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报春花的警示

褚青蘅一早起来,沿着楼梯往下走,正巧碰见刚刚晨跑回来的罗令。他在颈上围了一块毛巾,看见她笑着打招呼:“早。”

“早。”

罗令往上走了几步,忽又退回来:“如果你不着急出门的话,不如再多等十分钟。”

褚青蘅看着他,奇道:“为什么?”

罗令只是耸耸肩,踩着轻快的步子上楼了。

褚青蘅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往门外走,只见回廊尽头的葡萄藤架下站着一男一女,似乎在轻声交谈,正是萧九韶和苏葵。鬼使神差地,褚青蘅轻手轻脚走到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她觉得从东太平洋号事件开始,她都快进化为窃听器了。

“……你还是停止吧。”

“为什么?莫非你怕了?”苏葵哼笑一声,“我不会停的,现在我很愉快,并且想要这么一直愉快下去。”

“因为有……在,才会变得更加危险,我希望你能够考虑。”萧九韶的声音又低又轻,她愣是伸长耳朵仔细听,也没有听到那个空缺的主语。这句话说完,萧九韶便转身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瞧见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终于舍得起来了?”

“啊,才刚九点,其实也不晚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刑闵大步跑上来,身上的浅灰色T恤都汗湿了,几乎成了炭灰。他拿出观看检阅的架势朝他们挥手:“耐力锻炼也很重要,小褚,你这样在街上碰到抢匪抢你的包,别想追到人。”

褚青蘅道:“……我会记得报警的。”

刑闵摇摇头,从她身边擦过。

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人,褚青蘅上前一步,问:“你跟苏葵在聊天?总觉得这很难得,她竟然没有拿什么东西砸你的头。”

“这是我第二次警告她,不过她并不以为意。”

“你的意思是……”

他不甚在意地开口:“我想,暗花已经在很近的地方,她还要执意做这种事,会很危险。”

——暗花是潜伏在暗处的吸血蝙蝠,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扑上来,因为鲜血是他的挚爱。

褚青蘅动动唇,正想说话,忽听楼上响起窗帘“哗啦”一声被拉开的声音,她抬起头,只见沈逸从窗子探出身来,手肘支着窗台,低头看着她微笑:“早上好,宝贝。”

萧九韶轻哼了一声,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褚青蘅真是左右为难,直接追过去未免太不给沈逸面子了,可是若留在原地,等下某人又要跟她生气。她仰起脸,笑着回应:“现在已经不早了。”

“是吗?不早吗?”他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道,“就是这个地方,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下来。”只听窗帘又“哗啦”一声,严严实实地回到原位。

萧九韶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褚青蘅只得快步跟他回到起居室里。萧九韶拿起书报架上的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来。褚青蘅多看了一眼,这不过是一本八卦杂志,她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看得下去这类杂志。他翻到某一页,随即又再次翻回去,来来回回翻了十几遍。

这本杂志她早就看过了,不是某明星假戏真做,就是某某明星的香闺门口被拍到男人进出的侧影,而且那个照片侧影还能看得出是个发际线后缩、腆着大肚子的男人。

褚青蘅觉得无聊,便站在那一面照片墙前,这里面的照片不管是哪一种尺寸,全部都是苏葵和苏蔷的合照,两姐妹站在各种标志性建筑下面,笑得十分灿烂。照片墙下的墙纸很有少女气息,是粉蓝色的,上面隐隐约约有优美的花形图案。

褚青蘅猜这多半是苏蔷所选,整个别墅的装修风格都是简约欧式的,基调以大气的米白和深棕色为主调,突然有一面墙纸是粉蓝色,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而苏葵如此爱自己的妹妹,也不介意她破坏了整个设计。

隔了十分钟沈逸背着画板从楼上下来,见她在起居室里顿时十分懊恼:“我刚才不是让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吗?”

褚青蘅狡辩:“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万一你让我在太阳底下晒几个小时,我还不脱水?”

“我长得像是这么卑鄙的人?”沈逸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快走快走,回到原来那个位置去。”

沈逸把她拖到刚才的位置,自己却后退几步靠着回廊的栏杆,用炭笔比了比距离:“你再往左边站一点,停,就在这个位置,好了可以侧过身去了。”

褚青蘅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你是要画我?我好像还没同意,你侵犯我的肖像权呢。”

沈逸手上的动作飞快,一边用小指抹出阴影:“小姐,你可以先闭上嘴吗?说话的时候会牵动脸上的肌肉,很破坏我的创作灵感。”

他这个时候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感知已经降低到了最低。褚青蘅无聊地站着,虽然不能说话,眼珠却还是可以转的,她东看西看,忽然看到背景里有大片蓝色花朵。

她曾听人说过,有时候看到某一种场景会觉得熟悉,似乎曾经见过,而回想之后却发觉并无此事——当她看到那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蓝色花朵以后,就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找不出头绪。

她不知不觉地脱离了沈逸给她安排的姿势,微微低下身去触碰那娇嫩的花瓣。隔了片刻,她忽然醒悟过来,转头向沈逸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沈逸眯着眼看她,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没事,我没有受到打扰,你是喜欢那种蓝色的花?”

“也说不上喜欢。”只是突然有点着迷而已。他干净利落地往纸上落笔,最后移动了一下画板的位置,朝她招了招手:“已经好了,要不要来看看?”

他画速写的速度的确是很快,褚青蘅跑上回廊,只见他在给画做一点润色,最后咚咚两下在画纸的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画板递过去给她。

褚青蘅看了一会儿,琢磨着画上的人看上去似乎就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她,但是总有些似是而非的地方。而脸上的那种表情,好像……陷入沉睡以后不知不觉的笑意。她不得不承认沈逸在这方面的确是很有天赋的,他的画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惊叹画法高超,而是难忘,不管是油画那种错误的透视和大胆的用色,还是速写这种难以言喻的画作的氛围。

褚青蘅指着画上的花朵,问:“这是什么花?看上去倒是很眼熟。”

沈逸伸了个懒腰,又变得嘻嘻哈哈玩世不恭:“报春花。你喜欢的话可为我省了好多钱,它和玫瑰比起来就太不值钱了。”

苏葵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下来露面跟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午间休息过后,她提议去附近的度假村走走。

南市近几年一直在发展旅游业,各类景区和度假村一个紧接着一个开发出来。而这个城市本身就拥有最好的自然资源,柔滑如锦缎的沙滩,明媚的海,曲折而悠长的海岸线。

今日天气也好,连天色都是蓝得透明的那一种。度假村里人流熙攘,还有很多外国人。

苏葵介绍说:“这里的度假村节目很多,以极限运动出名。”

褚青蘅侧头看着一个全身武装戴着头盔和护腕护膝的人,在曲线形坡道上溜滑板,每次冲刺到最高点,便是一个180°凌空转身配合着高难度动作,围观的人群也不停地鼓掌叫好。沈逸忽然把手肘轻轻架在她肩上,问:“感兴趣?”

褚青蘅还没回答,便被萧九韶一把拉到身边,他甚至还在她肩上轻轻一拂:“小蘅对运动都没有兴趣,我倒是还有点兴致。”他微微一笑,嘴角还露出酒窝来,那笑容让褚青蘅看了就觉得头皮发麻。

“你有兴趣?”沈逸随手指了一边,“这个呢?”

他指的正好是走钢圈的擂台赛场。这个活动十分受外国人欢迎,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从选手到观众几乎都是洋人。

褚青蘅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场上的钢圈是以两个圆环拼接起来,钢圈中间有铁丝牵引,对战的两人走在钢圈内,会让钢圈不断旋转升高,达到最高点后又原路返回地面。她以前在国外旅行也看到过当地人玩这种游戏。

而此时,场上那两人都从钢圈里跌了出来,身上系着的安全绳一下子拉伸到最大,慢慢把人送到地面。擂台赛的主持人顿时唉声叹气,指着台下道:“你们的水准就只有这样了?”

苏葵停下脚步,露出愉快的笑容:“沈逸,你是不是对这个很有兴趣啊?”

沈逸耸耸肩,不受诱惑:“还行吧。”

苏葵眨了眨眼睛:“可是我觉得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了,哪怕是做危险的事。不,我想每个女人都会为那种危险而诱惑的气氛而动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像是魔鬼,面带微笑地抛出诱饵。

陆敏之突然打断她:“你说这些到底想证明什么?证明你魅力无边?”

“没有啊。”她环顾周遭,露出有点无辜的表情来,“魅力无边的是褚小姐,没见到两位英俊的男士都为她着迷了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沈逸几步跨上台去,挑衅地望着下面的人群:“有哪位来跟我对战?”

褚青蘅立刻觉察到周围的情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这样人声鼎沸的地方,能够激起人类心中兽性和好胜心的极限运动,还有观看人群不断煽动的语言和气氛。她回身想拉住萧九韶的手腕,但只拉了个空,萧九韶跟着踏上了台,跟他对视:“我来。”

沈逸看着他,笑容有点狂妄自大:“不吊安全绳?”

褚青蘅只觉得一阵晕眩,只好寄希望于萧九韶还有理智,这个钢圈升到最高的点时足足有十米,若是摔下来,绝对会摔断脖子。

萧九韶沉默片刻,露出些许嘲讽的笑:“你觉得还需要安全绳?”

褚青蘅转过头怒视着苏葵,苏葵只是摊了摊手,遗憾地说:“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冲动。”

苏蔷也忍不住道:“姐姐,这真的很危险的,他们还不吊安全绳!”

苏葵搂着她的腰:“别着急,他们觉得玩不来,马上就会停手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剩下的罗令、楼澈和刑闵的脸色都不太好了。

褚青蘅只听见站在她身边的陆敏之喃喃道:“她果然是个魔鬼……”她想上前阻止,可是保安已经开始清场,把所有观看的人都隔离开擂台一米多远,而同时响起的震耳欲聋的鼓点声音,又立刻把她的声音淹没得无声无息。

褚青蘅暗自着急,只见他们分别站在圆环的焊接之处,在背景的鼓点里开始迈开步子。钢圈一圈一圈地升高,很快就到了一半的高度。底下人群中不断有人发出尖叫,和鼓点混合在一起,反而营造出一股热血的疯狂感。

褚青蘅拿出手机,想报警,拨了号又只得放下。忽然,她看见沈逸踩着的那环钢圈突然摇晃一下,他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不得不停下脚步。可是萧九韶却没有在同一时刻停下来,焊接在一起的钢圈在空中摇晃得更加厉害。

这类竞技性的极限运动最重要的是配合,如果两个人以相同的步调和频率移动,可以让盘旋而上的钢圈一直维持平衡。而如果其中有一个人失去了节奏感,钢圈便会朝那个人的方向倾斜,而当那个人从钢圈上摔下去的时候,剩下的那个人所站的位置就会成为重心点,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萧九韶在沈逸失去平衡后立刻就调整了站位,却还是造成了这个险象环生的场面。

主持人朝底下的医护人员做了个手势,开始有人提着急救箱越过隔离区守在擂台下面,还有人已经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

褚青蘅都快急疯了,只见他们静止了片刻,又继续沿着钢圈开始走动,钢圈慢慢升高到顶点,又缓缓向下盘旋。这个时候周围的尖叫也好,鼓点声也好,她都听不见,只是死死地盯着钢圈慢慢地落下,很快,便落到了五米以下的位置。

站在身边的陆敏之拍拍她的肩以作安慰:“没事了,看你吓的,脸色这么难看。”

褚青蘅勉强笑着回应:“只是血糖有点低,真不是被吓的。”

钢圈已经降到了一米多的位置,这下连主持人都缓过气来了,开始说些活跃气氛的俏皮话。沈逸跳下钢圈,献宝一样跑过来,好像一头大型犬在摇尾巴示好:“你刚才看到我的英姿了么?很帅吧?”

褚青蘅忍无可忍,指着他的鼻子冷冰冰道:“你给我滚远点。”

萧九韶冷眼看着沈逸凑过去承受的怒火一次比一次猛烈,决定等她把怒气值降低到安全值再去。一个人的怒火总是有极限的,等发泄出来并且降低到某个水平值,他就是安全的了。至于沈逸,他非要主动去找死,他当然求之不得。

大概是对褚青蘅源源不断挖苦人的话语实在有点受不了,陆敏之用手肘轻轻撞她的手臂:“算了啊,你们还年轻呢,总是容易冲动的,再说不也没事吗?”

褚青蘅“哦”了一声:“冲动?”她拿眼神剁着萧九韶,沈逸冲动也罢,他是艺术家类型的性格,总会为一些疯狂的事热血上头,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可是萧九韶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他心思缜密,又藏得住话,就算被故意挑衅了也可以控制得住情绪。

萧九韶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不由得又把脚步放慢了,落在最后跟刑闵走在一起。

刑闵清了清嗓子,道:“在家里,但凡有大事,拿主意的那个人都是我。”

萧九韶看了他一眼。

“虽然卡都在老婆手里,但是我想花钱的时候都直接花,不用报告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除了自大以外,我又发现你一个新的致命弱点。”

萧九韶道:“第一,我没有自大,最多也只是谦虚得不够虚伪;第二,这个弱点也不算什么事。”

刑闵微微一笑:“那就走着瞧,如果我是暗花,一定会从这里为突破点。”

萧九韶直视前方,他甚至不必去确认刑闵此刻的表情,那必定没有什么破绽,他在试探他,尽管他们曾经是共同作战的战友,可是现在那份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你是暗花吗?或者说,暗花的那个同伙?”

