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寒风扑面。

宋知柏从地上爬起,看了一眼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将小脸儿皱在一起的女子,忽地皱了皱眉。

眼中有不可名状的光芒闪过,又在瞬间,化为一片混沌。

“神仙姐姐!”他着急地扑上前,“神仙姐姐,你没事儿吧!”

说着说着,他的面上兀地浮现出一丝委屈来,“都是知柏不好,都是知柏不好,害的神仙姐姐受了伤。”

他抿着微微有些发白的唇瓣儿,内疚地说道,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见着对方的神色,姜娆虽是手臂上难受,心中却还是不忍。明明是她吃了这脱臼的苦,却还要上前去安慰她。

女子出声,声音轻缓,“你......你莫哭了,我无事的。”

言罢,她又在唇边强挤出一抹笑意来。

“真的?”听她这么一说,面前的人儿面上又恢复了方才欢喜的神色,“神仙姐姐好厉害!”

他一张清俊的脸上,全然挂着只属于童真的激动与欢喜。姜娆刚掩去眼底的痛意,还未出声,只见一个宫人打扮的女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哟!”看到宋知柏后,那女子这才险险地松了一口气。少年的衣角满是泥泞,对方也不嫌,径直用手去拂净了他衣裳上的泥土,又一出声来,“小殿下,您这又是干什么去了!”

少年窝在她怀里,嘻嘻一笑,却是只笑不答。

片刻,他终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又立马将那根手指压在唇上,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

对于他此番形态,那女人已是见怪不怪,叹息一声后,终于发现了一旁的姜娆。

见姜娆驻着足,半天不走,女人警戒性地皱了皱眉。

“姆妈,”少年已抢先一步,拉着那女人,来到姜娆面前,“姆妈快看,她是神仙姐姐,方才把知柏从树上救下来的神仙姐姐!”

对方一口一个“神仙姐姐”的,倒是说得姜娆十分不好意思来。听闻少年的话,中年女人面上的表情动了动,神色也终于柔和了起来。

许久之后,她才想起来给姜娆作揖,“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

这位中年女人,看起来倒不像是寻常的宫人。

“我叫姜娆,”姜娆也不避讳,温和而道,“你不必叫我神仙姐姐,叫我阿娆便好。”

女子的声音分外温柔,引得那少年一怔,从乳娘的怀里缓缓抬起头来。

须臾,他勾唇,仍是声音清澈,“阿娆姐姐!”

她这才笑着应了一声。姜娆见着宋知柏,心中无端涌现出几分欢喜来,她见了知柏,如同见了先前的刈楚,两人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般。

都是那般好看,姜娆在心中腹诽道。

只是思量之间,身后突然多了一群人,带着些喧嚣与闹腾,朝着姜娆的方向走来。

“你便是姜娆?”

姜娆回首,望向为首的那人。那是一个粉衫子的小姑娘,身后跟着一群毕恭毕敬的侍女,一双眼中,尽是不可一世的嚣张。

想必是宫中哪位被宠上了天的娘娘,姜娆如是想到,便也弯身,朝对方作了个揖,“是,小女姜娆,参拜娘娘。”

“娘娘?”那人扑哧一笑,用帕子掩了面,冷声,“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娘娘?!”

姜娆一愣。

犯难之际,粉衫女又扭动着腰肢上前,轻轻挑出一根手指,垫在姜娆细嫩的下巴之下。

“呵,”对方的眸光于她的面上打了个圈儿,又冷笑出声,“倒是我瞧着你,雪肤冰肌的,倒养得跟个娘娘似的,身子骨这般矜贵,矜贵得,都开始肖想着太子殿下起来了!”

姜娆又是一愣,连忙往后退了半步,道,“姜娆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那人的手指逐渐收紧,重重地捏住了女子娇嫩的下巴,当她看到对方眼底隐隐的痛意时,终于得意一笑,“怎么,你要同我说,你是冤枉的,对吗?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你与太子的眉来眼去,是吗?”

