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一集 甲 小子天成 第二章 仇家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黑洞洞的屋外,隐隐传来几声狗叫。

“一共是九个人。”妇人镇定的说道:“按照九宫方位将这家客栈包围,从他们的足音来看,应该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长老级的人物。说不定停云真人这个老顽固也在其中。”

苏真哼道:“他们来得好快,难道是当我苏真修身养性了六十年,变得好说话了吗?”

话音刚落,对面屋脊上响起一阵苍老的声音道:“苏真老弟,水轻盈水仙子,两位别来无恙否?”

苏真的眼睛里赤光一闪,透出骇人的杀机,沉声道:“原来停涛真人这个老杂毛也来了,碧落七子里最虚伪阴险的就是他。”

外面停涛真人声音又响起:“既然苏老弟来到碧落山附近,为何不上山找我们这些老朋友叙叙旧?若让外人知道,还当是我们碧落山失了礼数。”

苏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杂毛,这么晚你来作什么?”

停涛真人答道:“我家掌门师兄得知贤伉俪路经碧落山欣喜万分,一定要贫道邀请两位上山相会,别无他意,只是为了一叙旧情。”

“滚吧!叫停心这个老鬼自己来,凭你的斤两还请不动我。”苏真回答道。

又一个女子声音响起道:“苏大侠好大的口气!停涛师兄一人请不动阁下与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两位师兄如何?”

水轻盈脸色微微一紧,低声道:“是停雪真人,看样子碧落七子果真来了四个。”

苏真神色不动,徐徐道:“即使全来,我又有何惧?”

水轻盈看了眼满脸疑惑、一点都不晓得危机来临的女儿,叹息道:“我们两人联手自然不惧碧落九泉剑阵,可是玉儿怎么办?”

苏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虽然无耻,但也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女孩儿,怕只怕我们应战之时,有别人横插一手可就麻烦。”

水轻盈苦笑道:“我们身上藏的东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红,若不是因为不晓得聚云峰所在,怕早就杀上门来了。今天这些道士表面看来是为讨伐你这个魔头,说到底,却还不是为了那东西?”

苏真嘿嘿冷笑一声:“我不想给,看谁有本事拿走?”

水轻盈轻声道:“那玉儿……”

苏真回身弯腰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玉儿,你乖乖待在这里。爹娘去见几个老朋友,很快就回来。”

苏芷玉天真的问道:“玉儿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轻盈看着女儿纯真的小脸,心里一酸,强自微笑道:“玉儿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里等,好不好?”

苏芷玉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玉儿听爹娘的话,爹娘快点回来。玉儿要娘亲哄着睡觉。”

苏真转头望着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不走了,你们去吧,我留下保护这个小妹妹。”丁原双手一扠腰说道。

“你?”苏真哈哈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丁原漠然看着苏真,直到笑声停歇才答道:“没什么可笑的,我既然说了报答你,最多也就是赔上一条贱命罢了。”

苏真脸上轻蔑的神色渐渐消失,颔首道:“好,你留下,帮我照顾玉儿。”

“你放心,只要我不死,这个小妹妹绝不会少了半根头发!”他的个子只到苏真胸口,又没有丝毫修为在身,但言语间却无比坚定,令人几乎忘记他的年龄。

苏真一挥手,屋子里忽然亮起一团淡淡的红光,色泽十分诡异。

丁原心中一奇,仔细一看才看清楚,苏真手里拿的是一盏巴掌大小的青铜灯,灯座上雕刻着一头威武的异兽,面目狰狞恐怖。灯心却只有金针一般细小,吞吐着暗红色的火焰。

“起!”苏真一声轻喝,青铜灯离开他的手冉冉飘向空中,淡淡的红光宛如瀑布洒下,形成一个光罩,正把苏芷玉和丁原罩在当中。

“这是上古神物天心灯,可避妖邪鬼魅。你们待在里面不要乱动,更不要去碰触灯座。若是来了什么陌生人想伤害你们也毋须惊慌,有天心灯的庇护,当世之间能够破解的人屈指可数。”苏真嘱咐道。

“苏大侠,水仙子,你们若是再不应声,我们就自己进来啦!”屋外停雪真人的声音再次催促道。

苏真一声长啸,回应道:“城东二十里外有一土坡,乱坟无数,你们若是不怕,就只管跟来吧!”