“同样的问题抛还给你,你是吗?”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都不会有解答。

褚青蘅是想甩手直接离开苏葵的别墅,照她这么玩下去,都不知道这后面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可是除了她以外,似乎都没有人想离开。即使如罗令和楼澈这两位,看苏葵的眼神都变得厌恶而提防,他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沉闷的晚饭之后,陆敏之和沈逸他们一拨人就在附近散步。

褚青蘅回房间整理好东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便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萧九韶走进来,径自坐在床边,垂着眼以认错的低姿态开了口:“我今天是太冲动了。”

褚青蘅看着他:“你冲动?”

“就算我再怎么擅长控制情绪,就算测谎仪都不能检测到我的情绪波动,也不代表我不会冲动行事。”

褚青蘅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身上衬衫的衣襟:“十米高的台子,不吊安全绳,你做这种事对得起你妈妈吗?”

萧九韶微微一笑:“啊,你说我妈……我想她不会太介意的,因为她神经粗得跟电线杆一样。”

褚青蘅被他这么一说,转念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当凌卓宁女士的亲生儿子在海难中生死未卜,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人又被全程监控的时候,她连一点做母亲的焦急感和责任感都没有,真不是普通人。遗传学果然是一门非常玄妙的学科。她一挥手,甩开了手上抓着的衣襟,自我安慰:“算了,反正也没事,嗯,我不生气。”

她这么一甩手,只听“当当”两声,他衬衫上的两颗衣扣掉了下来。

萧九韶坐得离她更近了点,把她准备好的行李袋放到一边,浑然没有在意衬衫上飞掉的两颗纽扣:“其实你还是很想把暗花从人群里找出来的,对吗?”

褚青蘅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话题给弄得一愣,随即以更加正经的神情点点头:“做梦都想。然后在把他送去吃子弹之前给阉了,把器官切成十二份,让他吃下去。”

萧九韶被她这恶毒到险恶的计划引得嘴角微一抽搐:“好,先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首先就得先找到暗花。”

褚青蘅点点头表示认同。

“要找到暗花,就要和当时的幸存者待在一起,直到暗花露出破绽。”

褚青蘅左思右想,还是点了点头。

萧九韶循循善诱:“如果你这个时候离开这里,就会错过关键的信息。刑队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他制造机会也要留在这里,而你本来就有这个无须争取的便利。”

褚青蘅叹了口气:“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口才这么好。”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喜欢我。”他从钢圈擂台上下来,看到她那种表情,她的心事都在她的脸上一览无余,他喜欢这样的确定感,而并非只是自己在一头热。

晚上的时候,大家还是默契地留在客厅和棋牌室里。

褚青蘅猜想会有这么默契的结果的原因,是因为苏葵说知道每个人的私密,而她什么时候想把这私密泄露出来,却是要看她的心情,只要自己还在场,就不会沦为被议论的对象。

而苏葵则穿着宽松的休闲服,盘着发,露出姣好的颈项,坐在躺椅里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她写了好一会儿,抬起手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又继续开始写。

褚青蘅原本跟罗令他们搭桌打桥牌,结果那三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匆忙朝苏葵的方向看一眼,眼神里满是狐疑。

到了八点整的时候,阿姨开始给他们送茶和消夜。她把茶端到苏葵手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苏小姐,你看这个……是我在门口的书报箱里找到的。”她刚去外面倒垃圾,回来的时候顺便开了信封看了看,结果就看见这个躺在里面。

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苏葵小姐亲启。

苏葵接在手里看了看,原本想扔在一边置之不理的,后来有点好奇,便拆开看了。突然,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想去拿茶杯掩饰情绪,手却不稳,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在她的手上。她把杯子摔在地上,柳眉倒竖:“你把这么热的茶端过来给我喝,你觉得喝得下去吗?”

阿姨无措地用手擦着裤缝,一迭声地道歉:“苏小姐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你的手都烫红了,赶紧用冷水冲冲吧!”

罗令捏着纸牌,“啧”了一声:“她是更年期到了吗?”

陆敏之的视线仍然在牌面上,闻言冷冷地接了句:“活该。”

褚青蘅倒是有点犹豫,其实如果没有发生之前那件事,她对苏葵的印象本来并不差,而现在心生嫌隙,她也不会去帮她做什么了。

最后只有苏蔷走过去,推着她姐姐的背,把她推到厨房的水池边冲凉水。刑闵等她们离开后,过去拿起苏葵丢在地上的那封信,上面已经被茶水打湿了,但是字迹还是可以辨认。他看了看,又把信纸折好,问忙着收拾碎瓷片的阿姨:“这封信,你有没有看见是谁放进信箱里的?”

“没有,我开书报箱的时候才看到的。”

刑闵点点头,回转身把信纸交给萧九韶:“你怎么看?”

萧九韶看了一眼,摇摇头:“暂时没有头绪。”

褚青蘅的好奇心又跑出来了,她丢下牌局凑过去看,只见那张信纸上写着:当报春花盛开的时刻,塔纳斯特即将来临。那个字迹像是惯用右手的人用左手写的,完全无法做笔迹对比。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塔纳斯特?”

刑闵摇摇头,似乎对她贫乏的常识感到绝望。

萧九韶回答她:“塔纳斯特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死神。”

这封信的末尾并没有那个熟悉的黑色草花标志,那就不会是暗花做的了。以暗花这种在行事前恨不得先昭告天下的高调程度,绝对是不甘做无名英雄的。

“报春花盛开的时候……”褚青蘅惊讶地说,“花园里是种着报春花,可是那已经开了好多天了。”

萧九韶道:“所以我说暂时还没有头绪,也许这里的报春花是特指。”

等苏葵和苏蔷两姐妹回到客厅,苏葵一言不发地回到摇椅边,继续在纸上书写。苏蔷犹豫很久,走到萧九韶面前,露出想要哭的表情:“我替我姐姐为之前的事道歉,你能不能不要记恨她,然后救救她?求求你了!”

萧九韶别过头,轻声道:“我曾提醒过她。”

苏蔷转过身,对着刑闵道:“邢叔叔,求求你……”

刑闵拍拍她的肩:“现在要做的就是先镇定下来,不要自乱阵脚,也不要让你姐姐有落单的机会,信上的预言想要成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他转过头,同萧九韶交换了一个眼神,信封上没有邮戳,就说明寄信的人就在这附近,或者说,就在这别墅内。

褚青蘅不知道苏葵这一晚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她是一早睡到大天亮。出门后就见陆敏之坐在花架下面,握着手机在打电话,看见她走过来,又多说了几句才挂断:“我儿子才两岁半,已经会给我打电话了。”

花架下十分阴凉,偶尔有几缕阳光从密密层层的藤蔓下透出,正打在她的脸上。褚青蘅看到她笑起来眼角还有笑纹,温柔得一塌糊涂。她称赞道:“你儿子真聪明。”

陆敏之笑了一笑:“就怕长大了也是普通……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健康快乐就好。”她打开手机里的相册,给她看了自己孩子的相片,那是个长相可爱的男孩子。褚青蘅道:“很像你。”

陆敏之只是笑,顿了顿,又问:“你跟你男朋友和好了吧?”

“嗯,没事了,我这么宽容大度的人。”

“没事就好,如果有事,那个女人还赔不起。”她说到苏葵,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我不会让她要挟我们的。”

其实褚青蘅静下心来又仔细想过,以苏葵的交际手段也算得上八面玲珑,不会这么直接地去得罪人,她近来的所作所为真的反常极了。

忽然,她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喊声,她第一反应就是站起身朝声音的来源处奔跑过去。她跑到现场的时候,萧九韶和刑闵都已经到了。苏蔷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模样十分可怜,而苏葵则站在一边,手上还拿着一卷手稿,神色平静:“我没事,是我妹妹大惊小怪了。”

褚青蘅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突然就呆住了。

只是因为她看见那面蓝色的照片墙上,赫然绽开了一朵淡红色的花。

当报春花盛开的时刻,塔纳斯特即将来临。

而此时,报春花已然盛开。

苏葵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丙酸倍氯米松喷雾,对着嘴里喷了两下:“我的哮喘可能复发,就上楼去休息了,午饭和甜点阿姨会准备好的,我就不陪各位用餐了。”

她转过身,沿着楼梯往上走。

褚青蘅想要更仔细地去看照片墙上突然出现的那朵花,立刻被刑闵阻止了。他拿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简略地通完电话后就收了线:“先不要动它,我已经跟南市的警局联系好,他们会上门来取证。”他措词一番,又补充道,“以恐吓案件的名义。”

现在只是一起恐吓案件,的确也不会引起最大的重视。中午的时候有人员来忙碌一番,很快就离开了。

苏葵到了晚饭的时候下楼露了面,她脸色铁青,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把一本手稿放在桌上,又用手轻轻按住:“萧警官,你让我写的东西我已经原原本本写在这里——不,不是这个时候,过了今晚你才可以看。”她露出虚弱的笑容来,“我的游戏还没结束呢。”

褚青蘅的第一反应是,她竟然还有胆子继续之前那个危险的游戏,这真不是活腻味了吗?

苏葵转向自己的妹妹,轻声道:“你现在给吴祎声打个电话,让他带王律师过来一趟。”

苏蔷已经被吓呆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苏葵微笑着摆弄着餐具:“自然,这个游戏也要接近尾声了,今夜十二点前,我会公布一切谜底——除非,你们之中有谁能够彻底说服我,我会保留那个人的小秘密。”

罗令、楼澈和陆敏之几乎是面面相觑,有点弄不清她的意图。

唯有沈逸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故弄玄虚。”

“说是故弄玄虚也无所谓,总之到了时间大家就会明白。”苏葵笑得千娇百媚,“我昨晚想了很久,原来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小小的破绽。在座的每一位,你们哪个敢扪心自问,自己纯然无辜?当然,这个范围并不包括褚小姐和我的妹妹。”

褚青蘅不由得皱眉,她说没有人是全然无辜,除了她和苏蔷。那么看上去置身事外的萧九韶、刑闵和沈逸呢?他们又算什么?

晚饭过后,苏葵把摇椅搬到了离桥牌桌不远的地方,躺在上面摇晃着看自己写完的那份手稿。

褚青蘅没有再参与今晚的牌局,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书,还时不时望向苏葵那一边。萧九韶倒是没有去留意那边的情形,侧躺在她的膝边,似乎陷入了睡眠。刑闵打牌技术不怎么样,手气更是烂,很快就输光了口袋里的大票,只得换苏蔷坐他原来的位置。沈逸则支起了画板,在调色板上涂涂抹抹,开始画画。他很容易便沉浸在绘画之中,神情专注得要命。

客厅里那个老式钟走得飞快,似乎一转眼便走到了十一点。

苏葵坐起身伸展了下躯体,伸长手臂去附近的小桌子上取饮料喝,又继续躺了回去。

中途的时候,打牌的几个人都过去取过饮料。一切风平浪静。

当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苏蔷走到摆放了饮料的桌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刑闵行动异常敏捷,第一个跑到摇椅边,只见苏葵面容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带着异样的微笑。

真的像是单纯的熟睡,如果忽略掉她心脏位置插着的那把刀。

吴祎声和王律师跟警方到来的时候差不多。

南市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姓林,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气,跟刑闵完全是两个类型。林警官在捂着脸饮泣的苏蔷身边绕了一圈,忽然问:“你是第一个发现女死者死去的人?”他拿出本子来记了几笔,又道,“你是她的妹妹,也就是女死者全部身家财产的继承人?”

苏蔷抽泣的声音顿了顿,先是惊讶,尔后便是极端的愤怒:“你的意思难道认为我是凶手?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感情是如何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林警官转头去问吴祎声带来的王律师:“女死者是否做过遗产分配?”

王律师擦了擦汗,显然对这个场面有些手足无措:“的确是做过的,就在五天前又重新做了一份,但是今天我接到吴助理的电话,说要来接我,因为我刚从外地回来,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那么遗产是怎么分配的?这点你还记得吗?”

“苏小姐卖出了手上一家杂志上的所有股份,其中90%的财产,包括但不仅限于股票、基金、信托、房产这些都是归苏蔷小姐所有,剩下的部分是给吴助理和作为捐赠赠予本地慈善机构。”

林警官看着苏蔷:“现在你明白了吧,你是有嫌疑的。”

他又转头去询问楼澈、罗令还有陆敏之,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他们都有嫌疑。

虽然他这个判断大体上没有错,褚青蘅想,打牌的四个人都曾靠近过苏葵,所以凶手显然在他们之中,可是这样轮番怀疑过每一个人的动机,这真的有必要吗?

