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孤单摩天轮
在摩天轮的最高点许愿,神真的能听见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每个人在心里勾勒出属于自己的憧憬,于是,传说中,便有了神的存在。五指紧扣,亲密拥抱……当爱情降临,能否得到神的保佑和祝福,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摩天轮缓缓下降,关凌蓝在足尖重新踩到地面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背后的冷汗早已经干透,紧贴在皮肤上,干涩得让人难受。
陆泊然摸着肚子喊饿,硬拖着关凌蓝去餐厅吃饭,地道的港式下午茶,菜一上桌就吃得风卷残云。
两个人就这么在香港住了下来,南丫岛的民宿从短租变成长租。陆泊然还牢记着与关凌蓝的赌约,信誓旦旦要帮她治疗失眠,方法是每天清晨喊她起床晨跑吃早餐,然后去逛天后庙,走家乐径,沿着海岸线散步,然后去不同的小餐馆吃饭,去杂货铺买回各种各样的小物件。他们几乎尝遍了每家饭店的特色菜,用脚步丈量南丫岛的每一条街巷,于是,每一天回到民宿的时候,都已经筋疲力尽,关凌蓝觉得自己甚至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进浴室匆匆冲洗之后,连头发都懒得吹干,裹着毛巾就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当场睡过去。
然后陆泊然把半昏睡的人从被子里拖出来,揽在怀里,帮她吹干头发,这时候通常关凌蓝已经趴在他身上睡得熟了,静谧舒适。
这些天,关凌蓝再也没有喝过酒。
她已经不再需要酒精,也一样能倒在某个人的怀中沉沉睡去。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陆泊然终于忍不住表示自己逛腻了南丫岛吃腻了海鲜,决定要住回港岛去。他用手机在网上预订了一家酒店,关凌蓝刚想提醒他,你用护照订酒店小心被你家里人查到,陆泊然已经非常得意地跟她解释:“放心,我有两本护照……我用来订酒店的那本护照,是在泰国的地下黑市买的。”
他家保镖聪明他也不傻,于是,陆泊然堂而皇之地用假身份到酒店办理入住,拉风的墨镜挡掉半张脸,全程英文对答,用的全是崭新的美钞,那气场活生生把关凌蓝衬托成了陆少身边跟班儿的小妹。
豪华观景套房,维多利亚湾一线海景,陆泊然心满意足地伸展四肢在落地窗前眺望海景,就看到关凌蓝站得远远的,蹑手蹑脚的只敢不时探头伸脖子过来看上一眼半眼。
陆泊然嘴角拂过一抹狡诈的笑容,转身看向关凌蓝时忽然脸色一变,十分惊诧地道:“咦?你头发上是什么?”
关凌蓝迷茫地“啊”了一声,抬手抓了抓头发,陆泊然往前走两步,朝着她勾了勾手:“不是,是那边……那边……”
关凌蓝在他指挥下抓来抓去弄了半天,陆泊然还是一直摇头,她刚打算找个镜子,陆泊然已经伸长胳膊将她拉到面前,低头捻起她一缕头发,声音低哑却有磁性:“怎么不敢过来?”
关凌蓝刚想回答,仰起头时陆泊然的唇已经毫无征兆地压下来,他完全是在挑逗她,舌尖探进去又很快退出去,在她唇上飞快地打个转,关凌蓝被他带的身子跟着转了几圈,忽然砰的一声,后背一凉,她整个人已经被紧紧压在了透明落地窗上。
陆泊然这才放开怀里的人,看着气息凌乱的关凌蓝只是笑:“怎么样?还害怕吗?”
“怎么又是这一招?”
关凌蓝气鼓鼓地涨红了脸,嘴唇有点红肿,在陆泊然眼中看来分外的温润可爱。
“好用,干吗换?”
陆泊然耸了耸肩,放开关凌蓝,一只手抄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挥起来丢当两下:“我去洗个澡,一会儿我们下楼吃自助餐去哈!”
