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天晚上吃了饭,顾显章又躲在二楼卧室里抽大烟了。此时,他对着面前的烟灯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立时现出一种很享受的样子。
就在这个当口,夫人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面前的一切,二话不说,气冲冲地走上前来,一个扬手,把跟前的鸦片连同烟灯一起划拉到了地上。
顾显章吃了一惊,见她这样,立时震怒了,刹那间,他就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瞪圆了一双眼睛,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夫人的脸上。
夫人惊住了,眼里的泪水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她一边捂着自己的半张脸,一边惊恐不安地望着顾显章说道:“姓顾的,你就对我有本事,你连台湾都去不了,只混个替人挡枪子的基地司令。都这时候了,还躲在家里抽这个,都多少年了,让你把这个要命的东西戒了,你就是不听,往后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顾显章听了,一下子把烟枪扔在那里,怒喝道:“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活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呢,有本事你去台湾!”
顾显章说完这话,背起双手就走了出去,只剩下夫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顾夫人看着屋里一片狼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把双手捂在脸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顾显章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向办公室方向走去,看到都富春办公室里的灯光还亮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都富春正一个人在灯下摆着黑白棋子,脸上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见顾显章推门走进来,忙把面前的棋局弄乱了,迎上来问道:“站长,你怎么还没回家?”
顾显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整个重庆都乱套了,唉,家里也是一地鸡毛。富春,你说这世道怎么说变就变了?”
都富春观察着顾显章的神色,片刻问道:“站长,是不是谁走谁留这事已经定了?”
“可能吧,也许,不过在没宣布前,一切都可能有变数。”
都富春看着顾显章说道:“站长,富春这人天生愚笨,请你明示。”
顾显章望着都富春关切地说道:“要是有关系,就抓紧活动活动吧。”
都富春听了这话,一屁股坐下来,不禁有些绝望地望着顾显章问道:“站长,这么说,我留下来?”
顾显章看了一眼都富春,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不是说了吗?让你活动活动,也许还有机会。”
撂下这话,顾显章起身就要往外走。都富春想了想,追问了一句:“站长,秦天亮和朱铁这两人怎么安置?就那么放了?”
顾显章回过头来,说道:“富春,这可是毛局长的一步棋,也许现在你不懂,将来你会明白的。”
望着顾显章走出门口,都富春不禁自语道:“都这时候了,谁会是我们的救世主?”
这天晚上,保密室主任郑桐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便也来到了办公室,一边清理着桌子上的文件,一边时不时地停下来,默默地想着什么。
就在这时,保密室参谋顾影敲门走了进来,有些关切地问道:“郑主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下班?是走是留,你有消息了吗?”
郑桐仍是一笑,说道:“顾参谋,你可是顾站长的女儿,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好说了。”
顾影听了,突然扭过头去神秘地看了看外面,小声地问道:“你相信那个刘副队长就是蜂王吗?”
郑桐一怔:“秦科长和朱队长现在也不知为什么被怀疑了,这话你可别再乱说了。”
顾影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最该怀疑的有一个人。”
“谁?”郑桐下意识地问道。
顾影说道:“电报组长汪兰。”
郑桐听了,不觉大吃一惊,向门口看了一眼说道:“顾参谋,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顾影盯着郑桐说道,“不信你走着瞧。”
说完,顾影反剪着双手,傲慢十足地开门而去。
顾显章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从都富春的办公室又回到了家里,感觉心里边没来由得烦乱,便灯也没开,只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完全一副无依无助的样子。
顾影推开门,顺手在客厅门口打开了灯,抬头看见顾显章坐在沙发上,不觉吃了一惊。顾显章坐在那里,缓缓看了一眼顾影,没有说话。看到顾显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影马上走了过来,问道:“爸,您怎么了?是不是和我妈又吵架了?”
顾显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来,不肯言语了。
顾影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问道:“爸,现在整个站里都乱套了,都在打听谁走谁留,爸,现在到底谁走谁留呀?”
顾显章听了,突然严厉地望着顾影说道:“不要管别人,先把你自己管好,以后不许回来这么晚,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顾影有些吃惊,再也没说什么,便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天上午,江水舟上班走后,小莲正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想心事,只听梁晴在门口喊了一声小莲,接着便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小莲见了,忙迎了上去。梁晴把手里的一件衣服一边递到小莲的手里,一边说道:“这件衣服我做完了就没穿过,怀上小天了,一放就这么多年,你来试下,合适的话就送给你了。”
小莲高兴地穿在身上,梁晴一脸羡慕地直夸好看,并说道:“女人呢,趁年轻该打扮就得打扮,要不男人不喜欢。走,我们上街,嫂子给你打扮打扮,保管江主任喜欢。”
小莲有些为难起来:“嫂子,我……”
梁晴看到小莲这个样子,便猜出了七八分,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在家不管钱,嫂子我这儿有,你陪我去街上转转,我也想买点。”
说话的工夫,梁晴带着小莲已经来到了大街上。闲逛间,梁晴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便衣跟踪,便暗暗多加了一分小心。
此时,老郭正在街旁的一小块地上摆摊儿,只见那摊儿摆放着一只镯子,还有几件小玩意儿。梁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便一边和小莲说着话儿,一边向那里走了过去。
摊儿上的那只镯子一下子吸引住了小莲的目光。小莲停下步子,拉着梁晴问道:“嫂子,你看那镯子,好看不?”
梁晴看了那镯子一眼,张口问道:“多少钱啊?”
老郭说道:“5000银圆券,少一分都不卖。”
梁晴顺手抓起镯子,接着又把小莲的一只手拉过来,说道:“来,妹子,戴上看看。”
小莲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说道:“嫂子,这个太贵了。”
“戴一下怎么了,没事。”梁晴说道,“女人啊,不光得会穿,还得会戴。”
老郭接口说道:“太太,这可是家传的,真正的和田玉。”
梁晴笑笑:“都说是家传的,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3000银圆券,卖不卖?”
老郭回道:“太太,太少了,我不卖。”说着,老郭便要把那只镯子取回来。就在这时,梁晴的手和老郭的手碰在了一起。梁晴重重地捏了他一下,嚷道:“你这就是京白玉,还说什么和田玉,假的!假的!”
老郭立时会意地向梁晴传递了一个眼神,说道:“你不识货,那我不卖了!”