萧九韶在她耳边低声说:“他很有自己的一套,攻心为上,先扰乱对方的心理。”

“……然后呢?”褚青蘅不敢在背后直接讲人坏话,无声地用唇语问,“他还是有四个嫌疑犯,其中一个还是死者感情很好的妹妹。”

接下去这位警官又不断地跟那四人对话,反反复复问他们类似的问题,在这如同催眠一般的例行问话里,萧九韶直接睡着了。

这样折腾到天亮时刻,林警官接到法医那边的电话,开腔道:“死者的死因是被利器刺中心脏毙命,刀柄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同时,死者的呼吸道内还残留了微量氰化物,而同样的氰化物是来自她口袋里那瓶哮喘喷雾。四位,你们各自有何感想?”

褚青蘅熬了一夜,因为精神紧绷,倒是没有困倦之意。当她听见林警官说哮喘喷雾里有氰化物时,忍不住朝陆敏之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惨白,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具雕像。

萧九韶一觉睡醒,睁开眼看了看她,语音模糊:“你没睡过?”

“我可没有你家族遗传的比电线杆还粗的神经。”

“这不难判断到结果,我才安心睡了。”

“……什么?!”

他微微一笑:“你真心实意请求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你走开,我又不认识你。”

“那就给你一个提示,别总说我欺负你。”他伸手从面前的书报架抽出一本杂志,“答案在这里面。”

这是本八卦杂志,正是来自苏葵有股份的那家杂志社。褚青蘅在这之前早就粗略地翻了一遍,也没有什么特别夺人眼球的新闻,最多也就是某一著名女明星香闺被拍到深夜有客人来访而已,倒是那天萧九韶拿着这本杂志看了很久。他点着那张偷拍照片:“你看这个人是谁?”

因为是偷拍,还只是个侧影,她还真认不出是谁。

萧九韶叹气:“你这几天看南市的晚间新闻都是白看的吗?很明显这是位重要人物。”他凑近她耳边,轻声报出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褚青蘅是知道的,是一位要紧人物。她惊讶地睁大眼:“可是只有一个侧面啊!”

“所以说你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真正称职的刑侦人员对人的体貌识别敏感度是很高的,一个侧影就足够了。”萧九韶拍拍她的背,站起身来,有点慵懒地走到林警官面前,低声跟他商量了些什么。

林警官收起笑容,有点狐疑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

萧九韶径自走向罗令,跟他极轻地交谈了一阵,罗令捂住脸坐下来,全身颤抖,大约过了十分钟,他重新站起身来,伸出双手:“苏葵是被我用刀刺死的,我认罪。”

林警官盯着他:“你现在真的清楚明白地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罗令低垂着头,“我的杂志社,苏葵也有一些股份,她擅长交际,一出面就能搞定很多棘手的问题。直到前段时间,我们的理念出现了背离。她打算退出所有股份,我不同意,她就威胁我。”

“她威胁你什么?”

“她请我去了那间名叫海妖的会所,我……酒后失德,被她拍了照片,她威胁我要传给我的妻儿。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阻止她,我不想毁掉我的家庭,还有……我最爱的女儿。”他眼角发红,再次将整张脸都埋在双手里,“我不能让她毁去我的生活,可是她之前说过要在十二点公布一切,我很害怕……”

林警官点点头,立刻就有人上来,为他戴上手铐:“那么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为何苏小姐的呼吸道会残留微量氰化物?还有之前她收到的那封恐吓信里说的报春花盛开又有什么内涵?”

褚青蘅不由得看了萧九韶一眼,只见他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却又像胸有成竹。

林警官绕着剩下的三个人踱着步,他有些发福,挺着肚子打转的样子显然有些滑稽,可是置身其中的人却根本笑不出来。他的脸上还是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好像体会到猫抓老鼠的乐趣:“都不愿意说?那就换我来说。”

他停在陆敏之面前,缓缓地道:“刚才我们的人员已经去询问这里所有的住户、物业人员,还有修剪花园的园丁,你猜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陆敏之紧紧咬着牙,仍然像一座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说到园丁的时候,你的瞳孔放大了一圈。”林警官耸了耸肩,“氰化物稀释后可以做杀虫剂,你是从那里拿到这东西的吧。”

陆敏之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除了这一点猜测,警官你并没有证据对我做出这么严重的指控。”

“为何照片墙那张蓝色墙纸上的报春花花纹会变成红色,这点其实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只要用蓝色石蕊试纸贴在上面,再把酸性液体挥发在上面,试纸就会呈现成红色。中学化学课的程度而已。”他猛然往前跨了一大步,几乎要把脸贴在陆敏之的脸上,“可是你贴试纸想要装神弄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要把指纹留在黏了固体胶的试纸背面?”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手:“每个人的指纹都是独一无二的,你逃不掉的。”

陆敏之迟钝地看着他,脸色青白,似乎有点消化不了他的意思。林警官继续道:“当然,你比那位罗先生要幸运,你最多只是有故意伤人的意图。不过我刚才已经让手下人去翻你的老底,你曾参与的一次药品实验,有试药人群受到了身体上的损伤。那一次到底是实验失误,还是你手上的环节发生了失误?我想那位苏小姐握着的你的把柄,必定也是因为这个。”陆敏之艰难地喘着气,一下子瘫软下去。

周围马上有人上前查看,把结果报告给上司:“只是暂时性休克,过一会儿就会苏醒。”

褚青蘅抽搐着嘴角,消化完那位林警官的最后一句话:“哦,现在的杀人犯怎么了,心理素质这么差。”

林警官走之前,搭着萧九韶的肩问:“你是怎么劝罗令主动自首的?他办事干净利落,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证据,显然,他的心理素质也并没有像陆敏之这么差。”

萧九韶把那本八卦杂志翻到有偷拍照的那一页:“因为我看到了这张照片。”

林警官对着那张黑白的、只有一个侧影的照片看了一会儿,抬起眼看着他,又拍拍他的肩,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倒了一支给他:“哥们,你有没有调来南市的打算?如果有的话,我一定坚决举荐你。”

林警官带着嫌疑人还有屋子里的物证,回去做笔录了。

刑闵却提出要回洲际酒店,褚青蘅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去那里?”这个时间点,如果要找住宿的地方,首选就得是这附近最近的那一家吧。

刑闵从萧九韶手里抽走林警官留下来的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了火,吞云吐雾:“秦晋和莫雅歌今天下午到的,他们是自费来加班的。”

刑闵带他们回了洲际酒店。沈逸直接去前台办了张房卡,便搭电梯上去了,而他们就等在洲际酒店的茶座。

刑闵拿出手机拨号,还开了免提,扬声器里长长的电话音不断重复,可就是无人接听。褚青蘅还不知道他是打给了秦晋还是莫雅歌,总之为他们两个感到默哀。终于在第二次拨号过去,长音又响了十几遍以后,一个满是浊气的声音“喂”了一声。

看来是轮到秦晋倒霉,褚青蘅再次为他默哀了一下。

秦晋明显是睡得正香被吵醒了,直接飙了一串脏话,只听刑闵冷冰冰地说:“出发之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你已经不记得了吗?你现在、马上、立刻跟莫雅歌下楼来,给你们三分钟时间,速度。”

电话那头的秦晋明显是被吓醒了,惨兮兮地说:“不是吧,刑队,我怎么叫莫雅歌起床啊,我们又不是一个房间的,还只有三分钟。”

“现在还剩下两分五十秒。如果我是你,不会用宝贵的时间在这里讨价还价。”刑闵果断地挂了电话,面对坐在边上的两人,“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刑闵抬手支着下巴:“苏葵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第一目标就只剩下了沈逸。说实话,我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我觉得他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年轻人,只是太过于冲动。但是事情发展至今,已经没有别的退路,如果沈逸的嫌疑被排除,那么最大的嫌疑就在我们两人身上,不是你,就是我。”

褚青蘅忍不住问:“你不怀疑凌局长了?”

“如果凌局已经死于海难,他不是暗花,最多也只是同伙。”

“或者暗花只是一个代号,这个代号背后并不只是一个人。”褚青蘅忍不住给他罗列出更多的可能性。

“不,这个可能性几乎不会有,我那天回去以后想过,暗花……是个操控狂,他既然还能够发邮件,就代表他本人还活着,而不是替代品出现。”刑闵这时才发现被她岔开话题很远,又立刻转回来面对萧九韶,“我刚才说,如果沈逸的嫌疑也被排除,那么不是我,就是你,这一点,你还认同吧?”

萧九韶微微颔首。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最后就只能是你。”

“强盗逻辑。”褚青蘅忍不住出言反驳,“你知道自己不是,但是我们都未必这么认为。那仅仅只是‘你知道’而已,这是你的主观想法。”

“别跟我扯什么逻辑学。”刑闵也有点怒气,这一夜连觉都不能睡,难免会容易动怒,“你还是最好祈祷沈逸就是暗花。”

褚青蘅还待说话,就被萧九韶阻止了。他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这个时候的争吵都没有意义了。”

说话间,秦晋跟莫雅歌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朝他们走去。待走到近处,莫雅歌忽然冲过来,一把勒住褚青蘅的脖子:“你跟他在一起?就是说之前你说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骗我的?快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不然我杀了你!”

褚青蘅徒劳地挣扎:“别,杀人要判刑的……”

莫雅歌更怒:“坐牢就坐牢,我里面有人!”

褚青蘅颤抖着指着身边:“明明你跟他才比较熟吧?你干吗只对我动手,不去揍他?你揍他的话我一定不会阻拦,还会为你加油助威的!”

莫雅歌回答得很快:“废话!我要是有一点打得过他的希望,我就不会找你算账了!”她松开勒住她脖子的手臂,一边狂骂人,一边又在她背上捶来捶去。她力气本来就大,这一拳下来,殴得褚青蘅差点连昨晚的晚饭都吐出来了。

她骂完人,发泄完怒火,突然软绵绵地靠在她身边,眼角红红的:“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的啊,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吗?”

褚青蘅道:“这不是怕你被刑队责怪吗,那是知情不报啊。”

莫雅歌经她提醒,突然想起自己的上司就在旁边,咳嗽两声:“也对,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报告给领导的。”

秦晋在一边感叹:“女人的情绪啊……真是可怕。”

刑闵朝他扬了扬下巴:“去找前台帮忙预订明早去新市的飞机票,要六张。”他看了看表,上面已经显示四点五十分,“现在你跟莫雅歌去林警官那边,把苏葵写的一本手稿拿回来,赶在七点前回到这里,把沈逸叫醒,我们就出发。”

秦晋和莫雅歌出门办事了,剩下他们三人继续面对面无语。

褚青蘅先按捺不住了,她实在无法在刑闵和萧九韶那诡异的沉默之中生存,站起身道:“我找个房间躺一下,到点就下来。”

她去前台开了房卡,进电梯前又回望他们。

以前萧九韶还是法医的时候,刑闵最欣赏的人就是他,可是等到萧九韶转到刑侦,他们的立场就陡然变得矛盾。刑闵年纪要比他大十几岁,在基层劳劳碌碌干了许多年,也破过不少案件,却跟一个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平起平坐,甚至那个年轻人在不久的将来还将成为他的上司——假如没有发生东太平洋号这件事的话。

刑闵的欣赏,是以前辈看后辈的角度产生的。可是当那个后辈即将成为他的上司,再豁达的人也无法欣赏对方了。

她一沾到被单就立刻进入浅睡眠状态,这是这几天养成的习惯,必须要尽快入睡养足精神,每天都会有很多事要做,根本不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

褚青蘅在入睡前把手机闹铃调在六点半,铃声一响,她就很快下楼办退房。刑闵和萧九韶还是留在原位没有动,刑闵正趴在桌上小睡,萧九韶顾自沉思,看来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褚青蘅走过去,站在他们身边,抬头向茶座前的白色大理石台阶望去,当日苏蔷当伴娘,苏葵就站在楼道口签到处的位置,穿着一身白色套装,不像往常那样美得咄咄逼人。她说:“我希望我还能看着她站在这里,当一个主角。”脸上带着说不出意味的笑。

褚青蘅一把拉住萧九韶的手腕,示意他跟着她走,她沿着台阶走到当日苏葵站着的那个位置:“我记得她签完字,就站在这里,看着新人迎宾的地方。她说,她希望还能看着苏蔷站在这里……”她摇摇头,有点困惑,“我忽然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她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

萧九韶看着她,眼神温柔,也难得没有挖苦她的打算:“她那个时候的确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不严谨地说,她其实并不单纯是被罗令谋杀,而是自己求死。”

“……为什么?”