关凌蓝已经被他这流氓行径搞得无语,但是说来也怪,她抬起头看到窗外的景色时,虽然还是会脚软,但是脑海里刚闪过齐风满脸鲜血的模样,立刻就被陆泊然懒洋洋的笑容取代,他邪气地扬起嘴角对她说,你记得这个吻,就够了……
她摸了摸唇,总觉得上面滚烫的气息,始终未曾散去。
陆泊然洗完澡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兴致勃勃地拖着关凌蓝下楼吃自助餐。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十分丰盛,而像陆泊然长相这么好看而且食量又十分惊人的男人,自然在餐厅里最容易引起围观。
关凌蓝在切一片西班牙香肠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有人在看陆泊然。斜对面的座位,单身的年轻女子,穿着荧黄色露肩小礼服,眼波流转,微带笑意,红唇鲜艳如血。
陆泊然全无察觉,关凌蓝在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心想这人果然是招蜂引蝶的体质。这一下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倒是被陆泊然听见了,他露出一个“怎么了”的表情。关凌蓝没好气地一手握着刀子,径直抬手用刀尖对着那个女子的方向指了指。
陆泊然顺着视线看过去,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还朝着对方笑着点了点头当是问候,那边优雅地一欠身,回了个礼,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虽然他们喝的不是酒,但举杯还是有示好的意思,陆泊然不好拒绝,于是也举杯回了礼数。
“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关凌蓝总觉得这俩人眉来眼去的模样看着很是碍眼,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决定先闪为妙。陆泊然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对,而是跟那桌的客人隔空互动得十分火热,甚至连离去时关凌蓝的背影都没有再看一眼。
在陆泊然吃完第五块榴莲酥的时候,年轻女子已经迈着妖娆的步伐走到他面前,笑靥如花道:“我可以坐下吗?”
陆泊然起身帮她拉开椅子,请她坐下,一副贵公子风流倜傥的范儿。
“刚才那位是?”
年轻女子微微侧目,眼波流转,完全是含情脉脉的样子。陆泊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那故意拉到已经不能再低的领口,不经意将头侧开少许:“那是我女朋友。”
“哦?”
女子故意露出很诧异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不相配呢!”
陆泊然浅笑:“美人当前,我们还是不要讨论她了。周小姐愿意陪我吃饭,可真是我的荣幸呢!”
“你认识我?”
女子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她长相确实很漂亮,身材也匀称姣好,尤其是一双长腿,更显得气质不凡。
陆泊然点点头:“周小姐这么漂亮的美人,只在报纸上见过一次,足够让人过目不忘了!”
这年轻漂亮的年轻女子自然就是陆泊然之前曾与陈竞关注过的模特,周语莹。关凌蓝走后,何可秋才捧了她上位作替代,据说陈竞对这小姑娘倒是挺好奇的,前几天还通报消息给他,说周语莹也来了香港,所以陆泊然专程换到这个酒店来,只为了故意送上门会一会她。
哪知道这么容易就遇见了人,还主动过来搭话。陆泊然心中暗暗得意,感叹自己的魅力果然不减当年。
不过,貌似周语莹并不认识关凌蓝,否则,她这会儿要做的不是来找自己搭讪,而是偷偷跑去打电话通知何可秋了——其实那才是陆泊然的真正目的。
既然如此,那就陪这小丫头过一招吧!
陆泊然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于是言语上颇为用了一番工夫,把周语莹哄得格外高兴。他着装打扮一看就不是平常人,长相帅气漂亮,出手又大方,就算是周语莹这样见惯了达官显贵的,也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人还是有几分魅力的。
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相约有机会一起喝早茶,陆泊然吃得很饱,满心得意地捧着肚子踱步回房间,一开门就看到关凌蓝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拎着一袋没开封的薯片,也不吃,就在那儿看似无聊一样地一点点捏着玩。
“咔嚓……”关凌蓝听到开门声,于是手指收拢,把袋子捏出响声,陆泊然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总有一种无比诡异的感觉,关凌蓝捏的不是薯片,而是他的骨头。
“哟,看什么呢这是?华娱卫视啊!”
陆泊然把脸皮筑成一道城墙,笑眯眯地凑过去主动搭话:“好看吗?”
关凌蓝侧头瞥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看电视,眼底连点光都没有,仿佛脸上挂了一行大字:理都不想理你……指头松开又收紧,薯片顿时碎成一堆粉末。
陆泊然的嘴角抖了抖:“亲,这薯片是要收费的……”
关凌蓝松开手,拎着袋子在陆泊然面前晃晃:“没开封。”
陆泊然赶紧抬手接了,把袋子飞快地收走恨不得当场毁尸灭迹,他总有种感觉,关凌蓝是把这袋薯片当成了他,这绝对是恨不得把他的骨头捏成粉的节奏啊!
“哎……”陆泊然处理了薯片,见关凌蓝还是不理他,他那个招猫逗狗的性子总归是不甘于这么被无视了的,于是主动跑到关凌蓝身边,抬手用指头轻轻戳她的肩膀,“你吃醋啦?”
