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雪恨

她的眼睛变得冷厉起来,被这种目光注视着的欧阳啸天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寒噤,道:“苏教主,你——”

唐悦道:“欧阳啸天,唐堡主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看待,他对你甚至比亲兄弟更看重……”

唐悦这句话没有说错,唐悯对待亲兄弟尚且严苛,对欧阳啸天却很大方友善。

欧阳啸天道:“他……他对我自然不错,但难保有一天他就会将一切给我欧阳山庄的东西收回,到了那一天,没有唐家堡的照拂,欧阳山庄什么都不是!只要有这样的念头,我的心里就很不舒服,永远不会舒服!”

唐悦道:“你……就为了这样的理由!”

欧阳啸天道:“我不过是为拜月教提供了唐家堡的地图和防守所在,你真的要怪,只能怪你唐家堡技不如人!”

难怪,难怪……唐家堡居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一片废墟,所有的防御的地点,都已在对方的眼中无所遁形,欧阳山庄竟然是跟拜月教勾结在一起,将唐家堡所有的人都出卖了!

唐悦的眼中隐隐透出痛苦之色,一字字道:“唐家堡上下三百四十七人,一夜之间全部失去了性命,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苏梦枕笑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唐堡主的馈赠填得饱他的肚子,却填不满人心贪念,是这位欧阳庄主主动求上拜月教。他要唐悯的命,要独霸北方的权势,还有千两黄金。而我们,不过是想顺便拔除一颗眼中钉而已。”

唐悦对欧阳啸天道:“你如今背叛了正道中人,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欧阳啸天冷笑,“今日这岛上不过三四百人,其中有三分之一都已归顺了拜月教,其他人根本就不能活着走出去。今天的事,我自然不会让江湖中人知道。很快,九念大师不幸死在叛徒唐漠手上和我力战拜月教的消息便会在武林中传开。到时候那些傻子忙于报仇雪恨,谁会知道是我所为?”

唐悦道:“不错,你想得的确很好,可你能活着走出去吗?”她的倾城还沾着血,一点一滴地顺着刀尖垂落下来。

欧阳啸天冷笑道:“有苏教主在这里,难道我还怕你一个没用的丫头?”

苏梦枕轻轻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咳嗽一声道:“你错了,欧阳庄主,我们找你合作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以前我们帮你,是因为我们是盟友。而现在吗——”

欧阳啸天面色大变,他简直不敢置信苏梦枕都说了些什么,他喃喃道:“苏教主,我们不是还在合作吗……”

苏梦枕笑了,带了点温柔,道:“合作是建立在你利用我们,我们也能利用你的基础之上,你现在想一想,自己对拜月教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欧阳啸天面容已因恐惧而扭曲,道:“可我……我还可以为你们去得到他们的信任,可以骗更多的人来……还可以帮你们早一点得到天下啊……”

苏梦枕垂下眼睛,姿态优雅地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慢慢道:“能替我们做这种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欧阳啸天怒道:“你们太不守承诺!”

苏梦枕悠闲地道:“信任别人,就等于把生命交给别人。换了是你,会不会遵守承诺?”

欧阳啸天的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敢!”苏梦枕轻抿着薄嘴唇,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却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看着唐悦道,“唐悦,倾城看起来锋利,却不能发挥它十分之一的威力,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唐悦静静地看着苏梦枕,乌黑的眼睛里带着满满的冷漠。苏梦枕被那种目光看着,有一种名为恼怒的东西悄悄出现,在血液里来回滚动。这种来自弱者的憎恨和反抗,他不在乎。他这么强大,这么胸有成竹,他根本不必在意一只慢慢踏上陷阱的猎物在想些什么,不必管她是伤心是愤怒还是绝望挣扎,他不需要看见,更不会难受……但那冷漠憎恶的眼神在平静至极的对峙中,分外清晰,让他的火气慢慢上来了。

“倾城是用人血来祭刀,你对它实在是太吝啬了。”他微笑着看着她。

看着她被他恶意的计划慢慢地伤害,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摇摇欲坠却还不自知。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的愤怒和绝望,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把这个看似坚强的女人摧毁。

唐悦一动不动,她不是不想杀欧阳啸天,只是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苏梦枕在诱使她杀人,杀很多人。

她心神恍惚,那边的李虹却已刷地拔出峨眉刺,纤细的指尖轻轻一转,尖端立刻弹出一支尺来长的银针,直刺唐悦的背心!

