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出没的山谷
一、在中国是怎样砍倒这些树
在乔东福家以北半英里处,蜿蜒着一条从赫顿家通向墨西哥丘陵的一条道路,这条公路延伸进入一道阴森森的峡谷,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有一种若隐若现、半明半暗的意味,好像它已把一个秘密输入更多一些适宜的季节。我过去骑马经过那里从不观看峡谷的两边,如果揭露的时候到了才去观察。如果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从不观察任何东西——那就不会有失望的感觉,因为我知道秘密只是暂时扣留,只有某些善意的季节才会泄露,我没有权利去询问探查。比起怀疑乔东福自己的存在,我不会有更多的疑虑,他总是匆匆地跑过峡谷。乔曾经在峡谷偏僻的一块地上建造过一座小屋,但过了一段时间,抛弃了住宅,建造了目前这座半男半女、半阴半阳的房子,一半居家自用,一半辟作酒馆,坐落在他的地产的最远的角落上,能离峡谷多远就离多远,好像有意表明他是多么急切地试图改变他的想法。
这乔东福——或者,这样称呼也一样,威士忌·乔,周围邻近的地区的人都熟悉他。——在这些地方他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他的外表看起来有四十岁,是一个高高的浑身蓬乱的粗汉,满脸皱纹,胳膊上到处是疤痕,手上满是疙瘩,像一串监狱里典狱长的钥匙。他是一个遍身毛发浓密的人,走起路来驼着背,好像随时要猛地扑向某些东西,然后撕裂它。
下一个怪异之处是他总觉得他的本地绰号还欠着债,东福先生最明显的特征还是他根深蒂固地憎恶中国人。有一次我看见他狂蹦乱跳起来,因为他的一个牧人允许一个走得汗流浃背的东方人到他的大宅子前厅旁马喝的水槽里去熄灭一下焦渴的火焰。我冒险而又含糊其辞地责备他这样做有悖于基督的教义,但他仅仅解释在《新约》里没有任何有关中国人的东西,随后大步走开去,将一肚子怒气倾泄到他的狗身上,但我猜想,就是愤怒的抄写圣经的文士也会对狗抱以宽容同情之心的。
过了一些日子,我发现他独自一人坐在他的酒吧间,我谨慎地靠近目标,那时,我完全变换了我的措词,他那惯于严峻的表情明显地软化了,变成了我理解为“谦逊”的神情。
“你,年轻的东方人,”他说,“在自己家乡一英半里范围内是大好人。你不明白我们的作用。人们不明白游历夏威夷的智利人是不会隐瞒他对中国移民的真实看法的,但一个粗汉不得不和那些任何时候都愚蠢不堪的混血儿苦力去打架。”
这一个吃喝时间极长的食物耗费者,也许他的生活里从没有正正经经地做过一天事,他撬开一个中国烟叶盒的盖子,用大拇指和食指叉出一小块像小圆锥的烟叶。在这副强心剂的辅助下,他又精神焕发、神情坚定了,连珠炮般地讲起来。
“他们是一路上狼吞虎咽过来的蝗虫,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他们到这里来,是因为上帝祝福的这块大地什么都是绿色的。”
他推开他的烟盒,踩坏它,又重新发表他那喋喋不休、情绪激昂的演讲。
“五年前在这农场里,我有这样一个中国人,我告诉你关于他的事,你就能看出这个问题的症结。这些我能讲得特别好——医生为我开药,我不能喝更多的威士忌,看起来不能享受一个爱国的美国公民的职责;我捉住了一个异教徒,他是一个厨师。但我获得了国会山上那些议员的热心注意,他们为立法委员会连续不断地找我谈话,这一切都是要启发我。但我去做了什么了?虽然我把他交给某人,另外的人愿意抓住他,不乐意把他当白人对待。我去做了什么,任何一个好基督徒愿意做什么,难道以上帝这样的父亲身份和人类的兄弟情谊的名义,尤其当一个人新近进入商业交易,去热情地亲吻每一个人吗?”
