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之月连环谋杀事件
老黑的尸体就摆在外面,我们都挤到窗前看了一眼——个别胆子大的看了两眼——然后谁也不说话。
这种局面击溃了大家的心理防线——说起来,它还是老黑昨天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
昨天,他信誓旦旦地指着窗外阿雄的骸骨对大家说:“三天之内,我一定把凶手找出来!”
我们都相信他,不光是因为他长得最好看——这个世界上,好看的都是靠谱的吧?——更因为,他是还活着的17个人当中,最年长的。
只过了一夜,这个数字变成了16,最年长的变成了我。
13天,我们死了13个兄弟姐妹,一天一个,不知道凶手是谁,不知道动机是什么。
我们本以为,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尤其是当老黑说出那句“我已经知道凶手的手法了”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和狡诈的光芒,让我们心安,让我们相信,过去每一天不断累积的担惊受怕和畏惧绝望都将消散不见,我们每一个,都将在下一个沉默的明月来临之前得到救赎。
可是现在——
谁也不说话,都互相怀疑而防备地盯着。
“老黑昨天说……”我不得不开口,“这是连环谋杀。”
“废话。”对面谁嘀咕了一声。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房间的门是从外面锁上的,他已经检查过每一道窗户,没有办法从窗户跑到外面去,也没有办法从窗户外跑进来,换句话说——”我学着老黑刻意地停顿了一下,“这是密室凶杀案。”
应该说,大家都有准备,但还是有人尖叫了一声。
“我们每一个,包括我,都有嫌疑。”我扫视着他们,目光尽量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过长的时间——猛然间,我想到,要是活下来的这些,全部都是凶手怎么办?“凶手显然意识到自己就要被老黑发现了,所以决定提前对老黑下手。”
“动机呢?总得有个动机吧?我不相信谁跟所有人都有仇!”说话的是阿花,阿雄的妹妹,失去哥哥之后,她看上去憔悴了很多。
我说得出谁和谁是情敌,谁和谁起过冲突,谁和谁对房间的分配有过矛盾,但要说哪个有杀死我们每一个的冲动,恐怕——“连环凶杀,很多时候凶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根本没什么动机可言。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他作案的手法和规律。昨天被老黑问过话的都有谁?”
有六个向我示意了一下,“我记得是七个。”
大家都看向最角落的阿鸣,他一如既往地在打瞌睡,站在他旁边的赶紧摇醒他。
“阿鸣,你昨天是不是被老黑问话了?”我问。
他半睁着眼睛,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是啊。”
“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我什么时候睡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最后一个睡喽,我哪记得具体的时间?”
老黑私下跟我讲过,每一次凶杀都发生在深夜,发生在沉默的月光之下,所以凶手一定具备很强的夜行能力。假如凶手真在我们当中,那么平常谁晚睡谁的嫌疑就大。我知道他在怀疑阿鸣,毕竟他晚睡早起嗓门又大的性格并不招大家喜欢。
我同意他的结论,但我有更合理的逻辑——我可以确定,大家都讨厌阿鸣,假如凶手是除阿鸣之外的,那么他一定不会让阿鸣活到现在——杀阿鸣是很安全的,因为谁都会有动机,简直是“不杀白不杀”,可阿鸣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日复一日干他那些讨厌的事情,那就说明——
阿鸣就是凶手。
我为自己这套推理而激动不已,但我还不能说出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更关键的是,我不能再犯老黑那样的错误,过早地把凶手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夜晚很快又降临了,虽然心怀恐惧,但大家还是不得不睡觉,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闭上眼睛——谁也不知道又会是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努力对抗着困意,同时监视着阿鸣,他在修剪自己的指甲——是为今晚的屠杀做准备吗?
月亮升上来了,这轮明明看到一切罪恶却不发一言的月亮,它的光洒进房间里来,将阿鸣的身影投射到墙上——如同一个鬼魅。
他望着月亮,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合上了眼皮。
他在麻痹我吗?
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脚,想到老黑的惨状,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睡着。
真相、凶手、残杀、罪恶,马上就要揭开——
蓦然,毫无准备地,我看见一个阴影向我袭来。
“今天是什么呀?”
“小公鸡煲汤。”丈夫端着一碗汤坐到床前。
妻子伸了个懒腰,“这还差不多,我就说还是这种普通的公鸡好吧?你昨天非杀那只乌鸡,我一吃就吐在里面了,最后还不是扔掉?”
“知道啦,老婆大人,就按你的口味做行了吧,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那是,你哪知道生孩子有多辛苦?”妻子喝了一口汤,“还有多少只鸡?”
