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雅连夜晚都没有撑过就猝然离世，托她的福，时春分体内的毒解了大半，可也因为如此，她体内剩下的毒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没有人知道她剩下的毒还会不会发作，亦或者发作后会不会危及她的性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寿命可以延续很长一段时间，至于是两三年还是七八年，谁也说不准。

一次次地死里逃生，让时春分意识到自己命不该绝，回去陪汤圆儿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万一她等待的这几年找到了解药呢？

又或者她身上的余毒根本不会发作，那她岂不是错过了陪汤圆儿长大的机会？

思念一旦决堤，便覆水难收，时春分最终还是启程准备返回柳州，而在回去之前，她先去见了一面老朋友——任恕，对方说好解决流民的事情后就把乌纱帽还给原来的太守，最终还是没有兑现，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这个官位，而是乱世之下，蜀州百姓过得比以前更加艰难，他抛不下百姓，也舍不下蜀州。

时春分对于谁做太守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她跟千千万万个百姓一样，不在乎谁坐上那个位置，只在乎对方是不是一个好官。

“听说褚兄找你找的都快疯了，结果你竟然躲到了蜀州？”任恕看见她的时候一脸惊恐，显然对褚令十分忌惮。

“褚兄？”时春分有些好笑，“看来他在蜀州那段时间，你们关系处的不错？”

“嘿嘿……”任恕挠了挠头，“褚兄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我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呵呵……”时春分的嘴角抽了抽。

一个想造反，一个做假太守，这两人可不是一拍即合吗？

似是怕时春分生气，任恕很快道：“我既然看到了你，就得向他汇报你的行踪，你在外面躲躲藏藏了这么久，也应该玩够了吧？丈夫、孩子都等着你回去呢！”

“算是吧。”时春分耸了耸肩，“我这次来找你就是要向你告别，准备返回柳州了。”

“这还差不多。”任恕松了口气，他上下打量了时春分几眼，好奇道：“既然你打算回去，那是不是说明你身上的毒已经没事了？”

时春分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也不知道。”

任恕的表情凝重起来，“要不要我找几个大夫给你看看？”

“不用了。”时春分坦言道：“我没打算在蜀州多作停留，跟你道别完就直接启程回柳州。”

“这么快？”任恕有些诧异，但想想也很快了然，既然她身上的毒还没解，想早点回到家人身边也是正常的，“那我就不留你了。”他直言道：“但我可以派一队兵马沿途护送你回去。”

“不必了。”时春分拒绝道：“以前身边前呼后拥的时候总是惹人瞩目，我们四个人一辆马车从柳州到蜀州，反而没遇到任何危险。”

“这……”任恕挠了挠头，尬笑道：“你这是大隐隐于市啊！”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褚家大少奶奶只带两个下人就敢出门，再加上她穿的也十分朴素，自然很难引起旁人的注意。

时春分笑了笑，迅速跟他告别，便踏上了启程回柳州的路程。

……

回柳州的路程远比她想象中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时春分便已经站在了褚家门口，重回这座熟悉的府邸，她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一年多没有回来，也不知褚家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柳姨娘他们有没有回来，当家的人是三房亦或是其他，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好在门房的人没有改变，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对方揉了揉眼睛，激动地从府里冲了出来，“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整个褚家都被惊动了，她院子那些丫鬟是率先跑出来的，叽叽喳喳地围在她的身边，“奶奶，你总算回来了，简直想死我们了！”

时春分环视了她们一圈，很快发现了问题，“绿桃呢？她怎么没有出来？”

那些丫头面面相觑，百灵道：“她跟狼毫一起随大爷出征了，沿途负责照顾小主子。”

“什么？！”时春分拧起了眉头，“也就是说，汤圆儿如今不在府中？”

见她反应这么大，那些丫头犹豫地点了点头，“大爷可能不放心小主子一个人在府中，所以才将她随身带着，想必也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她。”

时春分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夸褚令还是该骂他，说他不在乎汤圆儿吧，他连打仗都将汤圆儿带在身边，可说他在乎……这种陪伴的方式简直匪夷所思。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时春分追问道。

那些丫头面面相觑，“大爷很少送家书回来，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我们。”

看来只能先找到褚严或褚休才能知道他的行踪了，只是不知道这二人有没有随他一起出征。

这样想着，她又问道：“府中如今是谁当家？”

那些丫鬟笑了起来，“当然还是您啊！”

“是我？”这回时春分真有些惊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其他人竟没争当家之位？

百灵笑着道：“大爷说，这个家永远只会有您一个当家，谁若敢争就是太闲了，到时候便同他一起去上战场杀敌。”

“噗！”离燕成功被逗笑了，“难怪他们这么老实，还是大爷懂得吓唬他们。”

时春分却笑不出来了，本以为自己大老远回来，褚家早已变成了别人的天下，结果最后还得由她打理，这福气她宁愿不要。

见她脸色不太好，离燕很快收敛了笑容，好奇道：“奶奶打算继续去找大爷和小主子吗？”

时春分叹了口气，很快摇了摇头，“算了吧。”

她相信褚令收到她回府的消息，解决了事情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她就免得再奔波一趟，以免徒生变故。

一行人进了府中，时春分才知道褚休、褚严都随褚令上战场去了，柳姨娘、褚莹、纪小满和孙梦音倒是回来了，或许是因为她不在府中的缘故，这些人和三房还算相处的其乐融融。褚芊则嫁去了徐州，据说是褚令给她找了一个不错的郎君，对方年轻有为，同时是负责驻守徐州的都尉，褚芊跟着他绝不会吃苦，倒是比褚莹轻松的多。