乔停了一下,带着一种动摇的满足的表情,就像有个人用一个靠不住的方法解答了这个问题。现在他站起来,从柜台上拿起满满一瓶威士忌,倒了满满一杯,咽了下去。然后继续讲他的故事。
“此外,他不能为许多东西点数——不知道任何东西,让他自己变得气派些。他们都是这样,我说他,他就反对,而且在另一边还顽固地做,在他摇头七十七次之后,我弄死了他,以免他永远这样摇晃,我万分高兴用沙子埋掉他。”
乔处于兴奋之中,这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他举起酒瓶虚张声势地自我祝贺一番。
“五年以前我开始用树林搭建一幢小屋,那是在这幢大宅子之前建造的,我把它建在另一个地方。我指挥“哎小不点”和另一个小个子该诅咒的“金花鼠”,去伐木。当然我不能指望“哎小不点”有多大帮助,因为他的脸像六月天,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我猜想也许他们很瞧不起这颈子般粗细的树木。”
在表述这个清晰有力的判断时,东福先生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分隔开卧室与酒吧的薄木板上的一个系着绳结的小洞。它的大小和颜色看起来像一只眼睛,它使得乔的仆人不能好好地做事。
“现在你那东方笨蛋将不会相信任何东西能挡得住黄鬼们。”突然他焕发出难以置信的热切,“但我告诉你,中国人在旧金山外面是些倔强的无赖。这些卑鄙的挂着辫子的大尾巴蒙古人绕着树干砍倒小树,像一条虫子转圈地啃一根萝卜。我耐着性子指出他的荒唐之处,我了解应该怎样做,向他表演怎样从两边砍树,以便让它们很好地倒下,不是卑鄙小人的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同样——他也背对着我,借着酒劲还比我有过之无不及。他是这样的一套办法:当我看着他,因此他就几乎颤抖着尊重我,想像这会很糟糕——他这样想是对的;但是当我目光移到别处——拿着满满一瓶威士忌——他就向我挑衅。然后我瞪着他狠狠地斥责,以便之后又甜言蜜语地软化他那撅起的嘴唇。”
看起来,无疑东福先生明确打算让我仅仅只是谴责那个中国小孩,但是他的行为居然很不可思议地煽动起那些平庸市民的最严重的恐慌,但我对他的平淡乏味、啰啰唆唆的讲述已完全失去兴趣,我站起来走开。在我站起来之前,他已又转到柜台那里,只听得见他说,“因此”那瓶威士忌已被喝得底朝天。
老天!那样一声狂叫!就像巨灵神泰坦站在他身后,如此巨大的痛苦。在发出那声狂叫之后,乔跌跌撞撞地退回来,就像大炮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发炮声中反弹了回来,摔进他的椅子里,好像他是已经去掉头的一挂牛肉——他带着惊骇的神色垂着眼瞟向一面墙,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我看到墙上那个系着绳结的小洞真的变成了一只人的眼睛——一颗黑漆漆的眼睛,闪耀着光芒照进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比最凶猛的、光辉灿烂的恶魔的眼睛更为骇人。我想我必须用手遮着脸去挡起这毛骨悚然的鬼魅的幻影。乔所有做事的白人小孩跑进房间发出咒语,我神情茫然地走出房子,恐慌的精神错乱居然会传染。我的马不安地在水槽边骚动不停,松开缰绳骑上马,拍拍马头,我脑子里充斥着这些乱哄哄让人困惑不安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样思考所有这些玩意,像每一个不知道怎样思考的人一样,我正想着这件伟大的遭遇和一个小小的企图,只是知道这一切很有趣,接下去的时间我还有许多路程要赶,决不会有再返回去的可能。
突然,一股凉意把我从发呆的遐想中惊醒过来,向上一看,我发现自己进入了峡谷深深的阴影中。天气令人窒息,这种变化冷酷无情,看得见的炎热煎烤着田野,农作物无精打采,雪松挺着尖刺呆呆地一动不动,鸟儿们叽叽喳喳地畅所欲言,苦心营造它们树叶搭就的避难所,绝妙地把它弄得干干净净。装作平常人一样,我寻找着我的秘密。但没有发现峡谷传出的意味,翻身下马,牵着我那流汗的畜生走进树丛,安心地把它系在一棵树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沉思。
我勇敢地分析我的宝贝马在那个地方为何不安,希望弄清楚它的原因。我这样就会方便骑兵连和骑兵营行军,聚集起我的所有逻辑思维的力量要攻破这道难以攻破的难题,带着终究无法抵御的雷鸣和战斗的伟大轰鸣,还有将军那智慧上的威严怒吼,去进攻它们。然后我的所有精神之枪放下来开火,在纯洁的思想地平线上呼呼作响地咆哮起来,溃败的敌军背对我的枪口四散逃窜,默默地聚集起来组成一个坚固的步兵方阵,消灭我的书包和行李。一种不可言喻的恐怖来到我身上。我站起来甩开它,由一条奶牛从草地上踩出来的小路穿过幽谷,一条溪流在峡谷底奔腾流淌,尽管大自然没有对它网开一面,但小溪自己倒闯出一条路来。
在树与树之间,小径四处分岔是很正常的,植物生长得不错,但反常地扔弃着不少树干,不过并不给人神秘的感觉。在洼地的一边有几块松动的圆石头分开被竖起来,独自耸立着,小路边上这里那里筑着些堰堤,但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它们僵硬地躺着,上面没有种植任何东西。峡谷是墓室一般的死寂,就是这样,在上方是神秘的沙沙作响的耳语声,风摩挲着树林的顶部——那里都是这样。
我没有想到把乔东福醉醺醺的话与现在我做的事联系起来,只是当我走进一块干净的土地,被一些横倒在地上的小树绊倒才获得一个启示。这是那个被遗弃的小屋的位置,这个发现由周围一圈被砍断的朽烂的树桩得到了确认,这砍伐的方法不是伐木工人的手法,因为其它人是笔直地砍伐过去,伐木师傅砍倒的树干末端有一个相应的楔型斜面。
树林这开敞的空地不到三十平方米大小。它的一边有一个小小的山丘——一个自然形成的小圆丘,没有什么灌木丛,但长满野草,在它的上面,从乱草里面伸出来,是一个坟墓的碑石!
