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万险重逢
那边,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去昌城。这边,七仙院因其悬赏丰厚,半月时间便吸引各路人士接任务。
宝宝有钱,两个人又武功高强,闹事的暂时没有。两个人把七仙院当作玩具,一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写小牌子挂任务,梨胭因此知道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
冰糖葫芦的配方。
如何孵小鸡。
楚都最好吃的酒楼叫引仙楼,秘制烧鸡一绝,其厨乃御厨后代。
《快意恩仇录》的结局。
古代四大美女的排名之争。
…………
除此之外,她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回魂丹乃起死回生之神丹,是琉尾洲来使赠送沇国的国礼,世上只有两盒,一盒在逸王府,一盒在楚都太子府。
太子病重,皇帝把人留在皇宫疗养,太子府虚空。
太子府的回魂丹在藏宝阁一楼。
梨胭蠢蠢欲动,忍不住想:棠篱毒未解,三粒回魂丹还是少了些,桂城离楚都不过三百里,一夜来回,棠篱又多些保障。刚好也顺便看看鄢月有没有送信来。
这样一想,梨胭立马去找宝宝,告诉他自己要去楚都的事。宝宝自然想要跟去。
梨胭道:“我一晚上就回来,我是去……”她顿住,偷东西不是光彩的事,还是不要教给小孩子。
“去干嘛?”
“我去太子府玩儿。”
宝宝一抖,目光中有种梨胭看不懂的敬畏,他“哦”了一声,“我没你跑得快,你带上我一夜来回不了,我就不去了,你快去快回。”乖巧懂事,倒是让梨胭刮目相看。
她摸摸他小脸蛋,笑道:“乖宝宝。”
宝宝冲她一笑。
梨胭走之前,把最高悬赏的消息挂了上去——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安否?
宝宝问:“什么样的消息算是对的呢?”
梨胭道:“这句诗出现的地点以及两个人名。全天下知道我名字的人只有几人,知道我名字又知道他名字的更少。而这句诗在什么情况下说的,普天之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梨胭衣衫褴褛,面目脏污,连夜奔至楚都。楚都之豪华,非寻常城池可比,戒卫之森严,也令人吃惊。
等她悄悄摸至太子府,看到里三层外三层的巡逻护卫,傻眼。
不是说太子府虚空吗?哪儿虚了?
她才靠近太子府百丈,欲先瞧瞧再做打算,巡逻的侍卫就看见她,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此乃太子府,闲杂人等速速走开!”
梨胭只好装作误闯,赶紧掉头离开。
她转进小巷子,纵身一跃,以极快的速度飞至城中最高的檐顶,朝太子府望去。
除外部巡逻外,太子府里面甚是安静,然侍卫依旧很多,一柱香时间便重复巡逻,而且每处地方巡逻人员交叉,不给想闯太子府的人一点儿机会。
太子又不在太子府,守卫为什么还这么多?梨胭蹙眉,决定回去之后就追回给假消息的人的悬赏。
梨胭不知道的是,此刻太子府的守卫和太子在时,完全是两个概念。如今太子府的守卫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寻常侍卫,人虽多,但高手若要进去,相对来说有机会。而曾经太子在的时候,太子府虽侍卫寥寥,门庭大开,然每一个侍卫都是绝顶高手,听声辨位,武艺高强。除此之外,还有无数黑衣人藏匿暗中,闯太子府的人,常在门口处就被诛杀,连太子府的墙都摸不着。
她蹲在屋顶瞧了一个时辰,终于摸清太子府的巡防,难虽难,但只要她速度够快,还是能闯一闯的。
梨胭深呼一口气,消失在屋顶。
此刻天诛暗部。
“一群酒囊饭袋!找情兽,情兽找不到;找太子,太子找不到;现在叫你们找一个小孩,连小孩也找不到!老子养你们是为了耍酷吗?!”
“嘭”地一声,暗部的一座石雕应声而碎,谢瞳坐在主位,面色难看如修罗。
底下十二黑衣人,俱安静如死尸。
“报!”