梁晴的口气一下子强硬起来,望着老郭说道:“知道我们家的是干什么的吗?保密局的,小心我告你倒卖,1500,就这个价了!”
说着,梁晴一个转身,向不远处的一个小便衣招了一下手。那便衣不知道什么意思,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
“你是执行队的吧,认识我吗?”梁晴盯着那小便衣问道。
小便衣没想到会这样问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认……认识,两位太太,我们就是在街面走走,没别的事儿。”
梁晴笑了笑:“这我知道。现在江太太要买镯子,这个人抬高价,你看怎么办?”
小便衣听了,一下子变了脸,转身对着老郭连打带骂地嚷道:“滚!快滚!”老郭识趣地收拾了东西,忙不迭地跑了。跑到一处街角,见四下无人,老郭忙把那几张纸币打开了,只见里边一张纸条上写道:
“天下一号”情报有假,速甄别。鸽子。
紧接着,老郭便把那张纸条塞到了嘴里。
这天一上班,保密站电报组便陷入了一片繁忙之中。几个电报员正在发报,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电报室里有些刺耳地飘散着。
保密室参谋顾影就在这时拿着一份电报文件走了进来,看到汪兰正坐在工作台前,便把电文递过去,用命令的口气冷冷地说道:“汪组长,这是份急件,请你安排人快发出去。”
汪兰接过电报看了一眼,问道:“怎么没有郑主任的签字?”
顾影说道:“我去他办公室了,没找到他,可能正忙着销毁文件;都副站长已经签字了,你发就是了。”
汪兰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顾参谋,你是保密室的人,这规矩你应该懂,没有郑主任签字,这封电报我不能发。”
顾影听了,一身的不舒服,讥讽道:“汪兰,你要搞清你的身份,你就是个电报组长,这可是份急件,要是耽误了军机,你吃不了可得兜着走!”
汪兰把那份电报又递给了顾影,坚持道:“顾参谋,还是请你找郑主任签字为好,没有他签字,最后担责任的是我。”
顾影听了,知道她是在借题发挥为难自己,气愤地一把抓过电报,转头冲正在一旁发报的电报员付德芳说道:“小付,你过来。”
付德芳很快便走了过来,问道:“顾参谋有事?”
显然,刚才顾影和汪兰两个人在这里面红耳赤的吵架声,她已经听到了,她看一眼顾影,又看一眼汪兰。
顾影一把将电报拍在付德芳手上,命令道:“把这份电报发出去。”
付德芳拿着电报为难起来,说道:“郑主任没签字,汪组长也没签字,我……”
顾影生气地呵斥道:“让你发你就发,啰唆什么?有什么事我担着。”
付德芳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发,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左右为难地看着顾影和汪兰:“这,这……”
这时,保密室主任郑桐匆匆走了进来,看见三人面色各异地站在那里,不禁问道:“怎么了?”
顾影一见郑桐,立即说道:“郑桐主任,都副站长让我给云南站发一份电报,我去你办公室你不在,我怕耽误了大事,就让汪组长她们发报,谁知道,没你的签字,她们就是不肯。”
郑桐听了,看了一眼汪兰,便从付德芳手里接过电报,扫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内容?”
顾影把嘴巴凑到郑桐耳边,十分神秘地耳语道:“这是都副站长个人的事,云南站有他的朋友。”
郑桐点了下头,就从衣兜里掏出笔,签了字,递给汪兰,说道:“发吧!”
汪兰把那份电报接过来,看也不看一眼,也跟着签了字,转手递给了付德芳。顾影望着这一切,冷着脸说道:“郑主任,看来你在电报组很有影响力呀!”
说完,顾影狠狠地瞪了汪兰一眼,便快步离去了。一直望着顾影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汪兰这才对郑桐汇报道:“主任,顾参谋和电报组,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可她总是对我们电报组颐指气使。每份电报从电报组出去,可是有规定的。”
郑桐一笑,说道:“汪兰,顾影是顾站长的女儿,娇惯坏了,平时有点看不起人,不是大事,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以团结为重。”说完看了一眼电报组正在发报的几个人,小声地说道:“告诉你件事儿,可能咱们站第一批撤退的人员,保密室和电报组人员要全部撤走。”
汪兰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听说撤到哪里了吗?是台湾还是其他地方?”
郑桐看了眼四周,小声说道:“去基地。”
“基地?”汪兰有些不解。
郑桐解释道:“离台湾不远,是一个小岛,全名叫‘反攻大陆基地’,总指挥就是咱们的顾站长。”
汪兰听了,心中不觉一震,似乎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郑桐又看了一眼汪兰,叮嘱道:“不要对别人说,在没有宣布前,还在保密。早做些准备吧!”
汪兰感激地望着郑桐轻轻说道:“谢谢你!”郑桐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在顾显章的办公室里,都富春听到自己被留下来的消息后,立时坐不住了,气愤地埋怨道:“站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这样做,我实在寒心。说什么把蜂王甩给共产党,原来是甩我!”
顾显章万般无奈地望着焦躁不安的都富春,解释道:“老弟,这也是毛局长亲自安排的,老兄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都富春听了,气鼓鼓地继续说道:“我就不信,我这个上校副站长留下潜伏,保密室和电报组的却都走了。”
顾显章解释道:“他们是搞电台和密码的,难道把密码留给共产党?这些是技术人员,不管撤到哪里,都是要用的人才。”
都富春压在心里的一股气出不来,便狠狠地说了句:“到这时候了,我在上封面前却是个棺材了。”
顾显章瞥了他一眼,说道:“老弟,潜伏也是为了党国的大业。”
都富春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不打点毛局长就是不行。”
顾显章宽慰道:“老弟,你潜伏下来,把‘天下一号’执行成功,还愁以后不升迁吗?”
“那要是不成功呢?”都富春瞪眼瞅着顾显章说道,“成了替死鬼,我连哭都来不及。”
想了想,都富春又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问道:“站长,上面要是有人说话,我能走吗?”
