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茶室内三人各怀心事坐着聊天,缪静的作用在这个时候显现。她可以让蒋云淮聊到国外事业的事情,也多少能让徐宇定聊些自己的事。而她非常聪明,对人际关系有很敏锐的洞察力,她从一开始察觉到两个男人的微妙氛围,到确定两人的确不合、互相有意见,不过几个回合的聊天。于是,她从谨慎附和慢慢变得松弛,开始看戏,看两个男人无形的较劲。

茶桌上有一盒用铁皮盒装着的糖果和一些新鲜换上的果脯水果。徐宇定在两人喝茶的时候,将果脯摆上给蒋云淮介绍是什么。缪静则适时问了句:“徐总,爱吃糖吗?”

“噢,这糖是芷波的,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所以没敢给你们吃。”徐宇定微笑说。

“看来蔡小姐喜欢吃甜食。”缪静笑说。

“她只是喝多了茶容易低血糖。”

缪静以为这句话应该是徐宇定说的,但没想到是蒋云淮说的。所以她侧头笑看蒋云淮,圆场说:“这个的确是,我喝普洱茶就很容易低血糖。”

徐宇定似笑非笑,神色自若接话说:“蒋先生和我们家芷波是朋友,缪总。”

“噢,我想起来了,那晚吃饭的时候有听说。”缪静只能又把话题绕回来。

“是的。Lily很有才华,她当年在国外学习的学费都是自己卖画得来的。我有个朋友是画商,一直很看好Lily的画,但建议她可以更遵从内心去画画,而不是迎合市场。”蒋云淮说。

“遵从内心去画画,可能她就赚不了她当时的学费,”徐宇定说,“莫奈出名之前,他的一幅画最多也只卖五十法郎。”

“艺术和才华是无价的,徐先生。”蒋云淮凝视着徐宇定,仿佛在看一堆作废的纸币。

“没错,蒋先生,所以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算是个收藏家。”徐宇定再次微笑说。

蒋云淮神色微变,审视着徐宇定。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而作为丈夫的徐宇定比他拥有更多主动权。

缪静端起茶杯喝茶,她对于徐宇定刚才那句话感到很不适,因为他无意就傲慢地把蔡芷波形容为自己的收藏品。她对男性这种潜意识认为自己对另一半有主权的行为感到很厌恶,她从小看到她父亲总把个人意志凌驾于家庭,她就知道她以后很难和某个男性建立长久的感情,因为一旦相处久一些,他们再精英的皮囊之下,也不过是一副迂腐的残骸。比如眼前这两个男人,他们抢女人是为了竞争自己的所有权,而非真的在“爱”和“尊重”里比赛。

所幸,她这个年纪已经沉稳很多,不再像前两年血气方刚要跟男人嘴上辩论个输赢,因为她知道有些人也乐当收藏品,她不能评论别人的人生和选择。

她保持微笑,转移话题笑说:“对了,徐总,这个会所里还有宴会厅吗?我从来不知道。我们中午是在这就餐吗?我看老徐总离开有一会了。”

徐宇定点头说:“是的。”

缪静这生硬的话题转换,提醒了两人的失态,一时间茶室里陷入沉默,好在不一会就到了饭点。

徐宇定优雅站起身,笑邀请两人同去午餐。

三人到达宴会厅的时候,室内餐桌边已经坐了三个人:徐江帆、沈楠和徐若平。

徐江帆云雾缭绕抽着烟,看到徐宇定带人进来就笑说:“这地总允许抽烟吧?”

徐宇定皱了皱眉说:“在座就你抽烟,小叔,你就不能克制一下?”

一旁的徐若平也皱眉不满说:“爸,你能不能别抽了,二手烟臭死了。”

徐江帆对女儿笑了笑说:“你不要管男人的事,哪个男人不抽烟?别大惊小怪。”

“怎么,不抽就不是男人了?”徐若平生气道。

“真是没大没小,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徐江帆也生气了,瞪了眼女儿。

徐若平虽然气性大,但徐江帆生气,她会下意识害怕。她经常有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自己好像被父亲宠爱着,但又什么都不是。很多时候,她不管要什么,父亲都会满足她,可有些时候,她一开口说话就被无情驳回。她不知道父爱的界限在哪,以及她在父亲的世界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尤其到了青春期,这种质疑和不安越来越强烈。而她也开始感到没有面子,她闭上了嘴,但身体忍不住站了起来说:“我要回家。”

沈楠见状忙起身拉住徐若平说:“行了,你爸说你一句怎么了?有客人在,来都来了,吃了饭我们就回去。”

“我就说我不想来吃饭,非要拉我出来。”徐若平很不满,被徐江帆一通电话拉出来作陪吃饭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很不情愿。

徐江帆真要发火了,他对女儿忽然的叛逆感到愤怒,他说:“坐下,懂不懂一点礼貌的?你都多大了还使小孩性子?”

“你少说两句。”沈楠赶紧阻止徐江帆火上浇油。

而徐江帆却被她火上浇油,气得站了起来想拍桌子。

徐宇定看不下去了,他冷声说:“就简单吃个饭哪来那么多事情?平平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平平,你去找老黄,让他先送你回去。”

徐若平如得大赦,哼了声把手机塞进包里,就赶紧往外跑。

沈楠见徐宇定不悦,赶紧拉徐江帆坐下说:“行了行了,中午是宇定请客,你来什么劲?”