“放屁!”
来人一愣。
谢瞳面色死黑,咬牙切齿:“老子叫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桂城有一七仙院,重金悬赏各路消息。”
“他们都打听了什么消息?”
“回魂丹,太子府,皇宫。”
谢瞳沉吟片刻,挥手,让他下去。和情兽无关,和皇家有关,那是叁府的事。她这儿既然收到消息,叁府也早该收到。
“报!”
“说。”
“有人闯太子府。”
“叁府的人去了吗?”
“已出动,然此人身形快如鬼魅,叁府的人怀疑……”
“贰二,贰三,贰四,去捉回来。”一眨眼,大殿里少了三个黑衣人。
看来撤掉太子府的黑衣人是错误决定。半年前有人闯暗部,半年后有人闯太子府,情兽一族,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挑衅老娘?
梨胭一拿到回魂丹,就感觉外面突然多了好多人。她心下一凝,毫不犹豫闪身离开,朝都城山而去。
叁府的人虽来得及时,然梨胭速度奇快,绝顶高手都在贰府,针对情兽一族的武器也全在贰府,等贰二、贰三、贰四到达,刚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朝都城山而去。
贰二冷声道:“封山。”
梨胭跑到都城山顶,一跃跃上山顶唯一的大树,没有看到信件。
唔,看来弥城没有消息。
她正欲走,身形一顿,重新看了看树顶。她盯着某一枝桠,眉头蹙起。
这都城山树木葱茏,野物藏匿,越靠近山顶,路越难走,山顶半里,几乎完全被树木藤蔓封得密不透风,所以人迹罕至。
此树树顶,有一两寸粗的枝干,上有人为留下的伤痕,然其余枝桠,皆完好无损。此树周围,也完全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若说有野物破坏,那也应该有其他破坏痕迹,然,俱无痕。
靠此处传递消息只有她和鄢月知道。她未曾告诉任何人,鄢月……
她身形一颤,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
鄢月身边有要杀她的人!
她第一次去醉生楼,那人就认出了她,欲在醉生楼动手,她侥幸逃脱。
后再次重伤躲在醉生楼,鄢月和她形影不离,那人找不到机会,一直潜伏在醉生楼附近,只等她一出便围诛。
此处乃她和鄢月的秘密约定,鄢月绝不会告诉他人。此处有伤,说明有人来过。人不会无缘无故来,一定是鄢月有了消息,送了消息过来。这伤痕或许是送信人弄的,或许是偷信人弄的。
弥城有消息,最大的可能就是棠篱在弥城。欲杀她的黑衣人也在弥城,若他们要杀她,把她引回弥城岂不最好,然他们却毁掉了这个消息,为什么?
一只箭破空而来,梨胭耳朵动了动,翻身一转,蓝光箭从她身形下射过。
空中有人影快速穿过的风声。
两拨人同时到达。
梨胭闪身逃开,她一边跑一边思绪翻转——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不必将她引回弥城,桂城也有他们的人,叫人守株待兔就好。
上次追杀,黑衣人虽主要是冲她而来,然最后一个黑衣人,没有打算放过棠篱。
那么这一次,他们阻止她回弥城,便是想兵分两路,一路在桂城截杀她,一路在弥城杀掉棠篱。
棠篱危险!
她身心俱震,恨不得马上飞回弥城!然此刻她自身难保,身后暗部、情兽两拨人欲置她死地,她能不能活着下山都是一个问题!