女子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发吓人。姜娆自知说不过她,只得低头垂目,任凭对方在耳边言语。

姜娆说不过她,亦是惹不起她。

她将“忍”字,奉为遇见此事的最高准则。

见面前之人不出声,粉衫女的愠意更浓了。她眯了眯眼,眸光却倏地落在姜娆的面纱之上。

有缕缕清风拂过,若有若无地拂动着面纱的一角,素色的面纱之下,女子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

粉衫女瞧着姜娆面上的素纱,与露出来的那对娇媚的眼,心中兀的一动,一时间,纤纤玉指已伸了出去。

看样子,她是想摘下姜娆面上的那道素纱。

见状,姜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让对方的手一下子落了空。女子手一顿,冷眸已望了过来。

“怎么,还不准人看看你这狐/媚模样?”

那粉衫女心中疑惑,她想知道这女子究竟生得有多好看,才成功勾/引上太子。

她看着面前女子脸上的那道素纱,越看越不顺眼。见姜娆躲着,她便更恼了,拍了拍手,身旁的侍女连忙走上前来。

“小姐。”几人毕恭毕敬。

“给我把她按住!”她一声令下,蛮横开了口。

那些人立马拥上前来,姜娆的眼中登时便染上了一阵慌乱,还未来得及反抗,已被人死死按在地上。

肩上生疼,手臂上也生疼。

姜娆咬了咬牙,被一群人押着,好不容易才吃力地抬起头来。女子缓缓迈开步子,得意地走上前去,又于姜娆身前缓缓蹲下身子来。

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挑衅。粉色衣裳的女子看着姜娆眼中若有若无的惧意,终于清缓一笑。

笑容若莲花一般清雅,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毒来。

芊芊玉指抚摸上了少女的面,姜娆被众人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自己的面纱掀起了。

“嘶......”

把她面纱掀起的那一刹那,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传来,粉色衣裳女子明显愣了一愣,手指若有若无的拂过姜娆面上的疤痕来。

“啧。”

她咂舌,轻叹。

“我当是你为什么戴着面纱,原来呀……”

她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眼神中也闪过一丝不屑来。

“我就是弄不明白。”她仿佛是喜欢极了姜娆面上的这道疤痕,一个劲儿的抚摸着,抚摸的姜娆面上发痒,却因为被人压着,无法避开她的指尖。

“我就是弄不明白,”女子接着方才的话,清缓出声道,“殿下怎么会看得上你?”

言罢,她又抿嘴一笑,笑容张扬恣意。

姜娆被人按在地上,低眉顺眼,默不作声。

眼前的一幕被身后的少年看了去,瞧着女子伏地的身形,他的眼前又闪过刚才女子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从树上摔下的他的身影来。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一动,竟然径直上了前。

“你个坏人!”少年上前一步,推开了姜娆眼前的女子,“我不许你欺负我的神仙姐姐!”

“阿柏!”

他身后的中年女子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抱住他,却被宋知柏一躲。

他扯着嗓子,仍然重复着方才的那句话,“你个坏人,我不许你欺负我的神仙姐姐!”

粉衫子女子哪知他会突然冲出来?她显然是没有防备,一下子便被对方推了一个踉跄。带他站直身形的那一刹那,美艳的眸子中皆是怒意。

“滚开!”

她不耐烦地伸出一只手,拍掉了他拉在她衣服上的手。

转而回过头去,“给本小姐把这个傻子带下去!”

“小姐......”

身后的仆人们上前,面上却带着一些犹豫。

“这、这可是知柏小殿下啊……”

他们又怎么敢动手?

即便对方是一个傻子,但他们却还是仆人的身份,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迁怒下来,掉脑袋的还是他们。

于是,那人一声令下之后,却没有人敢上前。

“废物,全是群废物!”女子生气的吼出声来,“他不过是个痴儿罢了,怎的,能把你们都吃了不成?!”

正说着,她又气愤地走上前去,指着少年的鼻子骂道,“这儿没你的事儿,哪凉快哪待着去。”

她可不愿意于一个傻子多言。

谁知,少年却如同与她较了劲儿一般,挺直了身子,把姜娆护在身后。

“你个坏人,我不许你欺负神仙姐姐!”

