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碰撞的活火山-6
医疗环境有特定的温度湿度范围, 景斯存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脖颈皮肤微凉。
柯霓的鼻尖和唇齿落在微凉的颈侧。
景斯存柔软的皮肉似乎紧绷过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景斯存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 抬手,安抚地揉着柯霓的头发。
温柔到极致。
可是, 上帝为什么要给这样温柔的人关掉那么多窗子?
她好心疼啊。
柯霓抑制不住地颤抖, 轻轻一眨眼,眼泪就无声无息地落进景斯存的衣领里。
景斯存的语调平静且温润, 反过来安慰跑到额角沁出汗水的柯霓:“老景这次只是需要CCU里的医疗设备密切监护看看情况, 别担心,倒是你, 欺负人怎么自己还哭上了?”
柯霓低着头:“我才没哭呢。”
半个小时前, 宋弋曾在电话里叹息,说景斯存的父亲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各个器官的机能只会每况愈下。
这种情况大罗神仙也治不好,能活多久只能看命数。
真到这种时候,直系亲属当然是最无力、最痛苦的。
柯霓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 免得给景斯存带来更多压力。
她克制着心酸,又重重地咬了景斯存一口。
电梯门声响起,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苦难具象化的嘈杂。
医护人员们推着病床直奔CCU旁边的病人专属通道。病人家属在病房门口止步, 抱成一团, 哭得撕心裂肺。
即便是隔着十几米的走廊, 那些极度痛苦的哭喊还是清晰地传入柯霓耳朵:
“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吧!”
“爸爸,你一定要坚持住!”
......
刚推进去的老人是在急诊室直接送过了的, 命悬一线,生死难料。
太苦了。
亲人身患重病实在太苦了。
柯霓红着眼睛松开景斯存,去看景斯存蹙起来的眉心。
景斯存是在共情吧?
柯霓说:“景斯存, 景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景斯存看了一眼柯霓身后的双肩包:“自己回来的?”
柯霓“嗯”了一声。
景斯存带着柯霓往走廊里的休息椅方向走,边走边摘掉她的双肩包提在自己手里。
凌晨四点,医院的走廊里亮着孤寂的灯光,消毒水味弥漫,在医护人员的安慰下,家属的恸哭渐渐变成尽力压抑的小声啜泣。
柯霓抱着双肩包坐在景斯存身边,听见景斯存问她回来的原因。
柯霓终于记起网络上的污言秽语。
这种时候,柯霓不想把那些有心煽动和欲加其罪说给景斯存听。
柯霓冷静地说谎:“我看见宋弋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了。”
景斯存问:“什么照片?”
柯霓把真真假假的信息混合:“宋弋也是跟着揪心,拍了CCU的照片发动态。”
她说她是因为担心景斯存父亲的身体,才急着赶回来。
为了证明自己的谎言,柯霓还拿出手机给景斯存看了朋友圈。
景斯存往手机屏幕上扫过一眼,再看柯霓:“时间来不及。”
景斯存的父亲是在十点多钟突发呼吸困难的症状的。
景斯存的母亲惊呼的时候,宋弋刚好在景斯存家里。
亲眼看着景斯存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进父母的房间给父亲插机器吸氧。
宋弋当时吓懵了,连急救电话都是景斯存亲自打的。
先是等120到家里接人,再折腾到急诊。景斯存的父亲和刚才推进去的老人一样是由从急诊转入CCU病房的......
景斯存早查过去找柯霓的往返航班动态,如果柯霓是看见朋友圈的时间才决定购买机票,根本就赶不上最后一趟飞机。
景斯存笑着逗柯霓:“怎么,特地跑回来欺负我的?”
柯霓说:“才不是呢......”
景斯存带着笑腔拆穿:“不是觊觎我的脖颈很久了吗?”
柯霓语气加重:“才不是呢!”
景斯存一副随意辩驳的模样,笑而不语。
柯霓不由看向景斯存的脖颈——冷白色的颈侧皮肤上有两圈几乎重叠的牙印。
齿痕清晰。
微微泛红。
柯霓不自在地瞥开眼睛。
景斯存往颈侧摸了一下,似乎摸到痕迹,用指腹轻抚:“正好让别人看看你有多凶。”
柯霓羞愤地瞪过去,刚咬过人、说过谎,气势不足,瞪到一半就心虚地把视线收回来了。
柯霓犹豫着不肯说,景斯存就把手摸向裤兜里的手机。
网上可不干净!
柯霓连忙制止,就是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事情的真相。
景斯存眯了下眼睛:“我成名人了?”
柯霓懊恼地收回手。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景斯存用柯霓的手机看了吕尧发来的链接,那些伤人的血口喷人、搬弄是非的诽谤和中伤,在景斯存的指尖下轻轻滑过。
景斯存全程平静,像在看事不关己的内容。
景斯存也许看完了也许没有,医护人员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喊人了——
“6床,景德仁的家属在不在?”
柯霓看见靠墙角睡着的一位大叔猛然惊醒,一个激灵坐起来,听清病患的名字,又松了一口气靠回去。
柯霓也跟着把心脏提到嗓子眼。
景斯存把手机还给柯霓:“在。”
景斯存去听医生的叮嘱。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陪床,每天下午三点钟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让亲属进去探视。
医生说明景斯存父亲的目前情况,让景斯存填写联系方式。
柯霓看着景斯存弓背在护士站的桌面上填写手机号码。
再低头看看亮着的手机屏幕。
景斯存的父亲的病情悬而未决,还需要悬着心等待。
而网络上的言论正在不断发酵,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又爆出所谓的新“证据”。
有人放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景斯存和一位中年男人的身影。
两人坐在饮品店外面的遮阳伞下面,不知道在说什么。
网友们顺着被人精心部署过的蛛丝马迹寻到中年男人的身份:
那个人是《极限脑力会》的总导演。
这件“丰功伟绩”足以令大量参与者兴奋到彻夜不眠。
他们讨论着关于景斯存的黑幕,认定景斯存的成绩一定来得不光彩。
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照片里据说有能力内定冠军的总导演已经被踢出节目组;
他们也不知道景斯存见前任总导演的原因。
柯霓是知道的:
景斯存上次去找总导演也是因为景斯存的父亲生死攸关。
一个想过退出节目的人有什么理由用不正当手段内定冠军?
