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恐怖小屋
经过对彼得·巴顿连续两天的审讯,特里和简对审讯进展都比较满意。针对伊丽莎白·博兰遇袭一案,他们已掌握了一份详尽、可信的供词,彼得迫于压力还承认偷盗了莎莉·麦克菲的项链和内衣。“那么,赃物在哪儿?”第二天的漫长审讯接近尾声时,简问道。
“在我的小屋里。”
“你的小屋,”简问,“在哪儿?”
“在你们找不到的地方。”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疲乏又傲慢的神色。这似乎是他瞒着他们的最后一枚砝码了。或是他的倒数第二张底牌也未可知。“你们这些条子,搜捕了我好几周,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但我们现在抓到你了,不是吗?”简说道,“听着,彼得,你交代了这件盗窃案。所以法官很可能会因此对你宽大处理,考虑到你的认罪态度,削减你的刑期。但前提是你得把这最后一件事交代清楚了。”
“什么事?”
“当然是把项链还给人家,要是你还留着的话。还在你手上吧?”
片刻的迟疑。随后是他的一个点头。
“这就对了,告诉我们屋子在哪儿。”
他又犹豫了几分钟才终于同意了。两小时后,警方跟随他的指示驱车来到黑斯林顿南部,沿一条悠长的乡间小道一路下行。他们越过一片小树林,穿过一块掘有沟渠的田地,彼得声称他是匍匐爬过这片田野的,以免被农夫看见。车子紧接着又开进了另一片树林,这片林子位于一个废弃的停机坪尽头。刚驶入林子便见一处小巧的工棚,砖砌结构、铁皮覆顶。从外面看去,似是早已荒废弃置。门有些腐朽了,合页也损毁过半。周围散落着些许铁丝和枯枝断木,废旧的水泥跑道边杂草丛生。
“我都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小屋。”特里说。
“对,没人知道。除了那些飙摩托的,不过他们根本没留意过。”这间小屋已超出了附近农场的视线范围,目之所及的唯一一片建筑在半公里之外,远在停机坪彼端。这条废弃的跑道,特里是知道的,周末常有人在此举办摩托车竞赛,闹得方圆数里的村民都叫苦不迭。飙车党成群结队地沿着环道一路狂奔,势必会从小屋旁呼啸而过,但这小子说得没错——没人会为此刹车或是多瞥它一眼。鉴于自己此前对这间小屋一无所知,他怀疑本地的治安官恐怕也都不知情。所以这里才躲过了搜查。
他们推开门走了进去。内里很暗,但与室外的颓败景象迥然不同。水泥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套破旧不堪的木质桌椅摆放在右侧的墙边。桌上有个小型野营炉、一个盛满水的旧牛奶盒、一口铝锅、餐碟杯子各一、一支手电筒和几盒罐头食品。左侧的墙壁上斜倚着一辆山地自行车。正对面铺了一张行军床,上面平摊着一个睡袋。
右手边开有一扇小窗,架着一层灰扑扑的金属网格。玻璃很脏,里里外外都看不真切,不过可以透进些许光亮。借着从窗户和敞开的大门射进来的光线,他们看清了对面墙上的陈设。如同彼得的卧室一样,这里也张贴着两幅大海报。右边那张绘着一名丰乳肥臀的虚拟女战士,她正身陷一场必败无疑的厮杀,对手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蜥蜴。左边那张上是另一个赤身裸体的大胸女人,她被绑在一棵树上。一群侏儒似的怪物欢欣雀跃地围在她跟前,全都一脸凶恶,身佩锯齿状的小刀和刀片,显然是意图加害她。但特里最在意的远非这些可怖的施虐幻想,而是绕在那女人脖子上的项链。
一条价值不菲的纯金项链。
那链子并不是绘在海报上的,而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金链子,被人钉在了上面。看上去与莎莉·麦克菲的描述分毫不差。
余下的墙面上差不多都东一块、西一块地钉着不少剪报,全都是从本地的《约克晚报》上裁下来的,都是有关主教村和纳本地区住在自行车道附近的女士接连遇袭的报道,其中一则就莉齐·博兰遇袭做了详细报道。还有一篇有关克洛基希尔的那栋住宅——艾莉森·格雷遇害之所——的头版报道。特里在来的路上研究过地图,那所房子距此最多不过两三公里。
彼得·巴顿看着他们,脸上带着些许难为情的自豪之色。
“就这儿,”他说,“你们永远没法发现我藏在这儿,对吧?”