我不能想起我经历的任何事情比这个发现更让我惊奇。我认为对这座孤坟以及它周围看到的一些东西就和当年哥伦布在海上看到新世界的小山和海岬的感受一样。接近它之前,我从容不迫地先向周围扫视一番,我甚至在那不平常的时刻可笑地、装模作样地上紧了我的手表,这是不必要的细心和从容。然后我靠近我的秘密。
这坟——相当短小——只是稍稍修整过,与它经历的风雨倒是差不多相符,我的眼睛看到,我敢说,坟墓周围栽种的一圈花丛有新近洒水的痕迹。那块碑石非常洁净,完全可以当作墓园的大门。在它的上面刻着,或者更准确地说掘成的一篇碑文,它是这样写的:
哎小不点——中国人 |
年龄 不知道 为乔东福故事 |
为墓碑的建造是让他记住中国人繁盛,也是作为一个警告,天国的居民不要容纳他们,魔鬼控制住了他们! |
她是一个好家伙 |
我不能精确地描述对这世间罕见的碑文的惊讶!这是简洁而又充分的死亡证明,厚颜无耻的通告,兽性的诅咒;性和情感的滑稽变态——一个人做出惹人注意剥夺生命的记载工作必须是一个因忧虑而发痴的混蛋。我感觉到任何更进一步的泄露会引起不足可取的反对高潮,带着对这戏剧性效果的表演的无意识的关心,我离开了墓地。我没有想到四年以后会重新返回县里这个地方。
二、要驾驭心智健全的公牛,他自己的心智也要健全
“快走,跟上,老挑剔,老古板!”这无可匹敌的命令是从一个栖身在装满柴薪的四轮马车上的一个古怪小人的嘴里发出来的,一双公牛安逸地拖着四轮马车向前行进,但却佯装非同寻常的费力,不那么明显地欺骗它们的老爷和主人。当时,我正站在路边,碰巧这位绅士发出训令的时候正直直地瞪着我,结果弄不清他究竟是这样称呼我还是他的家畜;如果两头牛是叫“挑剔”和“古板”,而这种命令式语气只是为了去“快走”的话,那我不能说什么,那古怪的小人又从前进的车子上转回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我,轮流用长杆戳着“挑剔”和“古板”,安详地观察着我,但带着一种情绪:“见鬼你的老皮,”好像欣赏它们这常见的皮肤。古怪小人为了这个讥笑不客气地观察我的反应,我发现自己慢慢地落在后面了。我跟上几步,一只脚踩在后车轮的轮轴上,慢慢地站到轮轴上,没有任何礼节我上了车,攀爬到驾驭者旁边的位置——我没有任何通知,这时那个小怪人又在鞭打他的家畜,我发出一声警告:“停下,你这见鬼的无能的家伙!”然后,这车的主人(或宁愿说以前的主人,因为我不能清除这离奇的情绪,要全部占领我这合法的奖品)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用他又大又黑的眼睛看着我,稍微不愉快地驯服地放下他的鞭子——既不微笑也不凶恶,当我半带期望——抓住他的胳膊,严厉地查问,“你的威士忌做什么?”
