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茶餐厅里,沈丽英瞟了一眼欧维妙,一把拿过她的手机。欧维妙淡定喝茶:“没有用。”

沈丽英拨通通话记录显示的第一个号码,那头接起就说:“欧小姐?”

沈丽英说:“放人。”

那头迟疑:“你是谁?”

“我是欧小姐的阿姨。”沈丽英看向欧维妙,说,“现在我叫你放人。”

“你又不是欧小姐,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她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欧维妙低头笑了笑:“沈阿姨,你户头里还有钱?别开空头支票。”

欧维妙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你已经没钱了,应该说,你的钱,现在基本都在一个叫刘坤的男人手里。我算了算,你来欧海集团四年,起初职位低,薪水自然低,后来攀上了我爸爸,他提携了你,你薪水也水涨船高,但能够攒下的钱,最多也只有七八十万,这当中我已经算上了你利用职务之便捞到的部分好处。而你现在还剩下多少?”

沈丽英说:“难为你还替我算了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事?”

欧维妙垂眸:“大约三年前,我在国外的时候,爸爸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接受他再娶,我虽然不愿意,嘴里却说愿意的,那年假期我特意赶回国,见到了你,你很好,温柔大方,也不虚伪,爸爸身体不好,我常年不在他身边,有个人照顾他,也是好的,所以我打心底里接受了。”

沈丽英没有说话,欧维妙继续:“可是你们拖拖拉拉,竟然发展的这样慢,明明那些重要场合爸爸都会带你出席,明明他很尊重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从来没有逾矩过,你为什么一直没有点头,再跨一步呢?我一直想不透,原来原因在这里。方已的爸爸叫方志钊?”她看着沈丽英,笑出声,“真的很难想象,你为了报仇竟然会整容,没人认得出你,你还在我面前那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沈丽英站了起来:“茶喝完了,也该走了,你走不走?”

欧维妙说:“我一点都不着急,只等着看好戏。对了,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爸爸,我不想他伤心,我给你两个选择,你主动离开,永远不要出现在南江市,另一个选择,我亲自送你离开,也许你会需要重新整容。”

沈丽英笑了笑,突然按了一下手机,过了几秒,欧维妙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沈丽英,才打开接收到的视频,视频拍摄效果极差,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从她说“你为了报仇竟然会整容”开始,直到她最后威胁沈丽英的话。

沈丽英笑道:“再看看你的短信记录。”

欧维妙看她一眼,打开信息,只见最新的一条短信记录,竟然是发送给12110的报警短信。沈丽英说:“我一拿到你的手机,最先不是翻号码,而是发了短信。你想好怎么跟警察交代,妙妙,你始终太年轻。”

沈丽英疾步走了出去,立刻坐进自己车里,朝宝兴路的方向驶去,欧维妙大声叫了她两遍,她并没有理会,反而加快了车速,后视镜里,欧维妙的那辆车紧紧追着她。

她将油门踩到底,闯过红灯直奔目的地,前方路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辆黑色跑车翻倒在一辆蓝色大货旁边,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人,交警在一旁疏散交通,远远的还能听见救护车开走的声音,沈丽英又踩了踩油门,谁知就在这时,欧维妙的车竟然变道超了上来,并行着喊:“停车!”

沈丽英置之不理,那辆车就撞了过来,擦着她的车身,刺耳的摩擦声和猛烈的撞击声响了起来,沈丽英惊了惊。

原本在事故现场办案的交警顾不得案子,开上车去截停欧维妙,可惜欧维妙被愤怒冲昏头,根本没有注意。欧维妙撞了一下她,喝道:“我让你停车!”又打了一下方向盘,朝沈丽英的车撞去。

此刻交警在后方喊话制止,沈丽英瞟了一眼后视镜,暗骂一声,放慢了车速朝边停靠,就在她转了方向盘的一瞬间,一震猛烈的撞击,从侧方冲了过来。

交警只看到被撞车辆直接滑到了斜后方,一辆从后驶来的皮卡刹车不及时,和它撞了个正着,而肇事车辆因为惯性,直冲对面隔离带,冲击力太大,车子被障碍物带倒翻了一个身,随即传来巨响。

宝兴路338号,矮个男子挂断了电话,示意了方已的手机,对同伴说:“把那个关机了。”

同伴说:“你们两个去外面看看,还要把她带到仓库。”

方已双手被反绑,嘴上贴着胶带,她没有挣扎,眼珠一直乱动,那四人把她抓到了楼下,前方就是楼道门,眼看前两人往前开路,楼梯底下突然伸出一条腿,一个横扫,直接踢倒两人。方已双眼放光,趁着拽她那人没回过神,立刻扭了一下身,抬起脚,狠狠对准他的要害踢了一下,那人登时变色,弯腰捂住自己的要害。

另一人举起双手,站在原地,前方的火箭,扭着两脚,卡住倒地那两人的脖子,手上举着一把手枪,喝道:“警察,别动!”

