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见着他故弄玄虚,刈楚的面上已有了几分不耐烦。他原本此时就心烦意乱,尤其是眼前之人还刻意给他卖起关子来。于是他又撩了撩衣袍准备转身走去。
宋景兰的声音恰恰在身后悄然响起,“我去响父皇求,让他将连枝赐予我。”
此话一出,引得男子脚下瞬然一滞。果不其然,宋景兰如愿以偿地看见对方转了身形,一双眼朝自己望了过来。
眸光中,带了些淡淡的波动。
“连枝?”
刈楚询问出声,语气中,满满皆是疑惑与探询。
是那位,原先在倚君阁的连枝吗?
瞧出了他的疑问,宋景兰轻笑着点了点头,又“啪”地一下子,将手中的鎏金小扇打了开,“不错,正是她。”
就是她,原先在倚君阁中被他挑中的那位姑娘。原本以为是金风玉露的匆匆一会,可谁知,宋景兰在兴起之间赎了连枝的身子后,竟被这位相貌看上去不算太出挑的女子勾去了魂儿。
这也算是一种阴差阳错吧。宋景兰微微抿着唇,摇着扇子款款而笑。只见刈楚只是错愕了阵儿,眼神又瞬时平静如初。
“父皇呢,父皇是怎么回应你的?”
相比之下,他更是期待父皇的反应。
果不其然,宋景兰无奈一笑,“父皇说,让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闻声,刈楚也忍不住笑了,他们这对兄弟也终于成为了一堆难兄难弟,惺惺相惜之际,他又听到对方说。
“不过,我算着时间,小楚国那边,已经蠢蠢欲动,咱们怕是不日便要遂了父皇的心意,‘滚’去前线了。”
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今日他进殿去找父皇,同父皇说明缘由之后,可没把那老人家气个半死。
刈楚眯了眼,略略思索了一阵,眼中闪过一道精明来,“也是,我算着,这时间是该到了。”
两人正在攀谈间,不远处突然闪过一道娇小的身形,引得刈楚敛了敛神色,望向来者。
正是姜娆。
她方才沿着路,好不容易才追上刈楚,见宋景兰在男子身侧,面上又浮现出一道犹豫来。
宋景兰不愧是个人精,登时便告了退,独留刈楚与姜娆在河岸边,两相对峙。
“阿楚。”
静默了片刻,姜娆率先开口,道。
却见男人的目光闪了闪,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女子连忙上前,跟紧了他的步子,轻轻咬着下唇,解释道,“阿楚,我方才......”
姜娆能从他的面色中看出来,他在不高兴。
她的话音还未落,身前的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姜娆始料未及,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背上。
“唔......”
男人垂下眼,看着闷哼了一声的女子,声音中带了些清冷,“你倒是和他亲近得紧。”
姜娆一顿,连忙赔着笑,“小孩子嘛......”
“小孩子?”他的目光轻悠悠落到了姜娆的面上,眉心之间淡淡地拧了个小结,久久舒展不来,“看来,你倒真是蛮有孩子缘呢。”
话一出声,便被他缓缓拖长了尾音,姜娆还未来得及回味他话语中的含义,望着他逐渐泛寒的眸子,慌忙道,“不是的,我只是路过,然后看见他从树上摔了下来。我......”
正说着,眼前的男人又猛地一皱眉,转眼便将视线落于她的胳膊上。
他才发现,她一只手正稳当当地抬着一只胳膊,面上挂着隐隐的痛苦。
眼前的日光突然被人挡了去,男子已低下头来,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声音中,满满皆是关切。
或许是他过于急切,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些许,引得女子轻轻“嘶”了一声,缓缓的痛感也从手臂上传来。
刈楚慌忙撒了手,眼中已有了慌张,“阿娆,你、你没事儿吧,我方才......是弄疼你了吗?”
男子的眼中,一扫方才的冷意。
女子抬头,瞧着他眼中的慌乱,为了不使他过于担心,咬牙摆了摆头,“没事的,不疼。”
“我在下面瞧着,看着他快要摔下来,没忍住冲上去了。那孩子那么可爱,我现在只是胳膊受了伤,若是我未上前,受伤的......”