四只蓝光箭左右上下凌厉破空,梨胭贴地一俯,躲过四箭。
随后,左边传来一声闷哼。
梨胭瞥去一眼,看到离她最近的黑衣人掉下去。随后,中箭的黑衣人虽仍能行动,然速度慢下去,无法再近距离跟上她。
她心念一动,绕树一转,引着黑衣人朝山下而去。
贰二、贰三、贰四看着多出来的三只情兽,目光冰冷如常,抬手三箭俱出,一瞬三箭,一瞬三箭……梨胭寻着缝隙,从远处飞奔下山。
山下早已被暗部包围,梨胭虽侥幸逃出,然肩上中了一箭,速度徒然变慢。
身后,一行人紧追不舍。
梨胭连夜奔回桂城,在桂城外一山上绕了绕,暂时拖住暗部杀手,随即径直朝七仙院而去。
宝宝天未亮便坐在屋顶等她。他远远瞧见一团黑影,咧嘴一笑,手才刚抬起来,梨胭已近在咫尺。
蓝光箭的麻药一晚上已消耗得差不多,但是梨胭凭着一股意志奔了一夜,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
她浑身汗湿,额上大汗淋漓,汗水混合脸上原本的泥污,看起来像刚从墓穴里跑出的女鬼,身上还带着尸臭。
梨胭气未喘匀,粗声道:“去弥城醉生楼,找一鄢月女子,告诉她恩人有难,速速援救!”她耳朵动了动,骂了一声“该死”,飞速道:“我现在被人追杀,无法同你一起,你先去弥城,我甩掉这群人立马追你。”说完就飞速离开,眨眼消失在空中。
宝宝耳朵动了动,也瞬间没了人影。
麻药消失,梨胭用最快的速度奔了一截,甩掉暗部的人,找了一个隐蔽的村子,跳下河洗了一个澡,随后躺在岸边树上,小憩。
她太累了,一阖上眼就昏睡过去。
三个时辰后,她被一阵阵刺鼻的烟味儿刺激醒。一睁眼,底下乌泱泱一群村民,他们跪在地上,虔诚叩拜,嘴里喊着:“仙女在上,受贱民一拜。”
树底下,是一个大大的香炉鼎,里面插着无数香烛——味道就是从这里来的。
梨胭无意中吸食了村民的敬爱之情,浑身上下充满力量,她抬头瞧了一眼日头,心中暗叫糟糕,起身一跃,消失在树上。
村民们磕头时还瞥见她在树上,抬起头来,也就一瞬间,树上哪儿还有人?
村长颤巍巍磕了一个响头,朗声道:“仙女显灵,佑我肖家村——”
一群村民跟着磕头:“仙女显灵,佑我肖家村——”
隔日,无数夸张的故事、传说从肖家村传播开来,村长上报县里,要求把肖家村改名为仙女村。
此乃后话。
另一边,宝宝知事态紧急,一刻耽误不得,飞速赶路,三个时辰后到达弥城,又一气未喘,马不停蹄寻到醉生楼。他像颗炮仗似的砸进醉生楼,慌里慌张叫道:“鄢月姐姐,不好啦不好啦!”
懒洋洋才睡醒的醉生楼众女子衣衫不整,香肩微露,一个打着呵欠笑道:“哪儿来的乳臭未干小子,寻欢作乐,过几年再来。”
一个倚在楼上栏杆处,眼波盈盈,身娇体软,笑眯眯看着他:“找什么鄢月姐姐,柳儿姐姐也可以。”
楼上众女子俱莺莺轻笑。
宝宝如风,蹿过各个走廊,一边蹿,一边叫:“鄢月姐姐,你快出来呀!梨胭姐姐要死啦!”风带起姑娘们薄薄的衣纱,风情万种,千娇百媚。
在众女子娇俏的叫声中,三楼一房间“嘭”地打开,鄢月横眉冷竖,“在哪儿?”
宝宝一个急刹车,跃至鄢月面前:“鄢月姐姐?”
鄢月后退三步,眉毛皱起,“哪儿来的小乞丐!”
宝宝急道:“梨胭姐姐恩人有难,速救!”
鄢月冷哼一声:“他在逸王府呆得好好的,救什么救!”
“梨胭姐姐被人从楚都追杀到桂城,暂时脱不了身,叫我送信给你,快快去救她恩人,她脱了身会立马赶回来!”宝宝带着哭腔抱住她,“求求你,救救姐姐的恩人吧。”
鄢月拉开他,警告道:“离我远点儿!”好臭。
“柳儿,去打听一下棠篱在哪儿。”
一刻钟后,柳儿回来,附耳道:“两日前有人说昌城外五十里有一百年难遇之狐狸,棠篱已动身去昌城。”
鄢月眉头一皱,“什么狐狸?”
