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被俘

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

——《九歌·国殇》

“启禀大王,我军已与秦军对峙多日,大司马始终按兵不动,如此下去,恐怕对我楚军不利。”兰台宫内,景颇拱手上奏道。

楚王怎会不知景颇心思,只是在朝臣面前,不愿令他太过难堪,便正色道:“大司马骁勇善战,亦心思缜密,不谷既让他领兵而去,便不会疑他。”

然景颇毫无退下之意,执意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何况多日按兵不动,士气难免萎靡。其实两军势均力敌,完全可以开战,大王又怎知大司马是不是存异心、消极怠战呢?”

楚王一怒,险些拍案,只听昭和出列道:

“景大人此言差矣,屈家自古以精忠报国为祖训,忠心耿耿,骁勇善战,此时也必是殚精竭虑,部署最佳的作战方案。景大人在朝堂上坐而论道,信口开河,大司马若是知道,岂不寒心!”

景颇冷笑一声:“景某才疏学浅,不知以如此被动的战术,如何精忠报国!”

“好了。”楚王不愿这二人继续争论,看向子尚道,“不知王叔有何独见?”

“这……”子尚不知楚王真意,但此时屈昭两家独大,他自然不能得罪,他暗暗抬眼观察楚王的表情,试探道,“鄙臣确实不懂打仗的事,不好妄加评论。只是以素日对大司马的了解,想必他定有自己的考虑,不致消极怠战吧。”

楚王颔首,默然片刻道:“屈大司马身经百战,不谷信他必有破敌良策。”

楚王不知,此时军营中,一场奇袭正在悄无声息地行进。

死士早已选好,尽是与屈由作战多年的老兵。屈由目光炯炯,高声道:

“诸位兄弟,你们是屈家最优秀的兵士,多年来与我出生入死,历经艰辛。如今秦狗夺走我们的城池,残杀我们的父母,掳走我们的姐妹,我们必要报仇,杀尽秦狗,把属于我们的一切夺回来!”

“杀秦狗!杀秦狗!”兵士群情激奋,高声呐喊。屈由亦觉激昂振奋,只待夜黑。

屈原亦将屈伯庸交代的一一备好,正欲回营,却忽然被庄乔、勇伢子等一众兵士围住。

勇伢子眼神熠熠,急切道:“屈大人,听说屈由将军私下召集死士,夜袭秦军,可是真的?”

屈原一怔:“你如何知道?”

庄乔粗声道:“屈将军与死士的对话,我听到了。”

屈原不由心中一沉,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必要严格保密。”

“保密?”庄乔一笑,“除非让我也去。”

“还有我,我也去!”勇伢子急切道,说罢又看向刘歪嘴,“你呢?痛快些!”

刘歪嘴本欲后退,但见面前的屈原,忽然心中一横:“当然去!”

屈原大吃一惊,刘歪嘴竟会主动请缨,他万万不曾想到。这时,更有一众人上前道:“还有我们!”

有谁不明白,若有活着回来的胜算,又怎被称为死士。然而那家仇国恨,让他们义无反顾,屈原忽然觉得有一股悲壮之气,亦是慷慨动人。

营帐之中,莫愁一声不响地收拾装备。刘歪嘴来回踱步,焦急道:“你这是凑什么热闹,快去和屈将军退了!”

莫愁头也不抬:“你都能去,为何我不能!”

“我……我不想输给屈原而已!”

莫愁心里一震,“屈原”这两个字,足够给她做任何事的理由。

“我是男人,亦是楚国人。我去杀敌,天经地义!”刘歪嘴喋喋不休。

莫愁抬起头,揶揄道:“罢了,记得保护好自己的命,别丢了楚国的脸。”

是夜,秦军如常,中军驻守在城墙西侧,除了白起,将士要领俱在庭院饮酒。

“将军,您不能再喝了。若这时楚军突袭,我们可如何是好?”白起强压怒火,正色道。魏章斜睨他一眼,狂笑道:“你真杞人忧天,楚军还在挖地道,如何突袭我们?”说罢又饮一杯。

