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父母

又无良媒在其侧。

——《九章·抽思》

“究竟是何人害你?”听屈原寥寥说完经过,屈由暴跳如雷。

“只知道是一名彪形大汉领四五黑衣人,俱是面相凶恶。”屈原皱眉道。

“可有他?”屈由指着重伤昏迷在榻上的黑衣人。

屈原一看道:“记不得当时面目,但必是如此装扮无疑。”

正说着,那黑衣人似是轻轻呻吟一声,屈由跳过去一把抓起他道:“速速醒来!”

那人微微睁了眼睛,又无力地阖上。屈由摇晃着他吼道:“说,是谁派你去杀屈原?”那人瘫软在屈由手上,缓缓摇头。

屈由骂道:“再不说,我立即让你死痛快些!”

屈原上前道:“那人都要杀你灭口,你何苦替他隐瞒?你也是受雇于人,若助我们找到真凶,我必不为难你。”

那人嘴角微微抽动,半晌才道:“张……张彪。”

众人一惊,师甲恍然道:“原来是他!张彪亦是权县有名的恶棍,不过前两天已失踪了。”师甲若有所思,越说越慢,忽然眼睛一亮,低声道,“听说,他失踪前,景连差人找过他。”

“景连!”屈由隐隐想起那人阴鸷的脸,不由捏起拳来。

当晚,屈由带一队屈家军,直直冲入景连府。

景连尽管早有安排,还是微微吃了一惊,镇定心神迎过来道:

“屈将军,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事?”

屈由轻哼一声:“景连,你可认识张彪?”

景连心中悚然一惊,强作镇定道:“权县莫非有人不识他?”

“有人说他与你喝过一场酒,便失踪了。”屈由盯住景连道。

那景连自然是老辣,冷笑一声:“素日与我喝酒的甚多,他们酒后去了何处,与我何干?”

屈由唰地拔剑道:“速说实话,可留你狗命!”

景连冷冷看一眼屈由,轻哼一声道:“屈将军如此冲动,可见早已忘了招远之死。”

屈由心头狠狠一凛,静默片刻,切齿道:“提醒得好。”说罢剑回鞘中,向身后一挥手道,“带走!”

“谁敢动景爷!”忽然一声大喝,十几个持棍家丁从内屋涌出,将屈由团团围住。屈家军见状齐齐端起长戟,双方剑拔弩张。

景连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地向家丁道:“不必如此,我去一趟何妨。”

县署。屈原落落坐在堂中,伤病初愈,人亦渐复神姿。

“景连,你可知罪?”屈原正色道。

“景某不知何罪之有,还请大人指教。”景连冷冷一笑。

屈原沉着脸道:“那好,我必细细告诉你。”说罢看向衙役道,“带人!”

景连心里一惊,只见朱耳、阳角拖着一黑衣人上来,他定睛一看,那正是张彪手下的人,景连一悚,心里暗骂一句。

那黑衣人跪地就拼命叩头道:“大人,小的也是受雇于人,求大人饶过一命。”

“受雇于何人?要行何事?”屈原问道。

“是张彪,他数日前找到小的,要我们一起去行刺屈大人。”那人浑身颤抖道,“只是小的之前也和张彪共事数次,从未见张彪如此杀人灭口,竟将兄弟们一起杀了。”

“你们被灭口,如今张彪亦被灭口。景连,那日张彪与你饮酒,酒肆老板说他随后被你府上几人架出门去,你如何解释?”

景连皱眉笑道:“这还做何解释,他不过多喝了几盏,醉倒罢了。屈大人这么怀疑我,可有直接依据?若是没有,我便先回府上去了。”

屈原一思忖,一时竟想不出办法,便喝道:“县署岂是你想来便来、要走便走之地!”

景连脸上已尽是不耐之色:“屈大人来权县前,可曾先打听在权县究竟谁说了算?”

见素日阴沉的景连口出狂言,屈原一怔,接着怒道:“休要念旧,如今俱已改了。来人,先将他押下关好,明日再审!”

是夜,屈由独坐案前饮酒,屈原负手立于窗前。

屈原忽然对屈由道:“哥,你先回家可好?”

屈由不解道:“罪人尚未归案,我如何放心回去?”

