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蔡芷波将自己没画完的画卷起来,悉心收进行李里带走。她是下午的飞机,中午吃过午饭,黄山就开车来等她。

一路上,车厢里都很安静,等到了机场,黄山下车一面帮蔡芷波抬行李箱,一面忍不住说:“蔡小姐,两夫妻最怕没有好好沟通,你这么赶回去南市,我想徐总一定会很开心。”

蔡芷波微微一笑,打趣说:“黄叔,你还怪操心我和宇定的事的。”

“你别怪我多事,蔡小姐,我只是希望你们夫妻俩都好。”黄山憨厚小心一笑。

“谢谢,黄叔。”

蔡芷波拉过行李箱朝机场大厅走去,她已经给徐宇定发了航班信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接机。

飞机抵达南市的时间是傍晚,蔡芷波落地开机后,才收到了徐宇定的消息:“司机会去接你。”他的信息很准时,仿佛知道她抵达了。

“好。”蔡芷波回复完信息,起身套上外套围上围巾。

一出机舱,南市的寒冷就侵蚀进肌肤,蔡芷波闷头快步往前走,走了好长时间才到行李提取大厅。等她走出机场上了车,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她给徐宇定发了信息:“我上车了。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徐宇定很快回了两个字:“不回。”

蔡芷波便关了信息,打开外卖软件开始给自己点外卖。点完餐,她看了看窗外南市的灯火,心情异常复杂。

徐宇定在母亲林长青那和几个亲朋好友吃了晚饭,一顿饭他都没怎么说话,吃饱就起身独自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于是,任谁都看出了他情绪不佳。

餐桌上有个和徐宇定年纪相仿的男人,在徐宇定离席后,笑打趣问林长青:“林姨,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打什么赌?我看你这赌瘾不是一般大,俊峰。”林长青对着小辈总是笑盈盈的。

陈俊峰听到这话,片刻尴尬一顿首,随即又笑道:“林姨,你信不信,宇定今天绝对和他老婆吵架了。”

“我不信,他们两个可从来不会吵架。”林长青想也不想笑道,即便她此刻心里想起了她小叔子徐江帆前两天电话她,和她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话。

而他这几年一直说的中心思想就是:徐宇定太放纵蔡芷波了,哪能让她一个人大半年待在海城,而蔡芷波也太不顾家了。然后结论是,他认为这种婚姻关系岌岌可危。今年他更是捕风捉影到了一些事情,省不了要和林长青大说特说,扰她心烦。

陈俊峰笑呵呵,眼神犀利戏谑说:“两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不吵架怕是都在藏着问题,林姨,你别骗我没结过婚。”

“你从小跟宇定一起长大,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还藏问题,他要是有什么问题,肯定会第一时间解决问题。”林长青笑吟吟。

陈俊峰闻言站起身,拉长声音说:“那也得看什么人什么事不是吗,林姨?”

他话落也离开了餐桌,到客厅沙发坐下,冲徐宇定就开口:“晚上去哪找点事情做呗,程放他们几个约去打台球。”

徐宇定抬眼看了眼陈俊峰,问:“你过年在澳门输了多少钱,还不收收心?”

陈俊峰一下尴尬压低声音说:“你轻点!”

徐宇定不耐皱了皱眉,也懒得再说什么。

陈俊峰见状,变得小心翼翼试探说:“说起这事,宇定,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应急?”

徐宇定二话不说站起了身不想理会这茬,他今天看到许久未见的陈俊峰来吃饭,就直觉这小子有事。

而陈俊峰急了,一把拉住徐宇定,玩笑般央求笑道:“宇定,要不这样,我把手里嘉荣的股份卖给你。”

徐宇定听到这话一下震惊了,他意识到陈俊峰这几年的赌债比他们知道还要多。

“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欠了多少赌债?”徐宇定火道。

陈俊峰则从一时口快到有口难言,他看了眼还坐在餐桌边喝酒的父亲陈茂年,心里已经开始犯怵。他再次让徐宇定别那么大声,然后恳求说:“宇定,我明天去你公司和你谈这事,你看行吗?我也不全是赌的,去年遇上了点事。”

徐宇定眉头紧锁,陈俊峰是他发小亲如兄弟,而且陈家和他们徐家一直生意上有往来。早年他父亲徐明和陈茂年更是相扶相持,他们嘉荣上市后,陈家也是董事会成员之一。

最终,徐宇定默许了陈俊峰的请求。

陈俊峰松了口气,他见徐宇定一副要走离开的样子,忙起身跟上问:“你去哪?你老婆又不在家,那么早回家干嘛?”

