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决定新年过后再去奥马哈,五位比她年长的哥哥姐姐中还有三位尚在人世——一位姐姐和两位哥哥。她跟每个人都通过两次电话了,一次以睡人罗斯的身份,一次以安迪母亲的身份—比巫师团弄昏她的前一年,多了一次。幸好她最心爱的哥哥布莱恩参加了戒酒团体,从八二年后便滴酒不沾了。布莱恩星期一要带妻子多迪搭邮轮环游世界,庆祝结婚三十五周年——他们将在纽西兰的奥克兰点燃蜡烛——而她最讨厌的哥哥爱迪听起来丝毫没变。“你跟安迪说,爱迪舅舅代表三万名肉制品工会的会员跟他说,我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啦,他应该对那些PA的人硬一点。方布伦说得对;我们应该逼他们点蜡烛,必要的话,拿枪抵着他们都行。”
朱迪是瓦萨学院九三年的毕业生,面容姣好,一头乌黑的丝发盘成端庄的发髻,肤色润红,眼眶黑实,鼻梁上有个十分钱硬币大的红点,她将“我♥安迪”徽章别在柔色的纱丽上;朱迪姓喀拉雅达。周一早上,裹着一身柠檬黄丝布的朱迪,拿了一份计算机打印的细目分类,印出前六天晚上的数千个短信,加上几种能概括所有短信的回复形式。
朱迪和罗斯玛丽在客厅窗边桌上工作时,不时抽鼻子擦眼睛,她的睫毛膏眼看着撑不过午餐了。罗斯玛丽抚着她的手问:“朱迪,怎么了吗?”
朱迪叹口气,黑睫半掩的棕色眼眸哀怨无比。“有个男人,”她抬眼说,“我真是无法相信自己会说这种话!”她抽着鼻子,拿卫生纸擦眼睛。
罗斯玛丽喟叹着点头,想起自己的男人凯。“男人真的会害死人。”她拍拍朱迪的手,“你如果想谈,我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她超想知道。
“谢谢。”朱迪喃喃地挤出笑容,拭泪道,“我还好。”
朱迪收拾好准备离去时,罗斯玛丽瞥见她的手提箱里,有整齐填写上的字谜游戏。“你爱玩拼字棋吗?”她问。
朱迪漂亮的印度面容为之一亮,“当然!限时两分钟,空白牌可当作任何字?”
“嗯……一个晚上很容易便打发过去了。”罗斯玛丽说。
电视部门在十层的西北角,罗斯玛丽朝克雷格角落的办公室走去,穿过数千平方英尺,空无一人的小隔间和办公桌——桌上摆着计算机和电话,却空无一人,隔间板上钉着各种照片与文件……
克雷格和凯文穿着GC的T恤、牛仔裤、布鞋,二郎腿翘在茶几上,正在看电视——爱德华·罗宾逊演的黑白电影。此二人正好一黑一白(现在得称为“黑人”,不能再说是“黑鬼”了)。克雷格看起来颇像首位获选国会议员的非裔美国人亚当·克莱顿·鲍威尔,凯文则像个十九岁的小鬼——只是如今某些叫凯文的十九岁男生,很可能是个矮小的中国人。“罗斯玛丽!嗨!”两人跳起来说,凯文还打翻了他的可乐。
“坐,请坐。”罗斯玛丽说,“哇,风景真棒!”她走到窗边,望着哈德逊河对面西区的大楼和华盛顿大桥全景。
“很棒吧?”克雷格在她身后用低沉的声音问。
“太美了!”她回头朝门口点点头问:“大家都跑哪儿去了?”
克雷格说:“去度感恩节到新年期间的假期了,所有人都放假了。”
“那么好,可以放那么久。”她说。
“安迪就是那样。”克雷格笑说,“反正这边也没事,除夕夜的节目已经录好了。”
“那正在录制的节目呢?”她问。
“节目不多,”克雷格答道,“我们明年要缩减制作,大部分都是回放。”
凯文拿纸巾擦桌子。
“你们在看什么?”罗斯玛丽看到罗宾逊在恳求女演员海蒂·拉玛,不,是一位看起来像她的人。
“《绿窗艳影》,”克雷格说,“奥地利导演弗里茨·朗一九四四年的作品。”
“我好像没看过。”她说。
“很棒的一部犯罪电影。”
三人坐下来一起看了几分钟。
克雷格问:“你来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是啊。”罗斯玛丽说。
“对不起,我应该立刻问你。”他站起来对凯文说,“你继续看吧。我们到里面去。”
他带罗斯玛丽进入隔壁的办公室,里头看来已经收工了;两张办公桌堆着文件、打印机和杂志,单墙上排着监视器、扩音器和视听设备,其他墙面则摆着录像带和档案架。克雷格腾出两张带轮四脚椅。
罗斯玛丽坐下时,克雷格也跟着坐下将椅子拉近,向前探着身,双肘跨在扶手上,两手交叠。他扬着头,准备倾听。
罗斯玛丽说:“我很担忧,安迪虽四处安抚大家的情绪,但像PA的问题还是争执不下,有些人的反应让我很不放心。我不清楚你的工作是……”
“我几乎没做什么。”克雷格说。
“……我不想干涉不该我管的事……”
“罗斯玛丽,”克雷格说,“我们很欢迎你提供任何建议。”
她说:“我知道安迪希望尊重大家的权利,但你不觉得他太疏忽此事了吗?我希望能看到一个针对这项问题的广告,我的意思是要正面响应,直接批判像我老哥爱迪那种鹰派人士,趁过年前还有时间冷却火爆的气氛。这件事得尽快完成,我觉得简约明了比夸张详尽更有效。”
克雷格垂眼抖着一只穿布鞋的脚,他看看罗斯玛丽,“你的话很有道理,罗斯玛丽。”他说,“你跟安迪谈过吗?”