“15只。坐月子,一天一只鸡嘛,你妈说的,放心,管够。”
“那只天天打鸣的没杀吧?”
“没有,那么能干的公鸡,怎么能杀?”
妻子揪了揪丈夫的脸,“真是我的好老公,爱你哟!”
“快喝,我也爱你。”
嗯哼。
伴娘的仪式
彩排的时候我迟到了,主持人挥着手里卷成一卷的A4纸,看样子对我很不满,“你身为伴郎,怎么能迟到这么久?”
心里虽然嘀咕我又不是主角,何必这么上心,但终究不敢说出口,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夹着几句“对不起”。
“男方父母等你半天没来,都到楼上休息去了。你啊,在这坐着吧,只能过会儿再开始了。”主持人语气甚是懊恼。
我哪料到一个戏份以秒计的配角竟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一时惶恐不安,又觉得他们小题大做,我好歹是个生活能自理的成年人,就算不彩排也不至于在婚礼上出丑,给他们家丢人。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环视四周,大厅里都是桌子椅子,空空荡荡的,除了婚庆公司那几个人在远处低头玩手机,离我最近的、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坐在对面的这个姑娘了。
要是没有额头那道长长的疤痕,她倒算是个美女。
“喂,你是伴娘?”
姑娘放下喝水的杯子,点点头,没吭声。
对这种沉默的异性,我最感兴趣,“衣服挺好看,女方给准备的吧?不像我,衣服还得自己弄。”
她笑笑,还是没说话。
难不成是个哑巴?我心想当伴娘这种差事应该还不至于动用残疾人的就业指标:“你是女方的朋友还是男方的?”
这回总不能光点头不说话了吧。
果然,她开口了:“男方。”
我是出于兄弟义气才接下这个费时费力费精神的活,不知她又是出于什么,总不能是什么前女友之类的角色吧:“你跟他认识多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一年,就去年认识的。”
也是,他去年一年都在北方打拼,上个月才跑回来,我也是快两年没见过他了,他的新圈子我自然一无所知:“他人挺好的。”
“嗯,是很好。”
“他要是不好,也请不动你来当伴娘,你肯定都不认识新娘。”
“你认识吗?”她反问一句。
我摇摇头:“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你跟新郎是怎么认识的?”
她愣了愣神:“我在小区门口摆摊卖水果,他每天下班回来,路过的时候都会来照顾我的生意,买串葡萄、半个西瓜什么的。”
“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哪有那么简单。他下班都挺晚的,我晚上7点就收摊了,经常也等不到他,他就跟我说,以后把水果放在楼底下的小卖部,那地方关门晚,他回来顺道就拿了,钱也留那儿,我第二天再去取。”
“他特爱吃水果,能当饭吃。”
她脸上又有了笑意:“可不是嘛,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最爱吃什么水果,他也没说,就留了些荔枝给他,还附了张纸条,问他明天要什么。”
“他怎么回复?”
“他在那张纸条背后写,你剩什么我就吃什么,这人,一点都不挑。那我可没工夫猜他的喜好,反正每天卖完了,哪样剩得多就给他留哪样,香蕉、芒果、鸭梨、猕猴桃,就差榴莲没留过,人家小卖部老板不让。他也挺逗,老在纸条上给我写意见,什么香蕉不够新鲜啊,西瓜皮太厚啊,火龙果剥起来麻烦啊,反正哪,把我说得跟个奸商一样。”
“这样就熟起来了?”
“能不熟吗,卖个水果还得送外卖。后来有一天,我去小卖部拿钱的时候,看到冰柜里有杯西瓜汁,我前一天给他留的就是西瓜,老板说是他给我的。我看他在纸条上写,西瓜太多了,吃不完。”
这么低级的手法,亏他想得出,“于是你就被感动了?”
“也没多感动,就觉得这人吧,很会疼人。”
看来我没把这位伴娘的身份猜错:“后来在一起了?”
她脸上渐有红晕:“是的……”
原来就是她,他曾在电话里跟我说起过,有个女孩儿挺合适,肯定是要带进婚姻殿堂的,我那时候觉得他在扯淡,哪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肯定。现在看来,他的预测确实很准,他还真把她带到婚礼现场来了,只不过不是当新娘,而是当伴娘。
“那今天让你来当伴娘,委屈你了。”
姑娘一扬手,“没事儿,我就当送他最后一程。”
是啊,送他最后一程,我们这些人,聚到这地方,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望着摆在大厅中央的那两副棺材,他的尸体,还有他爹从邻村请来的女尸,都躺在里面,穿着红色而喜庆的寿衣。
要是他没推你一把,两个人一起在车祸里死了,你也不至于只当个伴娘。望着伴娘的眼睛,这句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