唐悦还在犹豫,以致竟丝毫未曾察觉。那本该刺入她背心的利器,却不知为何叮的一声转变了方向,一下子钉入了欧阳啸天的肩头!他号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肩头,脸色煞白。

唐悦惊醒,反手一刀,李虹倒退了一步,身形一闪,再次与唐悦对阵起来,但她却忘了如今面对的已不是昔日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小孩子,不过多久,李虹就变得十分吃力。

唐悦不欲伤人,是以攻击的地方并不致命。突然,一直藏身一侧的欧阳明珠出其不意地放出银针,唐悦皱眉,身形倏忽后退。

李虹大惊失色,以为唐悦要掉转方向攻击欧阳啸天。她立刻如附骨之蛆,嗖地又贴身跟了上去,一针就往唐悦心口刺去!

唐悦转身险险避开,刚及落地,就见那尾端还泛着银光的银针完全没入了棚内一根坚硬的梁木里。李虹忙奔上前去扶住丈夫,关心地查看对方的伤势。

唐悦看着这对夫妻,冷冷地道:“二位可以一起来。”

这对夫妻使的都是剑,这几十年来他们的剑已有了十足的默契。如果他们双剑合璧,那么唐悦本来有十分赢的把握,现在也只剩下了五分。

苏梦枕看着这个愚蠢至极的傻瓜,心里的火气一点点地膨胀。她的命确实不值钱,但也还没有便宜到可以任由她自己做决定的地步。

他淡淡地道:“欧阳庄主,你们夫妻,今日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去。”

他说的话,别人根本没听明白,只有欧阳啸天听懂了。双剑合璧,配合之默契,几乎可以说是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他们并不能算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但多少顶尖人物便是死在他们手下。这一点,李虹很有信心。唐悦纵然有倾城,纵然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但她怎样也无法躲开他们二人合力的进攻。因为他们早已明白各自武功的弱点在什么地方,而这一式珠联璧合,他们足足练了十五年。他们确实从未失手过,唐悦当然也不可能是这个例外。

他们的剑光发亮,倾城的红芒也变得更加耀目,仿佛在等待着最后的一击。唐悦没有手下留情,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孩子软软的声音,他叫她姐姐。但她却从未帮他做过什么,为了娘而嫉恨他,讨厌他,甚至一度希望他就这样死去。可等他真的死了,唐悦又觉得悔恨。悔恨自己,应该对他更好一些,哪怕那一天,抱抱他,亲亲他,如果她知道,最后那个孩子的结局是这样的话。

唐悦的倾城,毫无悬念地斩了下来,纵然在白昼里,刀光也亮如流星。在这样可怕的刀光中,欧阳夫妻手中的剑竟忽然失了颜色。尽管如此,苏梦枕还是知道,欧阳夫妻的双剑,十分默契,绝对没有一点破绽。也就是说,倾城再锋利,也只能劈向其中一个人而已。如果刀光砍向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的剑就会展开攻击,迫使她改变方向、彻底放弃原先的攻击计划。这样的剑法,便是需要夫妻同心,同仇敌忾。若是其中一方自私自保,不顾被袭击一方的死活,那这个剑阵就会被破坏。

唐悦的倾城,突然从剑光中劈了过去,势不可当地斩下。她选择的方向,当然是欧阳啸天。李虹的剑光也已经同一时间向她进攻,然而——她的瞳孔突然紧缩,唐悦竟丝毫没有退后的打算!李虹的剑已近在咫尺,唐悦的刀却还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向欧阳啸天斩了下去。很显然,唐悦是要硬生生承受李虹这一剑!

欧阳啸天的脸,在耀眼的红芒中泛出一片青白。谁也看不出他是如何动作的,只听见轻轻的一声钝响,是锐器插入人体的声音。

是谁?是唐悦杀了欧阳啸天,还是近在咫尺的李虹先一步将唐悦杀死?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直到欧阳明珠尖叫了一声。

在紧要的关头,欧阳啸天竟然一把拉过在右前方替他抵挡倾城的李虹。于是,那把锋利无匹的倾城,深深刺入了李虹的胸口。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欧阳明珠面色惨白,她一时无法接受,一向爱怜妻子的父亲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太可怕了……

一滴血,然后第二滴、第三滴……顺着倾城慢慢流下来。

唐悦动也不动站在那里,她的手里还牢牢握着倾城。唐悦的肩头有一条伤口,不太深,或者,只是剑的主人还没来得及砍得更深入些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的丈夫出卖了。唐悦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寒冷,这样的人心,这样的夫妻,多么可怕。

欧阳啸天当然更害怕,因为他都不相信到底自己做了什么,睁大了眼睛面容扭曲地看着眼前妻子的尸体,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苏梦枕轻笑,“欧阳庄主,现在你可以走了。”

欧阳啸天看着他,突然神情狰狞地怒吼,“恶魔,你是恶魔……都是你,是你!”