他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一个劲儿的重复着。

粉衫子女子明显不耐烦了,重重的推了他一把,有一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之前推了她一把,她便把他记恨了下来。

果不其然,少年被她推得重重的摔了一跤,一张小脸儿也因吃痛而打了皱。起身的那一刹那,身后的乳娘突然扑上前来,重重的抱住了他。

“小殿下,”乳娘阻止着他的行为,“小殿下,莫再……”

就这样,对峙之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清风伴着男子的朗朗笑意,入了姜娆的耳,让地上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一前一后,缓缓走来的刈楚与宋景兰。

首先看到他们的是宋景兰,见着姜娆被人按着趴在地上,对方明显是惊了一惊,面色微动之际,身侧却有一个身影闪过,已匆匆来到姜娆身前。

她被压得头晕目眩,终于有一双手将自己缓缓扶起,又扶着她轻飘飘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侧。

“这是怎么回事?”

宋景兰疑惑着,朝这边走来,边走边问。

他当然也看见了立于一侧的宋知柏——这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痴儿弟弟,他一张小脸上挂满了婆娑的泪痕,此时正在用脏兮兮的小手抹着泪,委屈巴巴地朝着宋景兰望来。

“景兰哥哥,景兰哥哥。”

在诸位哥哥里,就属九哥哥最关心知柏。见着宋知柏朝自己走来,他连忙扑腾着小手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

景兰哥哥的怀抱果然很温暖,让小知柏惬意地眯了眯眸,一个劲儿地缩在他的怀中,像一只乖顺的猫咪。

宋景兰一边轻轻抚着宋知柏的发顶,一边转了眼,瞧着刈楚面上的怒意,心中一跳,又偏过头去问众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繁小姐为何要押着姜姑娘?”

“还不是因为她勾/引我们太子爷!”

眼前这位粉衫子姑娘,正是太子妃繁明珠的胞妹繁明玉,繁家为京城四大世家之首,惯得两位千金性子泼辣,性格嚣张。

闻言,刈楚面上明显一怔,他两手扶起了姜娆的身子,刚想开口,又旁边听人阴阳怪气地道。

“可不是嘛,你看她那个样子,还指望着我们太子爷看上她?真是不知羞耻。”

议论声此起彼伏,身侧男子的面色也是愈来愈难看。因为刈楚常年在外征战,不常于宫中走动,所以繁明玉与她身旁的侍女只认得宋景兰,并不认识刈楚,只以为他是宋景兰的某位友人。

于是谁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注意到刈楚对姜娆做出的动作,以及他面上微妙的神情。

宋景兰知道,刈楚生气了。

那些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笑话着姜娆,全然不看刈楚面上的神色,一旁的宋知柏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推了那人一把,“你胡说!”

由于宋景兰在场,而宋景兰素日里最疼宋知柏,所以这一下子,繁明玉忍受着没有发作。

毕竟京城里人尽皆知,繁家二小姐繁明玉,对九殿下宋景兰心仪已久。

在宋景兰面前,繁明玉还是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完全不管自己的嚣张跋扈是如何在整个京城内出了名。

见着繁明玉的侍女们这般,宋知柏直直跳出了宋景兰的怀抱,指着那人的眉眼,恨恨道,“才不是呢!她明明是个大坏蛋,是个欺负神仙姐姐的大坏蛋!”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繁明玉的脸都黑了。

女子强撑着笑意,袅袅上前,素手探出袖子,刚想抚一抚小知柏的发顶,却被这少年灵活地侧过身子躲了去。独留她的一只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

繁明玉讪讪一笑,不着痕迹地将手收了回,兀自抚了抚云袖。

精致的云袖之上,一朵梅花开得正好,倒正是映衬了这冬日景象。

姜娆就站在那儿,望着繁明玉袖子上的那朵梅花,暗暗地出神。

“小孩子,就是喜欢闹着玩儿。”繁明玉咧了咧嘴,赔笑道。

一双眸子又含情脉脉地望向宋景兰。

紫袍男子站直了身子,一双眼也朝着繁明玉扫过去。见着九殿下望来,女子羞涩地别开目,又故作忸怩地垂下头去。

她听旁人说,殿下最喜欢温柔乖巧的女子。

身侧的男人似是笑了,唇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勾了勾,须臾,繁明珠又听他轻声叹道。

“可是,小孩子却是也不会骗人的呢。”

声音中,带着些淡淡的遗憾。

闻声,繁明玉微微一愣,片刻后终于听出了对方的话中之意,连忙辩解道,“不是的,殿下,分明是那贱/人在勾引我姐夫,我只不过是替我姐姐出口恶气罢了,殿下千万莫要误会了明玉啊......”