关凌蓝其实心里确实有点不痛快,但是究竟在不痛快什么,她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她和陆泊然目前的关系微妙而诡异,既不是情侣,又不存在某种交易关系,他们一开始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后来才发现彼此早在儿时就已经相识,亲昵暧昧过,也曾经刻骨缠绵过,一路从澳门来到香港,结伴同行,他们俩谁也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来理一理他们之间到底算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我为什么要吃醋?”
关凌蓝举起遥控器开始换台,电视画面依次闪过,连定格都没有就换到了下一个。她的话说得四平八稳,连个语调的波澜都没有。
陆泊然立刻换上一副极为谄媚的笑容:“你得吃醋啦,我都爬墙了你还不吃醋啊!”
说着就捧着心脏夸张地往后倒:“我真的伤心啦!”
关凌蓝于是忍不住笑场,原本是满心不舒服的,可是被陆泊然这一逗,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不过陆泊然这么一说,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陆泊然,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陆泊然很得意地说:“到今天是第十二天啊,怎么了?”
关凌蓝顿时眼前一黑,怪不得这家伙一路上都没提过这件事,搞了半天,他们俩从一开始想的就不是一码事啊!
“十二天了?”
关凌蓝就差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了,这么算起来,岂不是从他们那天在别墅一起过夜开始的?
陆泊然凑过来揽着关凌蓝的肩膀,把脸贴上来在她的额头上蹭蹭:“是啊,这么快都十二天了呢!”
“才十二天你就爬墙?”
关凌蓝这会儿才觉得自己开始有点酸溜溜了,既然你心里都认定了我们俩是在一起的,那你还跟人家姑娘聊得有声有色,连我都不搭理了?
“你果然吃醋了!”
陆泊然见关凌蓝把脸给板了起来,于是语调都跟着兴奋了。她吃醋才显得她在意,陆大少心情无比雀跃,就差把尾巴翘起来嘚瑟了:“嘿嘿,你别生气,周小姐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所以就是出于礼貌跟她打个招呼,其他真的没什么了!”
关凌蓝“哦”了一声,怎么想都对陆泊然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她不是那种爱揪着一件事到死都不放的人,所以也就不打算追究了。可是,假如再有下一次,被她抓到证据,那可就别怪她翻脸了。
“别生气啦,晚上我带你去兰桂坊,怎么样?”
陆泊然祭出杀手锏,虽然关凌蓝最近酒喝得少了,但是,她对于美酒的热爱之心可是丝毫未减。
关凌蓝的反应一如既往:“好啊好啊!”
兰桂坊其实很小,但是名声却非常大,香港最著名的中高端消费区,酒吧与餐馆沿街而立,一路顺着上坡随处可见站在街上对饮的年轻白领和老外。关凌蓝一来到这样的地方就觉得无比兴奋,开心地看来看去,像是个见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样,看到什么都是一脸盈盈笑意。
只是陆泊然看起来完全没有挑一家店进去坐坐的打算,他很镇定地一直走在关凌蓝的身边,然后在她询问是否要进店的时候,非常煞风景地摇一摇头。
最后关凌蓝终于奓毛,捏着拳头问他:“走了这么久你不累啊?!”
潜台词就是说,你到底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让我好好喝杯酒了?
陆泊然非常诚实认真地回答:“我不累……啊!”
关凌蓝一拳虎虎生风,径直砸在陆泊然的肩膀上,其实她原本打算打脸,但是又不舍得,于是在出拳的瞬间改变了方向,陆泊然被打得凭空一声尖叫,引来无数路人围观。
这两位在外人眼里,那绝对是奇葩了。男的漂亮得不像话,各种卖萌,女的虽然长相清秀但霸气外露,怎么看都挺威武的。
“我累了,找个地方坐坐!”