“嗨,”迈克尔说,“我在斯卡伯勒。能听见海鸥叫吗?”
“好像可以。是那个尖叫声吗?”萨拉答道,“噢,对对,听到了。”
“一大群海鸥呢。好家伙,一只只全蹲在海湾的围墙上,见啥吃啥。要是我一个不留神,手上的冰淇淋也难保。我跟你说,我今天走运了。”
“哦?说来听听?”
“我本来在农场开发项目的现场,随后顺路下到了海湾,恰巧碰见一条渔船靠岸。所以我就买了两条刚从甲板上卸下来的鲈鱼。咱们晚上有口福了,我下厨。你觉得怎样?”
“嗯,呃,也可以……我今天事情很多,不过……”
“吃饭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
“你的意思是,去你那儿吃?”
“当然,来磨坊吧。我正在回去的路上,”他顿了顿,等萨拉答话,“你好像有点犹豫啊。”
“没,挺好的。”没理由退缩,萨拉打定了主意。你要是临阵脱逃,麻烦只会穷追不舍。“我很期待。几点呢?”
“七点怎样?另外,我还有个提议。”
“哦?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等填饱了肚子再告诉你。”
“好吧,”萨拉深吸一口气,“不见不散。”
她挂了电话,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陷入了沉思。自从她在法院外遇见了特里·贝特森后,每每思及与迈克尔的关系,她脑中就一团乱麻。纷繁复杂的情绪搅成了一杯鸡尾酒,在她心中不停打旋——一方面她担忧、烦躁、嫉妒又愤怒,另一方面是一种类似爱情的情感,这两者一直交战不休。不,不是爱情,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迈克尔对她的吸引力还没那么强,反正,现在还谈不上——但她的确觉得温暖、感激,对这个一直庇护着她的男人好感非凡。他不单单是在她无家可归时为她提供了一个住处,他所做的一切远胜于此,他让她重新找回了身为一位性感迷人的女性的感觉,而且不偏不倚恰好是在她最需要这种自信的时候,陪她熬过了离异这段痛苦的时期。她原本会很容易陷入自怜自艾之中,但正当时,她交到了新朋友。他并非仅是个床伴,更是个相处起来很愉快的伴侣。
所以,起码在她状态好些的时候,她曾这样告诉自己。迈克尔并不完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首先,就像鲍勃那样,他也同妻子离婚了,而且出于相似的原因,他也搞婚外情,一如她的丈夫。他的坏情绪上来时,整个人都会变得粗鲁而陌生,还有的时候他会显得非常可怕,就像发生在磨坊顶上的那个骇人瞬间,他竟然拿自杀开玩笑。有那么一刻,她生怕他会拉着她一起跳下去。尽管他竭力对她的儿子西蒙示好,甚至雇他在磨坊外铺设一个露台,可她还是看得出来儿子并不喜欢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西蒙和鲍勃也素来不睦。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萨拉自言自语道。我们都有圆滑通达的一面,也有难以雕琢的一面。她日日在法院看尽了人情冷暖,她知道一个人鲜少能满足对方所有的需求。她不是天使。如果说她也曾幻想过要达到道德上的至真至美的话,那些念头也早被她的丈夫鲍勃打消得一干二净了。他抱怨说,她有一副自私自利的铁石心肠;她着了魔似的一心为自己的事业打拼,根本容不下丈夫、家庭,或是别的任何可能成为绊脚石的人事。他甚至一度指责她说话夹枪带棒、口含利刃,每句话都那么尖酸刻薄、甚是伤人。
“你说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吗,鲍勃?”她冷淡地回应着,“我就像一面镜子,让你照见了自己的失败吧?”