我这天真的话是要去喝酒,但这种询问暗示着一个隐藏的意味。对这家伙不能用肤浅的笑话去诱导他讲出来,因此,不得不有另一个话题作预备,我只是控制着我的话,但是让人感觉我消除对他不敬的追究,我的沉默已表明了这一切。
刚好一个冰凉的影子落到我的面颊上,促使我向上看,我们已突然进入我的峡谷!我不能描写来到我身上的那种体验:自从它四年前向我泄露心事,我就再没见过它,我感觉它像一个人向一个朋友倾诉过去错误的某些悲伤的忏悔,基本上却抛开那些后果不去弥补。乔东福的那些老旧的回忆,他的零碎泄露,还有那不能让人满意的墓碑上的文字,全都不可思议地从记忆中返回来。我担心碰到乔,我转过身严厉地扫视着,询问我的俘虏。他一心一意盯着他的牛,没有收回他的目光,回答说:
“快走,老乌龟!他睡在峡谷那边哎不小点的旁边。喜欢去看那里?他们真是回到那里——我知道你要去,嗬——哇!”
发出这吆喝,挑剔和古板,这两个“老乌龟”马上死死地立定,吆喝声消逝在峡谷之前,它俩已叠起八条腿,躺在满是灰尘的路边,不在意弄脏它俩那见鬼的老皮。古怪小人已从他的座位滑下地面,头也不回地沿着小溪向前进发,不管我是否跟随,但我却紧随其后。
现在是我上一次来的那一年的同一个季节,接近那一天的同一时辰。鸟儿大声地喧闹,树林幽幽地低语,我以某种方式感觉到并思索上面两种声音与乔东福先生那张嘴的夸夸其谈和他态度的神秘沉默为何有一种奇异的类似,去解开那混合着大胆刚毅和他那卖弄词句的内心深处的软弱——那篇碑文。山谷里的所有东西看起来没有变化,只是那条奶牛小径除外,它差不多完全被杂草掩没了。当我们走出杂草丛,进入那块清洁之地,毕竟还是有很大的变化。在砍倒的小树的树干和树桩中间,那些“中国式砍法”的树材与“美利坚式砍法”的树材看不出多大差别了。它就好像旧世界的野蛮和新世界的文明已经由一个公平的仲裁弥补了它们之间的差异——这就是文明之道。小圆丘仍在那里,但野蛮的荆棘四处扩张已占领了全部的小丘,消灭了那些疲惫不堪的青草,坟边那群贵族的紫罗兰花丛已向它们那粗俗的兄弟投降——也许只是退回到他们原始的形态。另一座坟墓——一个大大的、颇耗人工的土坟墩——已经建在第一个小墓的旁边,小墓看起来在对比中畏缩着,那块旧墓碑倒在一座新建的墓碑的暗影里,它那绝妙、难懂的碑文已让堆积的落叶覆盖和弄脏了。在措辞难懂这点上,新的比旧的低劣——甚至让人厌恶它的简单和残酷的滑稽:
乔东福,为工作 |
我漠不关心地转过身,从那死去的异教徒的碑上拂去落叶,复活那些愚弄词句的光芒,让它从那帮人漠视中鲜活起来,看来已引起某种哀愁。我的向导在读它时也显露出更多地专注,我猜测我能发现在这小人古怪态度下有某种刚毅的东西,差不多是威严。但当我想到他前面的举止,却狡猾得不像人,如此善于捉弄人。他充满魅力和冷淡地慢慢地转回他的大眼睛。如果可能的话,我决心弄个水落石出。
“我的朋友,”我说,指向那个较小的坟,“乔东福谋杀了这个中国人?”
他斜靠在一棵树边,目光越过这片宽敞的空间,盯着它的顶端,或者说是深深进入那蓝色的天空。当他慢慢地回答,他既不收回目光也不变换姿势。
“不,先生,他有理由杀死他。”
“然后他真的杀死他。”
“杀死他?我愿意讲出他做的事。谁不知道这件事?在法医判决和声明之前他没表明立场?他们没有发现已生效的判决,已被那些喜欢清洁卫生的基督徒白种人毁掉了?基督徒们不是在会议大厅为威士忌关于这件事的演讲欢呼雀跃?最高尚的人们谁不推举他和平的义举,甚至赢得先知的荣耀?我不明白你是从哪里来的。”
“但乔这样做,是因为中国人不做,或不愿做,学得像一个白人那样去砍树?”