关凌蓝终于忍不住下命令,搞不清楚陆泊然到底在磨蹭个什么劲。
陆泊然一手按着肩膀,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抬起来看表,他今天戴了一只从未戴过的腕表,不是那种亮闪闪镶满钻石的大金表,这表看起来更像是个手镯,黑色的表盘搭配银色的金属腕带,隐约看起来,闪着一如冷兵器般的光泽。
还差七分钟就到晚上十点了,陆泊然想,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温柔地将手伸过去牵起关凌蓝的手,五指紧扣,然后凑过去,亲昵地用唇蹭了蹭她的耳垂:“跟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关凌蓝被他这大庭广众的耳鬓厮磨搞得有些脸红,连质疑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陆泊然给牵走了。既然打算来夜店,当然就要穿得有那个风格,陆泊然身材容貌气质俱佳,简单穿一条西裤搭配衬衫就可以了,关凌蓝出门前被逼着换了一条连衣裙,黑色轻纱蕾丝边,头发用簪子绾起一个宛若蝴蝶的发髻坠在一边,另一边戴了一条银色耳线,坠下一颗小指头大小粉色珠子。
兰桂坊有很多夜店,大小各异,规模不同。有一些就开在街上,深夜降临,灯红酒绿,人来人往。还有一些,开在小巷深处,环境格调自然是不用说,连出入的客人都有要求,生客不接,必须是有“身份”的,才能被奉为上宾。
陆泊然非常纠结地把人领到隔壁那条街,中途迷路若干次,最后还是找到了地方。那个门口甚至连个牌子都没有,但是外面却排着很长的队,关凌蓝想起她之前听何可秋提过,兰桂坊里有些暗店,经常会有一些有身份的人出入,不过偶尔也会开放接待散客,所以有人会在那里排队等着,只希望能等到机会,与上流社会的人结交上关系。
只可惜,很多圈子都是固定的,他们从一出生开始就属于那里,生活在那里,习惯享受华贵与奢靡,学会使用阴谋与算计,就连学识、经验、谈吐又或者是人生的阅历,都是自成一脉的。
就如同有道无形的网将他们和其他人分割开,一道虚无的围城,别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所以何可秋要用十五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关凌蓝,让她成为那个“世界”的人,所以,想要一朝一夕就跻身上流社会,嫁入豪门或是一夜暴富,哪有那么容易?
陆泊然牵着关凌蓝堂而皇之地跃过长长的队伍,一直走到门口,在高大威猛的保镖上前拦人之前,把手直接往他们面前一横。
两个保镖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搞不太清楚是怎么个状况,陆泊然已经不耐烦地指了手腕上的表,用字正腔圆的英语喝道:“看清楚!”
“哦,sorrysir!”
保镖看清楚那只表的时候终于变了脸色,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脸笑容,一边浅深鞠躬道歉,一边伸手指路:“please!please!”
陆泊然随手拍出去一百美元,挥推诚惶诚恐的保镖,趾高气扬地往里走。
保镖立刻用对讲与人联系,语气恭敬而惶恐。里面接到报告,哪敢怠慢,保安经理大堂经理总之一堆经理浩浩荡荡在大厅里站了一排,恭迎陆少大驾,那架势,关凌蓝觉得都快赶上皇帝出巡了。
“你这是个什么情况?”
关凌蓝内心的八卦因子彻底发作,当即拉着陆泊然细问,陆泊然很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腕表:“这只表,是他们店十周年专程定做的纪念款,全球总共五十只,其中四十只赠送给了VIP级别的客户,剩下十只留给了股东和集团高管。这不仅仅是礼品,更是身份的象征。”
“你是他们的VIP客户?”
关凌蓝拉着陆泊然上下打量,就他那一杯倒的酒量,也能成VIP?
陆泊然摇摇头,很诚实地回答:“当然不是,这里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你知道的,我很少喝酒……”
他很坦然地摘下自己的腕表,把关凌蓝的手拉过来,缓缓把表戴在她手腕上:“所以我觉得,这个比较适合你。”
关凌蓝看到表盘下方那个烫金的编号:001,顿时呆住了。
有些编号象征着无与伦比的身份,比如陆泊然这只表上的001,关凌蓝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到这个编号,有些人就算是穷尽毕生之力,都得不到这样一种身份。
家世、背景决定了他的起点,关凌蓝虽然并不了解陆泊然口中所说的那个加拿大陆家,但是,此刻也已经对他的显赫来历深信不疑。
陆泊然很坦然地跟大堂经理吩咐了几句,然后就被带到了一个环境优雅别致的位置,这里是二楼靠窗的位置,四周用绿植和屏风装饰起来,围上一圈莹白的小夜灯,中间放着玫瑰色沙发和白色矮桌。
酒点的是芝华士,一开始关凌蓝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毕竟市面上的芝华士12十分常见,并不是什么稀罕的酒。但是酒一开她当时就顿悟了,这不是芝华士12年,甚至不是18年,而是25年。
25年份的芝华士极少,每瓶都拥有编号,颜色澄澈醇厚如同牛奶巧克力,口感是甜橙和水蜜桃的果香混合了杏仁软糖的甜香,顺滑,饱满,回味悠长。
关凌蓝喝得极为开心,陆泊然多数时间只是看着,面前摆着半杯酒动也没动,倒是薯片鱿鱼丝炸鸡块这些小食吃了不少。
夜店也就是喝酒外加闲聊,为了活跃气氛,陆泊然把某年某月某日在埃及金字塔看到一只拳头大小的蚊子这种事都说了,关凌蓝闲来无事就打量起陆泊然送她的表,一边好奇地问道:“你说,这表能值多少钱?”