“因为她的那家杂志社拍到了不该拍到的照片,她却没有及时校对出来,等她想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本杂志的前页有主编的名字,就是罗令。”

贩卖信息和新闻的人都是在钢丝上行走。苏葵知道这次自己得罪了一个大人物,事业必定损毁,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妹妹,她只能用死亡来换取妹妹后半生的平安喜乐,只有死去的人才不会透露这个秘密。她找来那些人,就是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有些无法说出口的隐私,以此来要挟、激怒他们,最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表面上是被谋杀的。光是谋杀两字,就足够轰动眼球,她就是需要这个效果。即使那位大人物为了保险起见还要伤害苏蔷,也不敢轻易动手,不然事后媒体会把苏蔷的事跟苏葵当年被谋杀的事件联系在一起,那么仅仅被拍到一个侧影的偷拍照,就会被重新翻出来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下面,那绝对是这位要紧人物不愿意看到的事。

褚青蘅道:“她真的……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尽管跟你的聪明不太一样。”她在感情上说不上喜欢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段和决绝程度远超常人。

萧九韶“嗯”了一声,居然表示了赞同:“她是位很了不起的女性,在某方面。”

褚青蘅朝他勾了勾手指,等他配合地低下头便在他耳边问:“可是为什么你认定是罗令,而不是陆敏之或者楼澈?”

“排除法。陆敏之性格保守顾家,不是冲动杀人的类型,看她打牌就知道。罗令和楼澈都有可能,但是那张计分表上,出牌不按常理叫牌还很高的人只有罗令,他要在众人的视线下动手,心情就会变化,偏好冒险,当然这不算证据,林警官也看出来,他也无法找到突破口。我就告诉罗令关于苏葵求死的原因,他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会主动承认,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为了他的家人。”

褚青蘅微笑道:“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你的思维方式了,不知道等我变成你这样还需要多久?”

萧九韶看了她几眼,皱着眉,有点难以启齿:“你确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想知道,你千万别说。”

秦晋和莫雅歌在七点整赶到酒店。

秦晋气喘吁吁地把手稿扔在桌上,坐下来拿起边上的茶杯大口喝干:“没打到车,我们只好先坐地铁再跑过来。那个林警官真是难缠,非要把这个本子翻烂了才肯给。”

褚青蘅忙把手上的杯子递给莫雅歌:“我这杯水还没喝过,已经放凉了。”

莫雅歌拿过杯子:“你喝过也没事,哪这么讲究?”她喝了两口水,又道,“真是倒霉,好端端的地铁都会故障,一直停了快半个小时才开。”

刑闵打开那份手稿,翻到第一页,又抬头道:“你们有兴趣的话,一道坐下来看吧。”萧九韶坐在他对面,也一起看那份手稿,其实苏葵写的还是比较简练直白,字迹也端正。忽然有一页的底下空白的地方,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游轮失事的时候有谁离开过甲板,边上还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褚青蘅只觉得心跳加速,当时情形混乱,游客也多,事后她根本回想不起来到底有谁不在甲板,或者中途离开过。可是苏葵在这里忽然这么写,想来是她发现到关键点了。

刑闵缓缓地把这一页翻过,只见后面那页写的又是无关紧要的信息。他拿起那本手稿,看装订书脊,中间赫然是被撕去了一页,并且还是十分重要的一页。

他一下子把手稿拍在桌上,看着秦晋:“你把这东西拿回来的路上,是否被别人碰过?”

秦晋回想一下,迟疑地摇头:“应该是没有。”

“应该?”刑闵重复一遍,像是十分不满意,“林警官交给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一页被撕走了?”

秦晋神情尴尬,抓了抓头发:“我……没注意。”他转头问莫雅歌,“你注意到了吗?”

莫雅歌也摇摇头。

刑闵抬手在桌上一拍:“这个也没注意,那个也没注意。秦晋,活该你干了好几年都升不上去,粗心大意!”

他拿出手机拨给林警官,询问了两句立刻被对方堵了回来:“拜托啊,刑警官,是你让自己的手下来拿这件证物,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现在来质问我不是故意找茬吗?什么?你说这个本子被人撕了一页?那你是怀疑我损坏物证了?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事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站在谁的地盘上啊?”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人下楼喝早茶,刑闵只得站起身,到角落里去打电话。

褚青蘅看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像是跟电话那头的林警官在吵架。

最后还是没有结果。

褚青蘅摸摸心脏,也许是这段时间大起大落的刺激太多了,虽然有点失望,但也不至于情绪失控,她果然是越来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秦晋摸摸鼻子,问:“你说回去以后我会不会被刑队穿小鞋?我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生气过。”

莫雅歌同情地看着他:“那还用说?都被指名道姓了,一定会被穿小鞋的。”

“……雅歌啊,你有没有发觉你安慰人的方式有点问题?”当然发泄愤怒的方式也很有问题,褚青蘅摸摸自己的脖子,她可是差点被她勒死。

“你这么会安慰人你就上啊。”

褚青蘅清清嗓子,安慰秦晋道:“其实这工作也没什么好的,又累又脏,最多再换一个喽。”

莫雅歌立刻吐槽道:“我怎么觉得你安慰人的话更有问题?”

“有问题吗?”

秦晋悲愤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家伙完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种拿着死工资,上下班开好车还住高尚住宅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褚青蘅耸了耸肩:“那当我没说——对了,你忘记给沈逸打叫醒电话了。”

沈逸是喜欢睡懒觉的,至少在苏葵的别墅里每天都是至少要睡到十点左右。秦晋的叫醒服务不成功,最后不得不掏出警官证要求前台去帮他开门。

结果赶到机场时,原本预订的那个航班已经起飞了,他们只好改签到下一班。这全价机票更让秦晋心痛不已,毕竟这趟公差有很大部分的开销是要自己掏腰包:“其实从这里出发,普快也只要一天时间,耽搁不了多久的。”

刑闵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正挨在一起看书的褚青蘅和萧九韶:“上了火车还可以跳车走人,上了飞机就没有办法了。”

沈逸觉得没事做,凑过去看他们正在看的书,是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字这么多,怎么看得下去。”

褚青蘅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阅读障碍还真挺严重的。”

其实褚青蘅也根本就没把书里的内容看进去过,这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但是连起来就反应不过来了。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在到达候机室后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苏蔷打给她的。苏蔷用带着鼻音的哭音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参加她姐姐的葬礼,而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她,他们已经在机场了。她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就问苏蔷道:“吴助理在不在你边上?我想找他听电话。”

苏蔷很快把电话转交给了吴祎声。

吴祎声在电话那头有点迟疑地“喂”了一声。

褚青蘅飞快地说:“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苏葵她一直都知道,在游轮上断电的那一刻,是你刺伤了她。”

“……她告诉你的?”

“她承认过的,她说她不想毁掉你的前途。”

电话那头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褚青蘅“喂”了一声,问:“你还好吗?”

“……没事。”吴祎声轻声道,“其实你不用告诉我,不过还是谢谢你。”

褚青蘅听见苏蔷在背景声里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褚小姐,没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知道苏葵小姐为何要包下整个东太平洋号的一半舱房,最后却只有你们两个人上了船?嗯,她是用你的名字注册的那个私人手机号预约的名额。”

吴祎声很确信地说:“根本没有这件事,恐怕是你弄错了吧?”

这边,沈逸又转向刑闵:“刑警官,其实我不想装着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也不是个笨蛋,我想你们是在查一个案子吧?那件案子跟我有关?”

刑闵只是神色平静:“我不知道是否一定跟你有关,但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次东太平洋号事件的幸存者之中,眼下苏葵已经过世,第二个备选人也就是你了。”

沈逸像是松了口气般笑了笑:“原来如此,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只要不远离我们的视线,剩下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判断。”

沈逸转过身,心情轻松地跷着二郎腿哼歌,隔了片刻,又问:“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这个人很重要吗?他做了些什么事需要你们这样大费周章?”

褚青蘅忍不住笑,他问得很仔细,每一个问题都正中要点,刑闵根本无法回答。如果沈逸就是暗花,他的回答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沈逸不是,他等于把一个机要任务的内容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这很好笑?”

“难道不好笑吗?”她对于他那种“你笑点真低”的眼神已经免疫,“再说了,我笑我自己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雅歌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咳嗽。

“没关系?你今后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是食欲还是性欲,都跟我有关系。”

“喂,你不要在公众场合谈论这种问题好不好?!”

莫雅歌在一边咳得像得了肺痨似的:“你们两个也要稍微注意点影响吧,咳咳咳……”

萧九韶道:“偷听别人说话,这很有意思?”

“哈,你这小子现在得意什么?这边刚抱得美人归,现在就忘记我这个出死力的人,你信不信我把你小时候的倒霉故事都告诉小蘅听?”莫雅歌朝他皱了皱鼻子,“就当听笑话故事一样呢。”

褚青蘅两步跑到莫雅歌边上的座位坐下:“坐得远一点说会不会比较安全?”

“好主意。”莫雅歌又往边上挪开几个位置,“你知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萧九韶是什么情况?他被他妈妈打扮成粉红色芭比娃娃一样,而且居然不难看,不,应该说还挺好看。于是我为了跟他玩,走上去掀开了他的裙子……”

她还没来得及笑喷,就听萧九韶冷冰冰地开口:“褚青蘅,你过不过来?”

都叫全名了,看来真是生气了。褚青蘅拍拍莫雅歌的肩,又回到他身边,看他那脸色难看的程度,她就知道莫雅歌没有说错。

萧九韶深呼吸一下,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嘛……”她自然是不能出卖莫雅歌的,不然以后哪还有故事听,“来,把头凑过来,我轻点跟你说。”她贴近他的耳边,低声道,“雅歌问,我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说,能做的都做了,而且你在那方面很不错。”

萧九韶看着她,然后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你以为我有这么好骗?”他松开手,又道,“不过看在你没有说错话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

褚青蘅嘴角抽搐,果然男人都是喜欢听那种夸奖的,连萧九韶这种超级理智型的人都不例外。

好不容易等到点过了安检,进入机舱等待飞机起飞。

沈逸现在成了重点监控对象,被刑闵和秦晋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座位。褚青蘅落座以后,东挪西动,怎么都不安稳,一直到飞机起飞都是这个样子。萧九韶打开头顶灯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她侧目:“你怎么了?”

“人好多,位置很……有点挤,不太习惯。”她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坐过经济舱,其实上飞机之前是可以升舱的,但是她不想在刑闵他们面前表现得娇生惯养。萧九韶抬手关掉顶灯,伸臂搂住她的腰,低声道:“在我身上靠一靠,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褚青蘅靠在他的肩上,一睁开眼便正好看见他颈上那两颗小痣,不由得在脸上浮起微笑来,连那笑都是甜的。

过了机场安检,沈逸打了个电话,回过身来道:“接我们的人已经等在外面。”

来接沈逸的是司机,见他们走过来,立刻下车道:“小少爷。”

沈逸笑着给他们介绍:“这是王伯,他在我家很多年了,就跟我的亲人一样。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王伯忙打开车门:“各位请上车吧。小少爷,先生知道你要回来,特意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回祖宅吃饭。”

沈逸笑道:“好啊,我也很久没有陪外公吃饭了。”他大略为他们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家庭状况,家里是由外公掌权,早年做水泥和钢材生意发家,虽然现在市场不景气,却还有些家底。大约也是沈逸的外公太强势,底下的后辈都是碌碌无为,靠啃老过日子。

秦晋立刻凑过去问道:“你家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

褚青蘅捂住嘴,忍着不笑出来。

沈逸一脸诧异:“我有两个表姐,怎么了?”

“年纪跟你相差大吗?”

“我们都是同一年出生,差了几个月而已。”

秦晋道:“你觉得我行不行?我可以考虑入赘的!”

莫雅歌咳嗽两声:“你够了啊,你就是在开玩笑,这玩笑也太低俗了。”

沈逸犹豫了片刻,回答:“我觉得是没问题……只是她们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我们这里的风俗结婚都会很早。”

莫雅歌奇道:“那你怎么还没结婚?你长得不错,性格也挺开朗的。”

沈逸微微一笑:“相对而言我比较没有出息,大学肄业,又没有稳定工作,我想愿意嫁给我的女孩子很少吧。更何况,我难得遇见喜欢的人,她却有固定交往的人了。”他转过头,对着褚青蘅道,“你说对吧?”

褚青蘅呛着了。

沈逸家是在郊区,周围有一座刚刚开发的湿地公园,天色很蓝,空气也格外好。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沈逸下了车,引着他们走上排屋的台阶,“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外公住在前面的地方,正好外公叫我去吃饭,不如一起去吧?”