唐悦转过目光,看着苏梦枕的眼神似乎多了些什么。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不光令人憎恶,更加令人害怕。苏梦枕浅浅地、温柔地笑,他很喜欢唐悦脸上这种迷惘的表情,就好像她遇到了某件无法理解的事情,而向他寻求帮助一样,很可爱。

苏梦枕望着唐悦的侧脸,心中复杂难言。她已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向下走,越走越深,他马上就要成功了。“唐悦,唐悦,你为什么要回来,难道你不知道我想方设法逼你回来就是为了利用你伤害你么?难道为了你那个大哥,你心甘情愿地放弃婚约?”

欧阳明珠扑过去,抱着自己娘亲的尸体哭得声嘶力竭,欧阳啸天神情木然,呆呆地跪坐在地上。

唐悦看了那对父女一眼,便已低下了头,怔怔地望着倾城上不断滴落的血,神情中竟仿佛有一丝不知所措。

苏梦枕一步步走过去,手慢慢落在唐悦的肩膀上。手下的身体颤动了下,苏梦枕看到唐悦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饶是他毫不愧疚,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他还是觉得有些微的不安。

“你满意了吗?”唐悦道。

苏梦枕顿了一顿,才带了点微笑似的,道:“我从未逼迫过任何人,他们全都是自愿的。”

自愿的?自愿背叛情同兄弟的手足,自愿用最心爱的女人来当替死鬼,自愿……什么都是自愿的。唐悦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眼神慵懒,面目英俊的男人,总是用这样一副“条件都在那里,请你随意”的神情,受不了威胁的是别人,受不了金钱权势诱惑的也是别人,跟他全然都没有关系。别人死得凄凄惨惨,他的手却还是干净的,一点血腥味都没有沾上。

唐悦的神情和往日并没有不同,依旧是冷淡的疏离。只是此刻竟显得神情恍惚,眼神中似乎还有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惊恐,苏梦枕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他抓过她的手腕,捏紧。

“你怕我?”苏梦枕就这么笑着站在她面前,身材修长挺拔,整个人有种浑然天成的优雅,笑容又纯洁得像是个少年,任何人都会很容易原谅他犯下的错误,但唐悦却觉得心底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一点点泛上来。

是的,恐惧。即便她面对再可怕的敌人,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大不了一死而已。但不幸被苏梦枕盯上的人,才是连求死都是一种奢望。

“我请你,放过我吧,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但这一切……真的太可怕了……”唐悦喃喃道。

苏梦枕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道:“你想要结束这一切之前,总该知道一些事情,这对谁都好。”

在这一场骚动结束后,场上的局势迅速被拜月教控制起来。唐悦知道,经此一役,拜月教已控制了正道武林的半壁江山。他们的手上捏着不少门派的重要人物,离全胜实在也是不远了。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回来。

唐悦对岛上那神秘的地方还是记忆犹新,是以当苏梦枕轻车熟路地带着她来到那片竹林的时候,她的心中不免升起了疑惑,还有一些难以克制的不安感。难道曾经见过的船上那个下棋的男人,跟苏梦枕有什么关联?否则,他现在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们才穿过竹林,唐悦见到前面出现的院落,一眼望去,隐隐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门口的竹篱上已挂起了一盏灯笼,院子里空无一人。

唐悦心中的那种紧张感,怎样都挥之不去,她的手不自觉地落在了倾城的刀柄上,苏梦枕正巧侧过头来看她,那目光像是能瞬间将她看穿,令她隐匿的心情无所遁形,“你不必那么戒备,只是带你来见个人而已。”

他走过去,看看那盏灯笼,略略一想,才取出火折子点燃了,回头轻声道:“进来吧。”

唐悦缓缓地走了进去,院子里静寂一片,没有半点声音,寒冷的天气里,唐悦的手心却隐隐有些湿漉漉的。

突然,整个院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门打开了。这里的天色暗沉得特别快,唐悦刚刚习惯黑暗,这时乍一见到光亮,不由得微微吃惊,后退了半步才停住,她听见走出来的那个人道:“你带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个人看不出来年纪,却有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几乎让唐悦第一眼就认出来他便是上次见到的那个自己与自己对弈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人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想要亲近,却又有一种很深的距离感。这样矛盾的心情,还是第一次经历。

苏梦枕慢慢走近,站在院落中央,道:“唐悦,这位便是轩辕教主。”

唐悦面色一变,看着轩辕朗日的神情立刻变得不一样了,轩辕朗日很快便察觉出其中细微的差别,他微微皱眉道:“谁允许你带外人来这里的?”