“我想,哥先去给爹娘报个平安,免得他们担心。”屈原心中微微一戚。

屈由略一思忖,这几日虽有兵士回去报信,但这等生死大事,确实不如他亲口所陈更让父母放心,便颔首道:“也好,但你这儿若有事,必要速速知会我。”

次日清晨,不出所料,景连拒不认罪,而屈原确实也没有直接人证,此事陷入僵局。

将景连押回牢狱之后,屈原心中忧闷,便去街上随意走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莫愁家。

这日卢茂去打鱼,莫愁在家中陪卢乙,见屈原到来喜不自禁。不想二人刚刚陪卢乙放了一会儿纸鸢,就见朱耳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大人!不好!县署来了一众匪徒,打砸之后,将景连生生抢走!”

几人冲回县署,只见遍地牌匾屏风残片,一片狼藉。屈原暴怒道:“如此无法无天,权县当真无人治你!随我去郢都!”说罢拉起莫愁就要走。

半日风尘,终于驰到郢都。繁华街市上,路人皆是锦衣着身,莫愁略有些紧张。屈原引莫愁将马停至一处客栈前,对她柔声道:

“莫愁,委屈你先住这里。待我明日面见大王之后,便带你见我爹娘。”

莫愁一怔,吞吐不知该做何言语。屈原轻轻一笑道:“别紧张,凡事有我安排。”

莫愁想了又想,却不知还可说什么,只浅浅笑道:“我等你回来。”

屈原点头,抱一抱她,转身欲走,却听莫愁叫一声:“灵均。”屈原回头一看,莫愁嘴角抽动,片刻后只轻轻道:“凡事小心。”

早朝。

“臣屈原求见大王。”屈原手捧竹简,昂然进殿。

楚王一惊,见屈原似有负气之色。果然还未等他开口,屈原伏地一拜道:“大王,屈原此来是为请罪。”

楚王心中一叹,屈伯庸与昭和亦诧异对视以询。

“爱卿,何罪之有?”楚王懒懒问道。

“禀大王,鄙臣身为权县县尹,却无力保护权县,使得县署被恶人打砸,犯人亦被其挟走。臣羞愧不已,特来请罪。”

楚王霍地坐起,正色道:“爱卿所言当真?”

屈原颔首道:“千真万确。起因无非是臣免除例钱,触犯当地权贵,于是权贵买凶杀臣。好在天行有道,臣掉下悬崖九死一生,历经艰险回到权县。几条线索均指向一人,臣将他捉拿归案关进牢狱。不想,随即十几名匪徒闯入打砸县署,并劫走凶手。”

景颇越听心中越紧,暗暗斜睨屈原一眼,不想屈原亦正色看向他。

楚王心中暗惊,他曾听说权县种种,但未想竟已如此严重,压着怒气道:“何人如此大胆?爱卿尽管说来。”

屈原起身,呈上竹简道:“来龙去脉,俱在其中。”

楚王铺开竹简,面色阴沉,诸臣俱不敢出声。

“啪!”竹简被掷在案上。楚王深深看向景颇,沉声道:“景爱卿?”

景颇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出列,低首敛眉道:“臣在。”

“景连是何人?素日行为如何?”楚王冷冷道。

“禀大王,景连是臣远亲侄儿,臣与他交往甚少,并不了解。”景颇垂首道。

楚王闻之不语,只深深盯着他看,良久道:“景颇,你可想知道这奏章上写了什么?”

景颇一震,额头微微见汗。

楚王冷冷一笑道:“罢了,不论那景连与你亲疏远近,终是你景家所荫,你即日速去权县,将此事彻查清楚!”

景颇深深松一口气,一揖礼道:“臣即刻便去。”

芙蓉宫。卮灯火苗微动,田姬穿一件金丝翠羽织锦直裾,乌发垂腰,跽坐抚琴。

楚王坐在案前,双目微闭似在听琴,不想琴音未落,楚王竟深深一叹。田姬慌忙停下,起身垂首道:“大王恕罪,臣妾的琴声扰得大王烦忧。”

楚王乏乏一笑,看向她道:“过来坐。”

田姬在楚王身边轻轻坐下,柔声道:“大王,若有烦恼不好与人道,不如与臣妾随意说说。臣妾不能为大王分忧理政,只求大王不致郁结忧闷。”

楚王心中一戚,叹道:“是啊,满朝臣子,不谷竟无一人可言。”楚王如何不明白,为争令尹之位,各方势力相持不下,他身为一国之君,实是朝堂一枚衡器,不可偏好,不可疏离。即使他最爱的臣子被人设计追杀,他亦很难一怒之下去凶除恶。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楚王自嘲一笑,“不谷却不能。”

昭和府。金兽香炉香烟袅袅,昭和怔怔地对着一盏茶。

“景连买凶一事,景颇当真不知吗?”婵媛皱眉道。

昭和冷冷一笑道:“知不知情,此事他都难辞其咎。又出在定令尹之位的当口,确是他时运不济。”

婵媛一喜道:“那真是灵均为良人助力。”

昭和却缓缓摇头道:“妇人之见。灵均令景家难堪,日后景颇必会报复。”

婵媛一怔,狐疑道:“灵均一向受大王器重,难道大王不会处置景颇?”