“听说是蓝眼。”
鄢月一惊,马上觉出不对。沇国多山多水,气候湿热,非蓝狐之栖地,蓝眼狐狸,唯梨胭一只。
这明显是假消息!
谁故意放假消息引他前去?目的是什么?
又转念想到梨胭。梨胭远在桂城,弥城的消息是她传过去的,梨胭如何知道棠篱有难?
宝宝见她一动不动,心急如焚,忍不住又伸手抱住她大腿,急声道:“鄢月姐姐,我们快出发吧,救人要紧!”
鄢月大惊失色,赶紧拉开他脏兮兮的小手,叫道:“离我远点儿!”一边擦裙子一边对柳儿说道:“我出去一天,醉生楼你暂管,别我一走就关门睡觉,也别让她们打架,打架不打脸,知道吗?”
“知道了。”
鄢月跃门而出,往昌城而去。
她刚奔出城外,发现身后跟着脏兮兮一团,刹车,揪住黑团子,“你不许去,醉生楼呆着。”
“多个人多个帮手呀!”宝宝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焦急之色一点儿没有,全是难抑的激奋。
鄢月将他往后一丢,“你速度太慢,跟不上。”
宝宝后脚一蹬,转瞬弹回来,笑道:“我跟得上。”
鄢月懒得跟他纠缠,径直飞走。救人要紧,小屁孩武功不错,跟丢了应该能自己回去。
一粉一黑残影阵阵,空中飘散着莫名的香味和臭味……
棠篱车马不停,昼夜不息,一日后终于赶到祖天所说山下。
山下果有一户山村人家,背靠青山,门前栈道,左边还有一大片竹林。
棠篱见了这景色,嘴角含笑——念旧的小狐狸,疗伤都要找一处和七仙镇院子相似的。
他咳了咳,帕子上血星点点。他一顿,从怀里摸出一颗回魂丹咽下,等了一会儿,撩帘下车。
他走到栈道前,隔着一条小河,轻声唤道:“小狐狸。”
里面传出一声轻呜。
因有小河流水声,声音听得不甚真切,然棠篱听到了狐狸的叫声,他心神一荡,几步跨过栈道,推开门,叫道:“小狐狸!”
屋子里横躺着祖天的尸体,一只杂色狐狸被关在笼子里。
就在棠篱打开木门的一瞬间,三个黑衣人直冲而来,手里刀光泠泠。
幸好,棠篱身后高手俱在,闻此变故,舍身将其围住,利刃出鞘,纷纷挡了一刀。
东山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棠篱,后退十丈,转身将其丢给乌锋,厉声喝道:“带先生走!”
棠篱闭眼,做了一个陌生的运功手势,五指合拢,作掌凝气——
乌锋马肚一夹,握住棠篱右手手腕,声音呆而冷:“不可,会死。”
棠篱左手伸出,对着马脖处一指,马儿应令而扑,转瞬没了气息。二人足尖一点,落在竹子尖上,风吹竹叶动。
“会死。”
“死有何惧?”棠篱凝气于指,削下一片竹叶,隔空一弹,竹叶如刀,破空而去,快如箭矢,轻而利,准而狠,穿黑衣人头颅而过,黑衣人睁目而倒。
这不是乌锋教他的内功,乌锋的内功虽然霸道,然也没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死无惧,只是可惜。他不过想找回他的小狐狸。
棠篱面色沉静,目光深沉如海,身形未动,空中又多了几片竹叶,竹叶凝于空中,排做一排,他气沉丹田,运气至掌,沉沉一推,竹叶快如闪电,朝黑衣人而去。
两个黑衣人提气闪过,目光一厉,看了这边一眼,随即杀招毕露,欲取东山性命。
匕首见血封喉,逼至东山脖子一寸,一枚竹叶飞速刺来,从他耳边刺过,狠狠扎进黑衣人喉咙,鲜血喷溅,黑衣人握着匕首倒下。
最后一个黑衣人身形如魅,不与东山纠缠,眨眼飞至棠篱面前,目光冰冷如刀,抬手便刺。
棠篱身形一闪,瞬间立于黑衣人身后,右掌轻拍,只听无数细微咔嚓声,黑衣人闷哼几声,浑身犹如没有骨头,软软从空中坠落。
他“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三息后,爆体而亡。
鲜血溅在东山脸上,东山眼睛一抖,屏气凝神,躬身对着棠篱方向。
魔……吗?