褚莹虽然嫁给了林中月，可对方身为谋士必须长期跟在褚令身边，而她偏偏吃不了住军营的苦，没几个月就闹着要回褚家享清福，林中月一把年纪了自然不会跟她争辩，很快便将她送了回来，如今她整天与纪小满厮混在一起，孙梦音在她们手底下过得无比艰难。

时春分见到她们的时候，众人神色各异，唯独孙梦音满脸激动，显然在她看来总算有人回来给她做主了。

但时春分并没有再跟这些人斗的力气，当初她曾好言相劝让孙梦音别嫁入褚家，如今她成了这副模样也算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她自己身上都余毒未清，哪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所以她只是淡淡地跟她们寒暄了几句，便飞速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来住下的前几天，孙梦音还不死心地想来上门拜见，可这次时春分打定了主意不管闲事，对所有人的拜见通通谢绝，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来烦她这个当家。

她一边打理褚家的生意一边等褚令回来，经过了那么多风雨，褚家如今也闹不出什么太大的花火，至于后宅之间的斗争，她默认与自己无关，见她一年之间变通透了，柳姨娘倒是对她有了不少好感，对方时不时地回来找她品茶，谈论一下女儿经，相处的也算其乐融融。

本以为褚令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她一等就等了四年，这四年里她不断收到褚令大捷的消息，从抵抗外敌到杀回京城，前后不到五年的时间，他已经成为了人人艳羡的兵马大元帅，整个昭国再无人阻挡他的向上之路，甚至连天子见了也要忌他三分。

或许他很快就会登基了吧？

时春分暗暗想到。

也因为如此，她彻底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既然见不到他也见不到汤圆儿，她留在褚家再无意义。

她再次坐上了去蜀州的马车，只不过这次只有饺子陪在她的身边，连离燕和吴泊都不在。

这四年的时间，离燕顺利地怀上了吴泊的孩子，如今已经是做娘的人，自然不方便再跟她远走他乡，反倒是饺子日益长大，对出门远行的事情相当热忱，再加上离她上私塾的年纪还早，时春分便带着她一起上路，希望能一起看遍沿途的风景，也总算是不枉此生。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又回到了之前住过的小院，如今那儿已经满屋灰尘，她和饺子又买了两个丫头，才勉强将院子收拾干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夜时春分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饺子的惊叫声，她连忙拿了佩剑冲出屋外，这把佩剑是她到了蜀州之后买的，平时挂在屋子里防身，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用的机会，没曾想会遇到这种事情。

她快步跑到饺子的房间，见屋子里有个男人正抱着她，饺子趴在他的肩头大呼救命，她想也不想便拔出佩剑刺了过去。

眼看剑尖便要刺进那人的胸膛，对方突然转身，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阿令？”

时春分大吃一惊连忙收力，剑尖堪堪抵在褚令的胸膛，差一点就刺了进去，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太过吃惊甚至忘了丢掉手中的宝剑，就保持着这个动作紧紧盯着对方，好像对方下一刻就会跑掉似地。

五年的时间，褚令变得成熟了不少，脸上还蓄了胡子，他笑吟吟地看着时春分，就这么保持着被她用剑指着的动作，不闪也不避，“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他嘲弄地开口。

时春分回过神来，总算缓缓将宝剑放下，双眼蓄满了泪水，“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应该……”

“应该去做皇帝吗？”褚令好笑地将饺子放下，示意对方去房间外面等着。

饺子犹豫了地看了时春分一眼，见她并不抵触褚令的出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房间。

饺子一走，褚令就大步上前，一把将时春分拥进了怀里，“我到了京城带着佩剑上了金銮殿，人人都以为我会顺势挟天子以令诸侯，连那狗皇帝都怕的先将诏书写好了，我却反悔了。”

“反悔？”时春分推开了他，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这种事情还能反悔？”

“为什么不可以反悔？”褚令好笑道：“皇位于我本就没有任何的吸引力，我只是想证明给那狗皇帝和全天下人看，我们褚家不是没有能力造反，只是不愿意造反而已。就像当初手握十万华亭军的母亲一样，她本可以拥兵自重，可她却没那么做，是那狗皇帝冤死了她。”

“原来如此。”时春分怔怔地看着他。

这倒是像褚令会做出来的事情。

筹谋这么多年，辛苦这么多年，无非只是为了向天子讨一个公道。

如今公道讨了，华亭县主的清誉也被证实了，他便放弃一切选择回到了她的身边。

那个曾经她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他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你会做皇帝吗？”

“我不会。”

二人紧紧相拥，恨不得将彼此融进血肉，时春分的眼泪掉个不停，最后忍不住抬起手锤了对方两下，“我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一人终老的准备，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褚令任由她锤着自己发泄，好笑地拂去她的眼泪，“你又不是寡妇，还想自己一人终老，未免太天真了些！我必须回来找你，让你伺候我一辈子，给我做一辈子的菜，再帮我带一辈子的孩子。”

提到孩子，时春分才猛然惊醒，连忙抓着他问道：“汤圆儿呢？汤圆儿在哪里？”

“娘，我在这里！”

随着一句稚嫩的童声传来，时春分一脸惊喜地回头，汤圆儿此刻正牵着饺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她。

褚令没有食言，他用五年的时间走遍天下，最后带着汤圆儿回到她的身边，还给了她一份细水长流的生活，他们一家人终于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