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这个点,墓地的工作人员在沈凛找上门时也吓了一跳,拿着钥匙和手电筒去开了墓园大门:“两个钟之前,是有这么个小姑娘上山……我跟她说了只能待半个小时就要关门了,还以为她走了呢。”
路灯开起来照亮阶梯。
墓园建在山上,像一座寂静岭。
沈凛在上山的途中,莫名想起小时候的姜苔,因为看了一眼僵尸片都吓得不敢睡觉。
她胆子明明很小,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敢一个人跑到墓园来。
手机打着光,来到工作人员说的位置。沈凛站定,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孩看了整整半分钟。
她居然靠着霍槿瑜的墓碑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只穿了件单薄毛衣,脸上还有水痕,纤密眼睫毛湿漉漉的,眼皮都有些水肿,看上去哭了很久。
被手电筒的强光刺了一下眼睛,姜苔惊慌失措地睁眼,先是看到边上站着一道高大挺拔的黑影。
在尖叫之前,听见男生半蹲在她面前开口:“是我,沈凛。”
姜苔圆溜溜的黑瞳迟缓地转了转,稍稍坐直些,嗓子沙哑:“我爹地没来吗?”
“他还在飞机上,张叔说给他发信息了,等他下飞机会再给他报平安。”沈凛轻叹气,原本想说的话在看见她这副模样后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最后只是说,“姜苔,回去吧。”
姜苔吸吸鼻子,扭过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的,你们都觉得我不听话,耍小孩子脾气,很麻烦。”
她声音被吹散在凄冷的风里。
沈凛把身上那件棒球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示意她抬手伸进袖子里。
又听到她继续碎碎念,越说越委屈:“……我讨厌卢娜!也讨厌我爸,他还凶我呜呜呜呜!!”
他把拉链拉上,终于压着声回应:“嘘。”
姜苔整个人被裹在他宽大外套里,眼睫毛在情绪波动间眨了又眨,瑟缩着问:“怎、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
沈凛本意只是想让她别哭,但见她慎重的表情也表示着已经达到了目的。他把话接下去:“不要吵到别人。”
“你别吓我……这里哪里有人啊!”姜苔憋住声音,往他怀里靠过去。像一只寻求避风港的小动物,“沈凛,我脚好冷,麻掉了。”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高中生,他胸膛滚烫。
下颌被柔软头发擦过,鼻间也闻到女孩身上的香味。沈凛收紧了手掌,放在她小腿肚那揉了揉:“我背你下山。”
“那我不就要在你后面了吗?”姜苔为难道,“万一有东西拍我后背怎么办。”
“……”
沈凛:“这里都是楼梯,抱不了。”
而且天这么黑,阶梯这么长,抱着下去很危险。
姜苔思考了几秒后,让他转身,拿着他的手机打光:“好吧。”
沈凛把她背起来,还是听见身后很小的抽泣声。他低眸开口道:“姜苔,我是。”
“什么?”
“我是自愿来的。”他说完这句,又停顿了下,“如果有东西拍你后背的话,不要理它。”
“……”
姜苔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见后面这一句恐吓,气恼地锤了他肩膀一下。
下山的路比上山轻松,只是山林间能听见各种奇怪的鸟叫、蛙叫声。
姜苔努力让自己别想一些恐怖电影的情节,歪着脑袋看到沈凛的侧脸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鼻梁很挺,薄唇紧抿着,心无旁骛地往前走着。
或许是太安静,也太久没有和认识霍槿瑜的人聊起她。姜苔蓦地小声地问:“沈凛,你还记得我妈咪吗?”
沈凛力道收紧了些,看着眼前阶梯,脚步未停:“我只见过她一次,还有印象。”
“当然会记得了,我妈咪很漂亮的。”她轻闭上眼睛,像是陷入在回忆里,“我妈咪说她一生都在做生物科研,研究苔藓,所以给我取名叫姜苔。她说苔藓和姜苔都是她一生中重要的成果……”
“我没有指望过我爹地能为她守寡一辈子,反正男人都那样。”
伉俪情深的夫妻实在少见,有钱有势的男人玩得更花。今天大伯母在捉奸,明天某个同学的父母闹出轨。
矮子里面挑将军,或许霍霆已经算稍微正常一点的中年男人了。
至少霍槿瑜在世时,他没有对不起她。
“我也不是故意讨厌他,跟他对着干……可是,你还记得乌龙吗?”