徐宇定则说:“跑山。”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彻在夜晚的山道上,徐宇定跑了两圈后,把车停在了山顶。他摘掉头盔和手套缓了口气,随后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查看了信息。

陈俊峰的车跑到山顶的时候,徐宇定还在看手机。陈俊峰摘下头盔就问他:“你这极速狂飙是回到结婚前了,之前不是说你老婆不让你飙车吗?”

徐宇定抬眼看了眼陈俊峰没搭腔,低头继续看手机。屏幕上是监控视频,是他家里的客厅。

他看到蔡芷波的确回来了,正在悉心把她自己从海城带回来的未完成的画上画架。而他们养的白猫蹲在一旁,等待着女主人的关注,但女主人始终在认真看自己的画。他们的猫叫绒绒,是他们婚后第二年从一位朋友那领养的。而两人中比较喜欢猫的是徐宇定,蔡芷波对小动物有耐心却说不上有多爱,可猫比较喜欢蔡芷波,总是主动找蔡芷波求爱抚。他经常逗半天,猫对他爱答不理,蔡芷波一出现,猫就靠过去。他一开始原本觉得是因为蔡芷波和猫的习性很像,所以她们之间互相吸引,现在他觉得是他自己的行为像猫。

陈俊峰见徐宇定走神,下了摩托车走去又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徐宇定见他走近锁了手机屏幕,抬起头说:“我家的猫。”

“猫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晚上不回去。”陈俊峰啧声鄙夷。

徐宇定闻言似乎才想起自己晚上要回家这事,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又上了摩托车戴上了头盔手套。

陈俊峰见状刚要问他去哪,他已经掉头骑下了山。

但徐宇定到了山脚下也没有回家,他一直晃荡到下半夜才回去。而那个时间点,一般蔡芷波都已经睡了。

蔡芷波的确已经上床睡觉,但她睡不着。他们在南市的大平层在她并不喜欢的高层,因为楼高总让她想起空中楼阁的缥缈。这就如同她在南市的生活,各种情感关系交错在她的人生里,她一直在进进退退,企图维持自己内在和外在的平衡。她清楚知道自己这几年是在改变也是在逃避,但不到万不得已,她都暂时不想打破现在的平和,所以她决定再哄哄徐宇定。

房间外传来响动,她就坐了起来打开了灯,当她走到房间门口正拉开门的时候,门外徐宇定也正要开门。两人不期然见了面,她面带微笑和惊喜,而他则缓缓移开了眼。

她看到他穿着机车服,显然晚上去骑摩托车了。她便笑问:“晚上去骑车了吗?”

徐宇定则将目光投回她脸上,反问:“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她听得问,奇怪也反问:“我回家很奇怪吗?你不想我回来?”

徐宇定避开她往房间里走,语气冷淡说:“你要不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是我不想你回来,还是你自己从来不想回来。”

“原来是你想我回来。”她回头笑道,“但你从来没有说你想我回来。”

徐宇定被这话说得一怔,随即他心里荡起一丝异样的不舒服,因为他差点要被说的自我反省。但很快他又沉下脸抬手脱去外套丢在一旁,而后他坐在了床边,对蔡芷波说:“过来。”

蔡芷波迟疑了一秒,笑走过去站到他面前问:“干嘛?”

徐宇定伸手拉住了蔡芷波的手,看着她左手无名指上和他相同的对戒,不紧不慢开口说:“有些事需要等我说吗?”

蔡芷波听到这话笑意渐微,她听出了作为丈夫徐宇定有多傲慢。所以她没接这话,而是说:“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徐宇定懒懒抬了抬眼,并没有很感兴趣。

“我的画高价卖出去了。”蔡芷波兴奋说。

“噢,是吗?什么价?”徐宇定也不兴奋。

“一百多万呢。”她笑说。

徐宇定点点头,抬手若有所思转了转她指间的戒指。

“你觉得不怎么样是吗?”她观察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问,“看不上这么一点钱?”

