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余音

衣袂的雪白,和血液的鲜红,是那一天在独柳树外面围观的人们印象中最深的色彩。

劫法场之类的戏码,向来只有话本中才能出现,对于此,看客如何不热烈?整整一年,这件事都是街头巷口,茶馆酒楼出现得最多的话题。

从那天晴朗温润的天色,到爆发呼啸着的重重剑气,甚至一切结束后,沙地都被削凹陷了三寸,桩桩细节,不知真假,都在人们口中热情谈论着。

那个又灵又狠的小娘子,最叫他们称奇,不仅为灵动缥缈的身法,更为诡谲奇妙的剑招。至于她那副漂亮长相,人们都无心欣赏探讨。

当日围观的人里不乏拳师剑客,他们也没看出她使的剑术是什么由头。表面上,它们简单质朴,似乎没什么特别,但一旦出招,便是变化无穷。

“那是道术!”见多识广的侠客说着,“那小娘子一看就是道宗出身,她把道法蕴含在了剑招中,是以无法用平常理论衡量。”

“她看上去未过双十,年纪轻轻,竟会有如此造诣?我不信,定是什么邪门妖术……”

“邪门妖术又如何?你没见人家是公主护着的人,啧啧,若是公主迟来一步,她莫非要把场中人屠尽?”

这些讨论,清清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一点说的倒是不错,如果蒙阶盖丽没有带着润月真人翩然而至,她是真的收不住手。

漫长孤寂的旅途中积攒的厌倦,和所思所念之人的爱别离,以及在长安城中徘徊忐忑的半个月。这些积压日久的情绪如一重重沙石,终于在那一天彻底爆发燃尽。

在惨呼和刀锋中,她浴着血,踩着残肢断臂,一步步杀到了刑场高台之上。

少年乖巧极了,他顺从地被一路拖着,不声不响,只在有人偷袭的时候捏捏她的手,作为提醒。

以防逃跑,他身上穴道皆被提前封印住了,是一点力也使不出,只能仰仗从天而降的师姐,作为唯一的依靠。

打到后面,她竟然有闲心同他说话。

“你怎么会被人捆在这里?”她一剑斩断攻来之人的手臂,头也不回地问他。

“我杀了李珏,”少年脸上沾了血,气喘吁吁地笑,“当着一众朝臣的面。”

清清冷笑一声:“当面?原来你是自己求死,是我多此一举了。”

“是宗主让我这么做的,你不来,她也会让我脱身。”

“那她来了吗?”右侧冷不丁射来一支箭矢,清清翻身避过,发丝甩拂过裴远时的脸庞。

少年又笑了一下:“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哼,我就知道,宗主就这么喜欢捉弄人……”

最后,蒙阶盖丽带着大批人马呼喝而至,演了一出刀下留人的精彩好戏,才终止了这场杀戮。

在被双双带走之前,裴远时握了握少女的手。

“我一直在想,师姐会不会来……”他看着她,轻声说着。

“我一定会来,你以为我没有本事救下你?”清清不满地说。

“当然有这个本事,”少年低笑着吻上她的手背,“你漂亮极了,师姐,我不会忘记这天。”

回报他的,是少女不屑的冷哼。

当然,这样消耗精力和道韵的代价就是,接下来几乎大半个月,她都空空乏乏,如同一具空壳肉体。

蒙阶盖丽是最欢喜之人,她来来回回地夸:“太美妙了,太美妙了,好孩子,你那日供给我的愿力丰沛纯粹,我法力几乎顿时回了十成十。若不是心疼于你,真想再来几回……”

清清觉得,自己像一个饱受剥削的佃户长工,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若非必需,再也不使玄华术,让这狡诈女子得了便宜。

太子被刺死的罪魁祸首被救下,朝臣们本孩绝不放过此事,但长公主施施然排出了一系列铁证,登时让她大哥蒙上数不尽的罪名。

勾结外族,里通敌国,残害忠良,弑父杀母……

桩桩旧事被翻出,李珏特意将定西军的动向透露给外族,才叫军队受伏大败,事后更将罪名推给战死的裴将军。

先帝服丹,最先是来自于他的怂恿支持,他等不及父皇寿终正寝的那天继承皇位,只想剑走偏锋,使出邪诡计谋来把控皇权。太子太傅得知此事,他便杀了恩师,至交好友连番劝阻,他便借刀杀了好友。