顾显章点点头,思谋着说道:“嗯,要是有厉害关系,现在还来得及。”
都富春说道:“我已经给沈醉发电报了,他在保密局总务处的时候,对我还比较赏识。”
顾显章思忖片刻,说道:“他现在在云南站做站长,虽然和毛局长有矛盾,但他和委员长能说上话。老弟,这条路可以,那就抓紧吧,晚了恐怕连飞机都赶不上了。”
这天晚上,秦天亮回到了家里,二话不说就站在了卧室的窗口前,扒开窗帘的缝隙往楼下看。他看到楼下正有几个便衣在那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抬起头来朝这边的楼上张望着。
片刻,秦天亮放下窗帘,对梁晴说道:“楼下有狗,咱们被监视了。”
梁晴点点头:“我知道,今天和小莲出去,我就发现了。”
秦天亮急切地问道:“情报传出去了?”
梁晴又点点头,说道:“放心吧,传出去了,这次我可是以鸽子的名义传出去的。亏老郭想得出来,假扮了一个卖首饰的,也不怎的还弄了一只玉镯子。”
秦天亮笑笑:“那可真是老郭家的传家宝,我以前见过一次。”
“啊?”梁晴听了,不禁惊讶地叫了一声,“那可坏了,现在已经戴在小莲手上了。老郭不得心疼死?等重庆解放了,我一定还老郭一个镯子……”
此时,隔壁的江水舟回到家以后,又开始摆起了酒局。小莲坐在不远的地方望着他,一张粉扑扑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并风情万种地向江水舟展示自己的新衣服和新买来的玉镯子,迫不及待地述说了和嫂子梁晴上街的情况。
一听到“上街”,江水舟一下子警觉起来,连连问卖货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梁晴怎么对的暗号。
小莲听了,马上就有些不高兴了:“对什么暗号啊?你这人真是的!那人是个变卖家产的老百姓,怎么什么人在你眼里都是共产党呢。今天梁晴带我去了好多地方,见的人说的话多了,你们一个一个查去?再说,卖镯子的人你们执行队都看见了,还是嫂子叫人把他撵走的呢。”
江水舟想了想,冲小莲说道:“你不懂,对门被盯上了。你以后少跟他们来往。”
解放军纵队保卫部马友谊及时得到了关于“天下一号”的情报。
这天上午,马友谊一边望着前来汇报的保卫部干事李荷,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鸽子的情报很重要,‘天下一号’的真伪鉴别工作进展得怎样了?”
李荷答道:“仅凭一张图纸无法判别真伪,纵队现在正汇总各方面情报,对‘天下一号’进行甄别。”
马友谊站起身来,一边在那里踱着步子,一边焦急地说道:“这‘天下一号’的真假,不仅仅需要纵队的甄别,这个时候,还需要地下同志的情报啊!”
李荷目光落在马友谊的脸上,接着问道:“部长,现在敌人内部,是不是除了蜂王,还有我们的人?鸽子又是哪位同志?”
马友谊听了,冲李荷含蓄地说道:“你在我身边也工作几年了,组织纪律你也知道,不要乱打听。”
“是,部长。”说完,李荷“啪”地敬了一个礼。
正午时分,汪兰趁机回到家里,返身闩上房门,匆忙来到卧室,打开床下的一块地板,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小型的微电台。接着,她又迅速走进了洗手间,关上房门,把窗帘拉上,坐在那里嘘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后,她很快便启动了微电台,迅速将一份电报发了出去:
01,01,母后几日内将撤退到基地,请指示。
汪兰一口气将电报发完,似乎感觉到很累了,便戴上耳机,静静地等待着总部的指示。不大会儿,耳机里有了回音,汪兰迅速拿过纸笔,飞快地记录下一串阿拉伯数字,默默口译道:
01命令你继续潜伏,联络方式暗号会有人通知你;老家急需“天下一号”原件。
汪兰接收完毕,抬起头来,不禁喃喃自语道:“‘天下一号’!”
意识到耽搁的时间太久会惹起不必要的嫌疑,汪兰马上收起微电台,把那张记录着数字的电报纸揉成一团,顺手扔到了马桶里,又按动马桶将那纸团顺水冲走了。这一切,竟是那样熟练而又快捷。
吃过晚饭后,夜幕降临了。在保密站空寂的楼道内,汪兰一边向办公室方向走着,一边满脑子想着“天下一号”。对于“天下一号”,汪兰在不久前是听说过的,为了这个“天下一号”,12个爆破专家被处死了。前一阵保密站又传说已经抓到了蜂王,这个蜂王就是执行队的刘副队长。但是没有指示,她只能待命。现在看来,蜂王真的是出事了,否则总部首长不会在这个时候启用她。
正这样一边走着一边想着,郑桐突然把保密室里的房门打开了。见汪兰走过来,郑桐倚在门上一笑,说道:“汪兰,我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
汪兰立在了郑桐眼前,稳定了一下自己,问道:“郑主任,我也在找你,我想问一下,咱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一句话没说完,郑桐一把将汪兰拉进了自己的保密室。保密室内到处都是散落的文件,几只文件柜子的门敞开着。汪兰望着一片凌乱的场面,有些吃惊地问道:“郑主任,这些文件都要销毁?”
郑桐说道:“这是顾站长的命令,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下。”
“我?”汪兰说道,“这可是违规的。”
郑桐说道:“你是电报组长,也算是我这个保密室主任的下级,我让你执行任务,就不算违规。”
汪兰似乎极不情愿地说道:“我本来就是想问一问的,到底我们什么时候走……”
郑桐把手里的几份文件扔在一旁,说道:“听说明天公布撤离名单,至于什么时候走,顾站长还在保密,我想也不过就是这两天了,否则他不会让我把文件都清理销毁了。”
汪兰抬头问道:“那我怎么帮你?”
郑桐说道:“把一个月以内的文件挑出来带走,其他的马上烧毁。”
汪兰说道:“是,主任。”
“汪兰,以后没人的时候别叫我主任,叫我名字好吗?”郑桐一边挑选着文件,一边插空说道。
汪兰心不在焉地回道:“是,主任。”
郑桐笑笑,无奈地摇摇头,又埋下头去忙着在一堆文件里挑选起来。
汪兰一边赶忙挑选着,一边有意无意地问道:“郑主任,听说‘天下一号’文件很重要,挑出来了吗?”
“‘天下一号’?”郑桐扭头看了汪兰一眼,说道,“那可有好几个版本,听说‘国防部’有一份,咱们这儿有一份,以前是放在地下室保险柜里的,后来又听说让顾站长取走了,留着自己保管。这可是最高机密,连我都没见过,你问它干什么?”