她一边说,眼眶也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让人看上去,心中顿然生了一丝怜意。

宋景兰却站至一边儿,面色不动分毫。

见状,繁明玉急了,慌忙解释道,“殿下,您要相信明玉。明玉原本找到姜姑娘,只想同她讨个说法。谁知,她自知理亏,居然还不承认勾/引了太子。不光如此,她还连同那孩子一块儿羞辱我,殿下,您千万要替明玉做主啊!”

正说着,她的手又探出了云袖,姜娆垂目,看着女子袖子上的那朵梅花又在她的眼前轻轻晃悠。

宋景兰抿唇,眼神不咸不淡,“知柏与姜姑娘并不相识,为何要帮着她欺负你?”

繁明玉一愣,方才她看那小傻子唤姜娆一口一个“神仙姐姐”的,便以为他们十分熟稔,听宋景兰这样一说,她面上的神情登时便一顿。

“因为......”她眸光一转,话语也逐渐变得慌张而凌乱起来,“因为他们二人,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婊/子,正所谓臭味相投嘛!”

她想也不想,便直直道,这句话说得,几乎是口不择言。

当真是口不择言!

一旁的仆人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直到发现一旁玉立的宋景兰变了面色,繁明玉这才发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之处来,忙解释道,“殿下,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敢问,姑娘又是何意?”

不等宋景兰开口,一直立于一旁从未吭声的男子突然抬眸朝着繁明玉望来,他眸光清淡,却带着丝丝寒意,有些瘆人。

繁明玉蹙眉,“你是何人?”

怎么会与九殿下生得那么像?

方才她的目光都在宋景兰身上,只是匆匆瞥了对方身形一眼,当他抬眼朝自己望来时,繁明玉这才注意到那人的面容来。

他就站在那里,身段素清,眸光冷冽,眉目寒霜。

那人只问不答,再而发声,“本王问你,方才所言,究竟是何意?”

——等等!

当她听到“本王”这个字眼从对方口中发出时,繁明玉面上的表情急变,她震惊地张了张嘴巴,这才想起来,有一位素来与景兰交好的十五殿下,鲜少踏入到宫门中。

如此......

如此看来,眼前之人,便是当下正得陛下圣宠,不日得了胜仗凯旋的那位,十五殿下、东宜王宋睿荷?!!

一番思索后,她眼中的震惊仍未消。

见女子不语,男人终于迈开了步子,他的脚步缓缓,上身挺得笔直,为繁明玉无端增添了几分压迫感来。

刈楚终于走到了对方身前,面色微动,一双眼里,全然写着不耐烦。

他第三次,清冷开口。

“本王问你,方才所言何意!”

他怒喝,震得对方险些一个踉跄往后摔去!

繁明玉面色发白,下唇顿然被她咬得失了血色。而男子眼中的怒意却不曾消逝半分,冷冽的眸光再次朝她逼来!

宛若一把刀、一柄利剑!

繁明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带着求助的目光便向宋景兰直直望了过来。她不敢惹怒刈楚,她自然是不敢惹怒这位正得圣宠的十五殿下,只能隐隐期冀着她的九殿下能帮她,帮她向宋睿荷说上几句话。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到宋景兰身上时,看到的却是他那一张淡漠的面容,不等她回眸,刈楚猛地将眉头皱紧了,眼看着就要出声来。

她连忙求饶,“殿下,这不关明玉的事,完全不关明玉的事儿啊!是家姐,家姐的奴仆看到她在凤仪宫勾搭太子,一时怒从中来,便要明玉带着人来截住姜姑娘,说......”

“说什么?!”

繁明玉的身子早已抖得不成样子,“家姐说,非要明玉给这位姑娘一个颜色看看......”

面前男人的面色一寸寸冷下,良久后,一道极为阴冷的声音从头顶上幽幽然飘来。

“本王的人,你也敢动?”