是她怀里的那只漂亮布偶。
沈凛照顾过两天的猫,爱吃干脆面。
“他在我妈咪去世后,交往的第一任女友是我妈咪的同事。”姜苔咬了咬唇,有些伤心地把脑袋垂下去,“有一天,那个阿姨把车开进我家的院子里,不小心把乌龙轧死了。”
沈凛讶异又不知所措地停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晚上10点多,沈凛和姜苔一块到家。家里只有焦莱,她还没睡,也很有眼力见地没多问,只是照常给她端了晚饭。
之后姜霆打来了电话,姜苔还在赌气不接,是焦莱一五一十地接通电话汇报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港城那边的外祖母、舅舅也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儿,连夜打来电话询问。
姜苔在客厅接了视频通话,最后拿着平板回房间,头皮发麻地解释自己真没被亲爹家暴:“他是有骂我,但是没有动手。有舅舅您在,我爸怎么可能敢打我呢?您千万别跑去东京找他啊……”
所有人都被姜苔短暂消失的几个小时闹得不安宁。
沈凛静静看着窗外后花园里被灯光照亮的一角,有些庆幸,好在还有很多人爱她。
将近凌晨,他的房门被敲醒。
姜苔抱着床上的刺猬玩偶在胸前,纤细高挑,穿着一条白色蕾丝边的睡裙。乌发如藻,被随意地在后面挽了一个低马尾。
瓷白清柔的颈脖和手臂裸在外边,表情带着几分怒气,显得脸颊有些红润。
一见他开门,她就猫着身子从他撑着门框的手臂下灵活地钻了进去,毫不迟疑地坐在他这间房里唯一宽敞的空地——床上。
“……姜苔。”
沈凛还伫立在原地,大概觉得自己没睡着,却已经在做梦。直到听见小公主理直气壮的声音,将他彻底唤醒。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没有一点夜半打扰人的自觉,气愤开口,“你把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
沈凛喉结滚了滚,没说出一句话来。
姜苔拿着他手机解锁完,用他的号码注册了微博和几个平台的账号,然后去搜卢娜的社交号。
“我就知道她把我屏蔽了,什么她家里!什么她司机的车,这不是我家吗?”她气愤不已,大力地戳着手机屏幕,“气死我了!!”
沈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下巴懒乏地磕着椅背。事后诸葛亮地开口,让她更气:“我都跟你说过了。”
姜苔一个眼刀杀过去,下一秒又泄气:“她可以骗我,但是她为什么要站队金思蔓?”
沈凛安静地听着她嘴里又冒出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不过好像也出现过好多次,说这个女生总和她抢第一名,抢朋友,抢老师的好感评分……
“明明金思蔓也有很多毛病,只是装得很礼貌优雅。她连小组作业都先打听我做了什么,为了赢我都胜之不武了!”姜苔忿忿不平,“如果我有缺点的话,为什么卢娜就不介意金思蔓也是个差劲的人?”
最后一句是问句。
沈凛作为承受她怒气的人,缓了缓,淡声开口:“对人不对事的憎恨其实是嫉妒。她也许不是讨厌你,而是讨厌为什么不能成为你。”
姜苔蹬开拖鞋,盘着腿坐,垂头丧气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她当朋友。”
他有些困了,眼皮懒懒耷着,望向少女娇媚生动的脸:“喜欢都没有理由,讨厌就一定要有理由吗?”
心情差劲,也不想回去面对烂摊子。姜苔请了两天假没去上学,并为翘的两节课给班主任道了歉。
第三天是周五,终于在方好好和魏柯生的贴心轰炸下,她选择回学校。
第一节课是Pre,即各个小组代表上讲台做课题展示。
轮到姜苔时,她作为组长带着U盘上台,一如既往地将演示做完。
在老师快要打分之前,她又做了一个有话要说的手势:“我希望能把卢娜从我的组里除名。”
班里安静下来,卢娜脸色通红:“你凭什么公报私仇?小组作业是一起做的,你想一个人包揽功劳吗?”
姜苔面色不改:“我纠正你一点,是只把你除名。”
“好了,私下恩怨不要放在课堂上来讲。”老师手里拿着记分册,坐在一旁,“除名的理由是什么?”