方已愣了愣,火箭冲她使了个眼色:“方已,过来!”

方已立刻跑过去,火箭用空出的手帮她撕了嘴上的胶带,“哗啦”一下,方已痛叫:“啊——”

火箭一惊,忙说:“对不住对不住!”让方已转过身,又单手替他松绑。

警笛声呼啸而至的时候,方已正蹲在地上,满头大汗地拿着绳子绑一个男人,另外三人,一人晕倒,一人被绑,一人被火箭踩在地上,警察看到他手里的枪,立刻抄家伙喝道:“不许动!”

火箭忙松了脚站直,举起双手说:“自己人,自己人!”

方已连连说:“自己人,自己人!”

警察晕了晕:“究竟是谁报警?”

方已和火箭坐上警车,刚才表现虽然英勇,但她现在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火箭翻了翻自己的手机,笑道:“刚才老板给我打电话,为了救你没空接,不知道什么事,他要是骂我,你帮我顶着!”

方已瞥他一眼,问:“你是警察?”

火箭拨通周逍的号码,嬉皮笑脸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快了快了,今天就能结束了。”

这话的意思今天听来有点耳熟,方已看向火箭,火箭还没打通周逍的电话,说:“你身边其实一直有人保护,老板让我看着你。”

“看着我?”

“你以为你那天来搬家,我真加班?我一直跟着你,早你一步回了这里!”

方已愣了愣,火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跟老板在别扭什么,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我看在眼里,他是真心对你好,你想做什么,他都只能点头,要我时刻保护你。方已,上次是我偷懒,没看好你,害得你们……这次我总算及时了!”

方已说:“上次跟你有什么关系。”

火箭皱了皱眉,挂断电话:“怎么回事,一直没人接?”正说着,那头突然有人接了起来,火箭急忙说,“老板——”顿了顿,他噤了声,等到听完,他不敢置信地放下手机。

方已问:“怎么了?”

火箭张了张嘴,说:“老板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

方已惊慌失措赶到医院,紧张地手抖腿软,她拽住护士问:“周逍呢?”

“谁是周逍?哦,你去那边让人帮你查查。”门口又停了一辆救护车,急救人员推着两个人进来,喊:“车祸!”护士没时间帮方已,匆匆跟了过去。

方已和火箭终于找到了手术室,手术室亮着灯,墙边的椅子上坐着佟立冬,佟立冬手上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见到方已,他把电脑还给了一旁的小男生。方已走过去,木讷地问:“周逍在里面?”

佟立冬说:“对。”

“出了什么事?”

“车祸。”

方已问:“他送来的时候……”

“伤势严重,失血过多,现在正在抢救。”佟立冬拧着眉,“别怕,先坐下。”

方已摇了摇头,往手术室门口走,站在正对灯牌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佟立冬走过去,对她说:“待会儿我还要去做笔录,出事故的时候我刚好也在现场。”

方已呆呆地问:“你怎么在?”

“我在外面办事,刚巧看到有部车在追周逍那车,我就跟了上去,谁知道就出了事,我只能叫了120,追周逍那部车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捉住。”

火箭看了一眼佟立冬,低声对方已说:“你别担心,老板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方已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之前还和周逍通过电话,周逍让她别走,等在那里,她说要她要去机场,那四个男人来了,她大声喊了周逍的名字。方已慢慢想起来了,当时周逍在开车,她能听出背景声,她想提醒周逍开车别打电话,可是她没来得及说,她早就跟他说过开车别打电话,他为什么不听!