刑闵道:“不打扰你的家庭聚会,我们在这里等你就行。”

沈逸见他推辞,也没有勉强,开了大门领他们进去:“楼上楼下都有客房,不过房间不多,可能要麻烦你们自己分配一下。二楼右手边那个房间就是我的卧室。”

沈逸离开以后,刑闵从背包里取出几副手套,分给大家:“时间不多,一个小时内必须搞定,先从二楼开始。”

褚青蘅知道他们要趁沈逸不在的时候搜查整个屋子,便老老实实地走到一边给他们让开路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刑闵看了她一眼:“在门口守着,看到沈逸回来就给我们打报告。”

褚青蘅恨自己干吗要多嘴问这一句,竟落得个看大门的下场。走出大门的时候,她回过头看见刑闵正拿着一根弯曲的铁丝,对着二楼主卧的门锁勾来勾去,没两下就把门打开了。

她在周围的一小片花园里走了一圈,沈逸一个人独居在这么大的房子,竟还有心思打理花园,里面种了不少品种的花草。褚青蘅转过头,正好看见一扇窗子开在紫藤花架下面,想来是沈逸出门前忘记关,幸好墙上层层叠叠地爬满了爬山虎,把窗子敞开的缝隙遮挡了大半,就算刮风下雨也无妨。

她想了想,朝那扇窗子走近过去,踮起脚往里面看,里面黑洞洞的一片,隐约可以看见架子上有玻璃瓶泛着幽蓝色的光,她的想象力立刻活跃起来,一时间想起来的都是德州电锯狂的片段。

褚青蘅立刻绕回正门,找到了在花园里看过的那间房子,是在楼梯下面,看设计应该是个储藏室。她拧了拧门把手,这储藏室是被锁着的。她忙跑上二楼,只见他们正在沈逸的卧室里翻找东西。

沈逸的卧室跟整洁二字无关,作废的画纸塞满了整个垃圾桶,甚至还漫出来掉在地上。萧九韶正越过地面上的废纸,弯下腰把每个纸团捡起来摊开看,看完又揉成一团,把纸团摆放回原来的样子。

褚青蘅敲了敲门,只听刑闵头也不回地道:“你不是在看大门吗?”

“我在外面看到储藏室的一角,架子上有几个玻璃瓶,瓶子里依稀是球状物。”

刑闵直起身,朝萧九韶示意一下:“我们下去看看。”

秦晋和莫雅歌留在原地,继续之前的工作。秦晋已经拉开了书桌的第三个抽屉,从里面取出几盒颜料来:“他还真是个画痴,除了画纸就是作画的工具。”

褚青蘅跟他们下了楼,指着楼梯下面的房门道:“就是这里。”

刑闵蹲下身,拿出那根弯曲的铁丝来撬锁,撬了几下站起身道:“不知道是不是老式锁的缘故,竟然打不开。”

萧九韶弯腰端详了那锁头片刻,语气平淡道:“我来试试。”

刑闵正要把手里的铁丝递给他,只见他退后两步,直接一脚踹在门上,既快又狠,储藏室的那扇门本来就不够结实,发出了木头断裂的声响,那锁头跳了跳,被硬生生震出半截来。

萧九韶语气平淡:“门开了。”

褚青蘅满心纠结地站在那里,等下沈逸回来看到门锁掉出来了,这到底应该怎么对他解释?

刑闵呼出一口气,当先走了进去,只见靠墙边的架子上果然有一排玻璃瓶,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一双球状物体。他拿起瓶子来看了看,有点疑惑:“这是眼球?蓝色的眼睛,是外国人?”

褚青蘅走近一看,便知道不妙,虽然那摆放在玻璃瓶里的各色眼珠正对着她,可不管这制造技术有多好,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假的。她就为了那几瓶假眼珠打断了他们的搜查进度,甚至还撞坏了门锁……

萧九韶一把拉开盖在箱子上的白布,打开白布覆盖的樟木箱子,只见里面塞满了各种肤色的手臂和大腿。他顿了下,又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却是几个脸孔精致的头颅:“原来是球形关节娃娃。”

他弯腰下,从箱子里挑出两截手臂,把它们安在一起,那关节做得十分灵活,跟真人的构造相似:“这里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几个仿真度高的娃娃而已。”

刑闵看着满箱子的头颅和肢体部件,好像对着电影里被电锯分尸的场面:“你对他这种爱好怎么看?他有轻微自闭症?”

萧九韶答道:“也许有,不过这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你觉得他是暗花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好说。”萧九韶把箱子复原成原样,又把白布小心翼翼地盖回去,甚至还细致地把白布的一个角做出了褶皱。

褚青蘅悄悄地溜出门外继续望风,他们很快又回到楼上,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

这样过去大约半个小时,她看见沈逸沿着柏油路走过来,他走路的姿态特别,迈步的时候比一般人都要轻快。褚青蘅忙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们,刑闵道:“拖延五分钟,我们还要把现场还原到之前的样子。”

褚青蘅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逸微微一笑:“吃顿便饭而已,更何况在飞机上我也吃过航空餐了,就是陪外公聊聊天。”

褚青蘅忙挡在他面前:“嗯,你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脾气暴躁,念旧,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有魅力。我外婆当年是书香之家的小姐,外公娶外婆的时候,他还有点穷,书也读得不多。”

“那……这次海难,你几个舅舅都不幸过世了,你外公会责怪你吗?”

沈逸嘴角微弯:“你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还是为了拖延我进屋的时间?”

褚青蘅顿时语塞,她其实不管有理没理都要扯出点道理来,但是现在,真的没办法了。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傻瓜,不可能全然都觉察不到。好了,你说要我在门口等多久?再等五分钟够不够?”

“……够。”她尴尬地沉默片刻,又道,“你真不生气?”

“当然,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笑道,“上一次我还被人当成刺伤苏葵的第一嫌疑人,最后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最后真的在门口等足了五分钟才进门。

里面的人已经完成了工作,各自分散站在客厅里观赏挂在墙壁上的画。

褚青蘅早就知道沈逸画的油画有种怪异感,现在被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以后,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越加明显。他的油画,每一幅都是透视错误,色彩古怪。

沈逸神色如常地跟刑闵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过身的时候刚好正对着楼梯下那扇储藏室的门,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褚青蘅只得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这个锁是我弄坏的,我会把修理费赔给你的。”

沈逸摆摆手:“没事,这个锁也旧了。”他走进去,拖出两只箱子来,掀开罩在上面的防尘布,像是献宝一样把里面球形关节娃娃的零部件取出来,一时间,地面上满是残肢断臂和头颅,像是分尸现场。

秦晋用一种看到了极端惊悚场面的表情,看着他把一截截肢体组装上,最后帮娃娃拧上脑袋。

沈逸微微笑道:“这是我小时候无聊玩的,我父母过世得早——是一起突然事故,这就算是我从前的伙伴了。”他装好一个半米多高的娃娃,举着给他们看,“是不是很精巧?”

莫雅歌噎了一下,回答:“还、还真的做得跟真人似的,它的关节都可以动哎。”

褚青蘅跟萧九韶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用眼神表达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沈逸恐怕真的不是暗花,他只不过经历了一个缺失的童年而已”的意思。萧九韶点点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母性和同情心泛滥,但是麻烦你看清现实,他比你要大四五岁,不需要一个年纪这么小的母亲。”

褚青蘅只能持续脑充血的状态:“你……”

“其实我的童年也是缺失的。”

“那一定是因为你性格怪异。”褚青蘅道,“你歧视智商比你低的小伙伴,大家就不再愿意跟你一起玩了。”

“我也想跟大家一起玩。”萧九韶抬起眼,睫毛好像羽蝶,“可是——”褚青蘅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谁知道他就此停住话头,再也没有下文了。她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什么?”

他跟她对了下时间:“今晚十点到我房间来,我告诉你。”

傍晚时分,沈逸的外公倒是拄着手杖上门。

那个时候他们正分工合作,刚整治出一桌家常菜来。刑闵并不擅长做家务,这点倒是挺符合褚青蘅的想象,因为他家有贤惠的妻子,烧得一手好菜,他自然就不会在这方面花心思。但是比较出乎她意料的是,萧九韶的下厨水准不错。

他煎的牛排表面有些焦,内里却正好七分熟,简直完美极了。

莫雅歌先尝了一小块,惊叹道:“小蘅,你以后可有口福了,我给打十分。”

褚青蘅忙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坐着:“你有什么特别不擅长的事吗?”一般来说,上天都是公平的,给了某项天分,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

萧九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试探问:“恋爱?”

褚青蘅还没回答,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沈逸立刻站起身去开门,等他拉开门时,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外公。”

沈老先生拄着手杖走进来,看见他们,就问了沈逸一句:“你的朋友?怎么不招待人来家里吃饭?”

“我是想明天带朋友去外公你那里的,现在正是饭点,您不留下吃饭?”

“我要去你林姨家里吃晚饭,等下你那些表姐舅妈过来问,不要跟他们说,免得唠唠叨叨跟苍蝇似的。”沈老先生环顾周遭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褚青蘅身上,抬起手杖点了点,“这是你看上的?腿细了点,屁股不够大,看上去不好生养。”

褚青蘅的脑海里只剩下“不好生养”四个字无限循环。

沈逸忙道:“不是,他们都只是我的朋友。”

“那就找个好生养的,给我们家多生几个。”沈老先生拍拍他的肩,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萧九韶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别担心,我家不需要生很多个,当然如果你有这个爱好,就另当别论。”

褚青蘅想在桌子底下踢他的椅子,踢了一下,因为角度不太好,这力道根本显示不出她的愤怒,于是改踢他的膝盖。萧九韶手疾眼快,一把握住她的小腿。褚青蘅的脸色一下子青了,又一下子变白,简直是各色调色板轮番上阵。打死她都想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而且他的手还不老实,一直沿着她的小腿往上抚摸。

褚青蘅低声咬牙道:“你还不放开?”

萧九韶一下子松开手,神色淡定地顾自吃东西。

褚青蘅怎么都觉得不自在,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止亲密至此。她闷头扒白饭,莫雅歌忽然担忧地道:“小蘅,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是血管快爆了而已。

很快地,她的碗里出现别的菜肴。萧九韶道:“不尝尝我的手艺?”

褚青蘅尝了一口,她并不是个对食物很讲究的人,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可是现在不得不承认,如果她吃习惯他的手艺,就再也接受不了食堂和外面的快餐了,那些食物就会变得根本无法下咽。

“其实我不是去德国以后才会做饭的,”萧九韶一边为她布菜,一边道,“在中学时候就会了,当然留学回来以后还学会了做西餐。”

“……你父母以前在家都不做饭的吗?”

“我妈不会做饭,她连盐和糖都可能不分。我爸又比较忙。”萧九韶微微一笑,“所以,我特别想找一个喜欢的人陪伴在身边,每天做饭给她吃。”

“……”褚青蘅明明知道他在拉好感,但就是无法出言揭穿他,他的表情这么诚挚,说出来的话又让她觉得怜惜,简直让人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小人之心了。她扶着额头,无力吐槽。

沈逸家住在郊区,附近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再加上今日奔波已经疲惫,大家都极早地回房休息。

褚青蘅跟莫雅歌一间,莫雅歌一进房间就开始做每日必需的仰卧起坐和俯卧撑各两百次。褚青蘅盘腿坐在床上看她做运动,不觉道:“你们做刑侦的真是太辛苦了。”

莫雅歌甚至还有余力跟她聊天:“其实这几天我已经把锻炼量减到原来的二分之一了,我还要保持女子组的记录呢。”

褚青蘅百无聊赖便开始玩手机游戏,玩到一半跳出一条短信来,自来萧九韶:“下来?”

她点开短信,正要拒绝,又有一条新的信息发来:“陪我练习恋爱技术。”

褚青蘅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分钟,收起手机:“雅歌我出去一会儿,帮我留个门。”

莫雅歌正抱着头用手肘触碰到膝盖——是标准的仰卧起坐的姿势,闻言道:“去吧去吧,看着你们就腻味。”

她下了楼,果然见萧九韶已经等在门口。她忍不住道:“你够了啊,还有完没完?”

“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看到沈逸今天那个情况,觉得他得到了大家的关注,你就忍不住了。”褚青蘅摇摇头,“凡事也是有限度的,你家庭美满事业成功,还有什么好争的?”

萧九韶笑了一下,走过来低头拉起她的手:“我要争宠也只是在你面前,这样不对吗?”

褚青蘅拿他没辙,只好说:“那你现在叫我出来又要做什么?”

“跟你讲解一下我缺失的童年。”萧九韶道,“以此争取更多更好的待遇。”

褚青蘅当然不觉得他会突然开始长篇大论讲述他童年的遭遇,但凡他对回顾过去有一点爱好,他早就该跟她说过一些了。

他们沿着路慢慢往上走,这片住宅都背靠着山,环境清幽,下面多半是独幢排屋或是联排,上面是单独的别墅。他们走了十分钟,忽见一辆车从身边开过,车的款型眼熟,跟上午来机场接人的那辆一样。

那辆车开过他们身边不久,很快就在前面停下来。萧九韶拉着她走到了草坪上,直到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状况才停下来。褚青蘅看见车门打开,沈逸的外公拄着拐杖从车上下来,又转过身去扶另一个人,看身影像是个女人。那两人执手相对,低声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头碰头挨在一起,最后一起进屋里去了。

褚青蘅低声道:“看上去那位倒不像是沈逸的外婆。”

“当然不是。”萧九韶眯着眼望着那个方向,“刚才那两个人的举止不像是生活在一起很久的夫妻,但是看那位的背影和走路的样子,又不像是年轻女人,基本可以判断跟沈老先生的年龄相差不远。再结合沈老先生对沈逸说过要去林姨家吃饭,也可想而知那位叫林姨的人的身份。”

“应该是沈老先生的原配夫人已经过世,他再找个老来伴吧。”

萧九韶跟她原路返回,走了一段路,忽然道:“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这有什么好赌的?”