“正是!——这个立场,使得杀死他这件事变得合法。我的知识为这合法的真实性提供论证。这不是我沉痛的事,我没有被邀请去演说。但事实如此,威士忌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一个小小的可怜的家伙像一只土耳其公鸡自高自大起来,想像地伸长他的颈子声称他已解决了问题,信仰的硕果已捏在他的手掌心了。当他在镜子前表演以为得到了这一切。”
“推到你身上!”我带着病态的惊讶重复着。
“那正是我说的,为什么不呢?——我没有权利?”
他优雅地揶揄着我,拉皱他那光滑的皮背心。然后突然降低声音,用奇怪的甜蜜蜜的腔调把话投了过来,他继续说:
“幸亏哎小不点不在世上了,让这虫子见鬼!我们有一天来到这块清洁之地,发现他很轻视我,对我们的砍树方法不屑一顾——当他睡着时,我抓住一条青蛇放进他的袖子里——威士忌拿着我的斧子站在一旁,好一个费劲!之后我闪到一边,因为一只蜘蛛咬住了我,但哎小不点在混乱中被蛇咬中。威士忌一下倒在我身上,那只蜘蛛紧紧地咬住我的指头,我明白这只蜘蛛是一个公驴般的笨蛋。乔扔掉斧子,用膝盖跪在哎小不点身边,轻轻地推了一下,翻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样——放下他的手,威士忌垂下他难看的头,一直垂在那里。没过多久,乔打颤地跑开了,发出了几声呻吟。”
随着故事的进展,叙述者变得高尚了。这滑稽的人,当然他自己却超然于这些嘲笑的事情之外,当他费力地夸大那奇异的场面,我保持着镇静。这完美的演员已经稍稍地控制着我,让我同情他的剧中人物。我走上前攫住他的手,他突然龇牙咧嘴起来,发出一阵响亮、嘲讽的大笑,他继续说:
“威士忌热衷此道,终于看到了如此奇观!扔掉了哎小不点所有好衣服——那些天乔胡乱地忙个不停——不断地毁坏东西!头发乱蓬蓬的,他的脸——我看到了什么——苍白得像百合花。乔来看了我一次,好像不带希望地离开了,剧烈的疼痛从那被毒蜘蛛咬过的手指逐渐向我的脑袋转移,金花鼠进入黑暗里面去了。那就是为什么我没有遭到审讯的原因。”
“但为什么你以后一直控制你的话语呢?”
“那以后威士忌喝酒越喝越厉害,成了一个狂热的迫害中国劳工的人,但我会想解决掉哎小不点不是一件特别值得庆贺的事。乔不能对这么多狗劳工都去这样做,我们只能像你一样用耳朵去感受他怪里怪气的闹剧和狂言。乔竖起墓碑,凿出碑文,与他动摇不定的心情颇为合拍。那墓碑花了他三个星期的功夫,在一大堆酒瓶中完成了他的杰作。有一天我把墓碑挖了出来。”
“乔什么时候死的?”我相当茫然地问。这回答攫住了我的呼吸。
“就在我看到哎小不点穿过那个系着绳结的洞时,你往威士忌中投了些东西,你这见鬼的奸诈之人!”
在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语之后,我稍稍从惊讶中恢复了一些,我半心半意地辩驳,压制这大胆的责难,但是暴露的光芒因这突然的审判责难紧紧地罩住了我。我用严峻的目光盯住他,以我能做的沉着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疯的?”
“九年以前!”他尖声大笑,甩开我紧攥着他胳膊的手——“九年以前,乔这个大牲口杀死了一个爱他却又与我亲密的女人!我从旧金山一直跟随着她,在旧金山那里,乔摇唇鼓舌终于赢得了她!——我观察了许多年,乔是一个恶棍,他羞于承认她并不把她当成一个白人看待!——我为了她的缘故保持着一个秘密的诅咒,直到他完蛋!——你下毒终于残酷地实现了最后一个要求,让他躺在她的身边,让一块墓碑砸在他的头上!我直到现在再也没看到她的坟墓,因为我不愿意在这里碰见他。”
“碰见他?为什么,金花鼠,我可怜的家伙,他已经死了!”
“那就是为什么我害怕他的原因。”
我跟随那小个子可怜的人回到他的四轮马车旁,和他握了一下手道声分别。现在夜晚降临了,我站在路边,夜色正在变浓,目送着四轮马车的轮廓越变越小,消失在夜色里,一个声音随着晚风飘了过来——伴随着一连串有力的鞭击,一声吆喝冲出夜色:
“快走,你这见鬼的老红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