“值多少钱?”
陆泊然懒洋洋地抬了抬头——他之前正边吃炸鸡块边看窗外的光景:“这事我真没想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对钱是没什么概念的。”
关凌蓝想想也是,这位大少爷一贯都是用百元的美钞给小费的,这是典型的不差钱。她想起以前在某个酒会上听到位大小姐感叹自己从来不知道钱包里有多少钱,因为不管她前一天花多少,第二天一早钱包里都会又塞满了钞票。
她想起孤儿院的孩子们,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能领到糖果,她第一次请陆泊然吃的糖是圣诞节时一个外国人来看望孩子时发给他们的,每人两块,而后来陆泊然又回请过她一次,那是新年时院长陪着某些领导们来视察时,老师们提前塞进他们口袋的。
那时候的一颗糖,甚至珍贵过全世界所有的财富。
“哎,你发什么呆呢?”
陆泊然推推她,指了指喝空的酒瓶子:“酒都喝完了,太无聊了!不如你陪我去翠华吃河粉吧!”
不得不说关凌蓝的酒量真是可怕,就算喝成这样都目光清亮,神情自若,显然人还是清醒的。
关凌蓝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她没反对陆泊然的提议,酒也喝了,陪那个吃货填饱肚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出门时陆泊然很自然地牵起了关凌蓝的手,掌心暖融融的握起来很舒服,关凌蓝难得温顺安静走在他的身旁,低垂眉眼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电梯门口摆了“正在清洁”的牌子,反正是二楼,于是两人决定走楼梯,只是这楼梯略显高能,半回转式,高贵典雅如同童话故事里城堡当中,公主参加舞会时要拎着雪白裙摆缓缓一路走向舞池中央的旋转楼梯。
迎面走来一行人,正在攀谈的两人正被保镖簇拥在其中,甚至都看不见人脸,陆泊然见了就拉上关凌蓝靠边躲闪,一边偷偷朝她摆口型,关凌蓝跟着小声念出来:“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抿起唇来笑,脸颊有些红,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等那一队人从他们旁边浩浩荡荡走过去,陆泊然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可以走了,关凌蓝一转头,冷不防头上的发簪被陆泊然不经意蹭过去的衣袖挂了一下,毫无征兆地掉落在地。
关凌蓝俯身去捡,黑发披落满肩,在灯光底下有种妖娆的美感。
这细小的声响却惊动了已经走过去的人,自高处转身回头,也许只是出于本能的一瞥,却顿时愣在当场!
关凌蓝似乎感觉到有道异样的目光在注视自己,抬眼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日子她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从他身边逃离,一次次小心躲开他的围追堵截,但是,偏偏命运就这样把这个人带到她面前,让她根本猝不及防!
那人竟然是何可秋!
“凌蓝?”
何可秋顿时就认出她来,一瞬间从惊讶到震怒,又藏着一抹让人难以轻易察觉的惊喜,又重复确认一遍她的名字:“凌蓝!是你!”
这还了得?关凌蓝想,这时候不跑,被抓住那可就真惨了。于是立刻反手握住陆泊然的手腕,箭一般地就蹿了出去!
“哎哎哎哎哎……你……”陆泊然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就被直接给拽走,在原地凭空留下无数省略号。
人都送上门了,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再跑了!
何可秋顿时挥手向保镖发号施令:“追!一定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她是他亲手挑选的继承人,冷静稳重,处事大方得体,乍一亮相商界就能吸引到齐风这样的才俊,让他在心中颇为骄傲。
可是没想到,新瑞集团破产,齐风跳楼身亡之后,关凌蓝竟然逃走了!她甘心放弃了继承人的身份和奢侈华贵的生活,不惜四处漂泊,这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
一定要找到她!