说着说着,姜娆又忽地垂下眼睑来,她不敢再往下去想了,“若是我没有去接住他,又不知道那孩子会伤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她心善,见她此般情态,一颗心又突然软了下去。刈楚凝视女子了阵儿,须臾,缓缓叹出一口气来。
“罢了。”他道,声音缓缓,眸光也是缓缓,不知不觉中,话语里已有了几分怜惜。
她呀,就是心太善、心太软。
“下次不许这样了。”
刈楚轻轻握着她的手,缓而叹道。他的力道分外轻柔,似是生怕稍一用力,便会弄疼了她一般。那人缓缓捏着她的柔荑,往自己的手上缓缓送着力。
她被他握着,面色一红,须臾轻轻点了头。
嘴上应着,“嗯。”
转眼间,刈楚已唤了万年上前来,转身去叫了太医后,二人又坐在岸边,并肩说着话。
他们说得都是些有的没的,姜娆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意,安静地听刈楚缓缓言。不过一阵儿,又突然听他道。
“景兰要收了连枝,已经去和父皇说了。”
姜娆闻声一愣,吃了一惊。
片刻,又见她垂下眼来,“也好,她一向下定决心,日后要嫁入权贵之家。这样,也虽是遂了她的一桩心愿吧。”
刈楚的面上也略带了些惊讶,“你不怨她?”
他想起先前,他们还曾在倚君阁时,连枝便因为谢云辞来萱草苑闹过。也因是这件事,刈楚向来对这个女人无半分好感,那日他同宋景兰去倚君阁时,也从未正眼看过她。
谁知,宋景兰竟然和连枝两人看对了眼。
听见刈楚的声音后,姜娆的面上染上一层柔和来,“我怨她做什么呢,那都多久的事儿了。”
“况且,”她和缓一笑,“我们阁内的姑娘,每个都是那样的性子。我们都生在最底层,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谋划一条出路的。”
“胡说,”刈楚反驳她,“你就不那样。”
他还未见过这般和善、这般善良的姑娘。
姜娆笑了,她抿着唇,笑容轻轻,“那可能......或许是我还未生在最底层吧。”
她虽是倚君阁的姑娘,活得却不似她们那般苦。一这样想到,她的眼中又染上对连枝的几分同情来。
先前,她曾经是怨过连枝,她觉得连枝万分可恨,可时过境迁,那些怨气又不知何时被时间磨平了去,独留下一段风沙与过往。
连枝是个可恨的人,却也是个可怜的人。
更何况,姜娆本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如若什么事都怨、都斤斤计较,那她恐怕早都被气死了。
见她这般说到,刈楚也愣了愣。良久之后,握着她素手上的力道慢慢加紧,又缓缓一声。
“阿娆,你真好。”
太医已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姜娆的胳膊,微微泛着凉意的膏药涂抹上的那一刹那,她终于感觉到那痛意稍稍消减了些。刈楚扶着她,缓缓上了马车,又坐于车内将车帘子轻轻放下了。
车内有些暗,还有些闷。男人正坐在自己身侧,眸光闪烁。
直到马车缓缓动起的那一刻,姜娆才听到了身边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我想,我方才是醋了。”
姜娆面上怔忡片刻,忙转过头去,因是车内有些昏黑,让她看不太清男子面上的表情,但他一双如星子般的眸子,却暗暗发着动人的光芒。
“我......”
她咬了咬下唇,刚想出声,却被一阵极其轻柔的“嘘”打了断。
“不要说话,”刈楚侧目,朝她望来,声音分外轻柔,“是我,是我错了。”
“我知道,知柏他还是个孩子。可我......可当我看到他与你亲近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去生气,却全然忘记了你的胳膊上还有伤。”
他说得愧疚,也是微微垂着眼,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姜娆坐在他身边,细细地瞧着他,他边说,面上又露出几分不自然的忸怩来。
刈楚面上的神情又是引得姜娆掩帕一笑,娇俏的笑声登时便在车厢内若有若无地化了开。听着女子的笑声,刈楚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如同融化了一般,便情不自禁地贴上前去。
“唔......”