“大钱小钱我都喜欢。”徐宇定也皮笑肉不笑说,“明天给你办个庆功会,我请些朋友来参加,让你名声大躁。”

“名声大躁可是个贬义词。”蔡芷波说。

“那让你名扬四海,声名鹊起。”徐宇定纠正用词,眼神却丝毫没有波澜。

“你怎么不问是谁买走了我的画?”蔡芷波微微低头,一脸纯真无邪期待看着徐宇定笑问。

“我是个俗人,对你们艺术界的大人物不了解。”徐宇定不紧不慢说。

“你是根本看不上吧。不过这个人你肯定认识。”蔡芷波笑说。

徐宇定意识到蔡芷波有话要说,他正色看她,眼神犀利暗含警告的意味,嘴上他说:“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告诉我,我洗耳恭听。”

而他话才落,蔡芷波就立马干脆道:“蒋云淮。”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喜怒一下形于色。

蔡芷波观察着徐宇定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等他回神反击,她又道:“你是不是一直在吃醋,宇定?从那天见到蒋云淮开始,你是不是就一直在生气?所以,你是不是有让人查我?”

徐宇定被逼到了角落,他此刻的被动和他此刻仰着脸,看站着的蔡芷波的动作一样处在劣势。

蔡芷波见徐宇定不说话,确定了他的确查过蒋云淮和自己的过往,她用力从他手里抽回了手,默默坐到了他旁边说:“徐宇定,不管我以前和别人有过什么样的感情,那是以前的事,我现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且我心里想的也都是你的事。所以,你想要用我的过往审判我要求我,我没有任何办法证明我自己,我也不想证明。我昨天去见了蒋云淮,其实我觉得他这么买我的画是在侮辱我,我没有一点高兴,因为我知道他以前是怎么看待我的画的。我原本想让他把画还回来,但我想想这卖画的钱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他爱当冤大头就当冤大头吧。如果你现在觉得心里不舒服,你就去帮我把画要回来,顺便揍他一顿,而不是坐在这里猜忌我。”

徐宇定被蔡芷波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从未有过的狼狈,可他心里那股气始终下不去,自尊心抬着他很难低头。他皱着眉半天才从她的话里提炼出关键句:“所以,你知道他这次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冲着我来就是我们还相爱还是他还爱我?可我心里的爱没有那么肤浅,尊重比爱重要。”蔡芷波嘲弄笑了声说。

徐宇定彻底没了声,蔡芷波坦荡得让他觉得自己的猜忌实在滑稽。他不想承认自己小肚鸡肠,也不想自己的婚姻太难堪,更重要的是她的坦白,让他觉得她爱他在乎他们的婚姻关系。所以,他此刻虽然还黑着脸,但已经松了那个傲慢的劲。

蔡芷波也察觉到了变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但她深谙欲擒故纵的门法,开始板起了脸翻身上床爬到自己睡觉的那边说:“宇定,你要是心里还不舒服不想看到我,我可以明天回海城去。”

对此,徐宇定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站起身进了浴室。蔡芷波便忿然关了灯,假装自己真的生气了。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局她能拿下。

事实证明也没有错,徐宇定洗了澡出来就火急火燎压着她做爱。蔡芷波知道在他们的婚姻关系里,性和利益没有问题,他们总还能过上几年。只是她现在开始焦虑了,她不知道这样的方法对徐宇定能往复多久,她要是再找不到自己的路,以后的主动权只会越来越少。

她享受着性爱的顶撞交缠想着这些事,在沉沦的时候,清醒看到自己现在的思维模式:她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爱情”去延续一场婚姻了。

所以,她忍不住疑惑问徐宇定:“宇定,你真的爱我吗?”

徐宇定没回答,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真的爱她,可她从来没有直接说过她爱他,他这一刻就不想先说他爱她了。他只是掐住她的腰,狠狠把她推向高点说:“我不希望你待在海城。”

她呻吟出声,带着不可压抑的愉悦,好像正面回答了他。

这场起伏疯狂的缠绵中,他们都以为这场冷战终于要就此彻底结束了,却不知道真正的冲突种子早在此刻无形埋下。他在一次次猜忌中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她则在一次次拉扯中越来越厌倦自己和眼下的生活,而他们都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和人性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