更何况景斯存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
到底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
节目组?
夏既以和他背后的团队?
冯子安?
还是说多方势力都想看到这种结果?
柯霓受不住地按灭手机屏幕,痛苦地抬头看向景斯存。
景斯存弓着的脊背像蕴含力量的山脊。在某个瞬间如,他握着签字笔有所感地偏过头,忽然看向她。
景斯存温柔地对着柯霓笑笑,然后转头继续和医生沟通。
柯霓鼻腔又开始泛酸。
柯霓总感觉自己这趟回来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帮到景斯存什么忙,反而给景斯存增添了一些其他烦恼。
这令她感到自责。
景斯存回到柯霓身边,蹲下来,抬头看着柯霓的眼睛:“困了?”
柯霓低落地摇头。
景斯存安慰柯霓,让柯霓不用在意网络上那些消息。
他说,傻子编故事给瞎子听,不觉得像盲人摸象吗?
柯霓说:“你完全不在意吗?”
景斯存笑了笑:“不在意。”
柯霓担心地问:“是真的不在意对吧?”
景斯存说:“以前老景能看手机时我可能会在意一下,现在老景都快要不知道‘景斯存’是他儿子了还在意什么?”
柯霓胸腔里堵着一团积水的棉花,潮湿,沉重,拍拍自己的肩膀:“景斯存,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景斯存好笑地看了柯霓一眼,揽着柯霓的肩膀把柯霓倔强的脑袋按在他肩上:“你睡。”
天色蒙蒙亮时,景斯存的母亲匆匆赶来,说照顾景斯存奶奶的于阿姨听说景斯存的父亲住院的事情,天没亮就去帮忙照顾奶奶了。
景斯存的母亲牵挂景斯存的父亲,带来一些住院用品,甚至没留意到柯霓的存在,心焦地询问情况。
景斯存把座位让给了母亲,接过东西,又开始安抚母亲的情绪。
柯霓说:“阿姨,你别着急。”
景斯存的母亲这才看见柯霓,惊讶地拉住柯霓的手,嘴里一连串地说着抱歉。
柯霓拒绝了景斯存要送她回家的提议,趁他们不备,偷偷溜走。
她打车回到出租屋,一整天坐立难安——
星期二在宋弋家里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但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
即便被淘汰了柯霓也知道下次节目的录制时间在星期日。
景斯存还能参加吗?
如果景斯存不参加,会不会坐实网络上的口诛笔伐?
那些人会不会觉得是因为黑幕揭露,才令景斯存退出?
这些消息会阻碍到景斯存的前途吗?
就算都是虚名......
景斯存的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度过一天,很快又是华灯初上的夜晚。
柯霓睡不着,一个人跑去杂货店门口看老人们下围棋。
到后来,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老人们也都纷纷回家去了,只剩下柯霓抱着三花猫坐在门口继续胡思乱想。
柯霓一边生气,一边又忍不住点进吕尧发来的链接里关注网络上的流言蜚语。
夜里十二点半。
柯霓趴在围棋盘上,情绪激动地敲了一大堆反驳对方逻辑漏洞的话。
顺便还写了一些景斯存早年在电视节目里的出色成绩。
景斯存曾经是柯霓恨到咬牙切齿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对他的成绩了如指掌,对他在节目里的表现历历在目。
写起来都不用去查资料,行云流水,连年份月份都记得十分清楚。
输入框里提醒柯霓已经到了字数上限,柯霓不甘心地蹙眉。
嘁,小气。
一道黑影笼在棋牌上,景斯存调侃道:“跟这儿写论文呢?”
柯霓惊喜地跳了起来:“景斯存,你怎么回来了呢!”
景斯存说:“过来拿点东西。”
柯霓问道:“景叔叔怎么样?”
景斯存说:“状态还行,也许明天能出院。”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柯霓仍惦记着把自己反驳的言论发出去,点击发送键,跳出来一句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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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霓气得直跺脚。
景斯存都看笑了:“干什么呢?”
景斯存搬了几样东西放在后备箱,站在收银台里拆掉一个快递。
快递箱里是宋弋买过的那种硬糖,景斯存丢给柯霓一颗。
柯霓拆开糖纸,把糖块含进嘴里,蔫巴巴地趴在收银台泛绿的老式玻璃台面上。
糖块太大,柯霓含糊不清地说:“那些人说话根本不过脑子,好过分,我本来想着替你说说他们的,什么破网站不注册还不许人发评论!”
昏黄的灯光落在柯霓的身上,她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垂着睫毛,撅着嘴巴,一脸义愤填膺的委屈模样。
景斯存看着柯霓:“什么味道的?”
柯霓幽怨地瞪他,好像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这个。
柯霓不情不愿地吐出个答案:“荔枝。”
其实他们之间还有些问题没聊清楚,景斯存还不知道柯霓愿不愿意接受四个月的异国恋,所以一直在克制。
但柯霓,连瞪人的样子都顾盼生辉。
实在迷人。
景斯存看着柯霓鼓起来的一侧腮帮,忽然凑近托起柯霓小巧的下颌:“尝尝。”
说完,垂头吻住柯霓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