姜娆只觉眼前一黑,自己的身子已被人抵着,贴到了车壁上。轻晃之际,那人已伸出手来,探向她的衣摆。
她面色一潮,轻声道,“还在外面呢。”
怎么这么不正经的。
她在心底里腹诽道,朝着男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刈楚却不收手,径直把她按在车壁上,就在此时,车子轻轻晃了晃,引得两人的身子也晃了晃,他登时便扑在了姜娆的身上。
“阿楚,你、你起来......”
压到我了!
“不、不是我。”
姜娆瞧着,倒在自己身上的男子终于缓缓坐直了身,却是满脸委屈地望向她,用手指了指马车夫的方向,“方才,真不管我的事。”
他这般无赖,让姜娆有些无奈,不过外面跟着的全是仆人,让她不便再多什么。
姜娆只得也学着他那般,刻意压下了嗓音。她的嗓子本身就细,如此一压,更如同蚊鸣一般。
刈楚仍是低垂着双目,眸光和缓而温柔,静静凝视着被自己压在车壁的女子。目光迎面而上,刈楚依稀能看见女子一帘素纱下,微微发着潮的面颊。
“那、那你先......先移开。”
他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
瞧着她的面色,再听着她细如柳丝的嗓音,刈楚觉得心中十分欢喜。便情不自禁地再次低头,将她抵在车壁上亲了上去。
女子唇瓣儿柔软,吻得他的一颗心也慢慢发软,就差滴出水来。
姜娆被他吻得,呼吸也逐渐发乱开。直到她闷哼一声,男子才终于松了口,唇边的笑意愈发浓烈。
女子抬了头,还微微喘着气,身段娇/软,轻哼一声,“不、不要,人多......”
外面还有人呢!
这样一句话,又引得刈楚爽朗的笑意于车厢内化了开。见着他似是又俯下身子来,她便悄然将话题一转,让对方顿了顿身形。
她问,“你可是见到陛下了?”
“嗯。”刈楚点头,诚实地出声。
“他...陛下他可曾说了什么?”
他还有没有骂你?
姜娆本来想问这句话,又觉得不太合时宜,只好将刚到嘴边儿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刈楚眸光一闪,继而笑道,“父皇他又能说什么,无非还是那些事罢了。”
“他......未同意?”姜娆小心翼翼地问。
刈楚点头,“嗯。”
见着男人点头,姜娆面上涌现出若有若无的失望来,不过这失望的情绪只待了短短一刻,便被她不着痕迹地掩盖了下去。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明显是皇帝不同意的事情,她又再肖想些什么呢。
如此想到,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平衡了些,又抬眼望向男人,道,“其实......”
“其实什么?”男人眯了眸,轻声问。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意看见他为难的样子。于是女子便径直开口,轻轻道,“阿楚,其实我不强求的。若是陛下着实不同意,我还可以......”
她还可以做妾。
没关系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没关系的。
她如是想到,原本以为能为刈楚分忧,却不想他又将眉头皱紧了,声音也不由得拔高了些。
“我同你说过了,莫再想这些事,一切我都会办妥的,”刈楚道,“别胡想,也不要胡说。”
他的声音明明轻柔,却带着一种无以名状地压迫感,让姜娆只得轻轻点了点头,缓而答应他,“好,我不胡想,也不胡说。”
见她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话,刈楚这才缓缓笑了开。他忍不住亲了亲面前女子的额头,又再次重复道,“阿娆,你真好!”
她真的、真的很好。
男子的吻又铺天盖地般而来,亲吻得姜娆一时间晕头转向。因为是在车内,刈楚不能放开动作,一双眼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倒是盯得她又几分不自在来。
“别、别看我。”
姜娆偏过头去,说话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犯了结巴起来,“还有,你晚上的时候,能不能轻一些,我......”
她顿了顿声音,好久才把后半句话憋出来,“你喝了酒之后,就是乱搞,也不会弄,弄得我好疼。”
闻声,刈楚面上也一顿,再开口时,眼中已有了玩味来。
“我...我原本也不会。”
他轻一点,他下次一定轻一点,发誓!
姜娆的双颊已红得被面纱遮不住了,她抿了抿唇,正襟危坐,双眼望向前方,尽量目不斜视。
片刻后,身侧的男子又突然靠上前来。
“可是,我原本也不会呀,要不然,阿娆,你教我吧。”
姜娆:“???”