男子的声音冷冽,几乎是不带任何温度。此话一出,繁明玉愣了,不光她愣了,就连一旁的侍人们都愣了。

这......

这东宜王,何时竟有了人女眷?

这位女眷,又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睿荷殿下,为她动了心?

一时间,众人腹诽不一。

只是众人只顾着看热闹,却未察觉到,当十五殿下说出的那句“本王的人”后,他们身后少年的面上,神情终于有了微妙的波动。

不光是宋知柏,就连她的乳母盛菊,面上的表情都变了。

不过一瞬,二人面色又恢复如初。

宋景兰静立于一旁,眸光缓淡,却不失锐利。他的目光淡淡落于盛菊身上,稍加停顿片刻后,又轻轻将目光收回了。

一双清明的眸中,登时便有了万千思量。

这一下,繁明玉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全了,连忙又伸出手,指向刈楚身后的女子,“不是我要针对她的,是她!是她先勾/引太子殿下的!”

要怪只能怪姜娆,再不济,也只能怪到繁明珠的头上去。今天这一切,全然不关她繁明玉的事啊!

眼见着女子朝自己指来,姜娆也咬了咬唇,辩驳道,“我没有。”

明明是太子他......

她抿着唇,却迟迟不敢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她怕她说了后半句话后,刈楚会生气。

听见姜娆反驳,刈楚面上的表情仍是没有过多的波动。在他再次朝繁明玉逼问时,却听到一声轻悠悠的“睿荷”,让刈楚疑惑地转过头来。

那人一手平放于胸前,一手规规矩矩背于背后,两手微微抬起,缓缓朝二人迈来。

他每迈一步,衣袍便被小腿轻轻撩动起,露出他干净的靴子来。他行得端正,面色也端正异常,遥遥一望,端的是公子如玉、身若青松。

刈楚疑惑,朝他转过眼来。

宋景兰径直开口,声音温润,“罢了,睿荷。今日之事原本就是一桩误会。方才明玉姑娘所说的,其实方才本王也在凤仪宫。在一旁瞧着,姜姑娘与太子并未有什么亲密之举。既然是误会,那挑来说明白便是了。”

言下之意,是叫刈楚不要再去为难繁明玉。

明玉一愣,对于宋景兰肯为她说话,她自然是表现得十分欢喜。一双含了水的眸子盈盈朝那公子望去,宋景兰也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稍稍回过头去,再转眼时,唇边已有了温润的笑意。

刈楚闻声,也转过头望向宋景兰,看到他唇边的笑容时,眉头稍稍皱了皱,在心底里咒骂一声。

呸。

分明就是怜香惜玉,舍不得那对你有意思的姑娘受苦。

再演一出老好人,混一混这“护花使者”的名头。

虽是鄙夷,但毕竟宋景兰都这么说了,再加之这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刈楚只得作了罢。他转过身子,轻轻替身后的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姜娆恍然抬头,瞧着眼前面若冰霜的男子,抿了抿唇。

“走。”

姜娆手背一暖,那人已执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只是姜娆还没迈几步,步子就生生被身后的那一句“神仙姐姐”给打了断,刈楚也停下步子来,转身,凝望着步步朝他们二人跑来的宋知柏。

刈楚垂眼,眉梢不动声色地挑了挑。

“神仙姐姐!”小知柏也完全不顾刈楚在一旁,直接拉扯住姜娆的衣裳。他虽是比姜娆小,可他的身形却不小,足足比姜娆高出半个头去。

这使得姜娆不得不抬起头望向他。

一旁的刈楚却是比知柏高,他安静地半垂下眼,看着两人的互动,不动声色。

“神仙姐姐,你留下来陪着知柏好不好!”知柏蹭上来,记录要抱住姜娆的身子,让她连连向后躲去。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你就陪着知柏好不好嘛!”

见姜娆不答,这小孩儿急了,竟抱着她撒起娇来。刈楚在一旁瞅着,没吭声,倒是一下子撒了姜娆的手,径直朝前方走去。

独留给姜娆一个背影。

姜娆急了,欲想连忙追上前去,奈何那小孩儿一直抱着她不肯撒手,她只得无奈垂下头,把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裙上一根一根地掰开。

“姐姐先有事,先不陪着你玩儿了,你一个人要乖乖的,嗷?”