棠篱闭上眼,内力运转,周天内视,一股诡异的凸起从他的胸口处显现,随即像被人推着,缓慢而妖冶地滑动,它经过胸腔,锁骨、肩膀、手臂,缓缓凝于指尖。
山下寂静无声,竹叶沙沙作响,地上一片死尸,乌锋立在竹尖,东山站在竹林边,二人俱一动不动,连呼吸声也轻若无。
棠篱额上冒出细汗,嘴唇苍白,眼皮一抖,指尖凸起破肤而出——黑色的血汩汩而流,犹如墨汁,黑得诡异。
黑血溅到地上,土蚀草腐,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好烈的毒!
棠篱额上的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指尖的黑血像流不尽似的,依旧汩汩而出。
乌锋眉头一皱。
棠篱睁眼,对东山道:“我若死,东山为悬月门门主,乌锋佐之。你二人齐力寻一蓝瞳白狐,以悬月门圣物待之,不必拘其自由,然必派高手暗护之。伤圣物者,全门追杀,不死不休!”
“东山得令!”
“得令。”
棠篱眉头一皱,再次逼出一阵黑血——突然,他喉头一动,“哇”地呕出一口浓血,身形一软,从竹尖掉落。
乌锋一动,旋至他身边,捞住人落地。乌锋扣住棠篱脉搏,呆声道:“毒素未清,剩余毒素已蔓延至五脏六腑,活不过一柱香。”
话音刚落,一大一小不明飞行物掠过其面,空中传来女声:“小屁孩,守在外面,不要让人进来。”
乌锋手中,棠篱已不见。
二人瞳孔俱震,拔刀而出,朝木屋掠去。
木屋外站着一小叫花子,又臭又脏,然眼睛清亮黑黝,像沾水的黑葡萄。
他“嘿”一声,扎了一个马步,冲二人叫道:“别过来,姐姐在救人!”
东山半惊半疑,狠狠盯着他。
宝宝无所畏惧,也狠狠瞪着他:“你们若不听劝,打扰了救人,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棠篱毒入肺腑,已是将死之人,来人武功在二人之上,强抢也占不了上风。
罢了,信他们一次。
鄢月扣住棠篱手腕,眉头紧皱。几息后,她咬牙道:“梨胭托我救你,既已经找到你,断没有拖个死尸回去的道理。”
她目光一狠,瞳孔圆睁,下一瞬,瞳孔色变,双耳立出。鄢月变手为爪,一指尖锋利如针,指勾长达三寸,她对准自己胸口,一指刺入——
几息后,一颗闪光的血滴从胸口冒出,莹莹如红宝石,漂浮空中。
鄢月面色一白,伸手捉住血滴,将其放入棠篱口中。她复又扣住棠篱手腕,默默等着。
半刻后,棠篱心跳渐渐如常。
鄢月心中吐出一口气。还行。下一瞬间,她变成一只白狐,浑身纯白,瞳孔银色。
她虚弱地呜了一声。
宝宝听见呜声,立马转身进屋。一人一狐对视一眼,宝宝用床单将狐狸包起来,拴在背上,然后坐到床边,听了听棠篱的心跳,开心对外面道:“他没事啦!”
东山和乌锋闪身进屋。乌锋把了把脉,朝东山点头。
东山狠狠舒出一口气,朝四周望了一圈,朗声道:“神医妙手,起死回生,女侠不如一现,受东山一拜!”