话音一落,他背后亮起一道眩目的红光,原来是隐在鞘中的魔剑“赤血”龙吟而出,化作一道闪电射向夜空。

苏真的身形一闪,人与那红光合而为一,消失在窗外。

“爹爹!”苏芷玉叫道。

水轻盈朝丁原一点头道:“丁小友,玉儿便拜托你了。”玉腕翻转,一缕碧色剑光惊天而起,人也一瞬间消失无踪。

丁原望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心中暗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剑仙吗?若我也能有这样的本事,还怕那些混蛋作什么?”

不料苏芷玉在一边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丁哥哥,你说我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丁原也不知道,他比起苏芷玉自然懂事的多,明白苏真与水轻盈二人,必定是到城外空旷处,与什么碧落七子动手去了。至于为什么碧落七子找上苏真夫妇,好像又牵涉到其他秘密。

对于碧落山,丁原多少有些听闻。从此城朝西两百里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终年草木青翠,名为碧落。

许多人都说,在碧落山最深处有神仙居住,半夜里山中的猎户,偶尔还能看见道道七色彩光,那便是神仙下凡了。

可惜山路崎岖,险峰难攀,就算是猴子,也难爬上碧落山中最高的七座峰顶,所以也没人能亲眼看见神仙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苏芷玉又问道:“丁哥哥,你的伤口还疼吗?”

丁原正在想心事,却总被小女孩打断,有点不耐烦道:“不疼。天晚了,你若没事就先去睡吧。”

苏芷玉“哦”了一声,乖乖朝床边走去。说来也奇怪,那从天心灯里洒下的光罩,随着苏芷玉的移动也渐渐朝外扩散,依旧把他们包在其中。

丁原抬头望着天心灯,心想这不知道又是什么仙家宝贝,但那淡淡的红光真能派上什么用场吗?

“丁哥哥,我睡不着。”苏芷玉坐在床上叫道。

“睡不着就数羊,数到一百只就睡着了。”丁原随口敷衍说。

“可是以前每天晚上睡觉,都是娘给我讲神仙的故事我才能睡着的。”

“我不会讲故事!”丁原心想,这个小女孩真是被父母娇惯坏了,怎么这么麻烦?

“你可以讲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啊!”

“我小时候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芷玉并不放弃,甜甜微笑道:“你可以说说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爹娘教你读些什么书,有没有逼你练剑?”

丁原想起自己的幼年,不由得一阵气闷,喝道:“快睡!”

苏芷玉从小被父母视如掌上明珠,千依百顺,在聚云峰上也见不到第三个生人。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恶声呵斥,当下小嘴一撇便哭了起来。

丁原被她弄得一阵心烦,他不怕别人拳脚相向,却唯独受不了小女孩的哭泣。只好尽量用温柔的声音道:“别哭,快睡觉好不好?醒来爹娘就回来了。”

“你欺负人家!”苏芷玉抽噎着说。

丁原不由得心里苦笑,如果这也算欺负,那么自己以前遭人白眼,还动不动被乱打一通算是什么?若不是答应了苏真夫妇,他掉头就想走,走的越远越好。

可是现在,也只得苦忍着道:“好啦,不要哭了,我给你讲故事。”

“真的?”苏芷玉乌溜溜的眼里,泪珠儿还在打转,可是小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还真能说不哭就不哭,看来在父母面前这是惯用伎俩之一。

“我就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一个故事吧。”丁原想了想在床边坐下。

苏芷玉眼睛眨巴着,托着腮帮子安静的坐在床上听故事。

“我小时候和母亲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里,母亲靠给别人做衣服上的饰品挣钱。差不多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拿着母亲做的饰品上市集去卖,每天也能换得几个铜钱。”

“那你爹爹呢?”苏芷玉好奇的打断问道。

“我没爹!”丁原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亲怀了我时,就不要我们了,我也从来没想过有这个爹!”