“因为你的两个猜测都是错误的。”

褚青蘅想了想,断然道:“赌什么?如果我输了你准备怎么办,我赢了又怎么办?”

“我想沈老夫人还在世,沈老先生的那位林姨至少是他过去的恋人,也有一定可能是初恋情人,而那林姨应该有她自己的子女,至少会有一个儿子。”萧九韶道,“错一个就算我输。”

其实这个赌注是偏向她的,她不过才两个推论,而萧九韶有这么多,姑且不论她的猜测是对是错,萧九韶可是错一个就算输,她要是不答应打这个赌才是傻了:“如果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我赢了,等回去的时候你就跟我回家吃饭。如果我输了,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如果你输了,你就得告诉我,你心中的暗花人选是谁。”褚青蘅绷着脸,“还有啊,什么叫我对你做什么都行,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萧九韶微微一笑:“也是,一次把什么活动都做完了,那以后怎么办。”

结果第二日,沈逸便是连懒觉都没得睡,早上刚过六点,他的两位表姐便找上门来,一边拍门一边在底下大喊他的名字。

褚青蘅被这动静吵醒,立刻就抓起外衣套上,去洗手间简单地洗漱,出来时只见莫雅歌抓起枕头蒙住头,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她摇摇头,只能先下楼,正好刑闵和萧九韶也准备去晨跑,两人已经穿戴整齐。

又过了半个小时,沈逸才裹着睡袍下楼,眼睛还是肿的。

他的两位表姐冲过去差点把他的睡袍从身上剥下来:“你这个没心思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出大事了?昨晚那个女人都上门来了!”

褚青蘅转头看了萧九韶一眼,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沈逸明显还没睡醒,连反应都慢半拍:“……外公昨天是说要去林姨家吃饭。”

“吃饭吃饭,你怎么就记得吃饭!那个女人昨晚搬到家里来住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沈逸一转头倒在沙发上,把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你还跟姨母的姓氏,你就一点都没有身为沈家人的自觉?”沈逸的大表姐沈谈坐在他身边,低声道,“现在有外姓人闯进来,难道我们不应该联合在一起吗?”

沈逸翻过身,看着她:“联合在一起?联合起来做什么?”

“说你脑子里少根筋还真是,那个女人是有儿有女的,你没看到她那个儿子把老头哄得多开心,现在我和大姐的父亲都过世了,没人能主持大局。今天是那个女人搬进来,过几天可就是他们全家搬进来,到时候你说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她不过是看上老头的钱了,仗着自己是老头的旧情人,就把自己当盘菜。”二表姐沈谙拿腿踢了踢沙发,“快点起来,去给老头说说去,他怎么也会把你的话当回事。”

沈逸磨磨蹭蹭地坐起身,忽然问:“我记得外婆去庙里了,是今天回来?”他倏然站起身,拖着睡袍奔上楼去,只留下两位表姐面面相觑。不到两分钟,他又摔门下来,一手拿着外套,一边走一边穿上,“王伯年纪大了,可能不会记得去接外婆,我现在开车去接她。别的事,一律免提,什么都别跟我说。”

沈逸跑出门,早上那场闹剧也就结束了。

他的两位表姐只是脸色铁青,隔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不好意思,一点家务事,让你们见笑了。”随后也立刻就告辞了。

刑闵若有所思:“沈逸的表姐评价他脑子里少根筋……他是暗花的可能性又降低了。”他转过头,看着萧九韶,“那我们两个的嫌疑反而升高了,你觉得呢?”

褚青蘅走到他身后,轻声道:“看来还是你赢。除了东太平洋号上的那次,你就没有再输过?”

萧九韶站在花架下面,头也没回地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应该是还没上小学,我有次看到7楼的那家女主人和5楼的那家男主人从一个电梯里出来,我就看出他们关系匪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合,并且还能解释这样判断的理由。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件事后,几乎所有的邻居都不敢面对我超过半分钟。后来我父母不得不搬家了。”

“嗯,天才果然是从小就存在的。”

他转过身来,逆光看她:“没有人愿意被别人读出心里的想法,我有意识地去控制,但是更多时候它就会自己跳出来。不过还算幸运的是,我有一半时间猜不到你的想法。不然,你一定会觉得我令人难以忍受。”

褚青蘅主动拥抱住他:“没有人能够完全读懂另一个人的,哪怕天才也没有用。就像这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性格、一样经历的人,即使有,也未必能够完全了解对方。”她摸了摸他颈后的黑发,“不过你又赢了,你说你什么时候才会输给我一次?”

原本轻轻搂住她的手臂忽然收紧,变成几乎要把她嵌进身体里的力度。褚青蘅手心下滑,拍拍他的背,忍不住笑:“我发觉你最近很黏人啊,这是怎么了?”

萧九韶几乎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看到你喜欢我的程度又加深了的一点回报。”

沈逸到了下午就开车回来,顺便还接回了自己的外婆。他把外婆安顿在客厅里,又要去整理出一间房来。沈老夫人立刻叫住他:“你和朋友住在一起,年轻人自由自在的多好,我老太婆还是回去好了。”

沈逸弯下腰,握住那只皱巴巴的手:“外婆,难道你连陪我几天都不愿意了?”

沈老夫人低头看着他,沈逸个子本来就高,这样蹲在沙发边上,抬起头来往上看,倒像是乖顺的大型犬。褚青蘅端来了茶水:“请喝茶。”

沈老夫人转过头看着她,露出了个似乎在笑的表情,她皮肤雪白,脸型标准,可以看出年轻时候是位气质美人。褚青蘅却在看到她那双眼睛时,稍微有点恍神,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黑这么深沉的眼睛。

沈老夫人拍了拍沈逸的肩膀:“你起来吧,其实平时待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你两位表姐,我承认,她们比你会讨我喜欢。我老了,总是喜欢听一些好话,就算知道她们都是别有所图。”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次居然只有你来接我。”

沈逸笑道:“外婆多心了,表姐她们说要在家里准备饭菜等你回来。”

“我老归老,可并没有变傻。如果你的两个表姐真的是在家里准备饭菜等我回去,你又为什么要留我住在你这里?”沈老夫人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走,回去。”

沈逸苦着脸:“这个……”

“是不是那个姓林的女人进来了?”她叹了口气,“荒唐,真是荒唐,就不能等我死了再进门吗?”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褚青蘅,“不如一起去坐坐。”

褚青蘅其实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发憷,虽然沈老夫人态度和煦,她总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怪异感。她一边答应,一边给萧九韶发了条短信说明去向——最近萧九韶和刑闵之间的低气压也越来越重,还经常处于同一个空间,几乎要把他们这些围观人群给压垮。萧九韶很快回复:“收到,注意安全,留心细节。”

沈逸从车库里开车出来,扶了外婆坐在车后座,又为褚青蘅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其实沈逸的家离他外公家挺近,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开车更是转眼便到。褚青蘅弯腰去扶老夫人,她又拿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脸上出现了一个笑的表情:“我外孙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

褚青蘅忙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恐怕您是误会了。”

“那就是单相思了?”她笑着摇摇头,“随便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家的孩子,在感情上向来都是不顺。”

褚青蘅不敢接话,陪着他们进了客厅。只见沈逸的外公正坐在沙发上,身边挨着个女人,看年纪也并不年轻了,跟沈逸的外公差不了几岁。她见到沈老夫人进来,有点紧张地站起身,握着双手:“啊……我看我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褚青蘅猜测她就是沈逸口中那位林姨,她一眼就看见她交握着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变形,脸上的皮肤保养得也不好,不像是一贯养尊处优的人。沈老夫人朝她点点头,很是平静:“既然进来了,就不会再想回去了,你坐吧。”

沈老先生重重地哼了一声,对着沈逸道:“你来了也正好,给你林姨倒茶。”

沈逸顿时左右为难:“外公,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太好?你是跟你姐姐一样要跟外公作对?”

褚青蘅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场民国伦理剧的现场版,只是里面的三位主角都年近古稀,难免有点不伦不类。还是沈老夫人先为沈逸解了围:“你去倒四杯茶吧,难道褚小姐就不是客人了?”

“老太婆,现在这家里是我当家,我要做什么,决定什么,是不是还要你点头?”沈老先生抓起拐杖,朝她点了点。

沈老夫人在对面的双人沙发上坐下,摇摇头:“你是一家之主,自然是你拿主意。这次从外面带回家的女人不是什么年轻姑娘,居然是跟我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婆,你果然还是很重情义,这么久也不忘初恋情人。”

褚青蘅这个时候的想法却是,居然连初恋情人这点都给萧九韶说中,他的大脑回路真的太神奇。

“跟你过这大半辈我已经受够了!”沈老先生突然暴跳如雷,“你就是条蛇,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褚青蘅被他突然间的暴怒吓了一跳,想想这件事自己全然是个外人,根本不适合发表意见,便也忍着没说话。

沈逸很快就端了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来,给外公顺气:“外公,你心脏不好,就不要总是动气。”

沈逸在孤岛上死去的舅舅也是有心脏病,看来这还是他们家族遗传。褚青蘅按照萧九韶的意思,不断记住各种细节,准备等下整理出来给他。

“我是看着她就生气!”沈老先生呼吸急促,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又对林姨道,“把你几个孩子喊来,晚上一起吃个饭。还有沈逸,你也可以带你朋友来。”

沈逸站直身体,抿着嘴角苦笑:“不了,我们自己有安排,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沈逸也一直沉默,然后以画画的名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就没了声息。秦晋见他反常,便问:“这小子平时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蔫了?”

刑闵平静地说:“其实我事先调查过他的家庭背景,据我所知,他的家庭状况比较复杂,他能长成现在这种性格已经很不容易。”

等刑闵走开,秦晋才笑嘻嘻地说:“这几天都没机会跟你八卦,说,你到底是怎么把我们的高岭之花追到手的?”

褚青蘅看他那样,心情总算好些:“有秘诀。”

“秘诀是什么?”

“你先对着他那张脸揍一拳,再对着他说三遍你是怪胎,他就立刻为你倾倒不已。”

秦晋顿时笑喷:“我敢说我这样对他,立刻就被打得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你要敢当我的面示范一次,我就喊你三声姑奶奶。”

褚青蘅道:“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被你喊老这么多?萧九韶还说以后要给我每天做饭呢。”

秦晋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每天加班回来还要给你这大小姐做饭……你之前还在东太平洋号这件事上摆了他一道,他都没有想跟你闹分手?”

“没有啊,他说下不为例。”

秦晋摇摇头:“……他赢了。”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就想,就算我们全局男人都喜欢你,这个全局男人的范围也不会有萧科。这叫什么,‘你不是他那杯茶’?”秦晋望天,“算了还是改说大白话,浅显易懂,很明显你们两个的差距得有十条马里亚纳海沟这么深,你刚摆脱黄毛丫头的样子读了大学,他都硕士毕业了,你不觉得这差距很虐吗?”

褚青蘅二话不说,直接朝他一脚踢过去。

秦晋“哇”的一声躲闪:“我是在为你着想啊,你想,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一定不知道,但是你在打什么主意,他看你一眼就清楚了,这个差距简直比天还高比地还广!”

褚青蘅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朝他背上扔过去。

秦晋一边躲一边喊:“救命啊——杀人了——”

“……你们感情挺好的,玩得很开心。”萧九韶抱着臂,靠着墙看着他们,那眼神简直寒刺骨。

褚青蘅跟秦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完蛋了”三个鲜红大字。秦晋没义气,先投降道:“萧科,其实我很早就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了,她那性格只能当兄弟的。”

褚青蘅回嘴道:“什么当兄弟?我有这么像男人吗?好歹当姐妹也好啊。”这句话说完,她立刻就后悔,她非要嘴贱去吐槽秦晋,这个时候提姐妹,真是触发萧九韶回想起以前她装傻充愣,曲解他心意的往事。

“你倒是真喜欢跟人当姐妹。”

秦晋一点义气都不讲地溜走了。

褚青蘅忙道:“姐妹虽多,可是正牌男友只有一个。”她搂着他的腰,磨蹭来磨蹭去,“别生气啊,别生气——唔……”嘴唇直接被吻住了,褚青蘅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趁着接吻的间隙含含糊糊地开口,“原来你根本没生气啊……”

“我没生气你很遗憾?”萧九韶微微一笑,又抬手摸摸她的头,“你跟秦晋就像在玩过家家,我是正宫犯得着生这个气?”

褚青蘅已经不想吐槽正宫这两个字了,该说他太有自觉,还是根本没想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等等,我好像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什么?”