“我倒不想来劲,这中午吃饭凑一桌不容易啊,给他老婆打电话,话没说完就给我挂断了说不来,好大的架子。”徐江帆冷哼。

徐宇定就知道徐江帆这气还是出在蔡芷波身上,他淡淡说:“蒋先生和缪总都是自己朋友,吃个饭不用那么麻烦。”

“桌子上总得坐齐吧?不然菜点起来也不像话!”徐江帆说。

徐宇定转身笑请两位客人坐下,无视了徐江帆的火气。

缪静落座后,则笑盈盈对徐江帆说:“老徐总真是费心安排了,不过我们现在吃饭也都很简单,最重要的是和谁吃饭,聊不聊得来。今天我跟着你们学了很多东西,我爸以前一直夸我高尔夫打得好,我现在知道了,他原来是骗我的。”

她的话成功冷却了桌上焦灼的氛围,可她的高情商被徐江帆误解。

只听徐江帆对蒋云淮说:“蒋先生,像小缪这样优秀的女人才适合做妻子。”而他的目的是说给徐宇定听。

好在蒋云淮漠然没有什么表情,徐江帆才消停下去,烟雾还在他指间燃着,窗外的雨又变大了,室内诡异平静了下来。

徐宇定觉得闷热,沉着脸起身推开了窗。

雨声闯进室内,蔡芷波从沙发上小睡醒来,发现客厅门没关,廊下被雨水浇湿了大半。于是,她起身去关上了门,然后她回到客厅,把一直没画好的画彻底收了起来。

她在整理画具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看号码是司机黄山,以为是徐宇定回来,结果被告知:“蔡小姐,徐小姐来了,你方便到地下室给她开个门吗?”

蔡芷波到楼下开了地下室车库的门,看到徐若平提着一袋腊肠站在那,而黄山已经开车离开回高尔夫会所。

“平平,你怎么来了?”蔡芷波笑问。

徐若平一脸委屈,闷闷不乐上前把腊肠递给蔡芷波说:“那个,老黄说给你的,芷波姐。”

蔡芷波笑接过,打量徐若平问:“呦,怎么了?谁惹我们家小公主生气了?”

徐若平没吱声,直到上楼窝在客厅沙发上,喝了蔡芷波泡的热可可,她才说了不愉快的事。然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还是宇定哥好。”

蔡芷波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芷波姐?”徐若平不解。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可爱。”蔡芷波说。

“哼。”徐若平还是伤心,转个身趴在沙发扶手上。

蔡芷波见状,走到她身边坐在地板上看她柔声安慰说:“别难过了,平平。”

徐若平忽然红了眼眶说:“我有时候就很讨厌我爸。”

“那就讨厌呗,你干嘛要因为自己讨厌他而讨厌你自己?”蔡芷波笑说。

徐若平愣了愣,微微侧头看蔡芷波说:“因为他是我爸,其实很疼我。”

“噢。”蔡芷波表示理解应了声。

“芷波姐,你爸是不是很疼你?不会当众骂你?”徐若平好奇问。

蔡芷波想了想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她说:“是很疼我,但是在我没有触及到他利益的时候。”

徐若平第一次听到父女之间还有利益关系,她微微惊愕说:“和爸爸会有什么利益关系?”

“有的,每种关系都会有,所以你不要太难过。”蔡芷波笑道。

“可我没法接受跟我爸妈有利益关系,我不能理解。”徐若平难过说。

蔡芷波又被逗笑说:“那你就听话呀,什么都听他们的,就不会存在利益冲突了。你也不要让自己那么纠结难过,怎么开心怎么过。”

徐若平听傻了,她仿佛明白了蔡芷波的意思,但想反驳点什么,可是又完全无从说起。

蔡芷波知道一直养尊处优的徐若平肯定无法接受她说的话,她便又笑说:“好了,别想太多了,我们看电影吧。下雨天窝在家里看电影最舒服了,你想看什么?”

徐若平缓缓回神,低声说:“随便吧。”

蔡芷波点点头,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开始找电影。

两人在看《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时候,徐宇定回来了。他坐电梯从地下室上来,看到室内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两人坐在沙发上正竖着脑袋在认真看电影。他走去也坐在沙发上,只有徐若平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电影的色彩在她眼里闪过带出一丝心虚。

他想了想问:“平平,你爸妈知道你在这吗?”

“不想让他们管。”徐若平说。

他料到如此了,还想再说什么,蔡芷波忽然转过头对着他比了个“嘘”的动作,说:“你和小叔小婶说声就是了,让他们别担心。别吵了,看电影呢。”

于是,他闭了嘴,又坐了会丢下一句话:“给蔡墨的东西,我放楼上给你。”说罢,他就起身上了楼。

徐若平问蔡芷波:“我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洗澡去了,他有洁癖,回来就要洗澡。”蔡芷波漫不经心说,她刚才注意到徐宇定手上提着某款英国茶的纸袋。

徐若平这才放心,小心又问:“我晚上可以住这吗,芷波姐?”

“可以啊,你哥后天就要先回南市了,你就住这陪我好了。”蔡芷波侧头笑说。

“我也想早点回去,不想和我爸妈一起走,我后天跟宇定哥一起回。”徐若平还有气。

“可以,晚上让你哥给你买机票。”蔡芷波抬手拍了拍徐若平的肩膀。

徐若平没有因此开心起来,反而有些失落。而等到徐宇定换了衣服下来陪她们一起看电影,她的失落感就更强烈了。她看到蔡芷波依偎到徐宇定怀里,两人亲密相拥着,他们这对爱侣向她表现了爱,更让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没有真的被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