“对不起。”苏芷玉轻声道歉道:“你继续说吧。”

“十岁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亲便叫我把东西卖了,早些回家也好给我过生日。我一早就到市集摆摊,那天的生意也不错,到中午的时候,我就赚到了平日一天的钱。中午刚过,镇上的恶霸巴老三又带着一帮走狗上街收保护费。他依仗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当地的小官,便无法无天,镇上的人见了他都怕,背地里叫他‘巴阎罗’。”

丁原沉浸在回忆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摊上收钱,我照惯例交给了他。哪知道这个混蛋却说,他大哥要过四十岁的生日,今天的保护费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这么多钱,只好和他争。巴老三嘿嘿一笑说不交也行,但是我娘亲得到他府里去当一年老妈,算是抵债。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帮手下立刻冲过来把我揍个半死。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搜走了,一个子儿都没留下,还把剩下那些饰品全都踩得稀烂。当时旁边聚了上百人看热闹,却眼睁睁看着这四五个地痞撒泼,没人敢说一句话!”

苏芷玉怒道:“丁哥哥,这个巴老三太坏了,等我爹娘回来我要告诉他们,让我爹为你报仇。”

丁原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拖着受伤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亲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着娘亲大哭,娘边帮我擦着伤口边告诉我说:‘别哭,孩子。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公道,公道都让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的人占去了,你就忍一忍吧。’“听完娘亲的话,我果然不哭了,只想着怎么报复巴老三。当天晚上因为集市上赚的钱都被巴老三抢走,我和娘亲只好将就着吃了两个玉米饼算是过了生日。我越想越气,半夜里睡不着,爬了起来从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后就出了门。”

“啊!”的一声,苏芷玉抓住丁原的胳膊:“丁哥哥,你是一个人要去找巴老三报仇?”

丁原点点头道:“当时我只想给巴老三一个教训。等我走到巴府门外,那里竟然人来人往热闹得不得了,原来是正在给巴老大过生日。我站在角落里闻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里难受得很。巴老大过生日就有酒有肉,我过生日却只有两个玉米饼,还要和娘亲分着吃,这是为什么?

“我心中越想越气,就借着一根大树爬进巴府,里面人多又杂。我装作一个仆役,找了一把扫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没人怀疑到我这么一个小孩。

“我走到巴府正厅门口,正好碰上巴老三出门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稳。我便跟着他,等他送完客也没回正厅,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来是尿急。活该这混蛋倒楣,那院子里除了一个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么人也没有。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后,拔出刀低声说:‘巴阎罗,小爷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进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苏芷玉惊道:“你把他杀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时我个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没经验又十分慌张,给他拣了一条烂命。不过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那时我也以为他死了,那个丫鬟一叫,我慌了,急忙丢了刀翻墙逃出巴府。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进门,我就发现屋子里已经被人砸得乱七八糟,娘亲也不见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来报复了?”苏芷玉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亲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问附近的人也没人说得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来寻仇,只好赶快离开。以后我回去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娘,想来……她是叫巴老三给杀啦。”

“也许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摇头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上我,而且也不会在半夜里走啊!”

苏芷玉此刻已经觉得那个巴老三,实在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于是说道:“丁哥哥,等爹娘回来,我一定求他们帮你教训那个巴老三。”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苏芷玉道:“我将来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但愿他活得够长。”

苏芷玉正想说出“到时候我也去帮你”这句话时,头顶的天心灯突然颤抖了几下,发出“丝丝”的低鸣。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别说话,好像有恶人来了!”