汪兰一笑,说道:“哦,别人都在说‘天下一号’,挺神秘的,我就是好奇。”
郑桐说道:“为了这个‘天下一号’,死了那么多人,咱们最好离它远点。”
汪兰接道:“上次开会不是说了吗?刘副队长是共产党潜伏的蜂王,他被处决了。”
郑桐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道:“听说刘副队长在审讯完是自杀而死的,根本不是执行的,就像‘天下一号’,传说分什么子母版,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过两天咱们撤走了,一切都眼不见心不烦了。”
汪兰怔怔地望了郑桐一眼,就没再说话。此时她才意识到,“天下一号”果然是敌人的一个大阴谋,保密级别这么高,和以往的文件不一样。看来“天下一号”要想到手只能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汪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郑桐说道:“郑主任,我要去电报组看看。”
郑桐停下手里的工作,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按顾站长命令,电台的发射站已经停止工作了。没有了信号,电报组所有人都在待命。”
汪兰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这么说,全城都没有电台发射信号了?”
郑桐说道:“顾站长说,在撤退前要和外界切断所有联系,以免发生不测。”
汪兰听了,嘘了一口长气,无奈地摇摇头。
郑桐走到汪兰面前,深情地望着汪兰说道:“汪兰,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他们关心的是时局政治,在我的心里,我只关心你。”
汪兰躲开了郑桐的眼睛,说道:“郑主任,我现在心里很乱,我想清静一会儿。”
郑桐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懂,汪兰,我会一直等你。咱们能一起撤离,我很高兴。”
汪兰听了,便又把话题叉开了,说道:“郑主任,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也收拾一下,咱们不是要走了吗?”
郑桐深情地望着汪兰点点头,说道:“也好,你也早点休息。”
看着汪兰打开保密室的房门走了出去,又望着满地废弃的文件,郑桐突然感到有些疲惫,便有气无力地坐在了一堆文件上,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夜深了。
楼下的那几个便衣仍像游魂一样游走着。秦天亮从窗帘的缝隙里朝楼下看了一会儿,回头便把身旁的梁晴揽了过来,无限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缓缓说道:“梁晴,明天重庆站要公布名单了,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梁晴望着秦天亮,想了想,说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自从跟你一起加入地下组织,我把任何结果都想到了。”
“是啊,我想过,等胜利了,我们一起归队。”秦天亮顿了顿,又说道,“也想过,我们暴露了,一起为革命献身。但是,有一样我没想过,也不敢想。”
“什么?”
“万一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怎么办?”
“你是说,我们分开?”梁晴望着秦天亮,不由问道。
秦天亮点点头,顿了片刻,终于说道:“我从来不敢想,但现在,恐怕不得不做这种打算了。”
梁晴接着问道:“敌人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
秦天亮想了想,说道:“重庆马上要解放了,敌人要撤了,现在,为了抢沙坪坝的飞机,他们内部大打出手,我想,很可能不允许带家属。”
“天亮!我知道,也许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你还有任务,要追查‘天下一号’,可是我……”梁晴说到这里,不觉感到一阵酸楚。
秦天亮抚摸着梁晴的头发说道:“现在就是想撤离、归队,都不可能了,公布撤离名单前,恐怕所有人都被监控了。”
梁晴吃了一惊,匆忙问道:“那我们怎么办?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
秦天亮说道:“咱们组织内部有敌人的内鬼,传递出去的情报,这个人知道。记住,我们以后不管谁出去见到组织,一定把这个消息向组织汇报。”
梁晴点头说道:“天亮,我记住了。”
天很快就亮了。
天亮以后,顾显章把撤退名单交给了都富春,郑重地说道:“一会儿由你来宣布撤退人员名单。”
都富春向那名单扫了一眼,抬头问道:“所有家属也撤离?”
顾显章沉着一张脸说道:“让潜伏下来的人有个盼头,这是毛局长的指示。”
都富春听了,干笑一声,说道:“怕是把他们当成人质了吧!”
“别说得那么难听。”顾显章不满地说道,“你忍心让弟妹留在这里和你一起担惊受怕?”
都富春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份名单上,一边琢磨着,一边又问道:“这么说梁晴也得撤?”
顾显章又把一张脸阴沉下来,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秦天亮和朱铁都有重大嫌疑,我们没时间甄别了,如果把两个人都处理了,这事传出去,是我们无能啊!况且,我们的目的是把包袱甩出去,只要蜂王不登岛,我们就算完成了任务。”
都富春又担心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显章说道:“你们走了,安全了,可万一秦天亮、朱铁或者江水舟,真有一个是蜂王,我们潜伏人员可太危险了。”
顾显章阴冷地一笑,便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房本和一个身份证,拉长了声音说道:“我早就替你想好了,你看,这是一处房产本,这是你的新身份,你会安全的。其他潜伏人员,我也都替他们办好了新的身份。”
都富春接过房产本和身份证,低声说道:“看来,这是党国最后给我都富春的一点安慰了。”
“都副站长,别那么悲观。”顾显章起身走了过来,鼓舞道,“我们很快就会打回来的,到时候,你们这些潜伏人员都是有功之臣。”
都富春叹了口气,听之任之地说道:“啥都别说了,这命我认了。”
说完这话,都富春起身便宣布命令去了。
少顷,重庆站的所有工作人员在保密站大楼前集合完毕,顾显章和都富春两个人站在了队列前。顾显章一脸严肃地扫视了一遍,宣布道:“奉毛局长指示,我们重庆站明日开始撤离。下面,请都副站长宣布第一批撤离名单。”
都富春上前一步,打开一个文件本,说道:“我宣布第一批撤离人员名字。保密室主任郑桐、保密室参谋顾影、电报组长汪兰……”
都富春继续宣布着,被点到名的撤离人员,一一走出了队列,站成了一排。
都富春宣布完毕,看了顾显章一眼,顾显章便走上前来,扫视了一眼,郑重宣布道:“重庆站所有的家属,明天一起撤离,如果有不愿意走的,让宪兵队立即送到城外,按叛逃罪论处!”