“没有。”她说,“我想先查证一下,看是否有任何这样的片子,并听听你的看法。”
“谢谢你,我很感激。”克雷格说,“嘿,我有个点子,你何不先看看我们拍过的东西——特辑、广告、所有故事——等安迪回来后……他什么时候回来?星期一吗?这样到时候你就会很上手了,我们可以开会讨论这件事,说不定能顺便讨论别删减太多新的制作。那是杰伊的点子——就是我们的财务主任。”他摇摇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真不明白那种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教罗斯玛丽如何用播放器及遥控器,以及带子的归类方式——GC自制的影片、GC各种活动的新闻报道,及所有相关议题的纪录片,另外还有电影,有些电影录在一种类似黑胶唱片的东西上,必须使用不同的播放器。
“这实在太棒了!”她环顾四周说,“你们该不会有《乱世佳人》吧?”
“我们还真有。”克雷格笑说,“里面附了试镜、未收录片段和一堆其他有的没的。”
“噢,天啊!”罗斯玛丽叫道:“我真是活在天堂里!”
“早安,请问您是哪位?”一个带着淡淡日本腔的愉悦女声问。
“我是安迪的母亲,”罗斯玛丽说,“他叫我打这个号码。”
“请稍候,请问您是罗斯玛丽·雷利吗?”
“是的。”她说。
“请将电话挂断,罗斯玛丽,安迪很快会回电,若希望他拨你另一个号码,请按1。”
罗斯玛丽挂断电话,猜想自己刚才是在跟计算机芯片对谈,她得赶紧抽空看看那部电影《疯狂世界》了。
她将背后的枕头拍松垫高,架好眼镜,拿起盘子上吃了一半的羊角面包,然后边吃边看猜字游戏。她在脑中做着左上角的谜题,一边在报纸的书评页上打折,这时电话响了。罗斯玛丽放下报纸和羊角面包,吮去指尖上的面包屑,在缎子上擦擦手,然后拿起话筒。“喂?”
“嗨,妈,一切都好吗?”
“不能再好了!”她说,“享用床上早餐!我觉得好像以前米高梅电影里的大明星喔……”她在绸缎上陶醉地说。
安迪咯咯笑道:“你挺适合演的。”
罗斯玛丽笑着摘下眼镜问:“你在哪儿,小天使?”
“罗马,最适合天使的地方。”
“你听起来好像就在附近。”
“但愿如此。有什么事吗?”
她说:“我不想给你压力,可是我……”
“如果你是要谈克雷格和广告的事,我之前打电话跟他谈其他事时,他已经跟我提过了,我觉得那是个很棒的点子。”
她说:“真的吗?”
“当然。有的人善于对事物有新见解,谁能比‘睡人罗斯’的眼光更独特?不仅是广播,也对所有一切都别具观点。你点出一件我早该在几星期前就看出来的事了。我们会立即采取行动,你也一起帮忙,很抱歉我真的无法分身,我周六会回来。”
“周六?”她问。
“我不去马德里了。”他顿了一下,“我以前从来不会思念任何人。”
她看了一整批GC广告和特辑——无疑是媒体中的上乘之作——制作精良、感人至深的文字与影像,全都以安迪为主角。有时当他对着镜头谈论烛光仪式等事时,她几乎可以从那对新眼中,看到昔时的虎眼。罗斯玛丽倒带、停下,然后再往前跳帧数次,没有,什么都没有——仅有他淡褐色的眸子,以及记忆中,紧接着那邪恶到震惊的亲吻后,露出的美丽虎眼……
但你能怪他吗?孤独可怜的天使……
而且她看起来并不像他老妈,所有报纸杂志及电视报道都是这么说的——去揣测他们对此事的看法,实在很无聊。
她把安迪那支最像耶稣,最坚强、慈爱,帅到破表的十秒钟带子看了五六遍,安迪提醒观众到超市或其他地方买蜡烛,放到儿童无法够到之处,然后跟世人一起等待,在点蜡烛前,再拆掉蜡烛上的塑料膜包装。
之后在休息期间,罗斯玛丽改看《乱世佳人》的试镜镜头与未收录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