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在家休整了一天,爸爸心疼她最近太瘦,又是炖汤,又是鸡鸭鱼肉,犒劳她这段时间的辛苦。
能够重新跳舞,并且在舞台上大放异彩,最高兴的莫过于家里人了,每场比赛全家都会推掉所有的交际,到场帮夏舞呐喊助威,夏鑫眼尖,第一轮比赛结束就跑过来问夏舞:“姐,我看到那个送你回家的帅哥了,他到底谁啊?”
夏舞含糊应了一句,随即转移了话题。
在家休整的第二天,母校大四学生毕业演出的日子,顾西楚打来电话,邀请夏舞来学校观看演出,他为她留了视野不错的位置。
每次毕业演出,鬼才顾西楚都会推出颠覆之作,所以尽管它只能算是小范围演出,但还是会吸引很多舞蹈界权威人士前来捧场。
夏舞有些期待,顾西楚今年又会玩什么花样。
重新回到母校,看着校园里一张张鲜活年轻的脸,一股沧海桑田泛上心头。顾西楚特别安排了前面的位置,夏舞却没有过去,早早到了剧场,找了个角落的座位悄悄坐下。
怕见到过去的老师,怕看到他们看着她时惋惜的目光,所以干脆躲起来,打算悄悄地来,然后再悄悄地走。
果然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过去的老师,甚至还有留校任教的同系同学,夏舞安静地看着他们微笑寒暄,心里惘然。
正在这时,一道靓丽轻快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刚步入剧场,就落落大方地与来宾打招呼攀谈起来,笑容满面无限风光,夏舞心一跳,是谢一漫。
谢一漫似乎比三年前更亲和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明媚如花,笑容也比三年前多了点。
她这几年舞蹈事业算得上顺风顺水,一去英国,就结识了在艺术界颇有些能量的经纪人男友,成为某个知名舞台剧的第二女主角,因为新鲜的亚洲面孔,而被媒体追逐过一阵子。
谢一漫在人才济济的欧洲舞蹈界只能算比较受关注的亚裔演员,所以今年她有意回国发展,已经有多个舞剧负责人向她抛去橄榄枝,不过看起来,她似乎很想把国内的处女作献给顾西楚正在筹备的大型现代舞——被禁忌的游戏。
顾西楚有份参与的演出根本不用担心票房,《被禁忌的游戏》尚在筹备阶段就已经备受瞩目,顾西楚够大胆,这一次干脆自己不担任男主角,他和他的团队完全走向幕后,因此男女主角的人选也就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
谢一漫的野心是看得见的,她想当女主角。
夏舞在边上默默看着谢一漫长袖善舞地与来宾寒暄畅聊,观众席也因她的来临而骚动,底下的学弟学妹们见到光鲜亮丽的明星学姐,纷纷拿起相机拍照,有大胆的男生甚至跑上贵宾席,希望能与她合影,谢一漫也微笑答应。
夏舞托腮想,几年过去,有人爱笑了,有人沉郁了,时间真是有一双能翻云覆雨的魔手。
毕业演出在万众期待中拉开帷幕,剧场里座无虚席,还有很多同学挤在过道上,青涩的面孔写满了对艺术以及偶像的热爱。
今天的他们,就是昨天的自己。
夏舞有些恍惚,有些怀念。
筹备半年的演出最终不负众望,十五分钟的演出分成现实和梦境两个部分,现实中的人类是一只只在钢筋森林里猫着腰走路的猫咪,而梦境里,猫咪直起腰开始用脚走路,这个时候,他们才是一个人,拥有人类的灵魂。演员们中在现实与梦境里不断穿梭,表情时而迷惘时而麻木时而癫狂,前卫的肢体语言表现出了现实中的压抑苦闷,以及梦境中的自由解脱,依托梦境,光怪陆离的舞蹈编排,紊乱大胆的服装、杂乱无章却不乏美感的脸部妆容,夸张的肢体语言,都变得理所当然,一种畅快感在血液里奔腾不息。
这真是酣畅淋漓让人舍不得眨眼错过任何一个细节的演出!