虽然这一年多以来,他培养的那些女孩逐渐出的台面,尤其是周语莹,风头并不逊于曾经的关凌蓝,但是,何可秋心里的这个念头却从来没有消失过,反而越发强烈!
他要求手下必须毫发无伤地把关凌蓝带回来,因为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他必须要亲口问一问她,你为什么要逃?我究竟哪里亏待了你?
只因为逃走的那个人是关凌蓝。否则,他亲手下发的就不是寻人的命令,而是格杀勿论。
何可秋快步跟出来,却眼看着关凌蓝的身影逐渐在黑夜中五光十色的霓虹下,被映衬的越发模糊。
关凌蓝觉得自己顿时又有种在浪迹天涯的感觉了,只可惜这次身边陪着的还是陆泊然,她拖着他飞快地跑,冲出门口,跑出小巷,直奔人多车多的大马路,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就果断跳了上去!
这次好歹陆泊然没拖后腿,一路反应配合都很不错,关凌蓝把头探出车窗就看到保镖们两条腿怎么追都跑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被越甩越远,于是这才安心下来。
司机正要开口问去处,关凌蓝有些不淡定,一边反反复复神经兮兮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他怎么会来的?他知道我在这儿了!我不能继续留在香港了!我要去哪儿?我该怎么办?”
陆泊然抬手把人圈进怀里安慰,一边跟司机报了个地址,这才低下头劝她:“你别着急,听我一句劝,暂时最好先别离开香港。”
“为什么?”
陆泊然的道理有些让人听不懂,关凌蓝从他怀里探出一个头追问。陆大少把她手里的簪子接过来,悉心帮她盘发,一边柔声解释:“他已经知道你在香港,自然也能想到你见了他必然会连夜逃走,那么,如果你是他,你会让人在哪里围堵关凌蓝?”
“机场、火车站还有各个通关口岸……”
关凌蓝恍然大悟,都说当局者迷,这时候她确实是有些慌乱到失态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所以啦……你让他们全香港的找去,咱们回酒店安心……睡觉去!”
陆泊然可以把“睡觉”两个字咬得重重的,惹人遐想,关凌蓝羞红了脸,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你你……”
“纯睡觉,嘿嘿!”
陆泊然笑出标准的八颗白牙,像一只童话里贼兮兮假装凶狠的大鲨鱼。
不过关凌蓝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何可秋不是普通人,她忽然想起他们现在正在回酒店的路上,一旦被人跟踪的话……想着想着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回头猛望,陆泊然拉拉她的衣襟,凑上去用脸颊蹭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别紧张,”顺势挪到她耳畔低声说道,“我让司机绕路了,你放心吧!”
要说到躲保镖躲跟踪,陆家大少可以算得上一把好手,不但经验丰富,而且警觉性极高,对策层出不穷,狡诈的如同一只狐狸。
陆泊然让司机绕路到人最多的油麻地,然后再转地铁坐两站,出站再换的士回酒店。这个路线连陆泊然和关凌蓝都有绕晕自己的节奏,就更别说什么跟踪的人了。
关凌蓝这时候才察觉到陆泊然遇事的谨慎小心,上楼时因为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于是陆泊然很镇定自若地按下了三个不同的楼层,其中包括他们房间的楼层。见关凌蓝好奇地看着自己,于是阴阴一笑。
关凌蓝知道他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楼下跟踪看到他们所住的楼层,她似乎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陆家的保镖一直都抓不到他了。
只可惜这一夜关凌蓝有心事完全睡不着,干脆放了水在浴缸里泡澡。陆泊然披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发短信跟人聊微信运指如飞,放在手边的平板电脑此刻传来信息提示,他输入密码登录,陈竞兴高采烈地丢个他一个小人笑得露出一排白牙的表情,陆泊然一皱眉回了句:“想干吗?”
“小模特约我上游轮玩啊哇咔咔……”陈竞语气十分兴奋,顺手打出一个嘚瑟笑的表情来。
陆泊然没好气地回一句:“是啊,不坑你坑谁呢?”
“亲,不如一起来吧!”
陈竞想想都觉得有点小激动,看这架势,周语莹是想要把他引上船试试身家,也有可能是布好了局正在等他,他对此很有兴趣,可惜那条船上没有何可秋,不然相信会更加值得期待才对。
陆泊然想反正这些天关凌蓝是肯定不会陪他到处逛到处吃好吃的了,日子一定会无聊到死的,这么看来到船上白吃白喝,倒是也挺不错的选择。
“何可秋不去吧?”
