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剧烈晃动。

寂静的山林中, 鸟群惊飞，夕阳红霞。

神色仓惶的男人气喘吁吁的奔跑在树灌中，时不时恐惧的回头张望，累到呼吸间都是血腥气, 却依旧不敢停下来。

“唰啦——”

“唰啦——”

长裙曳行过草丛的声音, 不紧不慢传来, 轻盈如清晨的露水落在牡丹上。

武曌从容的行走在森林中, 凡她走过之处，金色的光点飘落，植物自动向两侧避开分出一条指向男人的路。

就像是猎人玩/弄着猎物, 明明可以一击必杀, 但却任性的留给猎物一线希望, 让猎物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有一丝生的机会。

猎人好整以暇的追逐欣赏, 猎物挣扎着想要逃离。

殊不知, 从一开始, 一切就都尽在猎人的掌握中。

“偷了朕的圣遗物, 竟然还妄想着可以全身而退？”

武曌歪了歪头, 唇角的笑容带着浓浓的兴味：“就算一时的逃离又有什么用呢？喂，鼠辈, 东躲西藏了几个世界, 该夸奖你不愧是擅长躲进水沟的老鼠吗。”

哪怕相隔很远, 但武曌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得仿佛在身边。

男人恐惧得瞳孔大睁, 心脏仿佛长在耳蜗中, 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了, 满耳满脑，都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声。

武曌慢慢伸展开双臂，金色的光芒从她手中升腾, 几个呼吸之间便以她为始点，浪潮般汹涌扑向男人。

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警示着危险的到来，男人急急扭过身看去，视野中铺天盖地的都是过分耀眼的光芒。他脚下一软，跌倒在地，绝望的看着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马上将他吞没……

“啊啊啊啊！！！”

突然，横向里飞出一只丑陋的肉山，拦腰撞断数棵粗/壮古树后无法停下的冲向光束。

在接触到光芒的瞬间，肉山痛苦到极致的嚎叫，随即被光束团团绑住，重重摔向地面。

武曌的眸光瞬间阴沉了下来。她微微垂眸感知了一下，男人的气息已经消失在了这附近。

“跑了吗……”她低声呢喃，声音冰冷得如同寒潭深渊。

第一次有猎物从女帝的面前逃脱，虽然是因为其他人和力量的突然插/入，但依旧让女帝怒气值攀升。

她挥了挥手，光芒消失在手中，视线向肉山飞来的方向看去：“是你主动出现，还是要让朕去找你？一……”

声音尚未落在空气中，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顶着狐耳的面具男人急急的拨开纠缠错节的植物，出现在武曌的视野内。

“抱歉！您没有受伤吧？我……”

男人的焦急不似作假，第一时间看向武曌而没有去管摔在远处的丑陋肉山。

然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令他忽然语塞，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唐装的美人云鬓花颜，繁复花纹的精致长裙光泽如水波，曳地迤逦。而她长身玉立在悬浮着点点光芒的翠绿中，剔透的明眸波澜不惊，仿佛没有任何事务有资格映进她的眼眸。

武曌掀了掀纤长的眼睫，男人没有恶意的关切让她的心情略微好转，有了交谈的兴趣。

她不动声色的扫视了男人一圈。

不符合正常时间流逝的现世风格的古老狩衣，以及每一层都带着不同花纹样式的繁复精致，昭告着整个男人所处的时代绝非现代。而他头顶的那双毛茸茸狐耳和覆盖面容的狐面面具，更是毫不掩饰的在说明他非人的身份。

“玉藻前！”

青年的声音从男人身后的不远处传来：“怎么样？解决了吗？”

刚刚赶到的高冠狩衣的阴阳师手执折扇，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迷惑的从男人身后敲了敲他的肩膀：“很难解决吗？为什么站在这里？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武曌轻笑：“你的猎物不难解决，但现在，你有了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你们的突然闯入，让朕的猎物跑掉了。该怎么办呢？”

朕……

什么样的人会自称“朕”……

青年俊秀面容上的爽朗笑意一点点消失，他踮了踮脚，从玉藻前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有礼的向武曌自我介绍：“很抱歉惊扰到您，美丽的姬君。我是安倍晴明，现为侍奉御前的阴阳师，正在这附近斩除作恶的妖怪。”