江水舟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望了一眼顾显章。
秦天亮眼看着面前的这一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消息公布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了一种不安。
他猜不到梁晴母子撤离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环境,不知道敌人会不会把“天下一号”计划带走。转瞬间,秦天亮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在此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计划,他甚至都为自己的大胆和冒险感到了惊讶。
顾显章突然看了一眼手表,望着面前的所有的人员说道:“给你们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11点15你们重新在这里集合,一直到明天撤离,所有人不能离开保密站半步。”
顾显章说着,朝队伍挥了挥手便解散了。随着一片议论声,人们纷纷朝家里走去。汪兰心里想着一件重要的事情,不由得暗暗着急,便加快了脚步。一直回到自己的宿舍,汪兰“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一颗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接着,她便匆匆来到阳台上,不经意间朝楼下看了一眼,此时,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分散在大门两侧,已经把整个家属院警戒起来了。
关在笼子里的两只鸽子见汪兰走过来,友好地咕咕地叫着。汪兰笑了笑,忍不住伸过手去,在它们的身上一下一下爱怜地抚摸起来,不觉间又想起了当初在川东特委地下交通站、从一名交通员手里接过这两只鸽子的情景。交通员对她说过的话至今还响在耳边:“汪兰同志,这是组织精心挑选出来的信鸽,只能到关键时刻用,平时你就当普通鸽子养着。记住,不到关键时刻不要用它们……”
想到这里,汪兰顺手抓起一把米放到鸽笼里,回身拿出笔和纸,写道:
母后明天撤离。“天下一号”目前下落不明,情况复杂,不要相信目前“天下一号”的任何情报。
写完这些,汪兰小心地把纸撕下来,伸手抓过一只鸽子,将纸条缠在了鸽子腿上,又从兜里拿出一根皮筋,捆在情报上。做完这一切,汪兰立即打开窗户,扬手把两只鸽子一同放飞了。
望着两只飞走的鸽子,汪兰的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信鸽带走了她最后的希望,鸽子飞走了,她感到一身轻松。但是关于自己是否面临危险,她却并没有考虑。那两只飞走的鸽子最终没有逃过顾显章的眼睛。看到那两只鸽子时,顾显章正和都富春一起在家属院里视察。两只鸽子猛然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不禁仰头张望起来,警觉地问道:“哪儿来的鸽子?”
都富春也仰起头来,说道:“好像是汪组长养着的那两只。”
顾显章心生蹊跷,问道:“早不放晚不放,这时她放鸽子干什么?”接着便冲身边的两个宪兵命令道:“你们上楼,把汪兰带下来!”
那两名宪兵在都富春的带领下向汪兰家里走去的时候,秦天亮正帮着梁晴往箱子里叠放衣服,两个人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想着心事,秦天亮不由担心地说道:“看来敌人这是留下我潜伏,而把你和孩子当成了人质。”
梁晴抬起眼睛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就这么任凭敌人摆布?”
秦天亮思考了一下,说道:“现在无法和上级取得联系,所有事我们只能应急处理了。我们目前只能将计就计。重庆不可能给你们家属人员配备飞机,你们的第一站肯定是成都,所以你还有时间,你要跟顾站长提出接姑妈一起走。这是第一步。”
梁晴默默点了一下头,秦天亮接着说道:“到了基地,你就是蜂王,鸽子自动脱线。”
梁晴坚定地说道:“放心吧,天亮,到了基地,我替你完成蜂王以后的计划。”
秦天亮望着梁晴叮嘱道:“记住,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是名地下工作者,就是到了天涯海角,组织也会和你联系的,要相信组织。”
梁晴点点头:“我记住了。”
说到这里,秦天亮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一下在一旁玩耍的小天,禁不住百感交集地说道:“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孩子。”
梁晴也回头看了小天一眼,说道:“你放心吧,孩子我会带好的,你一切小心才是。”
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两个人听了,相互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快步走到窗前,看到两个宪兵已经押着汪兰走到了楼下。汪兰一边不情愿地往前走着,一边对等在那里的顾显章问道:“顾站长,我怎么了?干吗要这么对我?”
顾显章阴森地望着汪兰说道:“汪组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站里说。”
两个宪兵听了,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地便把汪兰推了进去。
“他们怎么把汪组长带走了?”梁晴不解地问道。
望着载着汪兰已经远去的那辆轿车,秦天亮也是有些不解,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难道汪组长是我们的人?”梁晴不由猜测道。
秦天亮想了想,说道:“不要乱猜,现在敌人就是疯狗。”
片刻,秦天亮突然又说道:“你收拾好东西,带好孩子,我去站里一趟……”
汪兰最终被带进了审讯室。顾显章决定要亲自审问她。
“汪组长,说吧,鸽子是怎么回事?”顾显章坐在那里,冷冷地看了汪兰一眼,问道。
汪兰镇定地答道:“站长,当初养这两只鸽子,郑主任是知道的,我们马上要撤走了,再也没人照料它们了,我不想让它们饿死。”
一边的都富春听了,插过话来:“怕是没那么简单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别说放走两只鸽子,就是飞过一只苍蝇也要把每根毛拔下来检查。”
汪兰故作无辜地望着顾显章和都富春,笑着说道:“如果你们怀疑我,就把我处决了吧,也好留一个撤退名额给别人。”
顾显章和都富春听了,不禁对视了一眼。
顾显章接着便说道:“汪兰,你是我在南京电讯人员特训班亲自选来的,那年你才16岁,这么多年,我是待你如自己的女儿一样啊!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在事情没调查清楚前,只能委屈汪组长了。”说完,和都富春离开了审讯室。
顾显章一回到办公室,郑桐便跟着走了进来。郑桐望着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的顾显章,忍不住上前一步辩解道:“站长,汪兰不可能是共产党,当初去南京选人时,是你带着我去的,你第一眼就相中她了,你还表扬她,说她素质好,适合在保密局工作。”
顾显章瞥了郑桐一眼,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怎么就敢肯定她不是共产党,汉中特训班潜伏在延安那些人,后来不都赤化了?在这非常时期,还是那句话,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带到基地的人,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郑桐听了,焦虑地说道:“站长,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她不可能是共产党。当初她养这两只鸽子是我同意的,我记得也向你做过汇报,你还问过,一个女孩子喜欢养什么不好,怎么喜欢上了鸽子?”
顾显章努力回想着:“我说过这话?”