可惜他偏偏不愿明面上支持此事,将炼丹事宜全权交给梅相,才导致最后梅相翻脸,自己被驱逐,胜利成果被昔日盟友摘得。

纵使深谋远虑十余年,再次杀入皇城,却最终败在他以为操纵得最顺手的棋子上,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最后坐收渔利之人……

“四皇子年岁尚小,如今虽身居龙椅,但当然要我这个做姐姐的帮衬了。”

美艳女子笑得坦荡,纤纤玉指划过记载着名姓的沉沉金册,她懒洋洋地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切才刚刚开始,但属于清清的旅途,却暂时结束了。

她在长安休养了七八日,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便急不可耐地要回昆仑看师父。

算算日子,师父醒来已经两月有余,他近两年还需留在昆仑山调养,她真的很想去见他,告诉他这几年发生的事,展现自己身上的成长与变化。

在离开长安之前,蒙阶盖丽为她施了最后的术法。

那是原本的承诺,清清为她提供愿力,她便救师父;裴远时帮她杀李珏,她就让清清不再需要他人续命,也能得以生存。

这是清清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亲眼见识玄华宗宗主的力量。

少女赤裸着身体,仰面躺在冰凉地面,蒙阶盖丽的手指寸寸划过她的肌肤,从肩膀到小腿,画满繁复诡异的纹路。像缠绕的花枝藤蔓,又像错综复杂的河流轨迹。

她闭上眼,感觉到至精至纯的力量在体脉之中流动,来自于远古的意志于她脑海中呼唤,数千道虔诚的身影仿佛围绕在她身边。

这是太过迷幻绮丽的体验,清清沉醉其中,感受自己像在温软水波上的小舟,可以自由地漂向任何一处,她在被世界温柔地接纳。

整整睡了三日,她于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醒来。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寸寸经脉都被修补抚慰过,血液在肌肤之下流动的感觉如此细腻,连吐息都是新奇美妙的体验。

她获得了真正的新生,这一切源于她自己的努力,更来自另一个人的牺牲。

那个人就坐在她床边,他温和地抚摸她的手,低声问她感觉如何。

清清看着少年逆着光的俊美侧脸,血红的夕阳落在他肩上,他的眼睛深邃又漂亮,里面有且只有她。

“感觉好极了,”她抿着唇笑起来,“从来没这么好过,我已经迫不及待……”

他们的手指缓缓握紧,细细密密地交缠触碰。

迫不及待,奔赴属于我们的,共同的明天。

一个月后,清清再次站在了昆仑的风雪中。

她一眼就看到了在广场上舞剑的玄虚子,仍是熟悉的行云流水,潇洒从容,素白衣袍在风中纷纷。

他听到呼唤,回首望过来,那两撇颤巍巍的山羊胡,也是可亲如昨。

清清飞扑上去,想一头扎进师父的怀中,跑到了他跟前,又生生停住了脚步,她已经十九岁了,有些事不宜再做。

但看着师父欣慰慈祥的笑容,她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流了眼泪。

她原本不想这样的,明明经受了那么多波折,明明已经成长到能让师父感到意外的地步,不再是只晓得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但是……

一看到他,她还是觉得委屈,想痛痛快快地将这几年的风波全部抱怨出来,来讨师父的安慰和夸赞。

清清如愿听到了安慰和夸赞,她一边抹泪,一边恼恨自己果真是太没用了。

他们寻了个僻静角落说话。

她从逃到泰安镇的吴恒说起,吴恒为了能够复仇,用一盒字记载着玄华术的物事同她交易。她学习了术法,又是如何进到苏少卿的梦中,见到了那些往事。

玄虚子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你也见到年轻时的为师了?”

清清老老实实地说:“见到了,但没注意。”

玄虚子露出失望的神色:“可惜,为师过去也是十分英俊的,若是你能有这般见识,也不会随便看上某些臭小子。”

他不轻不重地扫了清清身侧的裴远时一眼,裴远时轻咳一声,不自然地别过脸。

清清假装没听懂,她继续道:“有天晚上,观内进了一伙杀手……”

她把打斗过程略去,直接说自己从地下暗河,到了云南地界,在苏罗村寨中呆了几个月。

村寨内的见闻被她细细说来,玄虚子的眉头却越听越紧。

“你师叔是这么说的?她要你去须节山?”

