你要当修女这件事。你无法想象他受到多大的打击。他变了个样。假如你现在又拒绝他……”

“好吧。班扬,你去带蓝道先生过来。”

“他希望和你单独见面,小姐。”

麦特起身。

“我去书房。去看看那些文件也好。”

“别走,”康嘉坚决地说,“留下来。”

葛瑞格看到麦特时显然吓了一跳。他打招呼的方式还算友善,但他显然完全忘了周末时麦特如何想尽办法和宿醉的他说话。

寒暄了一番后,葛瑞格·蓝道转向康嘉,并握起她的手。

“这件事真是可怕,”他热切地说。

“是的,”康嘉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了解你的感受。之前有好一会儿,我甚至自问是否应该在这种悲伤的时刻打扰你;可是我觉得最起码我可以当你的靠山,女人需要一个可让她哭泣的肩膀。”

他想表示同情,但却让人觉得可笑。

“我已经有了一个肩膀了,”康嘉松开手。并指向麦特,“我手都握湿了。”

葛瑞格看了他朋友一眼,像是瞪着他似的。

“当然,我很高兴有人来——来逗你开心。但陌生人终究和你未来的夫婿不一样。”

“恐怕,”康嘉说,“我听不懂你这句话。”

“这件事真可怕,”葛瑞格回到他原来的话题,“你爸爸是个很棒的人——一个伟大的人,亲爱的,请容我这么说,他的死是个无法弥补的损失。认识沃尔夫·哈里根的人不多,可是我们这些认识他的人都很舍不得他,更重要的是对你——他的家人——的影响。”

“别说了。”

“他是你的避风港。也是你的守护者,”葛瑞格继续说着,“现在你却得独自面对这世界的狂风暴雨及大风大浪。”

康嘉不怀好意地微笑。

“我还是可以进修道院啊。”

“老天!你还抱着这种疯狂的念头?事到如今,你——”

“不,不是,礼拜五以来发生了好多事,对不对,麦特?”

“可以这么说,”麦特冷冷地说。

葛瑞格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又问康嘉:

“这么说,你放弃了侍奉上帝的荒唐念头?”

“不是。只是乌秀拉修女让我知道,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侍奉上帝。”

“乌秀拉修女?可是我以为她——”

“拜托,我们别再谈这件事了,事情已经结束了,就这么简单。现在——你为什么来这里?”

葛瑞格吓了一跳。

“为什么?唉,说得也是!当未婚妻有难的时候。一个男人该做什么?我只能——”

“飞到我身边?”康嘉接话道。

“飞到你身边。”葛瑞格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没错。我支持你。亲爱的,永远支持你。”

“我想,”麦特说,“我最好还是去看看那些文件。”

“你一定要去吗?”葛瑞格急忙问道,“我不想赶你走,老兄。”

“我知道。可是工作就是工作。”

麦特开始朝窗户的方向走去。

康嘉伸手阻止他。

“别走,”她温柔地说。

“让他走,亲爱的,”葛瑞格反对,“假如邓肯有工作要做,我们就无权阻止。当然,有他在场我很高兴,可是,应该工作的时候——”

“最近他工作得太辛苦了。他应该留下来。”

“工作?在这里?”

“是的,哈里根先生请我当他的助理。我本来星期六要告诉你的,可是我觉得那时侯你并不想听。”

“不是的,那时我头很痛,”葛瑞格对康嘉解释道,“我有时候会偏头痛。这么说起来,”他停顿了一会儿再继续往下说,还特别盯着麦特,“礼拜天你是在这里工作啰?”

“是的。”

“所以,这么说,你是——亲身经历这些事啰?”