“这个小弟弟怎么这样说话,姐姐看上去哪里像恶人了?”原本关闭的房门无风自开,一名艳丽妖娆的紫衣少妇笑盈盈立在门口。

丁原知道来人必定是冲着苏真夫妇,于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门,也不问里面的主人是否愿意见你便闯了进来,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那少妇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开般眩目,道:“你这孩子是谁,如此伶牙俐齿?”

“你又是谁,来干什么?”

少妇抬头看了眼天心灯,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没见,自然想上门探望一下。怎么,他们不在吗?”

丁原晓得这少妇明知故问,他心想那苏真与水轻盈夫妇,看样子都是剑仙高人,来找他们的人无论安得是什么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应要保护他们的小女儿,自然不能食言,说什么也要撑到他们回来。

于是说道:“你是我娘亲的老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少妇一怔,咯咯娇笑起来:“别骗姐姐了,当姐姐不知道苏真和水轻盈只有一个女儿吗?”

苏芷玉瞪着少妇,然后转头低声问:“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么?”

“别说话。”丁原先示意她噤声,接着对少妇道:“苏大叔和水大婶马上就回来,你可以站在那里等会儿。”

“又骗我。”少妇娇笑道:“小弟弟,你不晓得骗死人不偿命吗?苏真和水轻盈现在怕正和碧落山的杂毛道士们斗呢?哪会这么快回来?”

丁原从她话里听出这个少妇虽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却不是来给苏真帮忙的。

少妇亲切的目光又投向苏芷玉问道:“小妹妹,你就是苏真和水轻盈的女儿吧?”

“我叫苏芷玉,姐姐是谁?”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明白危机四伏,看这少妇模样十分漂亮,语音娇柔,不免生出亲近之心。

“姐姐我呀叫晏殊,认识姐姐的人都称我作‘紫练仙子’,姐姐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晏殊的名号里有紫练两字没错,那是因为她擅长施展魔门至宝紫灵鞭,但“仙子”两字却是自封的,多数人还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约二十几岁,事实上早有百岁之龄,与苏真夫妇几乎是同代人。她出自大雪山万壑谷灭情婆婆门下,依仗师门声威与手中的紫灵鞭纵横天陆。

平日里虽然任性刁蛮行事怪异,但也不曾有什么大恶,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过多为难于她。

“别听她胡说。”丁原用身子拦在苏芷玉前,警惕的瞪着晏殊道:“你既然自称是水大婶的老友,也应该是个成名人物,怎么又卑鄙到打一个十岁小孩的主意?”

“瞧你说的。”晏殊又是一阵娇笑:“我只是想带她去找爹娘,又有什么不对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给你发一个誓,绝不伤害这个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话也不晓得几分真几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认准一件事情:无论是谁,都别想把苏芷玉带走!

他冲着晏殊说道:“你就是发一百个誓也没用,反正苏家妹子绝不会跟你走。”

晏殊心中暗想:这个小鬼也不知道是苏真水轻盈从哪儿找来的,一丁点儿年纪,却是如此难缠。

如果再不想办法将苏芷玉骗走,以后只怕再难有如此好的机会。自己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天,只要挟持苏真的宝贝女儿,就不怕他夫妇不低头,难道偏偏被一个小鬼搅和了不成?

话又说回来,倘若不是两个小孩头顶的天心灯,她又何必在这里费什么口舌?

正思忖间,窗台底下无声无息钻进一条小蛇,金色的身子不过三尺多长,飞快的朝床边滑去。但是那蛇头刚一碰到天心灯射出的红光,蓦地“嗡嗡”声大作,天心灯光华爆涨,颤动的更加剧烈。

那金蛇宛如被电击一般反弹出数尺直撞在墙上,拼命扭曲几下便不再动弹。

苏芷玉大吃一惊,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别怕,不过是外面那个老毒物的一贯伎俩,有姐姐在,还容不得他猖狂。”

静静的院落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徐徐响起道:“紫练妖姬,你连十岁的小孩也骗,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又来了一个麻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