昭和沉吟道:“大王若真想处置景颇,何必还要他去彻查此事?大王的心思,不是你我或屈家可以猜透的。目前形势未明,和屈家的婚事,还需再谨慎些。”

“爹!”屈原怔怔地站在门口。

屈伯庸猛然回身,即使为他平安归来心中甚慰,此时仍沉声道:

“你眼里可曾有这个爹?如此大事,竟不与我事先商量!上次例钱之事,已得罪朝中不少大臣,这次又将景家置于尴尬境地,此后你在朝中还如何行事?”

屈原忽觉颓丧,他在山谷中九死一生时,以为父亲多少会有一丝怜恤,他垂下眼睛不再说话。屈由悻悻道:“爹,景家几乎杀了原,要不是原命大,爹现在便只能训斥我了。”

屈伯庸一怔,颤声道:

“竖子!我当爹的还要和你们解释吗?你们只知意气用事,如今景昭两家争夺令尹之位,我们和昭家又有联姻,你公然与景颇为敌,旁人以为屈昭合谋对付景颇也未可知。”

屈原听到联姻,不觉心中惨淡,只想转身而去,又听屈伯庸继续道:“事缓则圆,曲道而行。你倚着大王偏爱要在直中取,令此事陷入更复杂的境地,甚是幼稚!”

屈原再也忍不住道:“爹,什么联姻?我何时答应过?我既不曾答应,又何来屈昭两家合谋之说?爹若要真避嫌,不如即刻退了亲事。”他顿一顿,又道,“孩儿早有意中人。”

屈伯庸沉声道:“便是上次对我挥鞭的女子?”

屈由扑哧一笑。屈原窘道:“是她。此次孩儿遇险,亦是与她一起,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就惨死刀下了。”

看到柏惠走来,屈原低声道:“娘,我已将她带来郢都,只待您和爹同意。”

柏惠心中复杂,随意问道:“原,她是谁家女子?”

屈原一低头道:“只是渔家之女。”

屈伯庸冷冷一笑:“好,渔家。将来嫁入屈府,将以捕鱼之技辅佐你建立功业吗?”

屈原闻之恼怒,不由高声道:“渔民如何?贵族又如何?权贵腌臜龌龊,渔民清洁磊落,谁比谁更不堪?”

屈伯庸怒极反笑道:“好,果然是我屈家之子!”说罢拂袖而去。

一室俱静,三人面面相觑。屈由叹道:“原,你和爹果真要如此吗?”柏惠若有所思,忽然问屈原道:“原,莫愁姑娘今日住在哪里?可还方便?”

曙色未明,莫愁早已起来。这郢都的客栈也比权县的华贵许多,莫愁对着那一面蟠虺纹铜镜怔怔出神。

“莫愁。”屈原笃笃敲门。莫愁心中一喜,跳过去开门道:“怎么这样早?”

“我来得早,怕扰你休息便在外面,刚刚在窗前看到你的剪影。”屈原微微一笑,将一只提篮递与她道,“家庖做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拣了些来。”

莫愁脸红,与他在案前坐下,将那些点馔一碟碟摆出。确是她未见过的美味,只是此时她毫无胃口。她看屈原笑则笑矣,却似心事沉沉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大王可会处罚景连?”