方已擦了一下眼泪,捏着拳头,站得笔直,执意不肯坐,佟立冬下楼给她买了一点吃的喝的拿上来,方已什么也没要。

手术进行许久,她站得腿发酸,心情反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此刻她已经全然忘记,时间已过了两点半,还有半小时,航班即将起飞。

蒋予非拿着登机牌,一边拨打方已的手机,一边看着机场外,手机迟迟打不通,最后的登机时间却已逼近。他低下头,记忆突然被拉回到那个雨天。他匆匆下了班,回去取来了保姆煲的汤,赶到酒店楼下时,却正好看见周逍搂着方已上楼,两人浑身都淋湿了,他在车中坐了一个小时,才见到周逍下来,雨这么大,周逍慢慢地走进了雨中,走到他的车旁,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楼上,蒋予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十六楼的那间房,没啦窗帘,灯亮着,周逍突然又跑了回去,过了一会儿,蒋予非抬头再看,窗帘拉上了,而周逍终于下来,坐进了自己车中。

方已要一个人去搬家,方已想去拿回货架,这只是她的借口而已,她只不过想回到那个地方,多看周逍一眼也好,多拖延一点时间也好,即使她并不承认。

登机时间到了,蒋予非笑了笑,突然释然了,转过身,他即将踏上一个人的旅程。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周逍被推了出来,双眼紧阖,全无反应。方已拽着推车,小声喊:“周逍?周逍?”

周逍始终闭着眼睛,医生说:“病人失血过多,肋骨多处骨折,颅部受伤,虽然抢救及时,但是……”

方已闭上眼:“别跟我说但是。”

佟立冬搭了一下她的肩膀:“别这样,先送周逍回病房。”

周逍没有醒,一直沉睡着,从白天睡到黑夜,他头上身上包着很多纱布,一动都不会动。方已红着眼,不停地搓着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她希望有人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恶作剧,一场玩笑,一个周逍想要追回她的小伎俩,不管是哪一个,她知道了都不会生气,她只要周逍在下一秒马上睁开眼。可是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始终沉睡不醒。

方已趴在床沿,眼泪都快哭干了,她不敢哭出声音,只能用力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她贴着周逍的脸,哽咽着在他耳边,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周逍没有任何反应,他真的一动也不会动。方已慌了,怕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恐惧,她去推周逍:“你醒醒,你醒醒!”

他不醒了,那她该怎么办?方已手足无措,泪流满面:“周逍,你别吓我,你醒醒……”

佟立冬进了病房,说:“方已,别哭,去吃点东西。”

方已摇着头,佟立冬说:“万一你病了,没人照顾周逍。”

方已不听,佟立冬走了,火箭又来,给方已带了一点吃的,方已什么都不想碰,低着头,开始一声不响,一直坐到天亮,她昏昏沉沉,看着周逍叫他名字,直到火箭拿着周逍的手机,对她说:“昨天从交警那里拿回来的,晚上的时候他妈妈给他打过电话,我没接,万一今天再打……”

方已拿走了手机,擦了一下眼泪,说:“你呆这里,我出去洗把脸,再吃点东西。”

“哎,好!”

方已去卫生间冲了冲脸,下楼去找吃的,走到医院大堂,她头晕目眩,有个女人扶了扶她,问:“小姐,我扶你到那边坐坐?”

方已摇头,旁边突然有两个护士经过,说:“昨天车祸怎么这么多,一个男的可能会变植物人,一个女的死了,另一个女的满脸玻璃渣毁了容。”

“就是,听说还是发生在同一个地段的,真邪门。”

方已眼泪又流了下来,扶着她的那个女人关切道:“小姐,你没事吧?”

方已说:“我没事,谢谢。”

佟立冬刚巧进了医院,一眼就看到方已,疾走几步问:“怎么了?”

方已说:“没事,头有点晕。”

佟立冬向好心女人道了谢,扶着方已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两个塑料盒说:“一碗燕窝粥,一碗虾肉馄饨,你看看你爱吃哪个。昨天你一夜没睡,医院里我看着,你回去睡个觉。”

方已喝了一口粥,摇头说:“不要。”

“你这样会累垮。”

方已说:“不会。”

佟立冬转头看向她,她现在脆弱的一推就能倒,可她语气这样坚定。

方已喝完粥,又回到了楼上,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周逍母亲也没打来电话,周逍还是没有醒。

第三天,周逍没有醒来的征兆,下午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方已看了一眼号码,按了接听键,说:“喂,阿姨?”

周母愣了愣,随即喜道:“是小方啊?哎你好你好,午饭吃过了吗?”

方已还没吃:“吃过了。”

“哦,吃过了啊,和周逍一吃的吗?”