“将军,营中本就禁酒,况且又是警戒时期,您这一坛酒下肚,是要置全军生死于不顾吗?”白起脸色赤红,怒喝道。

“白起,你这是威胁我吗?”魏章一顿酒杯,厉色看向他道,“大王赏识你,但你可有军功?我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白起竭力压制怒火,转身疾步而出。

此刻楚军军营内,戎装战士已严阵以待。屈伯庸一脸肃然,沉声部署道:

“常田,你领三千兵士,从城东进攻,引敌军出城!切记,不准打胜,只需拖延,且越久越好。”

常田拱手接过令牌道:“唯!”

“刘昆,待城门被死士攻下,你立即带领部队,从正面攻入城池!”

“唯!”刘昆拱手道。

屈伯庸看向屈由,怔一怔道:“屈由,你那边部署得如何?”

“万事俱备,只待军令!”屈由一拱手道。

“好!”屈伯庸颔首,将令牌递于屈由,“你率领死士飞入城中,迅速杀出血路,打开城门!屈原,你辅佐屈由,一旦死士飞入城中,你立即吹号角报信!”

屈原上前一步,一拱手肃然道:“唯!”

“尔等必全力以赴,拿下城池。秦楚之战,成败在此一举!”

“唯!”众将士齐声答,满怀豪情。

夜色沉沉,山顶空地上,屈由与死士临风而立。

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只巨型竹鸢,这是屈原找到军中匠人,连续赶制两夜而成。那人是以墨翟那木鸟为原型,改木为竹,加以布帛,使之更为轻便。

有风,但极轻,屈由略犹豫道:“原,真有东风起吗?”

屈原看向夜空云朵,颔首道:“再等片刻。”

勇伢子托起那竹鸢,忐忑道:“这真能载我们飞进城去吗?”

屈原笃定道:“鸢载人如鸟飞,墨家早已做过,我们不过是仿照。”

正在这时,忽然四周树叶簌簌响起,不过片刻,一阵强风刮起,连碎石沙土俱都吹起。

“风来了!”众人激动且紧张万分。

山顶风声呼啸,众人各将竹鸢套在背上。屈由大喊一声:“走!”便疾速往坡下俯冲而去。临到悬崖,屈由纵身一跃,众人皆惊呼,但不过片刻,又见他稍稍升起,平稳地向前方滑翔而去。很快,一串串身影都纵身跃下,暗夜中,朝城墙滑行。

屈原热血沸腾,举起号角猛吹,声音响彻山谷。

山下,屈伯庸一抽宝剑,高呼道:“攻城!”成千上万的精神昂扬的楚军,向城墙猛冲而去。

“将军,将军,不好了,楚军打过来了!”一名军士慌张冲入,惊醒了魏章。

“什么?”魏章猛然坐起。那厮杀声越来越猛,他的酒瞬间清醒,抓起那人问,“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楚军突然发起猛攻,白将军已领兵在外杀敌!”

魏章抓过铠甲长剑,疾步冲出营帐。外面已乱作一团,将士皆是昨夜醉酒,根本无法应战,此时唯有白起正领军与城外的楚军胶着一团。

“你们看天上!”忽然有人嘶喊。白起抬头一望,只见乌压压一大片黑影从天而降,电光火石般落在城墙之上。

白起大惊,大吼一声:“护城墙!”便拨转马头俯冲回去。谁料楚军齐齐占领城头,此时挥舞长戟刀剑,砍菜般将秦军杀翻在地。

城墙之内,屈由勇猛自不用说,庄乔亦挥舞大刀,一路砍杀,一连砍翻了四五个秦兵。刘歪嘴紧跟在莫愁身后,趁乱亦能抵挡几人。众兵士齐齐向那城门厮杀过去。眼看就要到门前,忽然,石阶上又冲下一队人马。庄乔向屈由一使眼色,提刀又与秦军战得酣畅,几个回合不见分晓,屈由却已率人杀上城门,死士手起刀落,守门兵士滚下城墙。

“开城门!”屈由一声大吼。众人拉动转盘,扭索缓缓收紧,沉沉的石门轰然抬起,屈伯庸的兵马如潮水般涌进。

眼见大势已去,魏章哀号一声,与幸存的将士从侧门奔逃而出。

“我杀了你!”张仪拔出佩剑,颤颤地指向魏章,“我要用你项上人头,祭奠我死去的秦国兵士!”