屋子里没人回答。小乞丐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东山又等了几息,屋子里还是没有人回答,他看向黑团子,“你姐姐呢?”就这样把小孩丢下了?
宝宝一笑:“她赶着去救另一个人,早走啦!”他拉拉东山衣袖,“我们也走吧。”
“你去哪儿?”
“弥城。”
正好顺路。
东山背上棠篱,给马车换了马,四人往弥城而去。
小乞丐抱着包袱,温柔又笨重地摸啊摸,嘴里念念有词:“不痛,不痛,痛痛飞走。”
鄢月在包袱里闭着眼,快要被宝宝身上的臭味熏晕过去。
老娘不痛,麻烦你把我扔远点儿!
东山见他举止怪异,和寻常小孩不同,心中不由猜想女神医不告而别或许不是故意。
罢了,神医救棠篱一命,便是悬月门恩人,此人乃神医之弟,精神有疾,理应照顾。悬月门养他一个闲人,绰绰有余。
赶路半日,原本精神气色渐渐如常的棠篱,面色又莫名其妙灰败下去,其心跳,也迅速衰弱,似有似无,令人心惊。
众人都是一惊,不懂为什么突然这样。
宝宝看着他,对着包袱急叫:“姐姐!姐姐!人又要死了!”
鄢月躺在里面,身体虚弱,不打算回话。情兽之精血,可解天下万毒。所以情兽一族,没有中毒一说,什么毒药吃进去,就跟吃菜一样,不会有毒。
唯一对他们身体有影响的药物,全部管控在暗部,那些药物,只能影响情兽一时,杀不死他们,所以是暗部追踪诛杀情兽一族的辅物。
这人吃了她一粒精血,好了半日,随即复发,说明情兽的血解不了他的毒。
连情兽的血都解不了的毒,这人只有死。
唉,白白浪费她一滴精血。
东山大骇,摸了摸棠篱的脉搏,似虚似实,沉沉浮浮,是将死之数。
宝宝摇着包袱,手足无措:“姐姐怎么办呀姐姐,他要死了!”
车子里没人回答,只有一个疯疯的小孩反复摇着包袱。
终究,活不了吗?
“谁死了?”一声惊怒交加的女声从车外响起。
下一瞬间,一个蓬头污面的女人跳进车中,她气喘吁吁,浑身发臭,目光落在棠篱身上,眼眶一红,手脚微颤。
“棠篱!”
一直人事不省的人手指一动,抓住了梨胭衣服。他面色苍白如纸,眉头微蹙,他缓缓动了动嘴唇,正欲说话,嘴一张,却是一口鲜血喷出,落在梨胭衣服上。
随即,他张开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梨胭眼泪落下来,万箭穿心。怎么这样了?为什么突然这样了?她抖着手掏出回魂丹,捧成一捧,颤声道:“……吃。”天真可怜,茫然无措。
棠篱目光温和,看着她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他的小狐狸,在外吃了好多苦。
梨胭说不出话,回魂丹抖在地上,她手握成拳头,放在他身边,回魂丹碎成粉末。
他艰难抬起手,慢吞吞捡掉她头上的草,轻轻擦过她的脸,目光沉沉,温柔如水:“悬月门为我所创,现有高手三十人,总部在弥城,院内机关繁密,即便是暗部,也去一个死一个。逸王府菊叶轩的《春日花狐图》后有关于悬月门未来的策划,机关、运行、高手均可再优一层,你按着上面做,悬月可成护身符……”
梨胭摇头,不想听这些。
上一次,他在昌城毒发之时,也说了这么多话。
人们管死前的嘱咐叫遗言。
遗言说完,人就要死了。
她不要他死。
“去把脸洗干净,好好送我一程。”
梨胭抓住他的手,惊恐叫道:“不要!”
棠篱看着她。
梨胭瞬间消失在车上。同时消失的,还有宝宝和他的包袱。
梨胭奔至水边,狠狠搓了两下脸,冰冷的水扑在脸上,眼泪也是冷的。
宝宝追到她身边,眼泪汪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白狐从包袱里出来,脚步虚浮,走到她身边,碰了碰她。
梨胭看到鄢月,一下抓住她,抖声道:“救他!救救他!你有办法,对不对?!”