周逍也没吃,“是的。”

周母笑道:“我这边还是大清早,要陪逍逍外公外婆去晨练。前天打电话给他他没接,昨天也没给我回。小方,逍逍在你边上吗?”

“哦,他出去办事了,手机落在家里了。”

“啊,这样啊,那等他回来了,你让他给我打一个电话。”周母又小心翼翼问,“小方,你最近怎么样啊?”

“挺好的。”

“哎,好,要是周逍欺负你,你就告诉阿姨!”

“好的,谢谢阿姨。”

挂了电话,方已使劲擦了擦满脸的泪水,看着床上的周逍说:“快点醒。”

第四天,周逍没有醒。

第五天,周逍没有醒,周母打来电话,方已说周逍喝醉了。

第六天,周逍没有醒,周母打来电话,轻声问:“周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已没有吭声,周母说:“小方,周逍跟你说过他爸爸的事情吗?”

方已开口:“说过一点点。”

“他爸爸十一年前出了一场车祸,晚上走在路上,被车撞死了。”

方已愣了愣,她并不知道周逍父亲是出车祸而死。周母继续说:“那个时候,周逍正是高考的关键时刻,我打算瞒着他,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车祸的那五个目击者,刚好是周逍学校的同学,比周逍低了一届,后来新闻也有报,瞒不住了。他知道之后,跟我说,瞒着他并不是为他好,对方是他爱的人,如果他太晚才知道这件事,他会恨的,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

方已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周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周母轻声问:“小方,你告诉我,周逍出了什么事?”

方已说:“他出了车祸。”

周母沉默片刻,还算冷静:“他现在……怎么样?”

“他……不能讲话。”

“伤到了喉咙?”

“嗯。”

周母说:“我现在订机票,我这两天就过来。”

挂电话前,方已突然问:“阿姨,周逍的爸爸,叫什么名字?”五个目击者,十一年前,比周逍低一届,赵平、蔡涛杰、戴妮、尤晶晶、安安。

周母哑声道:“哦,他爸爸叫李建浩,他……跟我姓。”

这一天,方已没有继续守在医院,她回到了宝兴路,公司仍旧没有开门,火箭在这里,说:“公司总要有人守着。”

方已点点头,进入周逍家,她一阵翻箱倒柜,最后什么收获都没有,离开前她去院子里看了看,帮周逍把健身器材罩了起来,把藤椅也搬进了屋,做完这些,她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墙根处,蹲下来,拨了一下杂草,杂草堆里,有三根燃烧不等的香烟,它们排放间距规律,烟蒂插在土里,应该已经插了好些日子。

方已没有回医院,她到处逛了逛,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又坐上公交车,沿途经过电影院、商场、咖啡店,这些地方她和周逍都来过。

她坐车坐了很久,坐到最后一站,附近已经不认识,司机说:“再转个车,很快就到郊区了,那里周末比较热闹,很多人会去钓鱼。”

方已转了车,没多久果然来到了她曾经和周逍钓过鱼的地方,环境依旧清幽,陈老板还认得她,问:“小姑娘是你啊,周老板怎么没有来?”

方已笑了笑,说:“我想钓鱼。”

她拿着鱼竿往池塘走,岸边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些人,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没多久被人拍了拍肩膀,一个女人笑道:“真巧,我们在医院见过,那天你差点晕倒。”

“是你啊,那天真是谢谢你。”

“我又没做过什么,应该的。你来钓鱼?我也是,一起吧。”

“好!”

方已钓鱼钓到天黑才回,打了一辆车,直接去医院,趴在沙发上睡了一晚,周逍还是没有醒,有人进了病房,方已看向来人,忍不住落泪:“姐……方律师……”

大方抱了抱她:“怎么会出这种事,怎么会这样!”

方律师一脸心疼:“你给我回去休息,这边我来看着就行,大方,你带她回去。”

方已终于安安稳稳睡了几个小时,梦里一片空白,醒来她精神大好,夜里照旧去医院看着,第二天她和方律师赶到机场,一眼就认出了周逍的妈妈,气质儒雅温婉,身材高挑。

周母拉住方已的手,对方律师说:“谢谢你,方律师,大老远还赶来机场。”

“应该的。”

周母又打量方已,笑道:“你就是小方啊,真漂亮,真好,是个乖孩子!”