她苦思冥想一阵:“我也说不清。就是刚才一瞬间好像想到什么,但是这个念头太快,一下子就过去了。”

“……你慢慢想。”

“不行,好像真的回想不起来。”褚青蘅皱了皱眉,有点苦恼的样子,“可能也是……不太重要的事吧。”忽然上方沈逸主卧的窗子被推开,一罐颜料直接扔了下来。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看着上面,“他从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其实也难怪,换了我也觉得接受不了。”话音刚落,这次是整个画板丢了下来。

褚青蘅冒着被砸到头的风险把画板捡起来看,只见那张画不过才初具雏形,画的好像是一张咒怨版的全家福,每个人都是面目模糊,形容诡异,再配合着阴暗的背景色,像极了恐怖片的宣传画。

萧九韶一眼便看到其中唯一的一抹暖色调,他猜想这是褚青蘅,但是他绝不会告诉她。

傍晚的时候,沈逸的二姐沈谙又找上门来。这一回,她一改之前强势的样子,有点无助地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今天老头子找律师咨询了新遗嘱公证的事情,你怎么看?”

沈逸表情淡漠道:“外公的财产他老人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们做晚辈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沈谙“哈”地笑了一声,双手叉腰:“你倒是高风亮节,你敢说你一次都没有惦记过外公的财产?”

褚青蘅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关注他们的家务事比较好,他们这群人甚至连公正的旁观者都算不上,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去看他们。其实沈谙现在这个模样倒是跟沈逸挺像的,他平时也是一副气势很足自信满满的样子。

沈逸也站起身,他站直了,一下子高过沈谙大半个头:“我为什么不敢说?我就是一次都没有惦记外公的财产。”他嘴角带起一个讽刺的笑,“明明是你想要,却不敢说出口,只会拉我来垫背。你要是真这么能干,你大可以去阻止外公不要做新的财产公证——可是,你敢吗?”

沈谙只气得发抖:“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就去做给你看!”她走出门的时候,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沈逸倒退两步,把整个人窝进沙发里。隔了片刻,刑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你刚才不应该这么说话。”

“为什么?”

“你这么说会刺激到她,让她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刑闵缓缓地道,“被逼得急了,每个人都会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沈逸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明早去家里给二表姐道歉。”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刑闵做了个手势,“你之前说,‘你大可以去阻止外公不要做新的财产公证’,这句话可能会刺激她做出危险的举动。”他的眼睛停留在沈逸脸上,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份表情变化,“比如,谋杀。为了大笔的财产,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沈逸有些微动摇:“我……不知道,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有这个胆量去做这种事。我觉得,如果等她有这个勇气,我肯定已经抢在她之前动手了。”

褚青蘅听了沈逸这几句话,只摇摇头。他敢在刑闵面前说这种话,真是找死。他大概还不知道,他现在就如一根稻草,如果能够证明沈逸就是暗花,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而如果他被洗脱嫌疑,最不妙的还是刑闵和萧九韶。

这一晚依旧是过得平淡。

沈逸受到刑闵这一番话的影响,在吃过晚饭以后还打了个电话给祖宅,是沈老夫人接的,电话的背景里还有沈老先生精神奕奕的咆哮声。

“……没什么,我有点担心外婆你。”

“没什么可担心的。”沈老夫人的语音平稳,“你是家里三个孩子中最懂事的,我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

沈逸拿着话筒,闻言笑了起来:“您根本没有看出来过……我父母过世的时候,我不愿意去学校,您非要逼我去,还骂我不懂事。那时您和舅舅都骗我说父母只是出门旅游了,我不相信。”

“但你最后还不是被外婆逼着逼着就不得不去上学了?”

“不,最后不是您逼我的,是我自己愿意去的。”沈逸道,“我想对每个人负责,尤其是我自己。”

“你那个时候才十几岁——嗯,刚过十六岁的生日。”

“是的,我那时是想,没有人能够逼迫我做任何不愿意去做的事,但我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沈老夫人被他逗笑了:“好好,你早点睡吧,别像你姐姐那样胡思乱想,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沈逸挂了电话,又对刑闵道:“我想了想,还是明天一早回祖宅看看,我怕二表姐真的因为我那句话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然而,当他们赶到祖宅时,只见别墅门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外面停着一辆警车,警车顶端的警灯正发着红蓝相间的光。

刑闵疾步走上前,出示警官证:“这里是怎么了?”

门外执勤的警察检查过他的证件后,站直了道:“刑警官,我们接到这户人家的报警,说主卧房门反锁,结果是出了命案,已经在实地勘察了。”

褚青蘅看了沈逸一眼,他被门后执勤的警察隔离在外,脸色铁青,双手握拳,咬着牙不说话。她同萧九韶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知道这件事已经往一个不好的方向走了。不管沈逸昨晚那句话是出于无心还是有意,但是他担心过的事实还是发生了。

而众所周知,但凡有暗花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罪案。

如果沈逸真是暗花,他总有忍耐不住的一天,就会出手犯下罪案。而现在,又有人命消逝,但沈逸却并不在现场,他根本没有办法去犯案。

他的嫌疑越来越低,而刑闵和萧九韶的嫌疑却无限升高了。

刑闵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警察倒是挺耐心地跟他说具体情况:“半个小时前,有人报警,我们就出警赶到这里。这幢别墅里的男主人,也就是沈老先生倒毙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门反锁,现在有同事正在里面问话。”

“房门是反锁的?”刑闵抬起头去,看着墙上打开的窗子,若要从窗子里进出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外面的藤架搭得并不牢固,似乎很难支撑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而就他所知,昨晚沈逸也不可能离开过自己的房间,因为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外面有什么动静他都不可能听不见,除非沈逸是跳窗走的。

隔了五分钟,只见一个警察绕到藤架下面,伸手攀爬,才刚踩上两步,那架子便“哗啦”一声倒了。而那警察身高不过一米七五,身形偏瘦,连他都无法沿着藤架攀爬上去,可想而知,沈逸更加是不可能办得到。

萧九韶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今天出警的是不是黄警官?我以前曾跟他学习过一段时间,能否帮我通传一声,这个案子可能跟我们目前正跟着的一起案子相关。”

执勤的警察看了看他,有点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勉强点头答应了,叮嘱道:“你们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我进去问一下我的上级。”

隔了片刻,便有人踩着台阶跑下来,那人看见萧九韶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小萧,很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又升职了?”

“没有升职,前段时间犯了个错,回去可能还要写检查。”萧九韶笑了一笑,“黄老师,这次还要你破例通融一下,给我们提供些帮助。”

“什么事这么严重?”黄警官狐疑地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同刑闵寒暄了一句,“刑警官,以前小萧还是法医的时候借调到我这边一阵子,那时候多亏他了,最后才破了那个连环杀人案件。”

那个案子褚青蘅也是知道的,大概就是萧九韶那个“毒手三千屠”的外号产生的地方。那个案子其实并不离奇,但是凶手的手法却十分残忍,简直泯灭人性,那种现场就算是资深法医都扛不住。

据说萧九韶最后是一个人把受害人给拼合回去,后面太累了就在解剖台上铺了个被子睡着了,早上清洁阿姨来打扫的时候看见他掀开沾着血迹的被子走下来,还跟她打招呼,尖叫之后就吓昏过去。

因为太出名,她刚考进病理科就听说了。尤其是配合着萧九韶那张俊美的脸,实在太有传奇效果了。

刑闵道:“如果不妨碍的话,我想请黄警官通融一下,让我们也参与这次的案件。”他走近两步,低声说了一句话。黄警官表情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褚青蘅只能从口型分辨出他似乎提到了暗花两个字。暗花在警界的名声也是烂到极点,各种没头没尾的悬案总有他的身影,他每一次出现便如同嘲弄他们的低能一样。

黄警官问下属要来几双鞋套:“进来吧。”

沈逸也想跟着进去,但被立刻拦在门外。黄警官朝着下属做了个手势:“他也是死者家属,先带他去做个简单笔录。”

褚青蘅看了沈逸一眼,便回转头,跟着他们换上鞋套走近屋里。因为职责的关系,她从前都是不必前往现场,只要在解剖室跟人搭档。而这段时间以来,她进出现场的频率直线上升,也不知是好是坏。

黄警官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刚才那个年轻人跟暗花的案子有关?他甚至还有是暗花的嫌疑?”

刑闵绷着脸:“恐怕是的。”

“简直不敢相信。”黄警官摇摇头,“如果他是暗花,那么暗花尚且不到三十岁,那么他在二十岁左右就犯下第一个罪案,而且手法干净,不留痕迹。”

“也没有什么,这世上总会有特别有天赋的人。”刑闵答道,“萧九韶二十岁的时候已经硕士在读,还有自己的实验项目。”

黄警官尴尬地笑了笑:“这个类比似乎不太恰当吧……”

褚青蘅闻言看了萧九韶一眼,他还是表情平淡,无怒无喜。她觉得刑闵和萧九韶之间的气氛真是越来越诡异,似乎是从苏葵那个案子开始变本加厉的。她在走上楼梯时悄声问:“你跟刑队摊牌了?我觉得他最近脾气渐长,简直就像绝经症候群。”

萧九韶目不斜视,压低声线道:“每次该用大脑思考的时候你就把它当摆设,而只需要保持沉默的时候,你的大脑活动量就特别大。”

“……谢谢夸奖,我的思维方式一直十分独特,被你看出来了。”

萧九韶嘴角微微一抽:“不用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二楼的主卧外面。黄警官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了指被破坏了门闸的卧室木门:“这就是死者死亡的第一地点。当时情况紧急,先赶来的人硬是把门撞开,然后发现死者就躺在床上——现在尸体已经送去市局里分析死因,初步推测是中毒。”

刑闵在窗子边转了一圈:“除了这半扇窗子,门窗都是反锁的,所以这是个密室?”

“密室?我以为只有小说里才会有。”黄警官耸耸肩,“窗户只开了半扇,窗台上也没有任何攀爬过的痕迹,而刚才有警员在下面试过如果沿着藤架爬上来会怎么样,结果证实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女人未必有这样的体魄,而男人的体重却是这藤架支撑不住的。”

褚青蘅则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印子:“这里是不是曾经放过杯子或碗之类的东西?”

“是一个空水杯和一个碗,已经拿去化验。”黄警官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死者在死前吃喝过不少东西,你看这边的酒柜也有动过的痕迹,里面有一瓶开了封的赤霞珠,也同样拿去化验了。”他把手上的记事本翻开给他们看,“这是我问过屋子里的人,整理出来的死者在临睡前吃过的东西。”

刑闵伸手接过,直接念了出来:“蜂蜜芝士蛋糕,半碗白粥,一杯红酒和一杯水。”他合上记事本,“目前有推测了吗?”

“表面上看,四者都有可能,自然也可能还有什么被漏掉的线索。”黄警官建议,“不如去会客厅看看?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里面。”

会客厅里正接受盘问的人,褚青蘅几乎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面对这个巨变的反应也不同。林姨和她的儿子坐在一起,她像是受到了惊吓,只会磕磕绊绊地表述着凌乱的句子,相反她的儿子情绪激动,朝着问笔录的警员大声道:“警官,很明显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杀沈伯伯,他昨晚刚提出要重新公证财产,那必然是要将我妈考虑在内,我现在杀他根本连一点好处都没有!”

刑闵走过去,在那人肩上一按,将他按在椅子上不动:“何必心急,我只说一个假设,如果你其实是想谋害沈老夫人而非沈老先生,最后不过误打误撞了呢?”

“你……你是谁?凭什么这样说?!”

“也不看看你妈的身份,不过是外面的小三,哦不,老三,这么说有错吗?”沈谙抱着臂,冷不防地插了一句进来。

“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会容忍你!”林姨的儿子刚要跳脚,又再次被刑闵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黄警官用力咳嗽两声:“我们没问话,就都闭上嘴不要多说。”

刑闵跟黄警官时不时交流下案情的细节问题,反观萧九韶则一直当个安静的人肉布景,靠在沙发边上垂着眼一言不发。褚青蘅终于忍耐不住,在他腰上轻轻一戳:“你就没有想法可以说的了?”

萧九韶忽然被打断沉思,侧头看见是她,便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想法?”

“比如愚蠢的地球人什么的?”

“我以前被借调到新市,多亏了黄老师带我,不然我也没这个机会。”萧九韶回答,“尊重师长,这个美德我还是有的。”

“啧,橙子酸成这样还怎么吃?”沈谙把手里剥了皮的橙子随手扔回果盘,又抓起几张纸巾抹了抹手。

刑闵转过身,盯着她看了片刻,却没说话。

沈谙不甘示弱地回瞪:“你看什么看?难道连吃个水果都不行了?”长女沈谈忙拉了拉她的手臂:“少说几句。”

只见刑闵走过去,拿起沈谙剥开的那个橙子,用手指沾了点汁水尝了尝味道,又把果盘里所有的水果都取出来,在果盘底部一抹,手指上沾着白色粉末。黄警官见他这些动作,也走过来,看了看那些粉末,也用手指蘸了放到嘴里尝了一下,然后紧紧地皱起眉来。

褚青蘅不由得想,他们胆子真大,不明粉末状晶体也敢随便往嘴里放。

黄警官直起身,朝着站在角落里的帮工阿姨道:“昨晚上你们吃的什么?”