演出完毕,现场掌声如雷贯耳,很多观众带头起立鼓掌,跟着所有观众都站了起来,内心激动无法宣泄,只好用拍红了的手掌,表示对全体创作人员的真心赞美。
夏舞也激动地鼓掌,这些年,顾西楚的作品一次比一次惊世骇俗,却也一次比一次令人震撼,让人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就是舞蹈的魔力。
夏舞深吸着空气中躁动的因子,胸口起伏,她在内心里对自己呼喊:是的,只有在舞台上放开手脚尽情跳舞,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活着呼吸着,老师说的对,她要穿着舞鞋,就这样,一直这样跳下去。
顾西楚也在台下鼓掌,演员再次出来谢幕时,台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突然捧着鲜花下台,走到台下顾西楚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踮脚,给了措手不及的顾西楚一个香吻。
女孩巧笑倩然地嘻嘻离去,夏舞诧异之下也有些失笑,想偷亲顾西楚的女孩子有许多,这还是她见到头一个成功的。
顾西楚背对着她,夏舞坏心地想:应该是乐在其中的表情吧。
夏舞很快随着人潮离开剧院,刚走下阶梯,肩膀被拍了一下,夏舞回头,看见一个高挑白皙的女孩一脸欣喜,亲昵地唤她:“学姐。”
是林茜,那个拍广告的女孩。
参赛以后,这个女孩就发过来好几个短信祝贺,甚至还为之前拍广告时过于傲慢的态度道歉,因为这还算真诚的道歉,夏舞心里面对这女孩的那些疙瘩也就烟消云散了。
谁年少时不张狂呢?原来年轻女孩的傲慢,就如同原谅过去的自己。
“HI。”夏舞冲她和气一笑:“好巧。”
“学姐,我刚还以为自己眼花呢,不太相信是你,”林茜亲热地跟夏舞并肩走:“走近一看,哈,还真的是你。今天不排舞吗?学姐你的比赛我可是场场看哦,感觉太棒了,那种跳舞的感觉,真的太带劲了。”
“多谢支持了,我是来看毕业演出的。”夏舞温文笑着:“以前读书的时候,一到这个时间,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很有顾老师个人特色的毕业演出了。”
“今年也一样,没白来。”
“是啊,什么演出只要贴上顾老师的标签,准保火呢。”林茜也感慨,突然不经意地叹了一句:“不过今年的毕业演出真是够折腾的,真是难为顾老师了。”
夏舞怔了一下,转头看向林茜:“今年怎么了?为什么会难为顾老师?”
林茜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眼神也乱了起来,看了一眼夏舞后就低着头咬了咬唇,暗自懊恼。
“那个……没啦,真没什么啦。”
夏舞追问:“林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她隐隐觉得这事多半与自己有些关系,每年这个时候,顾老师会推掉所有国内外的演出,全身心投入毕业演出的排练,可是今年却不同,他电视台学校两头跑,夏舞这边倒还好,他只需要应付她和白琪凡两个人,学校这边就难说了,看今天演出这仗势,参演学生起码有三十人,又都是年轻气盛心思活络的年轻人,还都是玩艺术的,不知道顾老师怎么应付下来的。
“林茜,不要瞒我,告诉我,全部。”夏舞难得斩钉截铁。
“这个……学姐……”
夏舞越是追问,林茜越是吞吞吐吐,见到夏舞确实不肯就此放过她,才左右看看道,拉着夏舞:“学姐,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也不一定是真的,你想知道的话,去学校里的茶吧说吧。”
“其实,这些事,我也是听一个学姐说的,她被顾老师选进了这次的毕业演出,所以……那个,她知道的比较清楚,至于她有没有乱说,我就不知道了。”
林茜嘴边的话东绕西绕,吸了一口冷饮,最后才来了一句:“所以学姐,你别太当真。”
夏舞深吸一口气,果然和自己有关系。
“本来排练进展还算顺利,顾老师虽然要求高,几次推翻重来,那些学长学姐也没什么怨言。可是大概就是一个月前,顾老师突然减少了排练时间,派了助手过来,排练时间也非常乱,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晚上,有几个人个性比较乖张,不愿意配合顾老师,顾老师发了好大一通火,把那几个人撤下来了。”
“大家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后来看了‘舞出我的人生’第一轮比赛,才知道顾老师到电视台做编舞老师去了。”林茜有些犹豫地抬头瞥了一眼夏舞,见她面色平静,才大胆说下去:“这种情况历届都没有发生过,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受到顾老师的轻视了,还说……”
“还说什么?”夏舞啜了一口红茶,平静地抬头问。
“还说顾老师是想红,说他虽然是世界级舞蹈演员,可在国内知名度还不够响,所以……所以他去参加那种……没……没什么档次但受关注度高的比赛去了……”
林茜也明白转述的话语实在难听,虽然不是自己在诋毁偶像,可是那种刻薄的话哪怕是转述出口,也是心怀歉疚,只好用喝饮料的动作掩饰内心的不安。