她再次红着脸,把他推开,“原先我同你说好了,你叫我一句阿姐,我便......”
原以为男子会如同上次那般拒绝,却没想到,这次他竟唤出声来。
“阿姐!”
如此热烈的一声,让车外的万年愣了。
车内的姜娆也愣了。
旋即,又见他再次欢喜地连连唤了好几声,“阿姐,阿姐!阿姐阿姐阿姐!”
“你数数,我方才唤了多少声了?”末了,他又添上一句,笑得万分奸佞。
姜娆登时害臊地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就在她侧过身子的那一刻,车外突然喧嚣声四起,刈楚眉一皱,已快速地掀开帘子,远远便看着一矢箭羽,朝马车的方向直直射了过来!
“小心!”
“保护殿下——”
一瞬间,他听到了车外万年撕心裂肺的高吼。刈楚眸光一闪,那道箭羽已凌空而来,直直插入了车厢!
“小心——”
姜娆急急唤出声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的身子已被人重重一揽,那人压着自己,抬眼的那一瞬,那道箭羽正从头顶上空“唰”地飞了去!
“棒”地一声,那支箭正插在了身后的马车车壁上,姜娆余魂未定地抬了头,正瞧着刈楚探出手来,拔掉了她身后的那支箭羽。
箭羽插得厚实,整支箭锋利而沉重,而射箭之人也是用了实打实的力气。
他费了一些劲儿,才将那道箭羽从车壁上拔下来。
看来,那人是势必要置他们于死地。
男子掀开帘子,转眼向车外望去。因为遇到了刺杀,马车瞬时被停了下来,一群人也涌上前来,死死护住车内的刈楚与姜娆。
得。见刺杀又失败,那人身形一隐,又消逝在暮色中。
“追!”刈楚低喝一声,“不能放过他!”
万年也慌忙赶上前来,匆匆掀开车帘,“主子,您和姑娘没事儿吧?”
“本王无事。”
他眯着眸,凝视着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眼中已有了淡淡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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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姜娆来到荷花殿后,先后三次,险些失了性命。
荷花殿内,女子坐于床榻之上,两手抱着腿,仍是惊魂未定。
男子来回在殿内踱步,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的人终于返了回来。见着刈楚,慌忙跪下。
“何人?!”男子已着急地问出声来。
“小的无能,小的无能!”来者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首,“小的与几位兄弟去追着那抹身影,谁知,那个黑衣人武功极其高强,竟神出鬼没的,小的......小的没跟多久,便失去了那人的行踪。”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伏在地上颤抖,不敢发出声音来。
刈楚震怒,直接摔了手边的杯子,怒喝,“滚!”
那人便圆溜溜地......滚了出去了。
刈楚站在殿门口,又是踱步了片刻,手一挥,把万年唤了上来。
“快,去给本王把陆副将叫来!”
“是!”
万年领了命,慌忙退下殿去。
带陆宁来时,已接近傍晚。姜娆从床上跳下来,缓缓来到桌前,看着满桌子精致的饭菜,却无一丁点儿胃口。
听见屏风后的人声,姜娆便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只一眼,便看见了殿内的刈楚与陆宁。
陆宁仍是那一身紫袍,眉目清朗温润,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如沐春风。
姜娆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见她来,刈楚倒也不避讳,任她坐在一旁。
姜娆侧耳,侍女们已将饭菜重新端了过来,又在她面前摆好了碗筷。
二人就在一旁,谈论得正浓,恍惚之间,姜娆听到了“出兵”、“遥州城”、“小楚国”等字眼。
姜娆眼皮一跳,慌忙搁下了筷子,“你们要出征了?”
这一声,引得陆宁也转过眼朝她望来。对方的眸光不咸不淡,却带着丝丝敬意。
那人朝她遥遥一作了个揖,又缓缓别回眼去,端的是君子如玉。
见姜娆这么问,刈楚倒也不避讳,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娆的眼皮又猛烈地跳了跳。
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她这右眼皮一个劲儿地“突突突”直跳,跳得她心神不宁起来。
于是她慌忙喊了一声,喊得殿中的二人神色怪异地望了来。
“不可!”