苏梦枕却似乎并不畏惧,只轻轻笑了笑。唐悦看到他站得笔直,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当然看不清,因为苏梦枕避开了她的眼神,正看着轩辕朗日。

死一般的静寂。

苏梦枕第一次对轩辕朗日的话仿佛听不见似的,好像他一贯习惯领命的耳朵已经聋了,他毫无要回答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轩辕朗日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一说出口便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分明也察觉到了苏梦枕异常的态度和空气中流动着的那种紧张的气氛,他冷笑道,“看来你终于忍不住了。”他慢慢说着,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的表情,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苏梦枕会有所行动似的,唯一惊讶的,只不过是苏梦枕选择的时机而已。

苏梦枕笑了,他在轩辕朗日面前一向很听话,听话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但他现在准备反戈一击了,而且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因为他手中掌握了一样很重要的秘密和一个很重要的人。

苏梦枕道:“义父,我一直很仰慕你。”

轩辕朗日冷道:“仰慕到恨不得我立刻断气的地步吗?”

苏梦枕叹了口气,道:“是,我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希望你早些断气,可这么多年了,你却还是活着,每次一想到你还好好活着,我就痛苦得要命。”

轩辕朗日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道:“狼崽子养大了,也不会变成忠心耿耿的狗,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苏梦枕嗤笑,“是,如果我是一只狗,早被你驯服了,我直到如今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已证明了我不是一只任人宰杀的狗。”

唐悦听得疑惑了,她并不能完全明白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却知道那必然不会是愉快的事情,否则他们的表情也不会这样凝重这样冷漠。

苏梦枕叫轩辕朗日“义父”,可他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半分敬重之意,处处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敌意。

苏梦枕接着道:“你知道我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这句话并不是对轩辕朗日说的,他是对着唐悦。

“我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每次醒过来都会觉得自己活在地狱里,然后还要戴着一张面具去面对别人。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苏梦枕慢慢地道,唐悦没有说话,她知道苏梦枕会说下去的,因为他显然已压抑了许久,连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都已经被逐渐地打破。“你手中的倾城,属于拜月教的前一任教主苏玉楼,这一点,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知道,但谁都不敢提,甚至连说出他的名字都不敢,因为他们都是胆小鬼,他们害怕提了他的名字就会惹来祸患,又或者是害怕被恶鬼缠身,因为苏玉楼已经死了,死得很惨。”苏梦枕的手指慢慢抬起来,指向轩辕朗日,“那个苏玉楼,是我的亲生父亲,杀死他的,就是这位拜月教高高在上的现任教主。”

唐悦看着倾城,心中的情绪更加复杂,她从不知道这段过往,更不知道苏梦枕和轩辕朗日之间还有这样的仇怨,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留在拜月教?他在这里这么久,难道是为了向轩辕朗日报仇,可他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动手?

轩辕朗日一直沉默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唐悦道:“那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苏梦枕道:“是啊,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在仇人身边的滋味确实不好受,简直比我看见自己的亲生父亲被人活剐的滋味还要难受得多。”他又笑了笑,道,“忍耐的滋味也很痛苦。”

唐悦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苏梦枕转过头去,目光凝注着轩辕朗日,一字一字道:“我在找这世上最痛苦的死法,找他身上最大的弱点,我找了十几年,一直找一直等,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等不到这种机会了,但总算老天对我不薄。”

他眼中隐忍的恨意令人触目惊心,唐悦道:“你带我来,是为了什么?”

苏梦枕却没有看唐悦,而是看着轩辕朗日,笑了,“当然是为了让你来做个见证,这世上你最该恨的人就是他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是,轩辕朗日下了诛灭唐家堡的命令,杀死了温雅如,杀死了唐悯,甚至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这样的魔头,唐悦怎么可能不恨他呢?