她见夏舞眼神一黯,慌忙解释道:“学姐,你别乱想,一开始谁都会误解啦,包括我,我一开始也有些不屑,可是真的看了比赛以后,我心服口服了,也明白了,艺术没有什么专业不专业、高贵不高贵之分。我看到那些选手,他们出身各行各业,可是还有梦想还有激情,他们完全不像我们这些人,为了各种目的跳舞,我们才是最需要检讨的。”
林茜诚诚恳恳一番剖析,用心良苦地照顾夏舞的感受,象牙塔里的优秀女孩,却把姿态放得如此低,夏舞有些错愕,忙说:“林茜,你真的不必说这种话,也不用照顾到我的感受,我只是想听到一些事实而已。”
“最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她恬淡地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然后缓缓看向林茜,嘴角漾着一缕淡然出世的笑容:“这些话,又算得了什么呢?除了自己,再没有什么再能伤害我了。”
“你继续说吧。”
“嗯……总之当时大家的感情都有些受伤,顾老师又不是爱把时间花在解释上的人,所以那段时间,听学姐说,排练状态很差,几乎是一盘散沙,顾老师发了好大一通火。”
夏舞点点头,她约莫清楚是哪段时间,那段时间顾西楚的心情明显不佳,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惹得她和白琪凡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哪里表现不佳惹得顾西楚拂袖离去。
“之后,好像有几个学长心情不好找了顾老师的助手喝酒,结果那个助手喝醉了,告诉他们,顾老师本来是拒绝电视台的邀请的,可是有一天突然打电话给电视台,说不去做评委,要去做编舞,而且……”林茜眼神闪烁地看着夏舞,最后鼓起勇气道:“而且点名要做学姐你的编舞老师。”
夏舞捏着饮料杯的手紧了紧,低垂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才低头开口:“你继续说。”
越是安静就越让人坐立不安,林茜已经张不了口,很有些后悔自己在当事人面前漏嘴,当初学姐透给她时语气已经酸溜溜到极致,谁都想不到顾西楚老师能为一个女孩子用心到这种程度,顾西楚又是校园偶像,就连林茜都不能免俗地内心一酸。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觉得意外。
因为那是夏舞,她有两面之缘的学姐,当年的芭蕾新星,可是就是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当时却不顾老师的反对,毅然地选择放弃芭蕾跳现代舞,直至最后受伤退学。
内心深处,林茜对夏舞是佩服的,顾老师喜欢她看中她,并不是没有道理吧?
“也没什么了,”她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只知道后来顾老师发现不对劲,有人老实招了,那天顾老师关了排练室的门,整整一小时后才出来,我那学姐只说顾老师没生气,特别平心气和的一个小时,却给他们上了毕业前最重要的一堂课,也许还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堂课。”
林茜支着手托下巴,露出小女孩一般迷惘的神色:“顾老师会说什么呢?”
夏舞一脸沉静,只是问:“后来呢?排练顺利吗?”
“很顺利呢,顾老师不在他们都起早贪黑的练,我去偷看了好几回,都特别认真。”
夏舞点头,知道林茜没说错,从今天的演出水平来看,所有演员的精神都是饱满昂扬的,一开始也许还有些生涩放不开手脚,到了后来就渐入佳境,所有人都沉浸其中,在音乐声中癫狂起舞,那场面,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顾西楚大概要的就是这种疯了的感觉吧。
跟林茜道别,夏舞在校门口的马路上打车,刚上车,顾西楚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在哪?没有来吗?没有看见你。”顾西楚的声音有些沙沙的,今天找他说话的人肯定不少。
听了林茜讲述的一切,夏舞的心情就没轻松过,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闷闷的,现在听到顾西楚的声音,就越加不自在起来,没什么力气地说:“我去了,大概坐的远你没看到,我现在在回家的车上呢。”
“哦。”顾西楚在电话那头漫不经心地应着,好像还在自言自语:“……都四点……小天鹅你下车等我一会,老师今天心情好,请你吃海鲜大餐。”
夏舞迟疑了一下,无奈笑道:“老师,你不怕绯闻啊?现在我可比你红呢。”
“那不正好。老师正好借你大明星的风,好好红一把。”顾西楚一派安然。
晚上真还去海边吃海鲜大餐了,两人累了一天,只顾着吃饭,没讲几句话,吃完,顾西楚开着他拉风的摩托车带夏舞兜风,夏舞紧张了一个月,到了后来干脆疯了,摘下头盔,在空阔的海边公路上,扬起双手迎风又喊又叫,发丝在晚风里群魔乱舞,就像白天那支舞,他们都在用肢体表现人类被隐藏的狂性。
三年前顾西楚载着她末日狂奔的时候,她只能无助地抱着他的腰,既兴奋又害怕,三年后她放开双手疯叫,这一回,她是断翅后重新长出羽毛的鸟,一心飞得更高更远。
她喜欢这种疯狂!