陆泊然也一样记挂着这人,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关凌蓝再遇见他的时候,所以还是要能躲就躲的。
陈竞回给他一个哭泣的表情,显然对此非常失望。陆泊然于是很大爷地回复他:“可以。船票你负责,两个人的。”
游轮上有吃有喝,有豪华套间,甲板上甚至还有露天游泳池,陆泊然想想就觉得期待,尤其是各种美食……于是咧开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对于陈竞来说,搞到两张船票一点也不难,很快就快递到酒店,陆泊然收了立刻就拿去给关凌蓝献宝,像一只摇尾巴讨主人欢喜的大金毛:“你快看这是什么?”
“不是船票吗?”
关凌蓝一开始并没有把船票放在眼里,只是窝在沙发里看狗血无聊的翡翠高清台播的电视剧。为了小心起见,她一直没敢出门,吃饭也是在酒店解决的,对此陆泊然也没什么不满,也不单独外出,就在房间里陪着,要么聊聊天,要么陪着看电视,再无聊就到楼下吃三个小时的自助餐。
不过之后的日子确实风平浪静,就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何可秋一样。此事让关凌蓝非常郁闷,就好像是有人约了拼酒,她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对方忽然提议咱们不然还是一起喝凉茶吧!
关凌蓝在陆泊然锲而不舍的磨叽之下,终于认真读了读船票的内容,顿时一惊:“这是……豪华游轮?你什么意思?”
她之前虽然没有去过,但是却早就听何可秋提起过,在香港,有一种在游轮上几天几夜的观光项目,实际上其实是有钱人社交的场合。
“我看我还是不去了……”关凌蓝还在担心会被何可秋发现行踪这件事,思前想后觉得在酒店里躲着明显比较靠谱。陆泊然劝了半天都不好使,甚至连诱惑她船上有好酒这种终极杀招都被关凌蓝抵挡住了,他百般无奈之下,终于想起一个极好的主意。
“你等着!”
陆泊然不甘示弱地指了指关凌蓝,把背包拎过来,很迅速地掏出本子,里面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夹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关凌蓝立刻记起这件事,那是他们刚认识时,陆泊然与她签下的合约,他保证自己能在一个月之内治好她的失眠。
陆泊然拎着那张纸冲关凌蓝笑得非常嘚瑟,语气十分欠揍:“还记得吧,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关凌蓝冷眉横眼,陆泊然刚一冒头就被吓退,不自觉往后退,但还是一边把纸牢牢护在自己怀里,一边嘴硬:“哎哎哎,白纸黑字,你不是要反悔了吧?”
“可还没到一个月呢!”
关凌蓝双手叉腰辩解,看到陆泊然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其实已经骤然柔软下来,想到他那么爱吃爱玩的人,这几天却都陪着她在酒店里待着,一次也没出去过,她也知道对于他来说这其实是非常为难的。感动之余,心中也跟着有些动摇,只要不被何可秋发现,其实去船上转转倒是也无妨。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面子上却还是挂不住过不去,硬撑着要跟对方辩驳两句,找个台阶下才比较好。
陆泊然鼓起腮帮子义正词严地阐述他的理由:“上面写的是一个月之内,不到一个月也算是一个月之内,总之你的失眠好了就算!”
“谁说好了,也许我今晚又失眠了呢?”
关凌蓝把耳朵捂上开始耍无赖,她很乐意这么跟陆泊然说话,带一点点小性子的感觉,拖了半拍子的鼻音,而不是冷冰冰的,这样才像是个正常的年轻姑娘跟情人说话的感觉。
陆泊然冲她抛了个媚眼:“失眠?正好我也失眠,不如凑在一块好好治治吧!”
说着贼兮兮地凑过来,鼻尖从关凌蓝的脖颈蹭过去又蹭过来,麻麻痒痒的,这才把嘴唇贴上去印下一个吻。
关凌蓝知道这家伙又要找事了,她一边退一边躲,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陆泊然不依不饶地追着上下其手:“怎么样怎么样?我能不能治好你的失眠?能不能?嗯?”
最后那一声鼻音,尾音轻轻上调,充满了婉转诱惑的风情。
关凌蓝拼命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心想再不答应恐怕又要被这小狐狸给吃掉了,于是连忙答道:“好啦好啦,你赢了,我答应!我跟你去啦!”