轩辕朗日的笑容很平静,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但很可惜,你没有机会。”

他的右手食指与拇指相扣,轻轻向外一弹,从唐悦的角度,可以看见苏梦枕似乎动了动袖子,空气中听见一声轻响,两股劲风在空中相撞,很快消失。苏梦枕微微一笑道:“义父未曾打声招呼就贸然出手,只怕是有失身份吧。”

苏梦枕轻轻松松就化解了轩辕朗日的指风,轩辕朗日却也并不吃惊,他一言不发,双手齐出,与苏梦枕对了一掌后又是一招先发制人,攻势凌厉。苏梦枕仿佛早有准备,冷哼一声,身子斜斜飞出,直逼轩辕朗日胸口大穴,两人对了数掌,却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唐悦觉得奇怪,按照道理来说,轩辕朗日的武功应该比苏梦枕高出很多,可是今天看来,却也没有占到上风。苏梦枕长剑出鞘,唐悦凝眉,又是那把看起来普通至极的剑。

他的长剑就势而出,削向轩辕朗日的手腕,对方不闪不避,指上用力,已将他的长剑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同时身子微微一旋,长剑扭转方向直接袭上苏梦枕的背心。苏梦枕直觉背心一凉,危急之中抛弃长剑,直接从剑柄取出一把短剑,反手刺向轩辕朗日腰间,轩辕朗日轻轻一转,苏梦枕的短剑扑空,苏梦枕迫不得已急跃而出,避开那柄长剑。

轩辕朗日冷冷地将苏梦枕的长剑丢在脚下,慢慢道:“你以为我练功元气大伤,你的机会就到了,你把我也看得太低了。”

苏梦枕大笑道:“你我都未尽全力,尚不知鹿死谁手,义父纵然元气大伤,也还是不可一世的拜月教主,这一点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今天,总不会只带了她一个人来吧。”轩辕朗日道。

苏梦枕当然不会只带着唐悦来,他一共带了八个人,这八个人直到轩辕朗日发话,才从黑暗的竹林中出现。这八个人当然是苏梦枕的心腹,而且都是十二堂中其中八堂的堂主,唐悦认出其中的两个,一个是秦时雨,一个是孟竹醉。

“你们都是来杀我的。”轩辕朗日环视了四周,冷冷地笑。

他那双洞悉世情的双目,已看穿一切,那八个人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都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看他。瞧见这一幕,苏梦枕那双春水般的眼睛此刻如锋利的剑芒般冷酷无情,“在我父亲死后,我一个人到处流浪,在被你带回来以前,我过多了被人殴打、被人嘲笑的日子,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上不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不要手下留情,要做就做人人惧怕的恶人,要做事便要做大事。”

“看来你是谋划了很久,这么多年都留在我身边,让你很辛苦吧。”轩辕朗日叹息着,对苏梦枕这样说道。

苏梦枕坦然道:“是,我经常在想,你为什么要收留我还将我养大,难道就是等着我来杀你么?后来我慢慢发现,你是活得太无聊了,你身边没有心爱的女人,你的属下都害怕你,恐惧你,远离你,你连下棋都是自己跟自己对弈,在这个世上除了拜月教一无所有,你收留我不过是给自己培养个敌人,让自己行尸走肉的日子多一点乐趣。”

轩辕朗日道:“原来你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恨我。”

苏梦枕的脸上有一种冷漠、倨傲甚至不可一世的神态,他道:“不,我不只恨你,我还很敬佩你。”

轩辕朗日道:“你敬佩我,所以就要杀我?”

苏梦枕道:“这一切都是你教我的。那时候你要杀我父亲,他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甚至要将教主之位让给你,但你始终心狠手辣,半步也不肯退让,甚至将他活剐而死。当日你如何对他,今日我便会千倍百倍还给你,至于我欠你的养育之恩,等你死了之后我会立刻迎娶你的女儿,好好地待她,就算是报答你这十多年来的栽培。”

他这样说着,却看了唐悦一眼,他们的话题与她似乎没有关系,但不知为何,唐悦反而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恐惧感。

轩辕朗日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苏梦枕道:“因为我一直想知道,你要杀我父亲的真正原因。”

轩辕朗日道:“一个人只要有野心,就不会永远甘心做别人的追随者,而那个被追随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也必然会被除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苏梦枕冷冷地笑了,他不是在嘲笑别人,而是在嘲笑轩辕朗日,真正的对敌,根本不需要多说一句话,更不需要问什么愚蠢的问题,他之所以要这样拖延时间,不过是在等。

但他又在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