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挺进东北
独立团和鬼子在华北打了几个月的游击战后,著名的、值得纪念的1945年8月15日,终于到来了。在这一天,日本天皇通过电波,向全世界颤颤抖抖地宣布:日本国投降了。
首先接到投降命令的是驻扎在东北的鬼子。在这之前,苏联红军在收拾完德国鬼子后,又调头向日本人宣战。他们把战场选在了东北,东北的鬼子在苏军强大的压力面前,招架不住了,随即在第一时间宣布投降。
远在延安的毛泽东像一位智者,洞悉着中华大地乃至整个世界的变化格局,他大手一挥,调集了大批的部队开始挺进东北。他的一挥手,决定了几年后中国的命运。
进入东北之前,独立团仍然叫八路军,进入东北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因为日本人宣布投降后,在美国人的斡旋下,国民党和苏联红军签署了《雅尔塔协议》和《苏中友好同盟条约》。协议中规定:苏军只允许向国民党移交战俘、战利品和解放的土地。经过八路军先遣部队秘密协商,在苏军的建议下,挺进东北的八路军被改称“东北自治联军”,这样便于接收东北。
不管叫什么,部队还是那支部队,人还是那些人。东北的地面很广,也很混乱,到处都是百废待兴的样子。为了先于国民党接手东北,部队的人手不够,抗大分校便化整为零,分头出击,接收城市和扩大组建自己的部队。
独立团的三个营也化整为零,由营变成了团。那会儿,东北民众对参军,建立新中国充满了信心和渴望。只要大旗一竖,就有几十、成百的热血青年应征入伍。他们拿着从日本人手里缴获来的武器,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
不久,由林彪和陈云率领的一支大部队也挺进到了东北,负责指挥东北的自治联军。这支部队后来又打响了“四保临江”和“解放四平”、“围困长春”等战斗,直到著名的“辽沈战役”结束后,部队又打出山海关,发动了“平津战役”。就是这支被称为“四野”的部队,在军史上、在那个年代,沉重地留下了灿烂的一笔。
共产党的部队挺进东北后不久,还没有站稳脚跟,国民党的部队随后而至。解放了的东北,一下子出现了两支队伍。一山难容二虎,而此时的苏军满载着从中国战场上收获的战利品,已经班师回朝了。在抗日的前提下,国共两党有了第二次共同抗日,一致对外的合作。现在日本人投降了,国共两党,政治目地不同,便很难再合作下去了。于是,为了各自的理想和目地,合作再次破裂,为了不同的主张和见解,兵戎相见,内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此时,马起义已经是东北军纵队的一名师长,赵大刀是师警卫排的排长,手下有三十多名战士,长炮、短枪配备齐整,是全师武器最精良的一支部队。赵大刀的刀仍斜插在背上,刀柄上的红绸已经换了好几块了,微风中仍一飘一飘的,夺人眼目。
赵果结束了抗大分校的学习后,也到了东北,配合主力部队开展妇女和支前工作,同时还是师机关的宣传干事,也不是那个头脑简单的小丫头了。如今,无论走到哪里,她的身上都会带着采访本和笔,脸上也充满了自信。
部队初到东北的时候,由于化整为零,马起义很少有时间看到赵果,倒是与赵大刀形影不离。再见到赵果时,是赵果主动要求来到马起义这个师的。大部队开进东北后,抗大分校就意味着结束了,抗大是培养革命种子的地方,如今种子发芽了,就要被真正栽种到部队了。
那天,抗大分校的学员们整齐地列队站在空地上。各部队也都派了专人,来认领这些革命的种子。
马起义亲自出马,从队头走到队尾,目光仔细地在这些种子前扫过。最后,他把目光定在赵果的脸上。别的部队来领人都愿意选择男学员,毕竟身强体壮、机智灵活,然后委任个排长、连长什么的,杀敌立功也是把好手。让谁也想不到的是,著名的马起义师长,却把目光定在了赵果的脸上。
赵果此时也是心潮起伏。最初,部队在挑人时,她生怕自己被挑走。当别人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时,她就故意把头埋下,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人家见状,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好再挑下去。冥冥之中,她在期待着马起义的出现。