刈楚疑惑,声音却是轻轻柔柔的,“怎么了?”
怎么不可?
姜娆只听着他要与小楚国对战,脑海中又突然忽闪过上一世,小楚国气势汹汹的铁骑踏过大魏山河的那一幕来。彼时,她虽然在萱草苑,却还是能依稀听到几分外头的动静,听说大魏连连打了好几场败仗,数员忠臣义士以身殉国。
于是她又出声来,“不可,就是不可。”
断不可去和小楚国迎战,尤其是去攻打遥州城。
姜娆不会忘记,那一日,在书房中,刈楚曾指着遥州城的地图同她说,遥州城,是整个大魏最易守难攻之处。
那夜,男子的声音犹在耳侧。
“这座城叫遥州城,原先是大魏的地盘。此地地势得天独厚,整座城池更是固若金汤。”
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姜娆咬咬牙,一双眼朝着刈楚望去,眼中尽是恳切。
“不、不要去,好不好?”
刈楚全当她是在舍不得自己,便缓缓一笑,“我同父皇说过了,遥州城是一定要打的,不攻打遥州城,我拿什么来娶你呢?”
他大大方方的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根本不顾及旁人的存在。一旁的陆宁愣了一愣,旋即又抬头向殿上的刈楚望去,面色未变。
望见一旁的陆宁,刈楚又笑道,“若是你一人待在荷花殿害怕,我便让他留在荷花殿,护着你。”
姜娆一怔,“陆将军不跟着军队前去吗?”
“卑职家中有事,老母抱恙,须得回乡探望一二。”陆宁恭恭敬敬地回道,略略欠身。
见他这么答,刈楚也淡淡“嗯”了一声,旋即又朝姜娆望去,“还有一件事,我想,须征得你的同意。”
“何时?”姜娆问。
只是她这不问还好,一问,面前的那位陆副将竟可疑地红了脸。姜娆淡淡蹙眉,却见陆宁又稍稍欠身,朝她徐徐走来。
“姜姑娘,卑职......”
他话语一顿,说话竟无端地结巴起来,“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
“何事,您尽管说。”若是她能帮上的忙,她一定会尽力去帮。
闻言,陆宁感激地点了点头,嘴唇刚动了动,却听闻一声通报传来,万年已徐徐进了殿中。
“主子,夏姑娘来了。”
夏蝉?
听万年这么一说,姜娆才想起来,自己已许久未见小蝉那丫头。
那丫头现在才想起来见她,姜娆撇着嘴,想到。
还未等她回应,夏蝉已蹦蹦跳跳进了殿中。她如同一个明媚的小太阳,人未至,声先到,一句“娆姑娘”,顷刻间,整个荷花殿仿若都亮敞起来了。
她欢欢喜喜地跳进荷花殿,一下子便扑到姜娆怀中,“娆姑娘,小蝉想死你啦!”
如此甜腻的一声,让姜娆登时便笑弯了眉眼。
“怎么了,你前段时间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我来。”她假意嗔怒道。
少女却嘻嘻一笑,仰着一张小脸儿跳出了姜娆的怀抱,末了,还添上一句,“娆姑娘的身上可真香!”
夏蝉是个会拍马屁精的,比宋景兰那个人精儿还更讨得人喜欢。姜娆抿着唇,仍是笑了笑。
却见少女转过头去,当目光触及到陆宁的那一刹那,突然一愣。
“宁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询问出声,声音中,带了丝丝困惑与探寻。
陆宁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面色突然有些不自然。只听他轻轻咳嗽,缓缓道,“我、我找殿下,商议商议军事。”
刈楚眯了眯眸,没有吭声。
只这一下,姜娆便看出了陆宁眼中躲闪的目光,再联想到方才夏蝉进屋时陆宁面上可疑的红晕,一道思量已在脑海中闪过。
好像......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夏蝉没一阵儿便挽着姜娆拐入寝殿,她的身子挂在姜娆的一只胳膊上,如同寄生在了她身上一般。见着二人身形隐去了,刈楚笑着拍了拍身旁陆宁的肩膀,后者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陆宁抬眼,朝刈楚轻缓一笑,面上却略带着几分羞涩和回味无穷。
身前的男人笑了笑,又朝着寝殿的方向,朝呆愣在殿下的陆宁努了努嘴,“喏,你还未和那丫头说你的心事?”