她的话语轻轻,神色也温柔。

被甩开的宋知柏却登时变了面色,再次上前去,紧紧抓着她的衫子,不依不挠,“不嘛,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神仙姐姐去哪儿,知柏就跟着神仙姐姐去哪里,有神仙姐姐的保护,知柏就不再害怕那些大坏蛋了。神仙姐姐,你不要丢下知柏好不好嘛!”

他说得恳切,一时间,声音里竟然有了隐隐的哭腔。

听着他软软的声音,姜娆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眼前的人,仿若成了当初的那个小小的刈楚,正抿着唇,于一袭如水月光之下,朝着自己小心翼翼地走来。

“阿...阿姐......”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

“阿姐,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不嘛,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我就要神仙姐姐陪着我!神仙姐姐去哪儿,知柏就跟着神仙姐姐去哪里,有神仙姐姐的保护,知柏就不再害怕那些大坏蛋了。神仙姐姐,你不要丢下知柏好不好嘛!”

......

她无奈,再次分开小知柏缠住她的手,对方却径直反手,将她的柔荑一握,有些泛凉的手又加紧了些。

力道缓缓施重,将她紧紧钳制住。

姜娆一怔,慌忙地朝刈楚的方向望过去,正巧见他也恰恰转了头,一双眼正朝着自己与小知柏望来。

视线顿顿,缓缓落于两人交握的手上,须臾,男子勾唇,缓缓一笑。

不错。

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他的眸光深深,唇边依稀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是望着那笑意,姜娆的心“咯噔”一跳,直直暗叫不好来。

他生气了。

他肯定生气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姜娆看着眼前死死纠缠住他不放的少年,有些纳闷儿:

——自己怎么就这么招小孩子喜欢?

就这样,二人纠缠了片刻,宋知柏身后的乳娘盛菊终于看不下去了,缓缓走上前来,将二人分开。

“小殿下,该回宫了。”

那乳娘如是说,态度恭恭敬敬。

宋知柏仍是抓着姜娆,不肯松手。

“小殿下,再不回去,宫门便要落了。”

见他还是无动于衷,那乳娘又向前迈了一步,再次劝说道。

那孩子的面上,才稍稍有了动摇的神色。

“小知柏,”姜娆连忙趁热打铁,朝他缓缓一笑,笑容和煦如三月柳,“小知柏,姐姐现在也要出宫了,待姐姐有空了,再来找知柏玩,好不好?”

那孩子撇了撇嘴,歪头思索了阵,终于才肯让出一步来。

却是结结巴巴地道,“那...那神仙姐姐什么时候来?”

“嗯......”姜娆也说不准,只是她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她此生都不想踏入宫门一步了。

见她还在思索,知柏干脆道:“神仙姐姐住在哪里,是住在天上吗?”

姜娆忍俊不禁,不由得掩了帕子,声音轻柔柔的,宛若天上最轻飘飘的云,“不是哦,姐姐不是神仙,姐姐叫姜娆,自然不是住在什么云上天上。”

“那便好!”闻言,知柏欢喜地差些跳起来,“那这样,知柏便可以去找姐姐玩儿啦——对啦,姐姐住在哪里呀!”

姜娆答,“东宜王府。”

宋知柏表情一顿,下一秒,又将眼中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抹了去,欢天喜地地道,“好,东宜王府!那里便是十五哥哥的住处吧。刚刚好,知柏不光可以去找神仙姐姐玩儿,还可以去找睿荷哥哥玩!”

他边说边拍手,面上又作出十分激动的表情来。

趁他拍手的空当,姜娆终于脱离了那孩子的钳制。转眼一看,刈楚已经走远,独独留给她一个背影来。

她心一急,只想着早早赶上去,便匆匆与小知柏道了别,提起裙角便朝着刈楚离去的方向跑去。

待众人终于散了去,原本面上满是稚气的少年终于恢复了常人之态。身旁的乳娘也上了前,恭敬问道,“殿下,殿下方才可没摔倒吧?”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

盛菊抬头看着那高度,光是瞅着,便觉得惊心动魄。

“无碍。”