方已笑说:“阿姨,走,我们已经叫好车了。”

周母到达医院,见周逍躺在病床上,病症与方已所言不同,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回来这里,见到周逍双眼紧闭,她一时无法接受,当场晕了过去。

晕了十几分钟,她悠悠转醒,睁眼就见方已,方已说:“周逍一直说阿姨你身体不好,我知道阿姨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但我不敢全都告诉你,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你要是在家里出事,万一有什么闪失,我怕周逍醒来会怪我。”

周母含着泪,拍拍她的手说:“好孩子,我知道,我知道!”

周母一天下来没吃过什么东西,有些低血糖,晚上方已特意多买了一份甜品回来,周母吃了几口,实在没有胃口继续吃,她看着病床上的周逍,说:“他以前受过很多苦,小时候被同学欺负,长大了虽然好了,但他到底是有些自卑的,我全都知道,他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一无所有,不肯拿我一分钱,我也知道的,因为这些是他爸爸留给我的,而留给我的这些,我是没有资格拿的,因为这些应该属于李太太。”

方已想,她已经猜到一些事,比如周逍随母姓,比如周逍说他父亲一年只回来住一两个月。

周母看着方已,笑了笑:“我活得不光彩,也害了自己儿子,自己种得苦果自己尝,我造孽,为什么会报应到他身上?”

方已说:“阿姨,不是这样……”

周母摇着头:“只要周逍没事,我折寿十年二十年都没有问题,就算明天老天就想拿走我的命,也没有问题,只要周逍没事!”

方已没有见过周母这般愿意拿自己的命续儿子命的母亲,她怔了一会儿,周母走进病房去看周逍了。方律师帮她理了理快餐盒,坐到她身边,说:“你和大方要是有什么事,我也是愿意拿命换的,不过这话是不是太不吉利?”

方已流泪:“怎么不吉利,不过我这两天哭得太多了,我怕把眼睛哭坏,你以后少讲这么肉麻的话!”

方律师没好气道:“你永远只知道破坏气氛!”说着替她擦了擦眼泪,又轻叹一口气。

周逍沉睡的第十五天,方已已经把快递回去的行李又快递了回来,重新搬回二楼。她找了佟立冬来帮忙,佟立冬帮她把行李一件件搬到了楼上,方已给他倒了一杯水,抓紧时间整理东西。佟立冬说:“最近工作忙,几天没去医院了,周逍妈妈能照顾的过来?”

“能的,周阿姨请了一个护工。”

“方律师和你姐还没回去?”

“嗯,方律师顺便来这里处理一些工作。”

佟立冬看着方已,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方已拧了一块抹布,边擦桌子边说:“不知道,警方那边有没有查到追周逍的那辆车?”

“查到了,但是只是查到了人而已,另外没有线索。”

“他们没说为什么追周逍?”

佟立冬摇了摇头,方已说:“周逍跟我说过,他是卧底,他在帮你做事。”

佟立冬不动声色:“哦,是。”

“但是,现在弄成这样,没有人管吗?”

佟立冬垂眸说:“他不是警察,没有办法。”

方已丧气,佟立冬抽走她手里的抹布,说:“来,今天有时间,顺便帮你擦客厅!”

佟立冬从方已家离开之后,径自去了一间茶室,蒋国民早就等在包厢里,说:“来了?”

“蒋先生。”

蒋国民喝了一口茶:“你的好兄弟,竟然想拿走那么重要的东西,说他不是警察,我都不信。”

佟立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这十多天,没有任何陌生人来过医院,没有人和他身边的人接触过。”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警察?那他要那张记忆卡干什么?”

佟立冬说:“可能性很多,也许有人想买,也许他想卖人情给谁,也许他想用来威胁你,除非他醒来亲口告诉我们,否则我们永远没有办法知道。”

蒋国民笑了笑,说:“幸好我早就在盛庭高尔夫安排了自己人,才能早早让你做事,把周逍追得翻车。现在,汪霖没有任何威胁,欧海平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痛风让他瘸了腿,女儿毁容送进了私立医院,嗬,我看他还能风光到什么时候!”

佟立冬笑道:“接下来是蒋先生风光的时候。”

蒋国民突然冷哼一声:“我还没有问过沈丽英的事,你真不知道她就是沈昭华?算了,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现在没人能再对我构成威胁,那张记忆卡在我手里,欧海平倒是想得好,记忆卡里的资料要是曝光,我们只能抱在一起死要,嗬,要死他死,我不奉陪!至于那个方已,上次推她下海既然没有成——”

佟立冬放下茶杯,抬眸看向蒋国民,蒋国民说:“——那就算了,她就算什么事情都知道,也做不了任何功课。”

佟立冬登时松了一口气。

佟立冬离开茶室,径自朝家里驶去,等红灯的时候他翻了一下仪表的抽屉,原本打算找一张名片,谁知却碰到了一个盒子,他拿了出来,盒子大红色,是一个礼物盒,在他的仪表台里放了半年之久,他想了想,调转车头,往宝兴路的方向开。方已给他开门,系着围裙,手拿锅铲,瞪着大眼睛说:“你怎么又来了?”