郑桐接着又说道:“站长,那天你和成都站来的人喝酒了,就是这么说的,最后你还说,一个女孩子干这个工作,有点乐趣也是好的,但不能让鸽子飞,只能在笼子里待着,她这才把鸽子养了起来。”
“好像有这么回事。”顾显章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说道,“郑桐,我知道你一直对汪兰有好感,但别忘了,这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能感情用事。况且,现在鸽子已经飞了。”
“站长,我郑桐说的是实话。”郑桐望着顾显章急切地说道,“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汪兰的清白。”
顾显章一笑,阴冷地说道:“你担保没用,除非那两只鸽子飞回来。”
郑桐终于看到了希望,望着顾显章问道:“真的?”
顾显章说道:“鸽子的习性谁都知道,它可以飞走,还可以回来,要是共产党的鸽子只能有去无回。”
“那我去等她的鸽子去。”郑桐又望了顾显章一眼,后退一步说道,“我要向您证明汪兰是清白的。”
就在郑桐转身离开顾显章办公室之后,桌上的电话铃有些刺耳地响了起来。顾显章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电话是“国防部”的人打过来的,顾显章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放下电话,顾显章思虑了半晌,独自在办公室踱起了步子。都富春这时走了进来,顾显章便立住步子说道:“‘国防部’的人刚才来电话,‘天下一号’的母版找不到了,他们在文件柜里只找到了白主任和两个卫兵的尸体。”
说到这里,顾显章顿了一下,目光在寻找答案一般地望着都富春,继续说道:“白主任办公室两个参谋说,自从白主任和秦天亮出了‘国防部’办公大楼,白主任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秦天亮去过‘国防部’大楼?”都富春颇感惊讶,不禁问道,“这么说母版在秦天亮手里?”
顾显章寻思来寻思去,说道:“不能啊,他一直在我们视线之内,按理说他没有出手的机会。”
都富春咬了咬牙,望着顾显章说道:“看来我们对秦天亮太仁慈了,现在审他还不晚。”
顾显章又绞尽脑汁仔细想过了一番,终于挥了一下手,说道:“马上通知执行队,秘审秦天亮。”
秦天亮很快就被带进了审讯室,并被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个桩子上。在朱铁的现场指挥下,几个执行队的人举起手里的皮鞭,狠狠地抽在秦天亮的身上。都富春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一直冷笑地看着秦天亮。
秦天亮终于忍不住彻骨的疼痛,眼前一黑,一颗脑袋垂了下来。
朱铁见状,来到都富春面前汇报:“副站长,秦天亮死过去了。”
都富春断然挥了一下手。一个打手立时领悟,操起一盆冷水便向秦天亮泼过去,秦天亮一个激灵,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
都富春冷冷地望着秦天亮问道:“秦天亮,本来不想和你用这种方式告别,因为以后咱们还要合作。可你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说,‘国防部’的那份‘天下一号’文件哪里去了?”
秦天亮侧目望着都富春,反问道:“‘天下一号’文件不是在咱们保密站吗?怎么跑到‘国防部’去了?”
都富春听了,咬牙切齿地说道:“秦天亮,都说共产党的骨头硬,那我就看看你到底有多硬!”
都富春说罢,向一旁招了一下手。一个打手立时会意,从炉火里拿出一块已经烧红了的烙铁,向秦天亮走过去。刹那间,那块烧红的烙铁贴在了秦天亮的身上,随着一股浓烟冒起,秦天亮不禁大叫一声,又一次昏死过去。一股皮肉烧焦的浓烈气味立时在审讯室里弥漫开来。
夜幕降临了,江水舟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趁人不备,打开了保险柜,从最里面掏出一个布包来,打开后看到里面的几根金条,旋即将它们藏在了身上。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朱铁从门外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端起江水舟的水杯就喝了几口。
江水舟若无其事地望了一眼朱铁,张口问道:“顾站长命令,所有的人都要在办公室待命,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都不在了?”
朱铁抹了一把嘴上的水渍,有些神秘地说道:“知道吗?秦天亮又被抓起来了。”
江水舟听了,不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怎么,秦天亮也是共产党?唉,这几天闹的事儿可真够乱套的。
夜很深了,审讯室里,秦天亮又一次被冷水泼醒过来。
都富春望着满身是血的秦天亮,仍然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着:“你去‘国防部’保密室偷走了‘天下一号’母版,为了灭口又杀死了白主任和保密室的两名警卫,证据确凿,秦天亮,你还能抵赖得了吗?”
秦天亮吃力地抬起头,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地盯视着都富春。都富春见秦天亮还是不回答,又接着说道:“白主任办公室的两个参谋都已经做证了,看到你和白主任一同出去的,白主任再也没回来,你是见到白主任的最后一个人。”
秦天亮终于说道:“前天白主任约我去他办公室核实一份文件,我离开时,他送我下楼,我就回保密站了。白主任何时被杀,又被什么人所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都富春暴怒了,他一边咆哮着,一边扑过来,大声质问道:“秦天亮,到这时候了,你嘴还这么硬,你说,你到底是不是蜂王?”
秦天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都副站长,你是不是想立功撤走,拿我秦天亮当牺牲品?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秦天亮认了,用我的死给你换一张去台湾的机票。”
都富春一时气愤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望着秦天亮狠狠地说道:“秦天亮,你别乱咬人,有你招的时候。”
说着,都富春一摆头,朝站在一旁的几个士兵喊道:“把他带下去!”
几个士兵闻令,便把秦天亮拖到了关押室。
阴暗潮湿的关押室里,秦天亮倒在水泥地上,此刻,他的脚上仍戴着脚镣,身边一片水渍。对面的关押室里,汪兰隔栏望着秦天亮,表情十分复杂。她一时搞不明白,为什么秦天亮也会被关到这里来,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天,总算又亮了。
郑桐又一次来到汪兰的住处,站在阳台上,面对着打开的窗子,眼巴巴地仰望着窗外的天空,焦急地等待着那两只鸽子飞回来。
郑桐的期待终于没有落空,突然两声鸽哨传来,望着扑动着翅膀的两只鸽子,郑桐禁不住欣喜地一跃而起,嘴里说着:“谢天谢地,你们可回来了!”
不一会儿工夫,郑桐提着鸽子笼,兴奋地来到了顾显章的办公室。
望着鸽笼里的两只活蹦乱跳的鸽子,顾显章和都富春忍不住靠上前去仔细观察起来。
郑桐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开口说道:“两位站长,我说汪兰没事,她肯定没事!”