当马起义的目光向她投来的一瞬,她的一张脸激动得通红。她知道,马起义会选择她的。马起义还没有把手指向她,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队列里走了出来。马起义的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在心里偷偷地嘀咕着:丫头,以后的日子还长哩,看老子咋收拾你。
如意地挑到赵果,剩下的就无所谓了,随便用手一指,又要了几个。在这之前,马起义都想好了,要是赵果被别的师挑走,他就用自己的人去换,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还不行,他就去抢。反正,只要赵果到手,让他干什么都行。
赵果被他挑中后,果然发生了抢人事件,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纵队。
赵果被马起义看上,就有人不高兴了。那人是纵队的另一位师长,师长姓王,叫王遵义。此人和胡宗南的部队捉过迷藏,参加过保卫延安的会战,后来也到了抗大分校,是在分校撤离前离开抗大分校,回到部队的。那会儿,他是抗大分校的干部队学员,赵果是战士队学员。他对赵果印象良好,在陕北时就拿着识字课本,请教过赵果,自己也手把手地教过赵果射击和投弹。
马起义一次次来到分校,死皮赖脸地纠缠赵果,王遵义心明眼亮。无助的赵果曾找到王遵义帮自己出主意,王遵义就不屑地说:这个马起义我了解,就是那三板斧,没啥!你别怕他,不行你就找组织,我看他还敢抢人咋的。
有了王遵义做后盾,赵果就心安神定了。对马起义每次咋咋呼呼地到来,都能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果然,在陕北,马起义连汗毛都没敢动她一根。
王遵义离开分校,随部队开赴到了冀中,在那里开辟了根据地,也打了一阵子游击。后来,部队入关了,他们就又聚在一起,被编到一个纵队。
赵果被马起义选来后的那天晚上,正是部队开饭的时间,王遵义打马扬鞭地来了,一个人,连警卫员都没带。下了马,他径直找到了马起义。马起义一脸惊诧地说:哪股风把你小子刮来了?
王遵义也不说话,拽着马起义,两个人就进了屋。
房子是民房,临时征来的,兼做办公室和宿舍。炕上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已经摆了一碗白菜炖豆腐,还有几个玉米面窝头。王遵义自来熟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咱今天就要尝尝你们二十一师的饭。
王遵义说完,从怀里掏出两瓶小烧酒。嘎的一声,又嘎的一声,用牙把两瓶酒咬开了,重重地把一瓶蹾在马起义面前。马起义一见王遵义的架势,就明白盐从哪里咸,醋从哪里酸了——人家这是来向你叫板来了。看着桌子上就一碗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的确寒酸了点儿,便冲外面喊:大刀,让炊事班再整俩菜,咱好好招待王师长!
不一会儿,赵大刀就端上来一碗炒黄豆,还有一碗煮土豆。两个师长举着酒瓶子,咣咣地碰了,咕咚咕咚地喝了。只几口,酒劲儿上来了,马起义不想当闷葫芦,便红着眼睛说:老王,你就说吧,到底要干啥?
部队一进入东北,这支走南闯北的队伍很快就被东北同化了,也学开了东北腔。这叫打成一片,是部队的一门必修课。
王遵义眯着眼睛笑了。笑过了,就一本正经地说:老马,我想跟你换个人。
马起义的眼睛就睁大了,伸长脖子望着王遵义。部队刚进入东北,人员滚雪球似的壮大了,干部却变得更加奇缺。有时纵队与纵队之间,为了争一名骨干都会弄得脸红脖子粗。马起义一听说王遵义要换人,便来了兴致。
王遵义又眯了眼,伸出两个指头,在前面晃了晃道:我用两个换你一个。
马起义不知道王遵义要卖什么关子,不说话,睁着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盯着王遵义。
王遵义又说:我用两个排长,换你一个人。这两个排长你放心,都是在陕北时入伍,参加过平型关和百团大战,久经考验了。
马起义做梦也没想到王遵义会这么大方,一下子就拿出两个排长。他摸摸后脑勺,又用劲儿地拍了拍说:你不是要用两个排长换我,去给你当副师长吧?