清清点点头:“我这几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问掌门,他也是不知。”

玄虚子冷笑一声:“我知道她在何处,或许再过几年,她也不会回来。”

清清大惊,忙追问:“师叔她……”

玄虚子揉了揉额角,疲惫道:“她是闲不住了,大概搭了艘宝船,去寻海上仙山了。”

清清听得云里雾里,玄虚子显然也不想多说,他把关于蒙阶盖丽的事细细问了一遍,听到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你们胆子太大了,那位是什么样的角色,这就敢去交易推拉?”

“这也是没有办法,”清清低下头,小声地说,“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您……”

玄虚子便无论如何也教训不出口,他又叹气道:“长大了,确实也该长大了,为师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怕的。”

他望着远处巍峨静谧的雪山,喃喃道:“见你安好,我心里也就满足了,你母亲——”

他垂下眼,掩住神色。

“她也会替你开心。”

他很少这样提起母亲,清清安静下来,她注视着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地砖上的形状,又回想到了小霜观名字的由来。

但她绝不会向师父求证,有些旧事,只适合放在风里,而不是被谈及。

清清在昆仑呆到了开春,既没有等到丹成,也没有看到萧子熠,他们的行踪被掌门遮遮掩掩,她心里恼恨,也无计可施。

偌大的山上,她练剑修行,偶尔向师父讨教,偶尔同师弟切磋。

玄虚子赞不绝口:“好徒儿!有了这般精进,为师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把道术蕴含在剑招之中,我从前尝试过,但太过复杂,也劳费心神,便没有深入钻研。”

清清自得极了:“这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这融会贯通的本事,是我在西域时,路过一处破败的寺庙,那庙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小沙弥守着。我给了他一块米糕,同他论了一日的法,就自己悟出来了。”

玄虚子哈哈大笑:“你这狡诈孩子,何时懂了佛理,还会同人论起法来了?”

清清也笑了几声:“不过是粗略看了几本经文,所思所虑,更多的来自路上的见识,那沙弥同我说得也不高深,比起论法,更像是拉家常吧……”

拉家常怎么会拉出这种收获?玄虚子知道徒弟不愿多说路途上的颠簸辛苦,他心中一酸,终是按下了这个话题。

在春天结束前,清清要离开昆仑了。

她左右等不到好友相聚,身体也适应复原得差不多,现在只想下山透气,好好玩耍游览一番。

下山前,玄虚子同裴远时说了一整夜的话,并且不许她旁听。

第二天,他们在山门挥别了送行的玄虚子,清清忍不住问昨晚的事。

山脚没有风雪,但天是无边无际的灰蒙混沌,他们牵着手,走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好似茫茫天地间只有彼此。

裴远时一开始不肯透露,被她缠磨了好一番,才肯略说了几句。

“左右不过叮嘱和警告,”少年的鼻尖被风吹得有点红,“让我老实,让我听话,若是让他知道对师姐不好,就算到天涯海角,他也要追过来收拾我。”

清清忍笑道:“同我想的差不多。”

裴远时叹了口气:“若没有同公主交易换得你健康的事,师父恐怕只会勒令我离开。”

清清忍不住安慰他:“怎么会?你这么好,师父不过嘴上严厉些罢了。”

裴远时看着少女明净的双眼:“我不好,竟然肖想同门师姐,这可是……”

清清恼了他一眼:“不许说!”