魏章全身俯地,颤抖不止。

张仪的剑在魏章颈上轻轻一划,鲜血蜿蜒而下。魏章惊骇道:“丞相饶命,丞相饶命……”眼见张仪怒气难消,白起忍不住上前,一拱手道:“丞相,魏将军虽有过,但这秦楚交战之际处死大将,亦是我军的损失。”

张仪不语。嬴稷也上前道:“不如让魏将军戴罪立功,带领秦军将城池夺回如何?”

魏章俯地磕头不止,颤声道:“多谢公子稷,求丞相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必戴罪立功,夺回城池……”

“让我如何再信你?”张仪怒喝一声。

魏章抬头,看向张仪哀声道:“我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击败楚军,我便提头来见!”

张仪冷冷地看向魏章,半晌,收剑入鞘,一挥手道:“来人,记军令状。”说罢指着魏章狠狠道,“你若再次败北,我必要你身首异处!”

天色微明,清清冷冷地蓝成一片。

秦国俘虏在军营前,背缚双手跪成一排。那夜虽将城池攻下,但楚军亦死伤无数,飞城而入的死士更是伤亡惨重。屈由想起那些并肩浴血多年的兄弟,不禁心头仇恨如烈火,提剑向那俘虏人头排排砍去。

“哥!俘虏可赦啊!”听到惨绝人寰的惊恐叫声,屈原实在不忍,拉住屈由道。

屈由一把甩开屈原,抬手又是一刀。

“哥……”屈原震惊。他初见屈由在沙场上的凶相,一瞬间竟觉得哥哥变得陌生。战争赋予人的冷酷嗜血的性情,简直比战争本身更可怕。

“我让你杀俘虏了吗?”屈原回身一看,只见屈伯庸虎步走来,脸色铁青。

“爹,不是你告诉我秦军对楚军俘虏残忍至极的吗?我们难道不要他们血债血偿吗?”屈由红着眼,直言道。屈原心中哀叹一声,一低头,却见一名俘虏的颈上有一枚小小的火印。

“爹,你看!”屈原心里一震。屈伯庸走上前来一看,亦大惊失色:“去看看,还有谁带这种火印!”

屈原兄弟俱去翻那些死尸,很快发现,十有三四亦有此火印。

屈伯庸面色猛地一沉:“由,将剩下的俘虏带来见我!”

知悉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屈伯庸令将领全部进来。众人本因打了胜仗而喜笑颜开,这时却见屈伯庸脸色铁青,不由心中一紧。

“你们可知,秦国守城的士兵有很多是我楚国人,还是我楚国的家奴!”屈伯庸沉声道,愤怒在他的心底一触即发。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纷纷捏紧拳头。

“我审问过了,他们是被贩卖到秦国去的。”屈伯庸沉痛道。

“贩卖给秦国?”众人吃惊,纷纷叫嚷,“这是被严令禁止的!大司马,这是谁干的?”“简直丧尽天良!”

“让楚国人杀楚国人,自己贪尽便宜,恶毒至极!”

待众人的声音渐低,屈伯庸一叹,缓缓道:“不是别人,正是我楚国的上官大夫——子尚大人。”

众人惊诧万分,皆噤了声。屈伯庸默然许久,抬头道:

“此事如何是好?”