“不过，您这是……”安倍晴明竖起折扇在唇前，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身边的玉藻前：“我的式神有冲撞到您的地方，我代他向您致歉。”

安倍晴明没有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玉藻前却开始反应过来，自己是打扰到了武曌狩猎的乐趣，而武曌也并非平安京内那些寻常的柔弱姬君。

但不等玉藻前提醒安倍晴明，武曌就低笑着开口：“既然是歉意，那就应当弥补才对吧。”

没意识到武曌说的是什么意思，安倍晴明毫无危机感的点了点头：“此地妖魔尚未斩除，太过危险，我和我的式神会送姬君返回城内，请姬君放心。待我清理完这边的妖魔，必定会第一时间登门致歉。”

武曌望着安倍晴明的眼神充满了看戏的趣味：“朕本是在追偷了朕的圣遗物的小贼，因为这只狐狸而让那小贼趁乱逃脱了。朕的要求并不过分，只要把那小贼送到朕手里就好。”

安倍晴明：圣遗……物？那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心中升起一丝不妙：“不知，那冒犯了姬君的贼人现在何方？”

“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武曌气定神闲：“两股力量对冲的瞬间，那小贼趁机撕开时空跑走了。所以。”

她看着安倍晴明，似笑非笑：“就劳烦阴阳师撕开时空，把那小贼抓到朕的面前了。”

安倍晴明；“！！！”

“哈？？？”

·

虽有妖魔扰乱都城，但平安京的贵族们照例风花雪月，将所有的责任和自身的安全问题丢给阴阳师们，自己依旧驾车出游，吟诗风雅。

月已高升，灯光渐次亮起，将夜晚的平安京映得热闹而繁华。

临水的长廊上，武曌姿态慵懒的靠坐在柔软的丝绸软垫里，手中的白玉酒杯中尚有一点残酒。

而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的安倍晴明努力扯出得体的笑容，试图与武曌沟通：“姬君……”

水面行船，有服饰华丽的姬君们相约而行，在不小心瞥到水边精致长廊上的安倍晴明时，都不由得惊呼一声，脸颊微红。

然而马上，姬君们的目光就被安倍晴明对面的武曌吸引住目光，也许一开始是好奇那和众人样式不同的华丽服饰，可是看着看着，却再也挪不开眼。

月光下的美人姿态慵懒如牡丹春睡，却自成一段风姿绰约与潇洒，举手投足间，是和她们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的英气和威仪。

察觉到少女们含笑带怯的目光，武曌笑着偏过头回望去，冲她们遥遥举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玉一样的手掌洒脱一抛，就将酒杯抛向船队。

顿时惊呼声四起，少女们怀着春样的情怀伸手去接那酒杯，一片娇声俏笑，好不热闹。

安倍晴明：“……”

没能成功与武曌搭上话的安倍晴明并不气馁，再次试图扭转回武曌的注意力：“姬君……”

“唰啦！”

长廊绘着精致图纹的纸门被拉开，精心装扮过的女侍们仪态万方的捧着各式各物走进来，在武曌身前不远处跪坐下，恭敬而细心的将手中柔软的毛毯与丝绸靠垫布置在武曌身边。

“姬君，真是失礼了，没能为您奉上最上乘的丝绸。”

女侍们动作轻盈迅速，靠垫的面料细腻柔软，对待武曌就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甚至唯恐这样绝艳的美人被粗糙的料子划伤了肌肤。

在她们看来，即使是王公们最钟爱的来自唐国的丝绸皮毛，也无法匹配上武曌的辉光。

更有女侍捧着温好的酒瓶跪坐在武曌身边，温温柔柔的为她斟酒：“姬君，天凉，请用些温酒吧……”

“姬君，请……”

……

一时间，如莺燕啼鸣，美妙动听。

武曌颇有耐心的一一应过去，含笑谢绝了女侍们的关心，看着她们依依不舍的推门鱼贯而出。

“托姬君的福，我总算知道以往我和同僚同来时，他们为何情绪不对了。”安倍晴明笑着，假装伤心的感叹道：“平日里来喝酒，她们总是关注我多一些。这次，竟也体会了一下被忽略的感受。”