裴远时便笑了笑,将叫人脸红的词句按了下去。

他们此番要去须节山,看看师叔留下的道观。

这地方是玄虚子建议的,他说素灵真人在那留下了不少好东西,对修为大有助益,先前她明示清清去那地方躲避,其实就有这个意思。

“她定是知道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便宜了师侄!你们尽管去拿,万不必客气。”

宝物相诱,清清便欣然出发了——至于师弟的意愿,她全然没过问。

她的意愿便也是他的,根本也无需过问。

况且,她真的很怀念须节山。

怀念山脚下翻涌成浪的竹海,怀念蒙蒙细雨中青灰色的屋脊,怀念在那里度过的每一个日升日落。

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她靠在少年怀中,忍不住同他说起过去的漫长夏日。

“那里总是凉爽又舒适,若是天气晴好,我就去林中玩。有一处极为漂亮清凉的溪涧,里面的鱼又细又长,是淡淡的青色,烤来吃味道最好。”

“还可以去山脚的竹林,雨后能采摘到最大的菌子,长在竹根边上,灰蒙蒙的一团,简直要鲜掉舌头。竹根也可以捡回来煮水喝,又清又甜。还有竹荪、竹笋……一种叫竹节虫的,长得跟竹枝一模一样……”

“若是下雨,就只能呆在观里了。其实山上总会下雨的,但我并不讨厌,因为我住的那个屋子有扇漂亮窗户,雕了好看的花,透过窗看雨很有趣味。我通常会带一些书去,读倦了就看看雨,哎呀,你肯定想象不到……”

裴远时听了,只淡笑着拂过她耳际的黑发。

何止想象得到,他甚至从未忘记过。

从未忘记她看书的桌上被她刻了“傅新澈”三个字,那门框上有长短不一的记录身高变化的刻痕,雨中的山景又是多么美丽。

关于那个夏日的一切,他闭上眼,能从脑海中完整地回忆一遍。

与此同时记起的,还有年少时,既幼稚又真切的心动。

如今这份心动已经成了现实,并且深深印在他灵魂中,将长久地持续下去。

这实在是天底下最幸运,最美妙的事。

他倾身吻上怀中少女的脸颊,在温柔地厮磨间,他漫不经心地想,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可爱的慌张,还是佯怒下的羞涩?

无论怎样,他都想看。

抵达道观,正是细雨朦胧的午后时分。

初夏的山林中只有叶片的沙沙声,偶有一声鸟鸣远远传来,都听得不太真切。一切都被雨丝和绿意朦胧成一片,显现出过于安闲的静谧。

古朴精致的道观静静矗立在雨中,他们开门进去,走过幽深回环的长廊,草草看了几间屋室,发现几年过去,这里不仅没有丝毫破败,连灰尘都几乎没有。

清清却知道缘由:“这里道祖真人塑像都没几座,师叔管这叫道观,我看,更像一处避暑纳凉的山野宅院。”

“当初建成之时,她施了许多古怪术法在这上面,不仅有屋外叫外人迷路的法阵,还有让砖石梁木坚固无比、自行吞噬灰尘的把戏……就为了她能住得舒心。”

素灵真人着实是位懂得生活意趣的,这一点,他们都有过领教。

清清拉着裴远时的手,穿过一道花厅,朝她从前常住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她兴奋极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待推开那道门,凝望着屋内的一切,却沉默下来。

空中漂浮着淡淡尘埃,女孩走了进去,手指从冰凉桌面上滑过,指尖感受到粗糙不平,她垂首去看,发现了年少时刻上的粗糙拙劣的笔画。

雕花的窗棂,淡青色的墙壁,书柜是为她专门打造的,适合当时她还未舒展的身量,现在看来,这柜子却是过于矮小可爱了。

清清俯身去看柜里的内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摞书册,都是她过去爱读的,诸如志怪传奇、历史典故、山水游记之类。

一双手臂伸过来,有人在背后将她环绕住,他垂着头,嗅闻她脖颈间的气息。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

少女偏过头,亲了亲他鼻尖。

“我在想,还能有机会回来这里,再度过一个长夏,真是太好了。”

他们吻在一起。

夜色到来的时候,雨仍未歇,甚至更大了一些。

花窗外的雨丝已经瞧不真切,只有雨滴打在青瓦上的声响,细细碎碎地传来,有些沉闷,叫人只想窝在榻上静静听。

清清现在就是这般,她身上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发丝因为才清洗过,还有些潮气。她半靠在床榻上,正翻阅着一本从床缝中发现的游记。