麦特痛恨他话中有话,但他决定置之不理。

“哦。是的。你没听说吗?马歇尔副队长已经取得逮捕令,要在今天逮捕我。”

“天啊!”蓝道嘶喊的语气听起来既吃惊又开心,“要是这样的话。老兄——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还待在这儿?你为什么不设法——”

“邓肯先生,”康嘉冷冷地说,“是逗着你玩的。他认为这和他脸上的疤很配。”

“噢!我一下子还以为你是说真的。我想我早该知道才是。可是,天哪!一想到当时你真的在这里……再想到那时我正在俄普顿太太家的花园里开心地参加宴会,却不知道——”

“听着,”康嘉说,“我知道女孩子不该唐突插嘴,邓肯先生的直率坏了我在修道院学到的那套规矩。可是,听着,我再问你一次,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离开你心爱的办公室,该不会只是为了来说你多难过,或是盯着我看,或是来告诉我们俄普顿太太的花园宴会如何如何的吧?你为什么来这里?”

“刚才邓肯要去处理文件的时候,”葛瑞格局促地说。“我本来想解释的。”

“他现在不去了。那你现在要解释吗?”

“听着,”麦特说,“我真的——”

“不!快说,葛瑞格……”

“很好。我来这儿,康嘉,是要你择定我们的婚期。”

康嘉大笑。

“少来了!这可能吗?这是你这种身份的人会做的事吗?蓝道家的人会在丧礼都还没举行之前就先订下婚期?或者你这么做是为了节俭,何瑞修【注:出自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章,哈姆雷特对何瑞修抱怨其父尸骨未寒,母亲又改嫁一事,原台词为:“何瑞修啊,节俭,节俭!丧莽用的冷烤肉正好搬到婚宴上。”。】,我怀疑我们得在婚礼上吃烤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康嘉。我只知道如今在这个世界上,你孤独无依——”

“除了一个伯伯、一个姑姑和一个哥哥以外什么都没有。”

“你必须依靠一位男士。我请求你给我这项特权,亲爱的,让我保护你。”

“真精彩!”

“你怎么可以这样取笑我。我要给你一个家,让你舒适安全,而你——你却站在那里当面嘲笑我,的确,你嘲笑我并且还边对我的朋友咧嘴微笑!这是不对的,亲爱的。”

葛瑞格·蓝道真无趣;葛瑞格·蓝道的自负、死脑筋和俊美的脸庞都让人受不了。但此刻麦特却深受感动。

“听我说,”麦特试着充当和事老。

“你别插手,邓肯,”葛瑞格咆哮道,“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很想知道。查阅文件,是啊!真会瞎掰。”

那一刻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空气中有些微火药味儿。葛瑞格瞪着他大吼的同时,麦特也握紧了右拳。

这时一阵隆隆声突然响起。原来是R·约瑟夫来到他们身边。

“哎呀,葛瑞格!”他大叫,“见到你真好,我的孩子!”

看得出葛瑞格显然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午安。先生。我爸爸要我来向你们致哀。”

“他人真好,此外,也很高兴你过来。”

“别这么说。先生。这件事真可怕,您不知道我——”

“别再谈这件事了,孩子。”

“我觉得我当时应该待在这里才是。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愚蠢,可是我忍不住要想。要是当时我人在这里,没去参加俄普顿太太家的花园宴会——”

“胡说,胡说。葛瑞格。你能做什么?邓肯和我又能做什么?我们看到那个神棍——透过那几扇窗户看到他——可是我们能做什么?不过。我想玛莉恐怕想谈谈别的事。”

“我不知道。约瑟夫伯伯,谈那些话题更不好受。”

约瑟夫皱起眉头,但并未追问。

“你能留下来一起吃晚餐吗,孩子?有你作陪,艾伦一定很开心。今天晚上我们要开家庭会议。不过我们知道你也算得上是一份子,毕竟——”

“葛瑞格晚上要和客户吃饭,”康嘉说。

葛瑞格盯着她准备反驳,随即又改变主意并看看手表。

“是啊,没错,很高兴你提醒我。我得赶紧走了,先生。再见,康嘉。”

他没跟麦特道别。

约瑟夫看着他的背影,搔了搔他那僧侣般的地中海式秃头。

“那个小伙子有些不对劲。”他说,“你确定他来这儿只是为了致哀吗?”

他斜睨了康嘉一眼,带着身为伯父的慈祥腼腆。

“哦,不是的。”康嘉笑了笑,“他是来告诉我们有关俄普顿太太那场花园宴会的情形。”

麦特突然觉得甚为不安。眼前这一切恍若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