顾西楚也喜欢!
他们是同样的人。
她的脑海突然冒过一个人,她胡乱地想:这种疯狂的事他肯定不会干,他在什么年纪把所有疯狂的火苗都给掐灭了?他那么安静地压抑着生活,会不会有一天被憋死?
他这人老那么冷清,有一天他憋死了,谁给他做人工呼吸?
她安静下来了,在海边替这个人悲伤着,顾西楚察觉到她难得的安静,也不吵她,开了一段路,在海滩边停了下来。
海浪拍打着沙滩,就像爱人在耳鬓私语。
夏舞脱下鞋,一把扔了,然后在沙滩上赤脚踩着细沙来来回回地跑,指了指一个地方,没上没下地招呼着:“老师你躺这,我把你埋了。”
说话间,还真的蹲下捞起一捧沙,然后五指一张,细滑的沙就从指间漏了出去,夏舞玩得不亦乐乎。
一边还抬头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顾西楚,感慨着:“老师,我很多年没来海边玩了你。”
“那就多玩玩吧。大海跑不了,只是你不肯来。”顾西楚一语道破天机,悠然地坐了下来,看海。
夏舞玩够了,也坐了下来,两人在黑幽幽的海边沙滩,用寻找光明的眼睛,望向无垠的大海深处。
夏舞听着轻缓如歌的波涛声,拂了拂长发,不解地问:“老师,今天的演出,为什么你会把人比喻成猫呢?为什么不是其他动物呢?比如狗,或者蚂蚁,我是说,为什么反而是猫呢?”
顾西楚笑了一下,点燃了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蹦了几下,随即陨灭。
“为什么不是猫呢?猫有九条命,长寿的象征,在这个世界,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跟天抗争,跟自然抗争,说到底,只为了活下去,活得久一点,活得滋润一些,”顾西楚转头冲夏舞明朗一笑:“你不觉得,光凭这一点,人就具有猫性吗?”
夏舞有些懂了,点头会意道:“也是,狗忠诚,可人太圆滑,蚂蚁就更不用说了,所有行为完全出于本能,我都怀疑它有没有大脑,”点点头:“猫懒,爱睡觉,它也圆滑,知道怎么取悦主人,它也会张牙舞爪,抓老鼠的时候孜孜不倦特别精明,就像人一样,怕饿的时候会全力以赴活下去,某种程度上,人还真有些猫性。”
顾西楚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人有猫性,这话你就在没人的海边说说就得了,让别人听了,特别是那些记者,小心给你戴上个反人类的帽子。”
夏舞嘟了嘟嘴巴,有些不服气:“你都能编进舞里,为什么我就不能说啦?”
“有几个人会像你这样傻乎乎跑来问我,老师,为什么你把人比喻成猫啊?”顾西楚学着夏舞的腔调,逗得夏舞直乐,随即正色道:“大多数观众看过激动一下就过去了,谁较真谁就输了,我一句话就能堵死他。”
“什么话?”夏舞的眼睛瞪得老大。
顾西楚玩味一笑,满足地吸了口烟,张狂的姿态展露在夏舞面前:“我就说,抽象艺术,说了你也不懂。”
“哈,拽。”夏舞鼓掌,不禁揶揄:“小心碰到好学的人天天追着你问:老师那你教我啊教我啊。”
顾西楚笑容僵了一下,手指点了点烟上的烟灰,之间火星随风一阵明灭。
“是有一个,头都大了。”
这下轮到夏舞笑容僵住了,嗅到一股八卦的气息,眼睛灼灼地盯着顾西楚问:“真的啊?是不是女的?漂亮吗?”