顾显章回到坐椅上开始思量起来。一旁的都富春疑疑惑惑地看了郑桐一眼,说道:“鸽子是回来了,如果鸽子把情报带到城外,从上午到现在,时间足够了。”
顾显章突然想到了什么,冲郑桐说道:“郑桐,你去把汪兰提出来,马上带到我这儿。”
郑桐欣喜地答道:“是!”
郑桐转身离去后,都富春抬眼望着顾显章,思忖道:“站长,汪兰是你亲自到南京选来的,从一个小姑娘跟你到现在,应该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就是还有问题,我带走的人,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啊。”顾显章看了一眼都富春,接着又慎重地说道,“汪兰的业务当然是最好的,党国也需要这样的电报人才,但你要知道,电报那东西,最容易出事儿,业务好的更要提防。”
“那站长的意思?”
“等她来了再说。你先说说,那个秦天亮,你怎么看?”
都富春忙说道:“站长,秦天亮这几天咱们一直盯着,除了那个假‘天下一号’他有可疑之处,真的母版要是到了共产党手里,你的人也该有个信呀!”
听了都富春的话,顾显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是说,‘国防部’自己出了问题,推到咱们人身上?”
都富春点点头,说道:“兴许‘国防部’内让,也不知道谁杀了白主任,因为秦天亮和白主任都是情报保密线上的,那天他们是有来往,所以才把脏水泼到咱们头上。反正他们该撤的都撤了,咱们就是个垫背的,抓个冤鬼,也不是不可能。”
顾显章沉思半晌,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国防部’那些人的鬼八卦倒是不少,平时也没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不过,人家现在咬着咱们呢,总不能不处理啊!”
“处理之后呢?”都富春骨碌碌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紧接着说道,“站长,你可想想,要是我们处理了,既成事实了,他们秋后找咱们算账,把‘天下一号’母版丢失的责任推到咱们头上,咱们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话的工夫,郑桐便从关押室把汪兰带进了顾显章的办公室。顾显章和都富春两个人正密谋着什么,见他们走了进来,便又正襟危坐在那里。
顾显章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汪兰,半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郑桐一眼见了,那纸上正写着一串人员名单。
“汪组长,把这个绑鸽子腿上。”顾显章不动声色地命令道。
“站长!你不能这么不相信汪组长。”郑桐一见,立时急了。
都富春拉住激动不安的郑桐,一把将他甩在了身边的沙发上。
汪兰无奈地从顾显章的手里接过那张纸,又从笼子里抓过一只鸽子,慢慢地绑在了它的右腿上。
顾显章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最后吩咐道:“不,拆下来,绑在左腿上。”
汪兰又默默地按着吩咐做了。
这一次,顾显章终于笑了笑,说道:“放了吧!”
汪兰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旋即,她便抱着那两只鸽子,面色镇定地走到了窗前,不假思索地一把推开了窗子,扬手将鸽子放飞了。
顾显章这才阴冷地一笑,说道:“这是一份11月14日处决政治犯的名单,你们的人看到了,不会无动于衷吧?”
汪兰听了,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目光仍然不舍地望向鸽子飞走的地方。
片刻,身后传来了顾显章的声音,声音听上去竟是那样平静:“带下去,派两个人,等鸽子回来。”
汪兰放飞的那两只鸽子,最终飞到了川东特委驻地。这日上午,警卫员万名正在打扫院子,猛然看见两只鸽子在低空盘旋,便将一根手指放进嘴里打了声口哨,那两只鸽子听到哨声,旋即扑动着翅膀落了下来。
万名把鸽子腿上的情报取下来之后,便兴冲冲地跑进了一间房子里。此时,一位特委首长正披着衣服聚精会神地伏案工作着。
万名抱着鸽子走上前来,说道:“首长,你看,鸽子又回来了。”说着,将鸽子带来的情报递了上去。
首长展开情报看了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思考了一番,猜测这可能是敌人的圈套,因为没有指示,一直休眠的母后不会弄这些没有价值的情报,于是便让万名将鸽子放了。
不久,两只鸽子又飞回到汪兰的阳台上。执行队的人见后,马上提着鸽子笼,向顾显章作了汇报。
汪兰总算有惊无险。
看到汪兰脱险,郑桐离开了顾显章的办公室,紧接着都富春就走了进来,望一眼闭目不言的顾显章,小心地问道:“站长,撤退人员马上就要出发了,秦天亮怎么办?”
顾显章慢慢睁开眼睛,深思熟虑地说道:“我昨天想了一夜,你说得有道理,不管他是真假蜂王,咱们都不能动他。”
都富春接着又问道:“站长,那咱们该怎么办?”
顾显章断然说道:“现在咱们只能把他当成真蜂王来做打算,在他身上咱们已经埋下了一颗炸弹,即便回到那边也会让他说不清楚,逼他就范,为我所用。”
都富春听了,思虑了片刻,无不担心地说道:“站长,他要是真蜂王,把老A的消息带到那边,老A万一落到他们手里,咱们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显章胸有成竹地说道:“老A已经潜进共党内部十几年了,身份早就洗白了。料他秦天亮也不会有那么大本事,另外真真假假,我一会儿找秦天亮单独交代任务,老A的底细可以透一点给他,让他雾里看花。”
都富春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国防部’那边怎么交代?”
顾显章起身说道:“就说秦天亮杀人的事查无实据,把‘天下一号’的责任先甩出去。等咱们做成大事,什么都会一俊遮百丑了。”
这时间,两辆运载撤离人员的大卡车已经停在了保密站的楼下,郑桐、汪兰、顾影以及电报组的一群女兵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车。一些孩子和家属正站在车前和男人们告别。
此刻,小莲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她一边紧紧抱住江水舟,一边说着话。梁晴牵着孩子的手也站在人群里,正在焦急地四处睃巡着,显然,在人群里,她并没有找到秦天亮的影子。小天一边抖着梁晴的手,一边喊道:“爸爸,我要爸爸!”
顾显章站在一旁,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少顷,一辆轿车开了过来,停在了顾显章的面前。随即,车门打开了,朱铁先自走下车来,又从车门里连拉带拽地把秦天亮扶了出来。此时,秦天亮伤痕累累,衣服已经破碎得不像个样子了,全然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
梁晴一眼看到了秦天亮,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吃惊地问道:“天亮,怎么了这是,你没事吧?”
秦天亮一把将梁晴拉到怀里,用力抱住,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记住,不管到哪儿,组织都不会丢下你的。”
小天这时也跑了过来,抱住秦天亮的腿喊道:“爸爸!”