白狐呜了一声。
“变成人形说话!”
“鄢月姐姐为了救哥哥,才变成了狐狸。”
梨胭一愣,转瞬变作狐狸,和银瞳白狐相贴。
鄢月道:“情兽的精血可以解万毒,我已经喂他吃了一颗,他好了半日,毒素复发,救不了了。”
“什么是情兽的精血?怎么得到?”
鄢月讶然:“我不是给你《情赋三章》了吗?”
“我不识字!”
鄢月:“……”难怪。
梨胭焦急万分,再次问道:“什么是情兽的精血?怎么得到?”
“我已经喂了,没有用,解不了毒。”
“一颗不行就两颗,两颗不行就三颗,我把我的血全部放给他喝,总会有毒清那天!”
鄢月又惊又怒:“你说什么傻话!一只情兽只有三滴心头血,喂给别人的极限是两颗,若三颗都没了,你就死了!”
梨胭如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银瞳白狐冲宝宝急急一叫,宝宝一把抱起她,追梨胭而去。
心尖血。顾名思义,就是心脏里的血吧?
远远地看到马车,梨胭站在树林里,背一躬,面色一狠,瞳孔色变,双耳立出,变手为爪,用力朝胸口刺去!
她身形一抖,痛入骨髓。然,梨胭不知道需要刺多深才能得到心头血,她咬牙,推着指甲又往里行了一寸。
几息后,一粒圆润光亮的血珠从胸口冒出,缓缓浮在空中。
梨胭咧嘴一笑,爪子没有取出。一粒不行,那就两粒,两粒不行……
她缓缓朝里推——
白狐一跃而起,撞开她的手,凶狠地低吼。
梨胭握住心尖血,眉头微蹙,欲转身逃开,白狐紧追不舍,坚决不要她做傻事。
心间血取一已是伤筋动骨之重伤,从来没有人一次性取过两滴,无知者无畏,这个傻子!
梨胭没有撑到取第二滴血,白狐追她半里路后,梨胭身形一顿,被迫变回狐形,掉到地上。
银瞳白狐松了一口气,跌在地上。
随后,宝宝抱着两只狐狸跃回车上,一只银瞳,一只蓝瞳,俱是纯白无暇的的皮毛,面容精致,不似凡物。
一小孩两狐狸无暇顾及东山乌锋二人,也不解释。蓝瞳狐狸趴到棠篱胸口,轻声呜呜。
棠篱缓缓睁开眼,梨胭蓝色的瞳孔如天如海,纯净得像世外桃源。她的脑袋挨着他的,亲昵地蹭蹭,一行泪水流下来。
棠篱抱住它,微微挨了挨它的脑袋,哑声道:“不要哭,胭胭。”
狐狸眼泪流得更凶。
半晌,它抬起头,和他对视着。
棠篱嘴一抿,欲说什么,然,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看着它。
狐狸凑过去,精致的狐吻碰上他嘴唇,棠篱眼皮一抖。
下一瞬间,一颗血顺着嘴唇缝隙,滑入棠篱口中。
腥而甜。
棠篱睁眼,道:“是什么?”
狐狸只趴在他身上,紧紧贴着,不停哀呜。
他的小狐狸,又吓坏了。
棠篱握着它爪子,心中浓浓不舍——死前他想,见一面也好,让他知道它还活着就好,就一面,死而无憾。
现在苍天有眼,他在死前见着了,温热的心跳声就在他胸口上方一寸,软软的,白白的,紧紧贴着他——他的小狐狸。
悬月门初立,百废待兴;暗部杀手,全国追杀;未知黑衣人,时刻伺伏……世道艰险,它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如何战得过?