顾西楚嗤笑一声,掐了烟,拿出老师的威仪教训起来:“夏舞,挪开你的狗鼻子,挖八卦找别人去。”
端出老师的架子教训完了,视线掉转过来,嘴里不屑地蹦出两个字:“女人……”
夏舞这下就更加笃定了,老师可被勤奋的女学生缠住了,话说也是啊,就这样一个放浪不羁的男人,心思野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用缠,还能怎么捆住他的人,他的心?
两个人就不说话了,默默看着海,各自想心事。
海风吹过来,心里有些发酸,夏舞突然静静问:“老师,为我做这么多,还被人误解,可是怎么办呢?我回报不了你什么,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你期望的那样好。”
今天整整一天,夏舞都被这种无以为报的情绪支配着,她从不想欠人什么,小时候被父母老师寄予厚望,只好拼命拿优秀的成绩回报大人的心血,可是现在她长大了,明白了,人生也有拼尽力气却一无所获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别人对自己好,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顾西楚从来是个好人,是她心中的完美偶像,可是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他对自己这么好,可能比对别人还好些。
夏舞战战兢兢,也受宠若惊着。
顾西楚望向大海深处,犀利的眼神似乎要穿透黑夜,不答反问:“夏舞。”
“嗯?”
“我说过,期望是个中性的东西,人最终会不会失望,就看你怎么定义期望的大小,你知道我对你的期望是什么吗?”
夏舞摇摇头。
顾西楚对着她笑了笑,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我对你的期望很简单很简单。”
他悠然躺在沙滩上,望着乌压压的星空,那神情里的惬意,好像就坐在自家阳台上仰望星空。
“我希望你重新跳舞,跳自己的步子,却不走别人的路。”
“就这样一直跳下去。”
“你们女人总说,只有女人才有第六感这东西,男人也有啊,微弱一点而已。”
“我的直觉就是,一旦你重新回到舞台,将会化蛹成蝶……懂我的意思吗?同样的动作,但你可以跳出别人跳不出的感觉。因为……你有我没有的东西。”
夏舞喃喃:“你没有的东西?”
“是啊。”他用手枕着自己的头:“我太顺遂了,这是上天对我艺术生命的惩罚,就因为我太顺遂了,我顶多明白什么是孤独,却不懂什么是痛苦无助,就因为不懂,我只好折腾,方方面面的折腾,那些孩子也不懂,他们跟着我折腾,还折腾地挺高兴。可是我呢,折腾多了,自己倒没感觉了,观众只需要新鲜的玩意,我就是个榨汁机,提供最新鲜的营养品,所以我是一台不错的榨汁机,但我永远也只能是一台榨汁机,不可能是别的其他的东西。”
这个晚上,偶像把自己的内心赤裸裸地摊开在夏舞面前,才华横溢如他,竟然自嘲是台榨汁机,对夏舞而言,这有多惊世骇俗就有多惊世骇俗。
夏舞怔怔着不说话,还在消化顾西楚的那些话,实在是有些费力。
顾西楚打开了话匣子,话就多了起来,真看不出他也有滔滔不绝的时候,夏舞猜,这人当偶像当惯了,白天在人前扮演神一样的角色,他身边怕是没有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他也憋着呢。
“小天鹅,我问你,在你看来,一个出色的舞者最需要什么品质?”
顾西楚兴致盎然地问夏舞,她歪头想了想,郑重答道:“我觉得……是坚持。”
“你的答案是坚持……”顾西楚的眸子灼亮灼亮:“有意思。但我要告诉你,我的答案是激情。事实证明,很多人坚持下来了,但也许只是出于习惯,但激情呢?激情这东西就像爱情,只有三个月的保鲜期,就算是最优秀的舞蹈演员,他也要时时提醒自己保持激情和渴望,艺术没有激情,那就是死。”
他转头朝夏舞笑,在夜里看不清表情,嗓音却是低沉富有魔力的:“所以,知道吗?我要谢谢你。”
夏舞越加诧异:“谢我?”