王遵义笑了。他不想再绕弯子,拍一下大腿说:老马你别逗了,我想用两个排长,换你一个赵果!
马起义的眼睛立马直了,望着王遵义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他还伸出手,拍了一下王遵义的头说:你小子想啥呢?赵果可是我看上的,在陕北我就要定她了。
王遵义摆摆手:那你在那会儿咋没娶她?是人家不愿意,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老马,你就拉倒吧,我用两个排长换一个赵果,你好好想想,看值不?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起义已经热血撞头了,他又冲门外喊:大刀,送客!
赵大刀应了声,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王遵义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战士。
王遵义就说:老马,你这是干啥,还想跟我动武咋的?
马起义已经不想多说了,冷着一张脸,把头别过去。
王遵义讪讪地下了炕,一边穿鞋,一边说:你这个老马,咱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马起义不想听王遵义啰嗦,又吼了一声:送客!
王遵义就有几分狼狈地走了。一直到外面的马蹄声响起,他才冲外面喊:老王,有时间来玩啊。
换人的风波并没有就此结束。几天之后,马起义接到了赵大刀的报告,赵果被二十二师的王遵义软禁了。
王遵义也是个有心计的人,他见软的不行,便心生一计,想用生米做熟饭的办法,让赵果心甘情愿去二十二师。他采用的办法是,让赵果在抗大的同学李静出面,约赵果去二十二师做客。赵果不知其中有诈,欢天喜地的去了。王遵义和她的同学李静一起“劝降”。赵果似乎铁了心,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我是二十一师的人,咋能到你们二十二师来呢!
王遵义就很烦,好话说了快一牛车了,见赵果仍铁定如山的样子,他就采取了迂回战术,让人把赵果安排好,又找来赵果一同投奔延安时的同乡、同学,展开了一场车轮大战,做赵果的工作。
马起义得到赵果被软禁的报告,他一分钟也不想等了,挥了一下手道:大刀,备马——
赵大刀一溜烟地就把那匹枣红马牵来了,同时集合了警卫排,却被马起义制止了。马起义生气地说:大刀,你这是干啥?王遵义又不是国民党,他敢能把我吃了,你陪我去就行。
两匹马就跑了出去。
马快人急,一眨眼就来到了二十二师的驻地。
二十二师的几个人正坐在一棵树下,轮番做着赵果的工作。众人鸡一嘴、鸭一嘴的,喋喋不休。
马起义和赵大刀拍马赶到了。赵果一看见他们,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似的,冲出众人的包围,奔了过来。马起义也不多说,一个海底捞月,就把赵果拎到了自己的马上。马下的人还没明白过来时,两匹马、三个人,已经冲出去很远了。
在村头,他们遇到了二十二师的拦截。领头的大概是名连长,十几匹马上端坐着十几个人,马下还有二十几个人,手里的枪大张着机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赵大刀勒住马,一伸手,拽出了后背上的大刀,吼了声:你们二十二师无法无天了,还想咋的?
那个连长模样的人,冲马起义敬了个礼:马师长得罪了,我奉王师长之命,请你把赵果留下来。
马起义手里的双枪响了,他是冲天上放的,然后喊道:你告诉王遵义,人,老子是要定了,这是我们二十一师的人,给我一个团也不要。闪开,要不然,枪子可不长眼!
二十二师的人,在马起义的威慑下,默默地让开了一条道。
马起义喊了声:大刀,咱们走——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一下子就蹿了出去。赵果坐在马起义的身前,她还从没有感受到这么踏实过。马的颠簸让她感到有些头晕,于是闭了眼睛,靠在马起义的胸前,一时间,恍若腾云驾雾。
后来,纵队知道了扣人、抢人事件,纵队政委也就是陕北时的潘主任,把马起义和王遵义叫去,拍了桌子。潘政委拍桌子、摔碗地把两个人一顿臭骂,骂得两个人都低下了头。
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在以后的岁月里,马、王二人成了最佳搭档,一同出生入死,从胜利走向胜利。晚年,两个人退休后进了同一家干休所,再提起当年的往事仍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