“爹!此事当密报大王,将子尚杀之为快!”屈由捏拳切齿道。

屈伯庸一皱眉,又听屈原道:“此事事关重大,确应尽快禀报与大王。”屈伯庸略一沉吟,摇头道:“此事尚未查明,不可轻率行事。我马上起草书函送往郢都,先密报令尹大人,由他定夺。”

信使策马狂奔,蹄声在山间回荡。忽然,他察觉这马蹄声有些怪异,凌乱中似有重音。还不待他侧耳细听,两匹马已飞驰而至,他回身看时,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颈上一冷,便重重跌下马去。

这其中一人,竟是屈伯庸麾下的战将常田。

常田在信使身上搜出那封密函,递给另一位黑衣人,肃容沉声道:“即刻将此信亲手交给子尚大人,不得有误!”

密函被截之事,屈伯庸自然不知。此时军营内,正一片欢腾之气,借奇谋之力而首战大捷,兵士将论功行赏。近午时,兵士列阵齐整,屈伯庸携屈原等一众将领阔步行至列前。

屈原着铠甲披玄袍,戴红缨铜胄,上前一步朗声道:“昨夜一战,我军旗开得胜,士气大涨,若论功行赏,当先授予死士!是他们胸怀大志,甘死如饴,以惊人的勇气飞入城池,夺下城门,才使我军大队进入,杀秦军片甲不留。这一战,死士领头功!”

众人雷动,欢呼不已。

屈原展开一卷竹简,朗声道:“凡提名者,上前领赏!庄乔!”

庄乔落落一笑,穿过欢呼的兵士,自屈由手中领皮战靴一双、革胄一顶、赏金十两。庄乔阔步而回,勇伢子、刘歪嘴等几人亦陆续上前领赏。

“卢秋心!”屈原朗声道。

无人出列。众人奇怪,刘歪嘴亦左顾右盼。

“卢秋心!”屈原又高声喊道,仍是无人回应。屈原便顿一顿,将赏物留出,先授下一名。

营帐之内,莫愁正褪去左肩衣袍,为自己上药。那夜突袭,她拼力杀敌,中了一刀,危急关头,刘歪嘴竟真的挺身而出,直直拿剑压下砍她那人,那亦是刘歪嘴亲手杀的第一个人。莫愁只说一声“多谢”,就一把将怔在原地的他拖回大部队。

今日,当她听说要死士领赏时,便偷偷地溜了回来。

是的,她怕与屈原四目相对。

这夜,众兵士心情欢畅,夜食之后,众人围聚,搬来几坛酒,又将一只箭壶置在营帐中央,玩起掷箭投壶。

庄乔屏气凝神,倏地将手中羽箭投出。但见那箭直直地朝壶口飞去,却在壶口一磕,弹了出去。

“没进没进,喝!”众人起哄道。庄乔拎起一只酒坛,仰头直直灌下,一片惊呼叫好声响起。又一人过来捡起羽箭,瞄准而掷,弹出,哄声之下,接过酒坛便灌。如此这般,不过片刻,众人即酒酣耳热,兴致愈高。莫愁本是进来歇息,见营帐内大半醉汉,便转身而出,却被刘歪嘴瞥见,一起身追了出去。

“莫……秋心!”刘歪嘴叫道。

莫愁回身一看,皱眉道:“你跟来做什么?”

“你那伤口如何了?”刘歪嘴不知所措,刻意找话。

“铠甲厚,只受了皮肉之伤,不碍事。”莫愁顿一顿道,“你如何不去掷箭?”

刘歪嘴谄笑道:“他们喝得太猛,我还是躲一躲。万一有人醉了欺负你,我还能护你一护。”

“噤声!”莫愁厌恶地一扭头。

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已到营地偏僻之处。忽然,莫愁猛一停脚步,一把将刘歪嘴一同扯进营帐的阴影里。“嘘。”莫愁轻轻示意,两人猫下腰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变远。刘歪嘴探头望去,喃喃道:“又是李一,他怎么总是一人四处溜达?”不料回身一看,莫愁已不见了。

林中的一棵树后,莫愁目不转睛。只见李一四处打望,未见异常,便对夜空轻吹一声口哨。很快,一只鸽子拍翅而来,落在李一掌上。李一拿出一张锦帛,在鸽腿上捆好,一抬手,将鸽子抛向天空。