那本洛川游记,是她年少时最爱看的,上面记载了许多风物民俗,山水美景,时常叫她心驰神往。

其中最得劲的,是关于地方美食的描述,写得极生动,她不仅看,还在上面圈点勾画,把它当成典籍来批注。

她当年很为此自得,献宝一般拿给师父看,师父笑话她馋嘴。拿给师叔看,师叔却直呼孺子可教,同她热切地讨论起来。

玛瑙似的红葡萄,拳头大小的糯米糕,轻轻一咬便迸出汁水儿的白杏……

“杀犬食犬,来生做犬。”

“腊鸡实为垃圾也。”

看着这些已经略显模糊的笔画,清清忍不住笑起来,烛火静静地燃烧,她用指尖摩挲过脆黄的纸张,眼中是无限的怀念。

又翻了一页,书中却掉出一张纸,是相同的泛黄薄软。

这是什么?

清清好奇地翻开,那上面是她并不熟悉的笔迹,笔锋干净俊秀,很有意味。这似乎是一封信?

既没有称呼,也无落款——

她看完了这张简短的字条。

裴远时进来的时候,雨仍在下。

他才清洗过身体,头发亦是湿润,穿过幽暗潮湿的走廊和雨水淋漓的庭院,他走进这间摇晃着温黄烛影的屋子,来到少女身侧。

她闭目半靠着,感觉到有人靠近,登时便睁开了眼。

“回来了?”她声音有点迷蒙,泛着慵懒倦意,似乎因为昏沉的睡意。

少年便在这样的声嗓中顿了顿。

他抚上她的面颊,指尖微微的凉。

清清舒服地眯起了眼,享受一般在他掌心蹭了蹭。

裴远时倾身靠近她:“等很久了吗?”

“没有很久,不对……”她含混不清地说着,“不是在等你。”

裴远时注视着少女颤动着的眼睫,它们在光影下更加浓黑,像能扑到他心底去的蝴蝶。

他轻轻地吻上去:“可是我在等你。”

对方圈住了他的脖颈:“什么时候?”

“一直。”

“我听不懂。”

少年低笑了一声,他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松软的被间。

“很快就懂了。”他衔住她的耳垂,不紧不慢地厮磨。

清清却轻喘着挣扎起来。

裴远时停下动作,他深深凝望她波光潋滟的双眼。

“不想要吗?”他哑声说。

少女咬着唇,眸中是一片迷蒙水色,她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耐心等待下文。

“一件很有趣的事,我在一本游记中,发现了张从未见过的字条。”

她嘴角翘起来,看向他的神色中是猫一样的狡黠自得。

裴远时再次俯下身,咬上了她的唇。

“是很有意思,”他的气息热热地洒落,“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忘记了……”

唇舌游移到她脖颈,轻轻地啜吻,像品尝一道鲜嫩糕点。

他听到少女难耐的喘声,那无异于邀请。

“才看过,怎么就忘了?”他温柔地责备。

一只手抚上他的肩,她脸颊上的红晕对他来说可爱到极致。

这个夜晚也将柔软到极致。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软软地说:“我不用记得,因为你肯定记得。”

少年的喉结动了动,他将她的手指拿出来,轻轻舔舐上去。

“我当然记得。”

在夜烛将尽的时刻,他们相拥着在一起,彼此的发丝勾缠成连绵无尽的温柔。

“上面全部都在说爱你。”

以后的人生中,任何字句,都是在说爱你。

世间的相遇从来不需要道理,心动与否更是寻不到规律轨迹。

他们从各自的黑夜中走出,在光暗的缝隙里寻到彼此的手,一点点的触碰,便让接下来的人生充满前行的勇气。

于是,便是想让短暂变成永恒的贪婪,和破釜沉舟,无畏风雪的决心。差一丝一毫,都不可能在这里,继续对彼此诉说爱意。

幸好,他们足够坚定,更足够热烈,才能让这份动心不只是动心,让缘分不只是缘分。

这的确是幸事。

“偶得此书,尽数翻阅,深感批注之雅趣。

余来此山一月有余,所知所见,不过尔尔,唯此书之趣,最难忘怀。

若有时日,得以共谈葡萄白杏,当乃最欣喜之事。

深盼。”

他们的确相见了,话题亦远不止葡萄白杏,还有风和花,过去和以后,承诺和相守。

这些话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践行证明,还好,他们向来都有信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