屈原颔首道:“应该会,大王已令人去彻查此事。”

说罢又陷入沉思。莫愁心里微微一紧,一低头道:“若是令尊大人不能接受我,你不要勉强。”

屈原心里一疼,揽住她轻声道:“别瞎想,我不过想些自己的事。我爹娘这几日有些杂事要处理,可能要过几日才能见你。”

莫愁浅浅一笑道:“灵均,你几时瞒过我?你我门第悬殊,自然阻力重重。虽然你知我不攀权贵,但旁人如何不会多想?只是,一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再多困阻我亦不怕了。”

屈原心中一暖,嘴角抽动,揽过莫愁温言道:“莫愁,再等我几日。”

不久,屈原因朝中琐事先行而去。莫愁怔怔坐着,心中千愁万绪,哀喜俱在。

忽然一阵敲门声起,莫愁以为是屈原回来,急急开门,却见一位服饰华丽、端庄有仪的贵族妇人立于门外。

“您是?”莫愁一愣。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你是莫愁?我是屈原的母亲。”

莫愁大吃一惊,慌忙行礼道:“屈夫人好……”又慌忙请柏惠进来,一同在案前坐下。

柏惠细细看眼前这姑娘,着碧色衣袍不缀一饰,素净的脸此时有些绯红,当真清丽动人。

“莫愁,原在权县多亏你照顾。”柏惠开口道。

莫愁一窘道:“不曾,他实则帮了我家太多。”说完便觉得不妥。她猜不透柏惠今天来的意图,究竟是为先行一探,还是要与她开诚布公。她凡事直行惯了,此时便顿了一顿,又看向柏惠道,“屈夫人恕我无礼,您今日所来何意,可否与我直言?”

柏惠一怔,轻轻笑道:“莫愁姑娘竟是爽利人。”

莫愁默然不语,只落落看向柏惠。

“你可知道,屈原已订婚?”

轻轻一句,如惊雷之响。莫愁浑身一震,片刻后道:“我知道。”

柏惠一惊:“那你竟……”

“屈夫人,我和屈原真心相爱,无关门第,我爱他亦不因他是权贵之人。”第一次说出爱,莫愁心中悸动,微微颤抖。

相对无言。沉默半晌,柏惠缓缓道:“你们太年轻,以为爱便是一切。”

莫愁愣住,对此时的她来说,确实没有比爱他更重要的事。

“你们以后就会明白,爱于权贵,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柏惠看一眼案上的点馔,幽幽道,“那不过是蜜饵之上的霜粉、糖糕之上的胡麻油。”

莫愁怔怔道:“爱不应该是蜜饵和糖糕吗?”

柏惠轻轻一笑,不置可否,随即看向她道:“你可知道屈原的未婚妻是谁?”

莫愁脸色僵住,默然颔首。

“姑娘,我知你不能理解,但权贵的婚姻,从来不能只出于本心。”柏惠静色道,“屈原是朝臣,亦受大王器重,将来若有昭碧霞助力,自会青云直上。”

这一句给了莫愁狠狠一击,她亦问过自己千百次:

“我能给你什么?”

“可屈原痴痴念念,身有婚约也放不下你,如今让屈家和昭家处境尴尬。”

莫愁哀婉一笑,看向柏惠道:“屈夫人,莫愁今日受教了。”

昭府。

仓云那日不辞而别,昭碧霞如失魂一般,每日茶饭不思,更不习琴。

“小姐,”采薇疾步到昭碧霞身边,低声道,“屈原公子刚刚托人送话。”

昭碧霞霍地起身,愠怒道:“又是何事?我不找他,他竟撞上门来!”

采薇吞吐道:“说有要事找小姐商量,约你去江边少司命像下相见。”

昭碧霞心中愤恨又起,想起那日若不是屈原强加阻拦,仓云应该早做了文学侍从,怎会至今下落不明,令她揪心,于是恨恨道:“我这便去!”

远远走到江边,天边已是一片残红,她见屈原长身鹤立、悬剑佩玉、衣袂飘飘,心中恨恨道:“伪君子,可惜了这好皮囊。”

“屈公子。”昭碧霞静色道。屈原转身见是她来,面带歉意地笑道:“上次的事……”

昭碧霞打断他道:“今日何事?”

屈原不由一笑,心想这女子如此爽利,确有楚国琴师之冠的风姿,便直言道:“碧霞姑娘,屈原确有一事相求。”

昭碧霞看向他,眉毛一挑。

屈原一窘,继续吞吐道:“还是联姻的事。我确实无法与姑娘成婚,但因和姑娘的婚约,亦无法与我心爱的女子结合。”

昭碧霞冷冷一笑,看向屈原道:“那么,公子想让我做什么?”