“听说平安京里，安倍晴明的信誉一向良好？”武曌却并不上当，只反问道：“朕的要求应该并不过分。既然你的小狐狸打扰了朕的兴致，让那小贼有机会逃跑，那作为补偿，你只要把这一切恢复原位就好。这难道很过分吗？”

“晴明，你若是爽快完成，朕也不会绕路进平安京了。”

安倍晴明哭笑不得：“您这样说，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撕裂时空……即使是我的话，也依旧有些难度。”

“况且，我也比较好奇，究竟那贼人偷走了什么，您又究竟是哪家的姬君，为什么阵仗如此浩大，竟需要撕裂时空？”

他展开纸扇，半遮住俊秀容颜，声音磁性而温和，带着令人信任的心安感：“请您原谅我唐突的好奇心，但是最近的平安京并不平安，妖魔入侵。我既然身负守护平安京之责，那还是好奇心重些的好。”

武曌抬眸看向他，似笑非笑。

正当沉默的气氛让安倍晴明以为武曌不会回答时，她才不紧不慢的轻启朱唇。

“第一个问题。那胆大妄为的鼠辈，偷走的是朕流落在外的圣遗物。身负灵力之人在特定时间和特定灵脉上，可以凭借圣遗物召唤朕。虽然朕并非必须要回应召唤，但睡眠总被吵醒，让朕很生气。”

“况且。”武曌眉头紧皱，眼眸中满是厌恶：“朕的遗留之物，那些肮脏鼠辈，怎敢触碰！”

“至于第二个问题……”

武曌冲安倍晴明扬了杨下颌，笑容中带着一点恶趣味的兴致：“晴明既然称呼朕为“姬君”，那不妨猜猜，朕是谁家的小公主？”

安倍晴明笑着摇摇头：“如果让我猜的话，那我猜，您应该是哪位城主视若珍宝的姬君。不同于天家无忧无虑的姬君们，您并不耽于风雅与服饰，反而添一抹男子的英气干练。应该是倾一城之力，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重金培养出的继承人。姬君，不知我猜的可对？”

武曌轻呵一声，身躯慢慢向前倾去，直视安倍晴明的双眸。

“猜错了，晴明。”

“朕武曌，大唐则天大圣皇帝。”

她的面色平静，帝王的霸道气势却悄然席卷开来。

“朕所执掌的大唐，是你君王的宗主国。而朕，是你理应献上敬意的君主。”

安倍晴明：“！！！”

优雅俊美的大阴阳师再也维持不住自己良好的仪态，震惊起身，狩衣宽大的袖摆将面前桌上的酒杯翻倒在地，美酒沁湿了榻榻米与软垫。

片刻后，终于消化掉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安倍晴明才重新恢复仪态，优雅落座。

“失礼了，陛下。”

随即，他苦笑着摇摇头，低喃道：“啊呀啊呀，没想到是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姬君啊”

“陛下，我将全力协助您，并撕开时空找到那贼人。”安倍晴明仪态得体，依旧是那个受人尊敬的大阴阳师。

然而武曌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

“不必。”

迎着安倍晴明惊讶的眼神，武曌的回答任性得理所当然：“你做不到的。”

“撕裂时空这种事，连那边的男人都做不到的——也正因为这个，他才厚脸皮的一直跟着朕。”

武曌抬眼，带笑的眼神望向江对岸的一处屋顶，调侃道：“你说是吗？”

“李白。”

遮月阴云散去，月光皎皎，朗照一片大地。

屋檐上，忽然抬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抓在手中的酒壶晃了晃算是与武曌打招呼。

然后，才是已醉倒的男人缓慢的坐直身躯，他的白袍在高空种舒卷，姿态洒脱，如欲/御风乘月而行。

“佩服，佩服。陛下的感知依旧如此敏锐。”李白笑着与武曌打招呼，丝毫没有被发现跟踪的尴尬。

“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酒中仙，有一天却忽然热心的来帮助朕？”武曌摇了摇头：“从你突然出现在吠舞罗的时候，朕就知道，你并不是来帮助朕那样简单。”

李白哈哈大笑，并没有否认武曌的说法。

两人交谈甚欢，安倍晴明却头疼的捏了捏鼻梁：“玉藻前，我觉得，我好像接回来个烫手的山芋。”

“罪魁祸首”的玉藻前沉默不语，只是头顶毛茸茸的狐耳向后别了别，弹跳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