这是什么语气,十足十的嫌弃,利用完就甩倒也符合方已性格,佟立冬笑道:“顺路看看你还需不需要帮忙,亲自下厨?”

“煲了汤,待会儿给周逍送过去。”

“你还会煲汤?”

“跟周逍学的。”

佟立冬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方已期待:“怎么样?”

佟立冬点点头:“还没放盐?”

方已一拍脑门,立刻加了两勺盐。佟立冬看着她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突然开口:“周逍要是醒不来了,怎么办?”

方已动作顿了顿,说:“不会的。”

佟立冬撑在料理台上,抬起眸,抿了一下嘴角,转头看向方已,说:“两个多礼拜,一点希望都没有,他醒不来了,别再自欺欺人。”

方已扔了汤勺,说:“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佟立冬说:“让你认清现实,你才二十三岁,别耽误自己。”

方已不敢置信:“周逍是你兄弟!”

“所以我才会劝你,否则他看到也不忍心。”

方已低下头,重新拿起汤勺,佟立冬扬了扬唇。

大方知道方已和佟立冬往来甚密的时候,已是十天以后,周逍昏迷二十五天,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方已去的时间越来越少,反倒她和方已约在餐厅吃饭,每次都是佟立冬开车送她过去。

大方问方已:“你和那个佟立冬是什么关系?”

“你别瞎想,除了朋友,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都能看出来你们不光是朋友这么简单。”

“那是你不纯洁!”

大方蹙眉:“你别给我嬉皮笑脸,你难道这么快就放弃周逍了?”

方已认真道:“不可能!”

方已白天去医院的时间减少,晚上她会去换人,让周母和护工回去休息。她查找过很多唤醒植物人的办法,一一尝试过去,朗诵、唱歌、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她甚至还带去一瓶醋,每天在周逍的舌尖上滴一滴,希望刺激他的味觉能让他醒来。

天亮的时候,护工来换她回去,方已下了楼,佟立冬已经买好早餐等在那里,她没什么胃口,但仍强迫自己去吃,吃了几口问佟立冬:“你家有没有网?”

佟立冬说:“当然有。”

“我上次搬走的时候已经退了网,周逍家网费也到期了,我能不能上你家蹭几天网?”又挠挠头,“我手头紧,暂时装不起宽带。”

佟立冬笑了,忍住想揉她脑袋的冲动,说:“欢迎之至!”

方已过起了正大光明的蹭网生活,每天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跑到佟立冬家,佟立冬住在老小区,楼房只有六层,他住在五楼,推开窗户,墙壁上都是绿色的爬山虎,盛夏到了,她已经来了南江市一年,这一年多姿多彩,比她之前的二十年还要精彩。

佟立冬切了一盘水果看她,又问:“晚饭想吃什么?”

方已想了想,还没想出来,佟立冬突然接到电话,局里有事,急召他回去。方已往自己嘴里猛塞五六片猕猴桃,口齿不清说:“那我也走了。”

她的电脑还开着,正在下载电影,佟立冬笑着拦住她:“行了,我家里没值钱东西,你呆着吧,帮我看家!”

方已说:“够兄弟!”

佟立冬笑了笑,走了。

第二天,方已带着新挖掘的超级酸醋去医院,用滴管吸了一滴醋,说:“我找遍了他家的角角落落,根本找不到什么记忆卡,想想也是,真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放心让我一个呆在那里,你说记忆卡会在那里?”