“你去屈家,我去昭家,同时请愿。”屈原一字一句道。

昭碧霞嗤笑,忽然想起与仓云旧日种种,心中酸楚,如今即使被允退婚,她的仓云也早就不知影踪。她忽然有一种要一同沉沦的念想,于是嘴角一扬,看向屈原道:“屈公子,恕我不能成人之美。你毁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事,如今却要我成全你,我做不到。”

屈原想起那仓云满面戾气,对昭碧霞急道:“那仓云如何值得姑娘这般挂念?姑娘莫要被他一时的甜言蜜语蒙了心。姑娘即使不嫁,亦决不能和那人在一起啊!”

昭碧霞怒视屈原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你不过和他有擢考时一面之缘,如今在背后中伤他,这竟是你君子所为吗?”昭碧霞越想越气,仓云错失良机,仓云不辞而别,都是眼前这个男人随意行事的恶果,然而他竟不自知。昭碧霞不觉怒火中烧,一把抽出屈原的剑指向他道:“你当为你所做之事负责。”

屈原大惊,皱眉道:“姑娘当真要为如此不堪之人这样吗?”

昭碧霞冷冷道:“仓云已出走,我生死无异,大不了再拉上你作陪。”

她双眼迷离,几乎失去理智。忽然一道人影从旁跃出,一脚踢飞昭碧霞手中的剑,又将她牢牢制住。

“莫愁!”屈原惊喜道。

“放开我!”昭碧霞高声叫道,“屈原,你要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

屈原愠怒道:“那仓云乃一介赌徒,你竟如此执迷不悔,我又能如何?”说罢看向莫愁道,“放开她,让她走吧。她要为自己成年却不谙世事付出代价。”

昭碧霞忽然一愣道:“赌徒?你说仓云?”

莫愁嫌恶地松了手臂,冷冷道:“上次我们一同见过,就在权县。”

昭碧霞难以置信地看向屈原,却见屈原轻轻颔首,昭碧霞一时心中大乱,满目绝望,转身离去。

“莫愁,你怎么来了?”屈原看向她,一脸温柔。

“路过而已,又救你一命。”莫愁淡淡一笑。

“你要去哪里?郢都不比权县,我这美人,若走丢了如何是好?”屈原揶揄道。

“我……我正要回权县去。”莫愁眼神躲闪道。

屈原一惊,再细看莫愁神色不宁,便拉住她道:“何事不能与我说?”

莫愁一低头,几乎垂泪。自从见过柏惠,她细细想了许久,仍是进退两难。

“你听说了什么?还是谁对你说了什么?”屈原急急问道。

莫愁嘴角抽动,半晌才道:“我见了令堂大人。”

屈原一怔,心中百味杂陈,此时却只能拉住莫愁道:“我的事自有我做主,只是要委屈你再等等。”一顿又道,“走,我们回权县。”

莫愁走进家门的时候,卢茂正在院中补网。莫愁叫了一声爹,便独自进了屋里。

“见到屈家的人了?”卢茂在院中沉声道。

莫愁一怔,又听卢茂接着道:“不同意?”

“爹——”莫愁恼怒,不由高声道,“即便您和屈家都阻拦,我与屈公子仍心意已定!”

卢茂一扔渔网,霍地起身道:“终身大事,岂同儿戏?你以为你们是小孩扮乐?我好言相劝你数次你都不听,前日与他跌下山谷险些丧命,如今还不迷途知返吗?”

莫愁听得心生蹊跷,不解道:“爹,那是恶人想谋他性命,意外而已。”

“什么意外!你若与他在一起,这种意外便是你们的日常!”卢茂怒斥道。

“爹?”莫愁皱眉,又看父亲这一头白发,心中不免愧疚,便耐下性子缓缓道,“爹,我和屈原真心相爱,即使屈家阻力重重,我们亦不怕,只求爹能应允。可否依女儿一次?”

卢茂心中叹息,知道再执言阻拦无益,便缓缓道:“你可知屈原生辰?”

“生辰?好像是寅年寅月寅日。”

卢茂哀声一笑道:“这只是他对外说的,他实际生在端午午时午刻。世人皆知生于端午不祥,男害父,女害母,屈原家人又舍不得弃他,便对他隐瞒,屈原亦是不知。”

莫愁愣住,她素知端午生辰不祥,但如何也没想过会发生在屈原身上。

“你说屈原的父亲一直禁他习武,反对他为官,必是因为这个心结。”卢茂深深叹道,“你想想他自来权县,已几经风险?哪次不是命悬一线?爹不是不喜欢他,爹是怕你与他在一起,同遭劫难。”

莫愁一震,半晌才看向卢茂道:“如此,我更要在他身边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