“是啊,要谢你,对我来说,看着你跳舞,就像看着过去的自己,年轻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有向前冲的劲,”顾西楚望着星星叹气:“那可是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啊,哪像现在,除了激情,什么都有了,成了另一种意义的穷人。”
“老师,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夏舞呐呐地应着,其实心里也在彷徨,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像顾西楚那样,难以避免地步入职业生涯的低潮期,不禁也有些茫然。
正当她的心也在摇曳的时候,顾西楚真挚地看着她,语重心长起来:“一段宝贵的经历,会是艺术生命里永不枯竭的灵感。”
“小天鹅,你很幸运,拥有很多人不曾拥有的经历,你注定,不会走寻常路。好好珍惜。”
“老师……”夏舞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内心的感动简直要喷涌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的帮助。
顾西楚的肺腑之言深深触动了夏舞的灵魂,他为了她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在夏舞眼里,此时的顾西楚不再是华丽的偶像,他那么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用自己的经历,耐心地开导迷途中的自己,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是偶像,而是她永远的人生导师。
“走吧。”顾西楚站了起来,他似乎也觉得自己今晚太过感性,话说得有些多,面对眼眶红红的夏舞不好意思起来,酷酷地转身要离去。
“老师……”夏舞急得跺脚,在后面喊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那些,我不想听。”刚才还感性着的男人,一转眼功夫,又耍起酷来。
“你不听我今晚怎么睡得着?”夏舞在她身后抓狂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总要让我感谢你啊。”
顾西楚倏地转身,收起了嘴边吊儿郎当的笑,星空下的表情难得严肃:“什么都不要说,把你要说的,在舞台上跳出来给我看就好。”
夏舞愣了一会,她在顾西楚眼里看到他的认真,他没有开玩笑,她在风中凝重点头做下承诺,海风吹乱她的发,风中的白衣女孩,如明日即将绽放的花。
回去的路上夏舞的内心还在激荡,她真切地感受到顾西楚的用心良苦,如果她是一朵本来已经干枯的花,那么顾西楚就是那个不放弃的园丁,浇水灌溉,给她湿润的土壤,为她挡住炙热的阳光,用满腔的爱呵护她成长。
既然无以为报,那么,就如他所期望的,好好跳吧。
时间已近深夜十一点,夏舞在上坡阶梯处下车,摘下头盔的一霎那,她有了个决定。
她笑盈盈望着顾西楚,他也是一路风尘,她大着胆子走上前:“老师,我能抱你一下吗?”
她真心的想给他一个感激的拥抱,无关爱情,无关风月,只与恩情有关。
顾西楚大方伸出手来:“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问题。”
两人笑着拥抱,各自心头都有一股温情在静静流淌,夏舞调皮地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老师,关于你是台榨汁机的事,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说完,对着顾西楚俏皮地眨了眨右眼,含笑挥手说再见。
顾西楚抛给夏舞一个暖洋洋的笑,潇洒发动车子,摩托车马达的轰隆声怕是要闹醒不少刚入睡的人们,夏舞目送那个俊帅的骑手消失在街角,默默地衷心道了一声:“老师,谢谢你。”
转身,步上通向家门口的长长的阶梯,跨了几步,下意识倦怠地抬头看,不想,看到了路灯下熟悉的身影。
夏舞脚步猛地停住,就这么遥遥地与严冀对视,金色的灯光太过耀眼,他的背后是一团光晕,以致看不清他的脸。
但夏舞记得他脸上的每个地方,他的眉上有道浅浅的疤痕,有些年头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这道疤并不会折损他的英俊,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夏舞喜欢他脸上的那处不完美。
能坦然地与英俊的老师拥抱,却没有勇气走近他,只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他应该是看到了。
夏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满怀憧憬地等待与他的第一个约会,可等到的却是无情的伤害,她没有勇气回头多看一眼舞台上的幸福,刀割一般的难受。
如果严冀爱着她,心里有她,那么他现在,也很难受吧?
可是他心里有她吗?
如果有,为什么不说?爱如果不说出来,她又怎么知道?她又不会读心术。
夏舞忽然生气起来,为什么要将心交托给这样一个温吞的男人呢?年轻的时候或许很享受这种沉默的感觉,总觉得那是再浪漫不过的事,可是岁月是漫漫无边的苦海,她已经被折腾得没有气力猜测下去。
老师说的对,激情就像爱情,是有保质期的。
如果今晚他还是闭口什么也不说,那么,就算他这样一直站到天明,七月飞雪让他成了雪人,夏舞也不打算再给他机会。
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了,她在心里做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