秦天亮弯下身抱起小天,狠狠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不禁哽咽道:“孩子,你记住,你的爸爸叫秦天亮。”
就在这时,顾显章冲卫兵命令道:“送他们上车!”
另一辆车上,汪兰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此时此刻,她强烈地预感到,秦天亮和梁晴就是自己人,禁不住百感交集。
车辆启动了,车上车下的人们在相互挥手告别,一时间,呼唤声和哭喊声响成了一片。
两辆大卡车慢慢开走了,望着渐行渐远的慢慢消失在视线里的两辆大卡车,都富春和江水舟一脸失落。顾显章拍了拍手,说道:“现在你们的家眷走了,党国会安置好他们的,日后你们可以一身轻松地投入到新的战斗之中。我很快也将离开你们,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为反攻大陆而战斗,为党国鞠躬尽瘁,不成功便成仁。”
说完这些,顾显章一步一步走到秦天亮身边,小声说道:“秦科长,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要事相谈。”说完,独自向前走去。
顾显章的办公室里此时已是一片凌乱。
沉默了片刻,顾显章终于说道:“天亮,让你受苦了,我知道‘天下一号’的母版不可能在你手上。要是你得到了它,也不会把白主任杀了,对吧?”
秦天亮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顾显章一笑,接着说道:“天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该说再见了。”
秦天亮终于忍不住了,望着顾显章问道:“你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怀疑我,为什么还让梁晴和孩子走,你们想把梁晴和孩子当成人质?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
顾显章听了这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这话怎么说的,那么多同仁的家属都撤到安全的后方了,难道都是人质?这是党国为大家解除后顾之忧、体恤潜伏人员才这么做的。”
说完,顾显章冷冷一笑,走到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又走回到秦天亮身边,把照片递了过来。
是梁晴遇难的照片,母子俩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秦天亮只看了一眼,不解地望着顾显章,不禁怒冲冲地问道:“这是什么照片?为什么要这样?”
顾显章一笑:“当然是假的,真的老婆孩子刚才你都见过了,放心吧!党国这么做,也是为你好,这个东西,你日后也许会用得着。我们给每位潜伏人员也都想好了后路。”
接着,顾显章又从文件柜里拿出一沓印有“绝密”的文件,推到了秦天亮眼前,说道:“你带上这些东西,共军进城你就投奔他们,这些过时的文件,也能保你在他们那边谋到一个好位子。”
秦天亮吃惊地望着顾显章。
顾显章望着秦天亮又是一笑,说道:“天亮,你不要害怕,你到了那边,也不会孤军奋战,我在保密局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毛局长这么器重我,就是我手里有本钱。”
说到这里,顾显章又死死盯着秦天亮的眼睛说道:“现在告诉你句实话,我的人现在就在共党内部,担任着要职,到时他会利用他的身份掩护你的。”
秦天亮又是一惊,稳定了一下情绪,冲顾显章问道:“站长,能透露细一点吗?我好有个准备。”
顾显章却油滑地一笑,说道:“1936年就打入共产党内部了,现在就在城外,准备和解放军的大部队一起进城,不管共产党给你个什么职位,这人的职位肯定在你之上。”
秦天亮不禁问道:“这么说,这个人也是共军情报战线上的?”
顾显章十分暧昧地说道:“不是情报线上的,他还有什么用?或许他就是蜂王的上线,别以为蜂王有多深,我心里都有数,只是装糊涂罢了。”
顾显章在和秦天亮交代任务的这段时间里,都富春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给江水舟、朱铁等十几个人开会。都富春向这些人看了一眼,说道:“我们的任务就是潜伏下来,等待反攻。”说罢,顺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摞身份证,接着说道:“这是为你们做好的身份证,以后你们都有新名字了,把你们现在的名字忘了吧!”
顿了顿,都富春又说道:“以后你们都要潜伏下来,越深越好,我会单线和你们联系,不联系就是让你们休眠,你们要变成毒蛇猛兽,一旦有机会,就给我狠狠地撕咬。”
说完,都富春率先把自己的军装脱下来扔到地上,众人立时反应过来,也学着都富春的样子,把身上的军装脱了下来。
秦天亮的手里还捏着那张梁晴母子遇难的照片,他已经不敢再多看一眼。此时此刻,他感到自己捏着照片的那只手突然间抖得厉害。秦天亮颓丧地坐在那里,内心里翻江倒海:顾显章所说的那个人难道是马友谊?他是自己唯一的上线,也是自己的入党介绍人,他怎么会是顾显章的人?难道这是他们设下的局?
顾显章又说话了:“天亮,我向你一个人布置任务,在我心里,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一直器重你,你不要让我失望,别忘了,有人在大陆和你并肩战斗。另外,梁晴和孩子跟我到了基地,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你放心。”
当秦天亮终于走出保密站的大楼时,已是黄昏了,昔日的岗哨已经没有了,回头看去,整个大楼到处是黑漆漆的一片。
望着眼前的一切,秦天亮突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周身的伤痛了,撒开两腿就向前跑去,一直跑到市区的一条大街上,秦天亮才停下了步子,这时,他猛然看到在一片昏暗的路灯下,到处走动着从前线溃退下来的伤兵,那些一瘸一拐受了战伤的伤兵,一边互相搀扶着,一边骂骂咧咧地缓缓向前走去。此情此景让秦天亮强烈地预感到,解放军就要解放整个重庆了。想到这里,秦天亮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和组织接上头,把真实的情况向组织汇报。
后来,秦天亮终于在街边的一家药店门前停了下来,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一把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小声叫道:“老郭、小周,你们在吗?”
听不到有人回答,秦天亮疑惑地走进了店铺,借着外面的路灯,这才看清眼前的药店已经一片凌乱,一时愣住了。这时间,他猛然间想起了老郭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联系不上组织,马上去锣鼓巷69号找一个姓沈的同志。暗号是:老家发水了。”
秦天亮不再多想,转身就跑出了药店。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当秦天亮终于找到锣鼓巷69号的时候,已经感到筋疲力尽了。
秦天亮拍开了房门,中年男人老沈在夜色里探出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找谁?”
秦天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老家发水了,托我给沈先生带个信儿。”
老沈听了,左右看看,一把将秦天亮拉了进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