“她划水,那一部分的内容都是我写的。”姜苔摁了下鼠标,翻到下一页的概率图上,“做完整个作业用的是canno软件,可以看见每个part的作业时长、步骤。这个1%就是卢娜的上线时间,如果让她也得到这次的分数,对整个小组的其他成员都不公平。”
但以前也不是没有划水过,那时姜苔把她当朋友,能包容就包容一些,大不了把她那部分也做完。
现在是撕破了脸,懒得再忍让。
老师点了点头,看着无话可说的卢娜,又看了眼姜苔组里的其他组员:“都没意见?好,卢娜待会儿来一趟我办公室。”
姜苔发泄完,面无表情地扫了台下一眼。
下完课没多久,卢娜就在班里其他女生似有若无的扫视眼光下,进教室敲了敲姜苔桌子:“我们谈一下。”
走到楼梯间,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卢娜说出目的:“刚才唐泛雨找我说,你撤销了我的新闻部部长任选资格。你能当上这个副会长难道就是凭实力吗?不也是因为你爸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姜苔,你只会这样利用家世欺负人吗?”
姜苔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有些纳闷:“为什么你不对我道歉?”
“我道歉的话,你会把部长职位还给我吗?”
“不会啊。”她哂笑,“你确定还要惹我吗?你那些从我家里偷拍的vlog、发布的照片,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吧。”
卢娜一怔,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讷讷道:“你总是这样,明明就高高在上,看不起我,还说什么把我当朋友……”
“你不要再倒打一耙,我才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姜苔冷哼一声,“我要是你一定不会三心二意地站队,低B!”
卢娜哑口无言。
姜苔大获全胜,雌赳赳气昂昂地往回走,满脸写着“姐骂赢了”的胜利宣言。
拳击俱乐部今天没多少客人。
沈凛刚打完一场娱乐赛,短发湿透,翻身下了八角笼。
他身上披着条毛巾,宽肩阔背上还流着汗,有零星浅淡的几处旧伤痕在,健康又蓬勃的骨骼肌肉里蕴藏着介乎于成年人之间的力量。
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又是一张寡情冷静的脸。
微淡的烟草味在后台更衣室里传出来。
全子来找他,掀开帘子:“喏,这东西可不好修,我那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修好。”
盒子打开,是一张崭新的光盘。
沈凛径直用指腹捻灭了烟,将东西接过来:“谢了,多少钱?”
“你看着给,都熟人,意思意思得了。”全子说完,又从他口袋里掏出烟盒,笑得不怀好意,“不过你还是第一次愿意欠我人情,这光盘谁的啊?”
他拧眉:“你看了?”
“我没看啊!刚拿回来呢,瞧你那样。”全子“切”了声,“不会是之前来找你的那富家女吧?”
沈凛从边上扯过外套和书包,不欲多说:“今天先回去了,明天请你吃饭。”
“哎,还没回答我呢!”
……
沈凛傍晚到家时,姜苔已经吃过晚饭,但罕见地没有回楼上房间,而是在客厅里打游戏。
她打的是手游,屏幕连接了客厅电视。
开了麦,那边组队的人有魏柯生、应桐和方好好。
加载时间,姜苔转过头问:“沈凛你回来了,要不要一起玩?我可以让应桐滚!”
——应桐立刻不满:“姜苔苔你别太过分!”
沈凛摇头,回了房间。
过会儿,他出来把洗了的衣服拿去晾晒,听见姜苔说“渴,帮我拿杯柠檬芭乐!”
再出来帮忙搬水时,又听见姜苔说“有点想吃东西,沈凛,薯片、再切块西瓜!”
“我去厕所,沈凛,帮我玩一下!”
陆陆续续的命令砸下来,也听不见沈凛的拒绝。
游戏对面的应桐吐槽“你们简直像老夫老妻同居模式”,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两个人怒喷。
一个是骂他有病的姜苔,另一个是让他不会说话就别说的魏柯生。
终于在姜霆从书房出来后,姜苔启动了静音模式。
父女俩的关系在那晚过后急转直下,陷入僵局。
姜霆正要走过来跟她说几句话,她却从电视屏幕那看见他走近的身影,没给机会地立即起身:“我要睡觉了,不玩了!”
脚步飞快甩开身后的中年男人,经过楼梯那时被沈凛喊住,他把手上的光盘给她递过去。
她疑惑:“什么东西?”
他斜倚着门:“你那张坏了的光盘,视频都拷到这张里面了。”
姜苔呆呆地接过来,甚至忘记问他什么时候拿走的。然后沈凛回屋前,关上门:“晚安。”
她慢吞吞地捏着光盘盒子上楼梯,鬼使神差地想起其实还欠沈凛一个道歉,在他提醒自己注意卢娜时,他说他不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他就是她的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