陆宁敛了敛神色,站直了身子,又一手整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缓缓答,“还未。”
“哦?”刈楚挑了挑眉,“为何不说?”
陆宁的面上登时浮现上一丝尴尬来,“卑职......卑职还未知晓小蝉姑娘的心意。”
他不知道夏蝉的心意,更不敢去同夏蝉表述自己的心意。所以他才来荷花殿,请求刈楚,让姜娆帮自己试探试探夏蝉的心意,好让他明白,那姑娘的心中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半分想法。
在弄清夏蝉的心意之前,他不敢轻易对她有任何表述,他害怕吓到这个可爱的姑娘,更害怕当她明晓自己的心思后,便不愿再同他来往。
一个字来概述陆宁目前的状态,怂。
但让陆宁意外的是,刈楚却未嘲笑他,反而又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十分理解。
陆宁报之以感激一笑。
且说这边,姜娆与夏蝉回了房后,便面对面于案前坐下。姜娆知道她喜欢吃甜点,便让子鸢去为她准备了许多点心,子鸢离开房间的那一刹那,夏蝉的目光终于从那位侍女的身上瞟了回来了。
她朝着姜娆努了努嘴,“娆姑娘,那是您房内的侍女呀?”
“嗯。”淡淡一声,姜娆点了点头。
“啧啧,”面前的少女却咂了咂嘴,引得姜娆面上一片疑惑。瞧着她的面色,夏蝉终于故作玄虚的出了声,“这个丫头呀,我看着,不太安生?”
“不太安生?”
姜娆提了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继而缓缓握着茶杯的杯壁,轻问出声,“怎么啦,子鸢又哪里惹到你啦?”
“她倒是没有惹到我,”夏蝉也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茶壶,望着缓缓升起的腾腾热气,煞有其事地说,“娆姑娘,你巧,那个丫鬟,生得多好看。”
闻言,“扑哧”一下,姜娆轻笑出声。不过她也倒未打断这丫头的兴致,抿了一口茶后,又笑着扬起面,饶有兴致地道:“你继续。”
“所以呀,这肤白貌美,性子还温婉的,一般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吹了一口茶,“娆姑娘,您可千万要盯紧了她。阿楚现在有钱有权还有相貌,这是那些丫头使坏心眼儿的对象呢!”
她说得严肃且认真,话音刚落,又听见一道叩门声。姜娆轻轻放下茶杯,缓缓一声“进”,子鸢便端着盘子袅袅走了过来。
夏蝉连忙闭了嘴,正襟危坐。
虽是闭着唇,不再动声,可自子鸢从进门到出门的这一段路子,夏蝉略带着审视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到最后,子鸢也察觉到了对方不自然的目光,便轻轻望了过来。
夏蝉慌忙敛神,朝着她嘻嘻一笑。
她这么一笑,倒是笑得子鸢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后者将盘子缓缓放到桌子上,只一眼,夏蝉便看到了精致的小盘子上面满是精致的小点心。
一时间,她又突然对子鸢生了几分好感起来。
子鸢也是规规矩矩的,朝姜娆与夏蝉分别欠了欠身,须臾一声“慢用”后,便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殿。
全程,姜娆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视线的交流。末了,当夏蝉将目光尽数落于盘子内的那一刹那,她又笑出声来。
“姑娘笑什么?”
“没事,你慢些吃。”姜娆抿唇,道。
原以为这些点心能堵上她的嘴,却未料,夏蝉是个一时一刻也停不住的话匣子。她一边吃,一边朝姜娆正色道。
“娆姑娘,你莫不信,像她那样生得好看、性子又好的丫鬟,最能讨得公子哥儿的欢心——姑娘,你可要多多提防着她啊。”
“好,我知晓了。”
姜娆无奈,只得应道。心中却思量着,这丫头的话怎么越来越多了。
片刻之后,她瞧着吃得正欢的夏蝉,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于是姜娆便压低了声音,对她轻缓道:“对了,小蝉,这些时日,你都是在倚君阁吗?”