陆泊然这才把人放开,非常得意地说:“嘿嘿,就是嘛,总待在酒店里多没意思啊!再说了,上了游轮,天高海阔的,看何可秋上哪儿找你去!话说我可是花了好大的面子,才请我朋友帮忙弄来这两张票呢!”
关于何可秋,关凌蓝在从兰桂坊逃回酒店之后曾经跟陆泊然解释过,但她没办法跟他提齐风的事情,只能说因为不想当继承人,更不想跟不认识的人订婚才逃出来的。陆泊然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更加坚信了“他们两个才是一条阵线”这个念头。
关凌蓝想想觉得陆泊然说的也有道理,但还是没能彻底放心:“那你朋友能确定,何可秋他不会去的,对吗?”
陆泊然无奈地点点头,这时候的关凌蓝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因为被刀子割伤了手,所以就害怕一切轻薄而锋利的东西。
“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嘛!”
关凌蓝似乎看出陆泊然眼中的无奈和嫌弃,于是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一边伸手要去抽陆泊然手中的“合同”,既然她都答应了陆泊然的要求,这张纸她就应该收回了吧?
可是没想到,就在她的手指就要触及那张纸的时候,陆泊然忽然把手一扬,一张纸整整齐齐折好,重新往本子里面夹。
“哎不是!这个应该给我吧?”
关凌蓝不依不饶伸手去抢,陆泊然抬手挡了一下,转了半个身子,直接把本子合上顺手塞背包里去了!
“啊?这还没用呢,为什么要给你啊?”
陆泊然一脸单纯无知小白的模样,一手还死死按着背包不松开,直接拎到身后藏起来。关凌蓝心中顿时暴怒:这人太奸诈了!竟然耍无赖!
“怎么没用?我不是答应跟你一起上船了吗?”
关凌蓝怒喝,陆泊然眨巴眨巴眼睛,颇为无辜加不解地问了一句:“是啊,所以那个你欠我的要求我还没用啊!”
这什么逻辑!关凌蓝觉得此刻自己手中要是有个锤子,她都能直接扔那人脑袋上,这么明明白白的事情,怎么一到他那儿怎么就搞不清楚了呢?
智商啊!
关凌蓝的心中一边怨念一边扑上去明抢,那“合同”在对方手中一天,她就必须过不了安生日子。这样下去可不行,关凌蓝在心中暗暗地想,那也只好动武了。
不过陆泊然显然反应比她更快——在逃跑方面,他一向都是很有心得的。关凌蓝一击未中,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围着床铺和沙发转圈子。陆泊然虽然夺得快,可是架不住关凌蓝的身手好,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他还是被对方找到了破绽,既然陆泊然手里的包是主要目标,那就不抓人了,关凌蓝把全部目标都集中在伸出来的包带上,三两下就伸长胳膊勾过去,然后和陆泊然对着拉扯起来。
她的手劲向来很大,几乎能比得上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更别说是陆泊然这瘦竹竿了。陆泊然一不留神背包脱手,只是刚巧之前本子塞进去的时候拉链没拉上,这一拉扯之下,出于惯性直接飞了起来,稀里哗啦顿时甩出来一地的杂物。
纸巾、湿巾、手帕、钥匙、平板电脑……关凌蓝觉得此事颇为有趣,飞快地俯下身去抢本子,结果却把压在上面的钱包给掀开了。
陆泊然这款失而复得的钱包是爱马仕限量款,没有扣子,所以很容易翻开,关凌蓝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忽然愣了一下,钱包中似乎装着一张合影,与陆泊然合照的男人轮廓虽然看得没那么清楚,却似乎有些眼熟。
“你怎么能这样呢!没有理就动手抢啊!”
陆泊然愤愤地把东西一样样往背包里塞,关凌蓝本想要再仔细看,陆泊然的手已经伸过来把钱包从她的视线里抽走。
关凌蓝凝眉思考了一瞬,心中顿时有点怀疑,那个人,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是总觉得好像是——他。
她藏起心中的疑惑不解,这时候带着什么念头再去打量陆泊然,总觉得有些别扭,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她在心中暗暗地想,必须再找机会看一次陆泊然的钱包。
“明明是你无理狡辩好吧!”
关凌蓝把心里那些诡异的念头压下去,从本子里找出那张纸,三两下就给撕了,然后把一堆纸屑扔进陆泊然的掌心,无比淡定地走了。
陆泊然双手捧着一堆化成雪片的“合同”,心中计算了一下这些碎纸还能不能重新拼起来,想了半天只觉得头疼,忍不住长叹一声:“悲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