在她自己眼中,自己对工作的执念实是一种美德,助她脱离贫困,令她和她的孩子们在这个残暴而无常的世界中保有一席安全之地。想当年,鲍勃也曾因此对她赞赏有加:他说她尖锐、强硬得像颗钻石,有着值得珍重而非鄙视的宝贵品质。如今看来,似乎时过境迁了。
可是现在她又有了迈克尔——他温柔、大方、细心,有时还很诙谐——夫复何求?无论这段崭新的关系能持续多久,她都受益匪浅。一切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直到她在法院门口偶遇了特里·贝特森。她心里仍多少希望当初自己只是简短地与他打个照面便罢。不过把你的生活建立在幻想之上可没什么好处,她严厉地告诫自己。而且若潜藏在幻想下的真相还牵扯到谋杀这般惊险万分的事时,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如果其实是特里·贝特森在那儿胡思乱想呢?而迈克尔实则无辜至极?那正是我想相信的真相,萨拉思索着。那正是我的愿望。
毕竟,特里之前搞错过那么多次。他一度以为西蒙犯了罪,我还得证明他是错的。他虽为人正派,但他怀疑迈克尔,也可能是因为他对我有意思。何况那天,他自己也承认了他在嫉妒。我担心你,他说。说得真窝心。
萨拉苦笑着,回想起了她和特里有一次差点就上了床。要是我那天没吐也没有出尽洋相的话,我会和他做的吧,萨拉暗想着。我无疑是愿意的,而我相信他也一样。他是个正人君子——外形也不错。谁知道呢——也许要是鲍勃离开的那周,我在火车上遇见的人是他,不是迈克尔,一切可能就截然不同……
她耸耸肩。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我才面临着现在的状况。今晚,迈克尔会为我下厨,还有些提议要说——天知道他会说什么——而我得尽快下定决心,想好该怎么应对这诸多猜忌。最起码我得问问他,他的那个文件夹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和那个被害的女人——艾莉森·格雷——究竟是什么关系。
18年前,他们一同出席了布伦达·斯托克斯的追悼会,两人看上去无疑是相当亲近的朋友。他们当时是恋人吗?很有可能,但那没什么要紧的。事实上,根本不关我事。不过如果特里猜对了,那他们在约克时也还是情侣,直到她遇害?而迈克尔从没说过这事,甚至连我也蒙在鼓里?
这多少令人有些难以接受。
“那么,你现在怎么看?”简问道,她正在局里的食堂排队吃午饭,一会儿要再审彼得。“他什么都交代了——杀害艾莉森·格雷的人一定也是他,对吧?”
“看起来确实如此,”特里赞同道,“但我们还需要证据。若不是你把指纹和从面具上提取的DNA摆在他面前,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袭击过伊丽莎白·博兰。”
“要是司法鉴定中心的那群蠢货没弄丢那块碎布——我就可以拿它依样画葫芦地再来一次。”
“去审讯室前,我会再给他们打个电话。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除此之外就剩对他们那些不顶事的实验室发动晨袭了。”
两人坐在角落里用餐,商议着接下来的审讯策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简问,“准是他干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他。但没有证据,他就只会干坐在那儿,矢口否认。”
“或许还有个办法。”特里若有所思地说,“你也看到了,他对那间恶心的屋子感到自豪无比。在他看来,他是个英雄。我们兴许得奉承他两句。”
简猛地推开了她的三明治,冷漠的面容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真是个好主意,不过那家伙是个残忍的小变态。我一见他就想吐。”
“好吧,那你别开口,”特里微微一笑,“我来问。”
“好,不过要是由着我的性子,我会一刀割下他的蛋,拿去喂猪。”
“让我来,好吗?你也看到他有多恨女人了,可怜的傻瓜,那是他的症结所在。所以同为男人,他可能会更信任我。他以为我理解他的焦躁。”
“好吧,长官,我把嘴缝上。”简翻了个白眼,无不嘲讽地同意了特里的策略,“不过若你真能理解他,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一件我怀疑已久的事。”
“什么?”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所有男人都无药可救,全是变态。一支注射器就能取代你们所有人,世界也会由此焕然一新。这才是我们需要的——荡除所有变态,只有女性的完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