“倚君阁?”夏蝉一面瞧着满盘的糕点,一面回答。姜娆在一旁瞧着,生怕她会把自个儿给噎着,于是连忙又为她添了杯茶水。
末了,还不忘叮嘱道,“慢些吃,慢些吃。没有人和你抢的,若是你还喜欢,我便让子鸢给你天天送去——对了,你还未同我说你近日都在哪处呢。”
“我早就不在倚君阁了,”这丫头边吃边道,“我近日,在宁哥哥府上。”
果然。
姜娆缓缓眯起了眼。
片刻,她又歪了头,望向女子,“那...你成日住在他府上,会不会......”
姜娆还未说完,夏蝉已知道她后半句要说什么话,于是扬声道,“娆姑娘,旁人打趣我也就罢了,您就莫再打趣我啦!我和宁哥哥关系很好的,他人也很好,娆姑娘尽管放心吧!”
“不不不,”她摆摆头,解释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正说着,姜娆突然敛了神色。眼神突然柔和了些,望着面前的少女,语重心长道。
“小蝉。”
她缓缓站起了身子,又坐到少女身边去。夏蝉只觉得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握了握,恍恍然抬起头来。
“姑娘,怎么了?”
因是嘴巴中还塞着糕点,夏蝉说话听起来囔囔的。
“小蝉,”姜娆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也想过了,也和阿楚讨论过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你现在也不跟在我身边,身子也被赎了回来。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自由身,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缓缓抬眼,捏住夏蝉素手的力道缓缓加紧。
“你现在,是不是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呀?”
“考虑什么?”夏蝉先是一顿,旋即明白过来姜娆话中的含义。这下子,她也不继续吃那糕点了,也坐直了身子,望向姜娆。
“娆姑娘,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话?”她问。
“没有。”姜娆摇头。
诚然,却是没有人来找她。
夏蝉眨了眨眼,眼中明显写着质疑。不过,她却未再多说什么,又垂下头去望向盘中的糕点。
满盘子的点心被她吃得只剩下了三块,一块红,一块黄,一块蓝,相互交称,竟有些好看。
姜娆目光缓缓,再次朝她望来。
瞧着夏蝉岿然不动的面色,姜娆有些败下阵来。她抿了抿唇,刚思量着究竟该如何同她引出“陆宁”这个话题时,对方又突然发声了。
“娆姑娘,是宁哥哥让阿楚托你来问我的,是吗?”
“啊?不、不是。”
夏蝉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用素色地帕子擦了擦嘴,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娆姑娘。”
她再次出声,声音缓淡,“娆姑娘,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情。您和阿楚,不必再费心了。”
姜娆一怔,没有太弄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娆姑娘,”见着她面上的疑惑,夏蝉便解释道,“其实,我能看出宁哥哥对我的心意。他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还以为我全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竟然开始轻轻地叹息起来。姜娆从未见过这般的夏蝉,从未见过这般严肃、这般认真的夏蝉,一时间,不由得怔住了。
旋即,姜娆又轻问出声来,“那么,小蝉,你的心意呢?”
“你对陆副将的心思如何?”
问她对宁哥哥的心思如何?
夏蝉面上也恍惚了阵儿,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她愣了半晌,面上的表情亦是顿了半晌。良久之后,她终于出声来。
语气中,却又了微不可查的迟疑。
“我...我也不知道。”
“宁哥哥......宁哥哥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
夏蝉将眸光忽地垂下了,恍然间,她似是看到了一道人影。那人正背对着她,手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于一个月夜中,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匆跑来。
就这样,她猝不及防地撞到那人身上。
少年缓缓抬了头,眸光清澈,却又带着淡淡的讶异与疏离。夏蝉上了前,喃喃一声。
“你...你真好看啊。”
桌案前,少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听着姜娆的话,却仿若整个世界都与自己隔绝了开,她的眼中,也只剩下了那道人影。
那道匆忙撞入月色之中的人影,那道,撞入了她整个少女梦的人影。
夏蝉终于定了神,望着桌前面上犹有探寻的女子,轻轻出声。
“我...我与宁哥哥,只是如同兄妹般的关系。我......”
她话音还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似是有人于门外绊了一跤。
刈楚抬头,望着眼前面色发白的男人,眸光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