少年轻悠悠出了声,声音却一改方才的稚气,竟带了几分沙哑与柔和。

他瞧着女子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缓缓眯了眸。

“她便是宋睿荷吵着,要向父皇求娶的女子?”他微微侧过头去,去问盛菊。

盛菊略一福身,却是言简意赅,“是的。”

前几日,宋睿荷进宫,她曾听闻到,十五殿下因一个女子与圣上闹出不和的消息。

从今日的情形上来看,他要求娶的女人,便是眼前的这位姑娘了。

宋知柏又将眸眯紧了些,眼中闪过一道精明来,静静凝望着女子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眼前浮现的,还是方才那一眼。女子低眉垂目,漫无目的地沿着池塘边儿朝前走着,却因他惹出的动静,而抬了头。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两声询问,几乎是同时响起。一道温和,一道清澈。

......

宋知柏拢紧了身上的衣裳,仿若又看到那个女子,张开她柔弱的双臂,义无反顾地接下从树上摔落的他。

“你叫姜娆。”

面前无人,少年却还是在自言自语着。

片刻,又听他轻叹一声,“你呀,就不该如此心善。”

迟早会惹出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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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边,刈楚边走边停,每走几步便侧首,等着那人追上前来。

他没有盼到姜娆,倒是盼到了那个看了一出好戏,最后还劝他放人的宋景兰。

“睿荷倒是好兴致。”

他迈开步子,跟上前来,望着面上故作一脸闲适在赏着光秃秃的冰面的刈楚。

刈楚转过身子,当目光触及到宋景兰的面上时,眸中又闪过一道隐隐的失落来。

怎么是这小子。

刈楚没有理会他,径直转身,再沿着河面慢吞吞地走着。

见他并不理会自己,宋景兰倒是不恼,笑嘻嘻地加快了步子,跟上他。

“怎么,弟媳不在?”

刈楚步子一顿,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别那么凶嘛,怎么了,来跟哥哥说说,是不是方才又被父皇给骂了?”

刈楚这回不光步子顿了顿,就连面上的表情也是顿了顿,又再次白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唉,”不知为何,眼前之人却突然叹出一口气来,“哥哥不瞒你说,今日啊,我也被父皇骂了一顿。”

刈楚微微蹙眉,目光中略带着疑惑,偏过头去。

“怎么,”他不解,他这个哥哥不是一直最会讨得父皇欢心吗,“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们人精景兰兄,竟也有被父皇训诫的时候。”

“你就莫再打趣我了。”宋景兰抿唇,轻笑一声。

旋即,他又饶有兴趣地探过头来,凑到刈楚眼前,“你猜猜,父皇是为何训诫我?”

“不猜。”

他现在,可没有那个心情。

拒绝了宋景兰的攀谈,刈楚又转过身去,继续踩着湖边的小道儿,缓缓向前走着。

“哎,你这个人,今日怎么这么无趣!”

宋景兰又跟上前去,这一下,他倒也不再卖关子了,一边望着刈楚离自己不到半步的身形,一边浅笑着道。

“今日我找父皇,主要是为了一个人。”

“......”

我管你是为了一个人,还是为了一只鬼。

“哎,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了这个人,去做了什么吗?”

“......”

不想,一点儿都不想。

刈楚又百无聊赖地朝前走着,身后的宋景兰依旧是兴致甚浓,赶上来。

“我去找父皇,去让父皇把她许给我。”

“......”

刈楚依旧是不理他。

“喂!”

那人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小子,能不能给我一点儿面子!”

好歹如今,他们还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

这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好生聒噪!刈楚有些不耐烦了。

“喂!”

宋景兰也不耐烦了,他们兄弟俩不愧是兄弟俩,一人停了步子,那人也立马驻了足,转过身子来。

“你说吧,你跟父皇求了什么了?”

刈楚抬了抬沉耷耷的眼皮,望向他。

见着自己的话终于被人听了去,宋景兰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他又勾了勾唇,缓缓上前走了一步。

非得与他的视线平齐了,这样才好有仪式感来,宋景兰如是想到。

待一切都准备好后,宋景兰终于清了清嗓子,正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他如今要放出的,就正是那道东风。

正是火烧赤壁的那道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