“警、警官,昨晚上吃的是海鲜,因为沈老先生最喜欢吃海鲜,尤其是斑节虾。”

“那这盘橙子是谁买回来的?”

“是我……这橙子怎么了?”

“谁让你买的?”

阿姨想了想回答,指着沈谈道:“是表小姐,她到了下午忽然说想吃橙子,然后我就出去买了,现在这个时间就快过年了,这里又偏僻,要买个橙子不知道多难……”

黄警官对手下的警员耳语几句,那警员匆匆忙忙地离开会客室。他转身踱步到沈谈面前:“沈小姐,我们怀疑你涉嫌谋杀你的外公沈老先生,这之后会把你带回局里,做详细的笔录。”

沈谈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平复住情绪,冷冰冰地开口:“你凭什么?就凭我昨天下午想吃橙子这件事?”

“昨天下午你看到厨房准备的是海鲜,于是你便让阿姨出去买橙子,橙子富含维生素C,和斑节虾里的磷会成为三氧化二砷。”

“那又怎么样?要我当着你的面把虾和橙子一起吃吗?”

黄警官脸色严峻:“小姐,你以为那些白色粉末是什么?为什么这个橙子会特别酸?就是因为你往里面注射了维生素C剂。把橙子和虾放在一起吃最多算是常识失误,可是往里面注射维生素C就是蓄意谋杀!”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没有的话,你根本不能抓我。”沈谈的脸色越来越白,却还是高傲地挺直脊背。

褚青蘅觉得她这样的神态眼熟极了,仔细一想,像是沈老夫人,她也有股不可冒犯的高傲。其实她内心觉得,沈谈、沈谙和沈逸都更像他们的外公而非外婆,是做不出实质上谋杀的举动来的,但是沈老夫人却未必不会,她这么冷静,便是亲眼看到自己的丈夫带了旧情人进门,都不惊不怒。然而她的内心却未必真的没有情绪,沈老夫人每次看她的眼神都会让她心里发怵。

正好这时,黄警官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语焉不详地“嗯”了几声,很快便挂掉电话:“很有趣的事情,刚才化验方面说,昨晚那块芝士蜂蜜蛋糕里检测出了黄磷。看来我要把你们全部都带回局里去了。”

林姨一下子站起身来,失声道:“我们跟这件事是无关的,我更加不会去杀老沈!”她的儿子立刻扶住她瘫软的身体:“我们没有做过的事,就算警察也不能屈打成招,根本不用怕。”

“可是我没有做过啊,我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把我们一起抓进去。”她一听要进局子里去顿时理智尽失,指着沈谙、沈谈道,“是她们两个!是她们觉得老沈的财产都是她们的,才谋杀了老沈,一定是她们,警官!”

黄警官看着她这样撒泼顿时不悦,皱了皱眉道:“把人都带回去吧,就是小心点,别把老太太弄伤了。”他转头看向帮工阿姨,“请把沈老夫人叫醒,我想她也有必要去局里一趟。”

“不用特地上来喊我了。”沈老夫人捏着沈老先生生前经常用的那根拐杖,小步小步地走进来,“我已经醒了,现在是要去警局吗?”

“是的,老夫人,你如果需要什么就跟我们的警花说,她会为你去楼上整理东西的。”

“不用了,人都老了,也不能拖拖拉拉给大家找麻烦,现在就走吧。”她整理了下颈上的珍珠项链,腰板挺直,缓缓地往外面走。

他们走到屋外,只见沈逸还是站在那里,浑身冒着寒气,似乎就没有走动过。他一见他们出来,便赶上去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外婆出事了?”

刑闵皱眉看着他:“你觉得是你外婆出事了?”

黄警官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节哀顺变。”

沈逸僵硬地站在那里,似乎正紧紧咬着牙关,就连刑闵回答他的那句“是沈老先生早上被发现中毒身亡在自己的房间里”都没有听进去。褚青蘅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低声道:“你没事吧?沈逸,沈逸?”

忽然他动了动身体,犹如敏捷的猫科动物一般冲了出去,一下子蹿到沈老夫人面前:“外婆……外婆,你原来没事……”

沈老夫人神色端庄,摸了摸他的手:“傻孩子,都冻成这个样子。”

他抬起眼,神色仓皇:“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你的外公过世了,警官说是因为中毒。”沈老夫人看着他微笑,“别担心,只是例行问话,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她把他的手拉开,又道,“别傻站在这里,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她高昂着头,第一个坐进警车,然后一位警花坐在她身边,顺手把车门拉上。

沈逸回过头,发怔了一会儿,忽然走到刑闵面前,语气冷静:“刑警官,外公是我下毒害死的,还有你们之前一直在调查的案子也是跟我有关。”

刑闵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股神气是褚青蘅十分熟悉的,因为她刚考进市局里,他就用这种眼神看她——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低能生物,这点跟萧九韶真的像极了。刑闵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说是你下毒谋杀你的外公,理由呢?”

沈逸指着正从屋里走出来的林姨:“就是那个女人,她破坏了我们的家庭,我本来是想杀她的。”

林姨顿时尖叫起来:“你居然想杀我,你想杀我?我根本就没有破坏你们的家庭,是那个女人看不住自己的老公,是你外公非要来跟我复合!”

“很好,那你是怎么下毒的?”刑闵不待他回答,便从他身边走过,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虽说年轻人冲动一点在所难免,可是你这样做,是在妨碍司法公正,好好回去想清楚吧。”

黄警官掏了掏耳朵,似乎有点受不了对方的聒噪,回头招呼萧九韶他们:“小萧你不是还很擅长犯罪心理刻画?不如干脆一起来?”

虽然黄警官根本没有邀请过她,但是褚青蘅还是假装自己也在受邀请之列,跟在萧九韶身后上了警车,坐在他身边便不动了。隔了片刻,萧九韶直视前方,用揶揄的语气开口道:“似乎并没有邀请你?”

褚青蘅立刻回嘴:“要知道一张请柬一般都可以带一位plus one,显然我就是。”

萧九韶瞥了她一眼,嘴角带起一点笑意来:“最近你强词夺理的技能又升级了。”

“你以为我会生气地跟你斗嘴?实际上我会对这些夸奖之词表示感谢。”褚青蘅看着车窗外面,“多谢夸奖,不用客气。”

坐在副驾上的黄警官哈哈一声笑出来,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打趣他:“哟,小萧,你原来好这一口,看来以前对你有意思的姑娘们都弄错了办法。”

萧九韶伸手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嗯,没办法,我就喜欢这一型的。”

褚青蘅捂住额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虽然他时不时会拿话来刺她,可是到了这种被别人打趣的时候,他就会异常坦白地把一切都承认下来,她果然弄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幸好黄警官也没有打算一直拿这个开玩笑,看着后视镜道:“那辆车子跟了我们有一段路了。”

褚青蘅回首一看,看车型,是跟沈逸那辆同一种款型的。

之后的问话过程就跟她以前见过的一样冗长乏味,一个问题套在里面,反复问上几次。很快的,第一轮问话的录音和记录本就送到他们面前。

黄警官拿着纸杯咖啡,几口喝完:“记录都在这里面,不过还是无人承认下毒。”

褚青蘅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化验记录:沈老先生在自己的卧室里留下的吃食有半碗粥,一个空水杯,还有一小块芝士蜂蜜蛋糕。白粥并无任何异样,是帮工阿姨为他煮的。蛋糕里有超量的黄磷,而水杯里的残留物检测也是正常的,只是有少量硫元素。

她把蛋糕的图片抽出来看,形状并不规则,也无法判断沈老先生有没有吃,而水杯中的硫元素却让她有点疑惑,其实如果水质差的话,验出硫元素也是正常。她放下化验报告,只见坐在身边的萧九韶伸手过来,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他的视线依然焦灼在记录本上:“你还是睡一会儿吧,不用陪我们熬夜。”

褚青蘅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叹:“真的不用我陪?”

丝丝缕缕的气息吹入耳中,萧九韶有点敏感地避了一下,终于放弃跟记录本的纠缠,转头皱着眉看她:“你故意的?”

褚青蘅的表情格外无辜正经:“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松开手:“到一边睡觉去,别打扰我做事。”

褚青蘅在边上的躺椅上顾自休息,其实在一个充满灯光且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送资料的地方,是根本没有办法熟睡的。可是因为太累,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意识缥缈的浅眠状态,一切细小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清晰。

她听见刑闵轻声说:“杯子里的硫元素代表了什么?”

他果然不会放过连她都注意到的疑点。

又是一阵翻找资料的声音,黄警官道:“沈老先生的体验报告呢?快去把体验报告找出来,还有法医的报告出来了没有?”

立刻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消失。

她的意识还在飘忽,忽然看见有人背对自己站着,那个人的背影十分眼熟,她却一下子想不起他是谁。她听见自己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中间人。”那个人忽然转身,她甚至都还没看到那人的容貌,一管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在她的额头上。

褚青蘅蓦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屋顶上锃亮的LED灯管,她刚一张开唇,就感觉到有柔软的舌探入她的口腔。她先是一惊,但很快从萦绕鼻端的清新气息判断出是谁在吻她,便配合地抱住他的背。

萧九韶淡定地完成了一个法式热吻,退开些距离:“早。”

褚青蘅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正是凌晨三点,他对早安吻的定义果然也很奇怪——不过既然发生在他身上,就不要去追究是不是合乎常理就对了。她看了看他的脸,还有衬衫衣领上一小块水汽的痕迹,回答:“牙膏和剃须水的味道都不错。”

萧九韶半蹲在躺椅边上,听她这么说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都长一些:“嗯……别的味道不好?”

褚青蘅环顾四周,只见原本坐在办公室里看记录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当时第一应激反应居然不是先看周围有没有人,她真是大脑短路:“他们都走开了?”

“去问话了。”

“那你怎么没去?”

“我的目标只是暗花,顾及别的事会分散精力。”

褚青蘅看着他:“你心里的既定人选到底是谁?”

“你上次打赌是输给我的。”

她真怀疑上次打赌他就是故意的,她皱着眉,正要长篇大论跟他理论,就被直接堵住嘴唇。她开始还剧烈挣扎,可惜未果,后来干脆自暴自弃地揽住他的肩回吻,反正她的吻技也不差。

萧九韶终于松开她,慢慢平定气息:“愿赌服输,你不会是这么输不起还要耍赖的人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褚青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可惜那眼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她坐起身,叹了口气道:“算了,总之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地方,就跟我说,当诱饵也罢,当棋子也罢,我都无所谓。”

萧九韶伸手拉起她:“去看看黄老师他们审到哪一步了。”

黄警官和刑闵都在监控室里,看着警员对几位嫌疑人做第三次问话。沈谈脸色惨白,在灯光的照射下开始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而沈谙已经完全崩溃,一把把桌上的台灯推了下去,抱着头语无伦次。

刑闵转着手上的签字笔:“你看,沈老夫人的表情很不错。”

他们注视着那台闭路电视,只见屏幕上,沈老夫人微微仰着头,肤色雪白,眼睛漆黑,手上握着一串念珠,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高傲表情。

黄警官仔细看了一会儿:“她是把脸对着监控探头。”他复又摇摇头,“遗传真是十分玄妙的事情,他们的那三个儿孙居然没有遗传到她。”

褚青蘅偷偷地看了一眼专注看着监控屏幕的萧九韶,心道,遗传真的是很玄妙的学科。

刑闵转过头,冷不防地问:“你有什么结论没有?”

被点到名的萧九韶缓缓转过头去,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没有。”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刑闵冷静地开口。

“真是巧,我也想到了。”黄警官和他对视片刻,“看来我们的方法是类似的?”

接下来,黄警官叫来问话的警员低声叮嘱了一阵,然后他走到沈谙面前,亲自问话,言辞咄咄逼人,数落她把黄磷融进蛋糕的原料蜂蜜里,而且这一幕还有帮工阿姨为证人,而沈老先生的死因恰好又是磷中毒。

这看似通顺而有条理的言词让沈谙终于支撑不住,承认了她的确把黄磷放进芝士蜂蜜蛋糕里的事实。褚青蘅知道她的确做过,但是黄警官只不过在诈她,帮工阿姨不可能看到那一幕,沈老先生也不是死于磷中毒。如果是的话,他们根本不必这么辛苦进行前三轮的谈话。而对付沈谈也是如法炮制,沈谈支撑的时间比她的表妹要长一些,但是也很快陷入了精神崩溃中。

这之后,沈谙、沈谈便被关进了同一间有监控探头的屋子里。过了片刻,刑闵不知说了什么,把沈逸从局子外面请了进来,也一同送进监控室。

黄警官看着由警花搀扶着的颤颤巍巍走过来的沈老夫人,面露同情:“老夫人,这里已经不需要你继续留着了,我让警员送你回家。”

沈老夫人手上还握着念珠,正一颗一颗地拨弄。

“老夫人?”

最后一颗念珠落下,她睁开眼睛,那黑沉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黄警官,语气清晰地开口:“我也不能回去,因为犯下谋杀这件事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