见李一回身,莫愁缩头一躲。不想那影子一晃,李一怔了一怔,摸出匕首,一步步过来。

莫愁屏住呼吸,身子紧紧地贴在树上,只听李一往这边越靠越近,不由伸手慢慢握住剑柄。这时,不远处传来巡兵的说话声。李一一怔,只得收起匕首,转身匆匆离去。

莫愁舒一口气,从树后出来。她早就察觉此人有异,今日看来,必是细作。莫愁心中思忖,缓缓回营。

自那日战败,张仪令秦军退后三十里,不再轻举妄动。张仪也亲来军营,与将领商议战事。

这夜,张仪与樗里疾几人坐论军情,忽然一只鸽子扑棱飞入,落在张仪掌中。张仪取下那锦帛,展开一看,拍案大喜。

那是一张楚军地图。两军对峙之际,此物何其珍贵。

张仪一击案,令人将那布防图挂在壁上。樗里疾上前细细一看,惊喜道:“竟是布局图。”

“这里是楚兵的谷仓。”张仪轻轻一指,看向樗里疾,意味深长地一笑。

樗里疾即刻明白,不由道:“这屈伯庸,虽行事谨慎,将粮草藏在如此偏僻之处,却还是算不过丞相啊。”

当晚夜半,月光也无,张仪一声令下,魏章、白起带一支精锐衔枚疾进,一路上避过楚军哨所,悄无声息地摸到城门附近。

楚军刚获大捷,此时或醉或饮,一片散乱,连城门看守亦靠墙打盹。

白起猫腰一望,四下俱静,便作鹦鹉学舌,发出三声鸟鸣。那李一早在墙内等候,听到暗号,便做常态往看守身边走去。那几个兵士迷糊中见有楚人走来,想他不过是询事,不料待近身时李一忽然拔出长剑,手起刀落,四人齐齐毙命。

李一以鸟声回复,随即轻轻打开城门,只见魏章、白起带着秦军在门外等候。

几人相视,微一颔首,李一低声道:“你们可知路线?”

白起肃然点头道:“烂熟于心。”

“好!速战速决!”说罢,李一一拱手,转身疾步离开。

此时屈由早已经喝得大醉,伏案酣睡。军中本不许饮酒,只是今日为庆战捷,屈由兴致上来,在城中找到酒肆,又觉得独饮不如众饮,便令人直接搬了几坛酒,背着屈伯庸分发下去,令兄弟们快活解乏。

他亦搬一坛酒,寻到屈原,将那陶罐往案上重重一放。

“原,几日疲乏,终于一捷,你我好好饮几杯。”

屈原一愣,四下看看低声道:“若是被爹知道,你可要当心鞭子。”

屈由狡黠一笑:“爹不在这里,放心。那秦兵退了三十里,又刚刚战败,今夜如何也不会过来。我们不过喝杯庆功酒,并不为过。”

屈原笑而摇头,似乎无法反驳,就接过耳杯,与屈由对饮。二人推杯换盏,从童年旧事聊到国恨家仇。屈原自知不胜酒力,便自有克制;屈由却兴奋至极,不知不觉间,已双目迷离。

“哥,爹今夜部署与你什么任务?我去便是。”屈原见屈由已神智迷离,赶紧问道。

“看守……看守粮草。”屈由说完,已醉得不省人事。屈原无奈一笑,用力将他拖至榻上,盖好薄毯,自己才披衣走出营帐。

忽然间,屈原见几人急急跑来,惊慌叫道:“着火了!着火了!”屈原抬头一看,只见远处天空已火红一片,屈原大惊,跳上马迎向那几人道:“哪里着火?”

“粮草库!粮草库!秦军来了!”那人几乎带着哭腔。屈原疾声道:“快去通知大司马,其他人与我去!”

屈原策马飞奔,一路招呼路过的兵士提剑与他同行。

继而战鼓雷响,传遍军营,众兵士瞬间酒醒了大半,匆忙穿戴甲胄,冲出营帐。

屈伯庸一把抓住那报者吼道:“屈由人呢?”