就在十多天前,方已在郊区鱼塘,偶遇了在医院见过的那个女人,林雨。林雨钓着鱼,对她说:“差不多在两年前,我们发现佟立冬是黑警。”

方已怔了怔,不由转头看了看两侧,动作太滑稽,林雨忍不住笑了,“我在跟你说话,方已。”

方已回过神:“你是……”

林雨没有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我们一直在查蒋国民,根据蒋国民,查到佟立冬是黑警,而佟立冬那是,有意无意接触周逍,我们对周逍起疑,于是安排了一名卧底在周逍的公司,谁知被周逍识破,经过数次开诚布公的交谈,我们知道了周逍的一些家事,他的父亲,和我们要调查的人,有很重要的关系。”

方已认真听着,没有插嘴,林雨继续说:“佟立冬接近周逍,显然在为蒋国民物色‘人才’,周逍答应帮忙,于是他利用了大半年时间,经过蒋国民的两次考验之后,才能通过佟立冬,和蒋国民正式见面。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发现事情没有原本想象中简单,欧海平才是他的上家,或者说,是曾经的上家,蒋国民野心勃勃,他想要做大。这期间,你是个变数。”林雨转头看向方已,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父亲,是真正开车撞死周逍父亲的凶手,而这件事,周逍在几个月前已经知道。”

方已说:“你是说,佟立冬是黑警,周逍以前对我说的事其实是骗我的,但也不是全骗,他在帮你们做事?”

林雨点点头:“他当时没有办法不骗你,因为佟立冬已经知道你发现周逍洗黑钱的事情,周逍如果不先稳住你,你会有生命危险,他也不能在那时告诉你真相,因为这不但违反规定,同时照样会给你带来危险。你别怪他,有些事情他身不由己,无论是和欧维妙接触,还是和欧海平接触,这些他全都身不由己。”

方已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周逍出事的时候,佟立冬在现场,他救了周逍,也是他第一时间接触的周逍,他有机会得到那张记忆卡。方已,可能我来找你寻求帮助,不太适合,但想来想去,事情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谁知半路杀出这样的意外。那张记忆卡里有最关键的犯罪证据,周逍千辛万苦才能拿到,我们没有人想看着这些功亏一篑。除了周逍,只有你和佟立冬最熟悉,你是否愿意帮忙?”

方已看向她:“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林雨伸出手,和她相握,说:“你好,我是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局的林雨。”

方已结束回忆,举着滴管,掰开周逍的嘴,说:“你说记忆卡会在哪里呢?”超级酸醋滴落,方已夸张地哆嗦一下,“咦,你要不要快点醒过来打我?”

周逍始终没有反应,方已失望。她呆了两个小时才回去,走出病房的时候,对面的椅子上有个两个小孩拿着平板电脑玩游戏,你争我抢满是童真,方已笑了笑,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她猛地停下了脚步。

佟立冬想约方已吃饭,地点是西餐厅,方已答应下来,佟立冬问:“我去接你?”

方已说:“不用,你先过去,我会准时到的。”

挂断电话,她直奔佟立冬家,掏出前几天偷偷配来的钥匙进了门,打开佟立冬的电脑,网页中的邮箱,果然是自动登录的,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

佟立冬坐在西餐厅,时间快要到了,他拿出红色礼物盒看了看,嘴角不由自主扬起笑容,正打算打个电话问问方已到了哪里,邻座有个男人接听了一个电话,听完之后,突然站了起来,随即又有三人站了起来,一起走到他面前,说:“佟立冬,我们是警察,请跟我们走一趟!”

红色礼物盒掉到了地上,一双白色手套掉了出来,去年冬天,方已和他掉下斜坡那次手受伤,佟立冬买了一双手套,一直藏着。

一个月后。

方已历经千山万水,淘来了一瓶超级超级酸醋,她拿着滴管说:“佟立冬被批捕了,我没猜错,那天他拿到了记忆卡,先在医院借用了别人平板电脑传了一份资料去自己的邮箱,欧海平、蒋国民、汪霖都完蛋了,他们已经正式接受调查,欧维妙毁容了,还涉嫌教唆绑架,她还在住院中,警察也在查她,沈丽英……死了,她真的有了墓地,爸爸给她安排的身后事,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一直瞒着我。墓碑上刻的是‘沈丽英’三个字,不是是沈昭华,她已经不是沈昭华了,你说得对。还有,我叫方律师爸爸了,他可肉麻了,我叫他爸爸,他居然当着我的面哭!”

滴管里有一滴醋,方已掰开周逍的嘴,笑嘻嘻说:“忍着啊,这瓶酸得可耻。”醋滴下去,她照旧夸张地哆嗦一下,“有本事你来打我呀,酸死你!”

她放回滴管,盖紧醋瓶,突然听见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过来,不……打……你,我……死了……一回……了……”

“哗啦啦”,醋瓶打翻,方已震惊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