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教学
感觉自己踩扁了什么的那刻,周钰看到祝绒立即扭头看向他,心倏地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火还没灭,转眼又浇上了一桶油。
他看不清祝绒的眼神,但猜到此时必定是凌厉的。
他猜得不错,祝绒看见那几艘船被毁,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可是她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做好的!
“周钰……”祝绒咬牙切齿道,“你除了捣乱,还能做什么?”
周钰一哽,他怎么就捣乱了?他出来明明是想……
他出来是想做什么来着?
“我……我是想看看能否帮到你……”周钰选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说辞。
他当然不是想帮忙,要他一个舞刀弄剑的将军做花灯,成何体统?
反正他看不清,定是做不了什么的,与祝绒客套一下无伤大雅。
嗯,如此说甚好,能让她消气,还能显出自己的气度。
祝绒盯着眼神飘忽的周钰,眯了眯眼。
这个狗男人,又倔,又死要面子,整日本王本王大胆大胆地喊,还看不惯她,老是坏她好事,
整日好吃好喝好睡不用干活,把自己当山中大王了是吧?
可偏偏她把他捡回来,又不能昧着良心再扔出去,更何况已经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银子治伤,他还没给她挣回半文钱呢。
不能再如此惯着他了!
“好啊。”祝绒欺身,收好周钰脚旁其他幸存的纸船,空出一块地来,毫不客气道,“你都开口了,我怎能拂了王爷的好意?恰好我这灯做起来不难,你今夜先帮我折两百艘纸船吧。”
两,两百?!
周钰那双半瞎的眼一瞪,有些傻眼了。
不是,这女人还当真好意思让他一个身受重伤还眼瞎的人干活?还是一夜折两百条纸船?
“怎么?王爷做不到?”祝绒语调微扬,带了些挑衅,“我小时候便听闻王爷在战场上如同夺命阎王,一场恶战,能斩杀敌人三千,这不过是两百艘小小的纸船,王爷就不行了?”
周钰晓得祝绒在故意刺激他,但他的确被刺激到了。
这要他如何反驳?莫非承认自己不行吗?
“谁说本王不行?”周钰一瘸一拐地靠近祝绒,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然后便没了动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折纸船。
“你坐在这里不动是何意?”祝绒明知故问道。
她偏要磨一磨他的傲气,让他问出那个问题。
周钰几番挣扎,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道:“我不会折纸船。”
“啊?那如何是好?”祝绒故作苦恼。
半晌过后,周钰不情不愿挤出几个字:“还请祝姑娘赐教。”
他的脸憋得像一根苦瓜,祝绒瞧得一清二楚,心里偷着乐:“好吧,本姑娘勉为其难地教教你吧。”
祝绒拿起一张纸,朝他挪近了一些,把纸放在地面,随后握起周钰的手腕,带着他的双手去摸索纸张的边缘。
“先将纸对折,然后将左边的角折到中间的线上……”
祝绒话语轻柔,教得仔细,遇到比较难的步骤,便直接用手握住周钰的手指,带着他去折。
周钰看不清纸的轮廓,但祝绒如此手把手地教他,他学起来并不难。
但此刻的他,实在难以专注。
祝绒与他贴身而坐,气息交缠,柔软温暖的掌心完全贴在他那粗糙又有诸多旧伤疤的手上,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手指不断摆弄着。
而他就像牵线木偶一般,跟随她的牵引,一点点将手中的薄纸折成船的模样。
烛火微晃,温暖明亮,屋里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以及指腹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周钰几度失神,根本没听祝绒在说什么。
他从未与母亲之外的女子这般亲近过。
更奇怪的是,他好似并不抗拒被祝绒如此接近,甚至因为她的气味而感到一丝心安。
莫非是经历过被她扒了全身衣裳的惨烈,这等接触根本不值一提?
折纸船听着简单,可祝绒的折法却复杂,不知折腾了多久,她才宣告结束。
“如此撑开便完成了,之后再将薄木片贴在船底即可。”祝绒看着成型的纸船,还是很满意的,“你可记住了?”
周钰早就被繁复的步骤和混乱的思绪绕得云里雾里,被祝绒如此一问,犹如大梦一场醒来。
可谓是一头雾水。
“记住了。”他不可能说自己分神了。
“好,那你便独自折一艘新的让我检查,过关了才可一直折下去。”祝绒递给他一张全新的纸,随即继续安设蜡烛上的小机关。
周钰只好硬着头皮动手,没折几下就迷糊了,反反复复停留在同一个步骤,最后干脆乱来,折出了一个勉强算得上凹状的物体。
他讪讪地递给祝绒:“喏,折好了。”
祝绒刚好在安装的关键时刻,本只想随意瞥一眼就好,结果就那么一眼,她意外到手中的机关都蹦飞了。
她的表情写满了周钰看不见的嫌弃:“……这丑东西同一团废纸有何区别?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教你的,我没有你如此差的学生。”
周钰:“……”
祝绒瞅着周钰那一脸心虚模样,蹙起了眉头:“你方才压根没有好好学,是不是?除了这个原因,那便是你笨了。”
周钰的颜面要挂不住了,板起脸道:“荒唐,本王自小聪颖,博览古今,何来愚笨一说!”