那兵士带哭腔颤抖道:“小的不知道,现在是二公子去救粮草库了。”

“什么?”屈伯庸大惊,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往粮草库驰去。

其余兵士俱已集结,勇伢子抓住刚才那兵士问:“什么情况?哪里着火?”

“粮草库,秦人放的火,现在只有屈原公子在与他们恶战……”

莫愁如被惊雷一炸,拔剑跳上马背,便往粮草库冲去。

“莫……秋心!”刘歪嘴心急如焚,亦招呼众人齐齐赶去。

粮草库火光冲天,屈伯庸已带着几名将士与秦军厮杀成一团。莫愁杀进阵中,策马冲翻几人,一扭头,却见屈原正被秦兵重重围住,危急之至。莫愁大喝一声,一夹马肚,飞一般向屈原冲去。

原来这时秦军将领早认出屈原,意欲活捉,魏章与白起安排众兵在外围挡,自己则带一队精锐,将屈原几人重重围住。屈原如何能同秦兵对抗,所剩不多的楚兵死死护住屈原,怎奈寡不敌众,不过片刻,已纷纷倒下。千钧一发之际,莫愁策马冲到屈原身边,跳下马与秦兵厮杀起来。

在刺眼的火光中,屈原忽然认出眼前这悍勇无比的人,他无比震惊,失声道:“莫愁!”

“别废话!”莫愁大喝一声,将屈原挡在身后。自出生以来她未曾经历这样的恶战,此时却像一头护崽的母豹,凶悍异常,以一敌五。她腹背受敌,忽然听到背后有异,一闪身将屈原推开,被秦兵一剑刺在肩上。

“莫愁!”屈原心痛嘶吼。莫愁咬紧牙关,忍住痛反手一剑,刺向那秦兵咽喉。

“快走!”莫愁拉着屈原,一手挥舞利剑,竟杀出一条血路。两人刚要往楚营跑去,忽然一道巨大的黑影扑下,拦住两人去路。

白起?屈原一凛。

“好个忠诚护主的奴才!”白起看向莫愁,冷笑一声,说罢一把长刀挥来。莫愁本就受伤,此时连招架都显吃力,血不断从伤口溢出,殷红了半边战袍。白起见她垂死挣扎,冷哼一声,抡起长刀,直直劈下。屈原嘶吼一声,拔剑挡在莫愁身前,只听“哐”的一声,白起的刀被弹起,屈原远远弹飞出去。

还不待他从地上爬起,白起策马过来,一把将他拎上马背。

“走,与我去秦营作客!”白起放声大笑,转身欲走。莫愁跳起拦在马前,挥剑劈向白起。

“滚远!休要不知好歹!”白起轻轻一挡,便将那剑抬回。屈原大叫:“别管我!你快走!”

莫愁哪里肯听,又挥起剑要与白起拼命。白起心中不耐,一刀挥下,将莫愁砍倒在地。随即摁住屈原,策马狂奔,直往城门方向而去。

莫愁挣扎起身,按住伤口跌跌撞撞,仍要追去。此时刘歪嘴与大队人马冲杀过来,一见莫愁,忙上前一把抓住她。

“你疯了吗?你全身都是血!”

莫愁死命挣扎着:“你放开我!放开!”

“不行!我如何能看你白白送死!”刘歪嘴嘶吼道,紧紧地箍住莫愁。莫愁挣脱不开,也是伤得实在无法动弹,只眼睁睁地看白起挟着屈原冲向城门。

“啊……”莫愁悲痛万分,仰天嘶吼。那声音撕心裂肺,闻者不由心胆一颤。随即又见屈伯庸策马奔来,嘶吼道:“关城门!快关城门!”已夺回城门的兵士连忙扭动转盘,大门缓缓降下,但白起已经策马奔来。终于,在大门将落下的最后一刻,白起狠狠一夹马肚,俯身冲了过去。

大门在白起身后沉重地落下,秦兵大队早已等候多时。倒伏在马背上的屈原回身望去,只见城内一片火光冲天,隐约中,似乎是父亲的身影,在城墙之上望着他与白起,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