再活三月,让他再活三月……棠篱的手,紧紧握着狐狸的爪子,沉沉昏过去。
两日后,马车没有驶回逸王府,而是低调无声地驶进悬月门。
说来奇怪,明明都是心间血,鄢月的食之无效,梨胭的喂了以后,棠篱的面色渐渐红润,过了半日,衰败气象未显。众人提心吊胆又等了一日,棠篱虽未醒,然心跳正常,脉搏有力,毒素亦清,彻底从鬼门关回来了。
一到弥城,银瞳白狐欲走,蓝瞳白狐拦住她,道:“醉生楼有奸细,你暂时不要回去。”
二狐对坐,鄢月道:“怎么回事?”
梨胭便把自己的猜测和一路遭遇说了。
鄢月默了半晌,很久才道:“是……鄢茂吗?”
梨胭不语。她的猜测,就是鄢茂。
鄢月看着她,“如果是鄢茂,那老娘更要逮住他。他既然要杀你,说明知道你是谁。我们只要捉住他,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梨胭看了看二人的爪子,郁闷道:“我们这样要多久?”
鄢月摇头,“取心间血乃情兽一族大事,相当于半命换一命,没那么快恢复。”她顿了顿,“昌城刺杀失败,鄢茂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弥城是他地盘,你又是其主要追杀对象,呆在弥城,对你对他都不安全。如果鄢茂又得知你此刻只能为狐形……”
始终藏着不是办法,还是要尽快恢复,与其一搏。棠篱此刻也是死里逃生,不知何时可以痊愈,两个人呆在一处,伤兵败将,目标太大。
且鄢月为救棠篱取了心头血,此刻也需要找地方恢复,她一人上路,梨胭无法放心。
才刚刚重遇又要分开,梨胭气得狠狠踩了踩脚——气死了气死了!
鄢月瞧她气呼呼的样子,偏头笑了笑——呐,还是小姑娘呢。
二人约定戌时四刻南城外碰头,鄢月跑走了。
梨胭回到棠篱身边,先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随即低下头去,亲昵地舔舔他的手指,一边舔一边呜,想让他醒来。
然过了一柱香时间,棠篱昏睡如昨,没有丝毫要醒的意思。
梨胭放弃,趴去他胸膛,瘫成一张狐狸皮,软软长长轻呜一声,有些忧伤。
又过了一柱香时间,梨胭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棠篱昏睡三日,三日都在白茫茫的梦境里,他在梦里一直叫梨胭的名字,没有回复。
怎么可能!
不可能!
小狐狸片刻前还趴在他胸口上撒娇,他摸了它,有温度,有触感,不可能是假的!
马车上还有另一只狐狸,还有小乞丐、东山、乌锋……他看着小狐狸闭眼才安心沉入梦中,为什么没有人?
怎么能没有人!
然白茫茫的梦境里,到处都雾蒙蒙一片,一丈之外,鬼神难辨。
棠篱在梦里过了三天,这三天不知昼夜,一刻比一刻难熬,到了后来,他开始怀疑之前的记忆的真假。是他思之若狂幻想出来的吗?
梨胭一睡着,瞬间出现在梦境里,和棠篱额头贴额头,鼻子对鼻子,双手抱着他。
棠篱一愣。
梨胭和他对视,弯唇一笑,眼睛波光潋滟,灿若星辰。她的嘴唇滑过他的嘴角,轻如飘絮,如梦似幻。
棠篱的目光,一寸一寸滑过她的眼睛、鼻子、脸蛋,落在她唇上。
不点而朱,粉嫩如樱,像桃花做的桃花糕,香气如缕,勾人断肠。
他喉头动了动,瞥开眼,极其缓慢犹豫地后退一步,哑声道:“站好。”
梨胭“哦”一声,放开他,手背在背后搓了搓手指——好像还有棠篱腰间的温度。
她的心跳有些失常,时快时慢,令人心慌。好可惜呀,为什么不让抱?
她看向棠篱,正欲诘问,发现棠篱偏头,露出了有些粉的耳朵,他的眼睫毛,奇怪地抖了又抖,一副怪异神色。
梨胭伸出手去,捏了捏他耳朵,轻声道:“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