“那便是你不认真!”
“是因为我眼睛看不清楚!”
“那你睁大眼给我好好看清楚了!我再教你一遍!”
祝绒再度抓住周钰的手,这次可没有第一遍那么温柔了,离粗暴的程度只差分毫。
周钰也再没心思想旁的事,十分认真地将每一步折法记下来。
“这遍你可记清楚了?”祝绒抬头盯着他看。
周钰在脑中回忆了半晌,才底气不足答道:“记清楚了。”
祝绒挑了挑眉:“那若是再折错,你便是笨!”
周钰闻言,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拿着一张新纸,誓要夺回尊严一般埋头开始折。
但折到一半,他又傻眼了。
怎么回事?为何折出来的形状摸着有些不妥?
不行,不能再被祝绒嘲笑了,堂堂一个王爷,怎可被说愚笨?
周钰偷偷转身,背对着祝绒,将已经折了一半的纸摊开,从头折起。
他就不信,他会栽在区区一艘小纸船上!
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祝绒的眼中。
她悄无声息地欺身探头,一直在偷看周钰折得如何了,越看便越想笑。
周大将军竟也会有如此笨拙的时候,弓背埋头反复折叠一张纸,不自知地唉声叹气,苦恼得眉心拧了又拧,那颗观音痣都快被挤褪色了。
折错后,他会很不耐烦地全部拆开,长呼一口气,又投入新的一轮挑战。
突然,祝绒对他的气消了不少,这人看上去也没那么讨厌了,还莫名地,有些可爱……
其实让他一个看不清东西的人,去折如此复杂的纸船,的确有些为难他了。
况且,周钰的手是用来斩杀敌人恶人的,如今却要他用这双杀人的手,来帮她折纸,显得她似乎有些得寸进尺。
不过,谁让周钰惹她不高兴,再说了,她捡他回来,本就是为了让他帮忙干活赚钱。
一想到这里,祝绒便不再愧疚,嘴角挂着笑意,继续捣鼓自己手中的活。
周钰之后给她检查了几次成品,虽然每次都有进步,但并未达到祝绒的要求,周钰却如同一个瘾君子,越挫越勇,不厌其烦地重折。
长夜漫漫,两人便如此背对背地靠着,一个安设机关,一个折纸船,安静,却不寂寞。
直到后半夜,他终于又一次折出了个十分满意的纸船,得意地转身,想要喊祝绒检查,却发现她的身影靠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动了。
她睡着了。
周钰那自夸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什么时候不睡,偏偏在他成功之时睡着,这是要他憋着一股胜负欲到天明吗?
屋中有灯燃尽,霎时熄灭了一盏,周钰的视线顿时暗了不少。
但他依旧能看得见祝绒的身影。
她的身影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因为周钰视线模糊,看起来竟有一种毛绒绒的感觉。
忽然,周钰觉得自己的内心,是久违的平静。
没有怨念,没有悔恨,没有畏惧,没有疼痛。
是如此安静,平和,如同祝绒的呼吸一般。
周钰看了祝绒许久,动作极轻地起身,将一件袍子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祝绒突然动了动,吓得周钰立即僵住,但她没有醒过来,只是呢喃了一句梦话。
“爹爹……阿娘唤你吃饭……”
周钰这才放心地把袍子完全披好,坐回原地,无声叹息。
祝绒的爹娘,何尝不是他欠下的人命债?
但祝绒待他……确实已经仁尽义至了。
周钰静坐了片刻,随即拿过祝绒身旁的一沓纸,继续折起了纸船。
算了,尽量弥补她吧。
“周钰……”
周钰听见祝绒再度梦呓,还是唤他的名字,莫非是梦见了他?
他顿时心生好奇,相处多日,他还不清楚祝绒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
是讨厌,抑或是有些熟稔和关心?
“脱掉……全都脱掉……”
周钰:“……”
周钰黑着脸,拿起手中折了一半的纸船,毫不留情地砸向祝绒的脑袋。
祝绒咂咂嘴,依旧睡得香甜。
周钰咬牙切齿:我再帮你干活,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