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1
她合上书,摘下眼镜,抬头看着顶灯。她说:“我想去厨房倒杯咖啡。”
她坐在那里盯着灯看。
前前后后翻着手里的书。
电话响了。
她朝床头柜看了一眼——钟表显示时间是4:22。电话还在响。
她坐起身来,把眼镜放在桌子上,把书放在下面的书架上。电话还在响,但很快就转到了电话录音上。她用手梳了梳头发。“你好,”答录机里传来她的声音。“我现在不便接电话,如果你在嘀声后留下口讯,我会尽快回复你。谢谢。”
答录机发出了嘀的一声。
“是我。”电话里传出了他的声音。
她拿起了电话。“我能去吗?”她说。
“等录音停止后再说话。”
她叹了口气。坐在那里看着窗帘、桌子和顶灯。看着那个拿着电话的倒影……
嘀。
“可以,你可以去厨房倒咖啡,但别挂电话,把电话放在床上。你在厨房做什么我看不到,但是我会盯着大厅看的。如果你拿起厨房里的室内电话,我就会看到特里去接电话,只要他说:‘你好,诺丽丝小姐。’那我马上让菲利斯玩完,如果他——”“算了吧,”她说,“我去浴室接点水喝。我想这总该可以吧?”
“如果你想喝咖啡,就去倒一杯,只要不碰室内电话就行,仅此而已。”
“我本来也没打算这样做。”她说。
“去吧。”
她放下电话,从床上站起身来。
走到厨房,打开灯。荧光灯砰地亮起后,她看了看地板角落上放着的装水和食物的小碗,还有墙角放着的磨爪杆。
看着墙上挂着的电话,还有室内电话……
她往茶壶里倒了些水,然后把它放在灶台上,把火点燃。随后,她往马克杯里舀了一勺速溶咖啡,杯上有一个大大的褐色字母K。
她站在那里看着嗡嗡叫的茶壶,又瞥了一眼刀架。
她把马克杯端进卧室。拿起电话,坐在床边,把听筒拿到耳边。
“我也泡了点咖啡。”
“这感觉真好,”她说,“我们就开个咖啡座谈会吧。”她喝了一口。
“亲爱的,对不起。我需要点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挪了挪身子,把脚盘在床上,盯着顶灯看。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哦,天啊,彼得……”她说,“是不是因为你担心他会发现这些监视器?我指希尔?”
她望着灯。“是不是这个原因,彼得?”她问。
一声叹息。“是的……他要去高井公司的展示厅。他一定会在那里看到类似的灯,或者图画,这样他就会告发我……”
她说:“然后其他的命案就会重新调查……”
她坐在那里,看着灯,手里拿着马克杯和电话。
“我还是别再多谈论这件事了。你可能会在法庭上复述我说的话。”
她喝了一口咖啡,看着灯。“彼得,”她说,“你也知道你再也不能继续这么干了——我是指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迟早会被抓住的,并且时间拖得越长,事态越严重。”
“你想让我自首……”
“是的,我想这是可行的方案。”她说,“这会对你有利——很有利,我肯定——而且你也雇得起顶级律师。他们会替你打官司的,他们都是处理公共事务的老手。”
“哦,是的,这事会上升为公共事件,没错。你能想象这事会变成什么样吗?”
她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我仍旧认为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她说,“唯一的选择。”她喝了口咖啡,看着灯说。
“我还可以跳楼。”
“哦,别这么说,亲爱的,别,”她说着话,向前挪了挪身子,摇了摇头。“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些监视器——事实就是如此,对吗?”她看着灯说,“是不是?”
“是的……”
她说:“亲爱的,我肯定,考虑到你母亲是怎样的人,再加上一名合格的律师,你就可以……制定一套令人信服的说辞……就以精神错乱为由……”
“你的意思是说,我后半辈子都要在医院里度过?成为欣克利[1]的室友吗?”
“不用整个后半辈子都待在那里,”她说,“如果你自首,也许待几年时间就行。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你会活得好好的。别说什么跳楼,那才是真傻。”
“哦……这真是狗屎。我得想想。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当然很难抉择。”她说,“你慢慢想。我本来今晚也没打算出门。”她笑了笑。“你为什么不现在把菲利斯带上来?它也许饿了。”她坐着,冲灯笑了笑。
“不,我还是把它留在这儿吧。你别替我做决定。我自己会做出决定的。”
“好的。”她说,“我能理解。”
“我这儿有它可以吃的东西。它在玩球,到处嗅。我在淋浴房里给它垫了些纸。”
“它待在密室里可能会很不自在。”
“我把门关上了。它会好好待着的——只要你不逼我,凯。我是认真的。”
“好的。”她对着灯说,点了点头。
“你不需要一直待在床上。只要别碰电话,远离窗户和门就行。我等等再给你打来,确认是我你再接。”随后传来挂电话的声音,再接着就是忙音。
她转过身去,挂上了电话。
她盯着马克杯看。
开始下雪了。人们走进大楼门厅,抖落身上的雪。
他看着山姆穿上了粗呢大衣。此时凯正靠着沙发的一角坐着,抱着穿牛仔裤的双腿,光着脚踩在垫子上。她轻咬着眼镜的一角,看的手稿叠放在边上。
他打开一大包幸运饼干,从里面拿出纸条,借着蓝白相间的灯光看着上面的文字。灵感多半出自汗水。
又是老调重弹。他把纸条团成一团,扔进盘子里。
他吃了一块饼干,看着山姆走到楼梯里,踩在黑乎乎的垫子上穿过门厅,在前门和沃尔特说着什么。
凯伸出手,把眼镜放在咖啡桌上。抬起头看着他,抱着腿。她叹了口气。“可以打电话给我吗?”她说,“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号码。”
他看着她,拿起了电话,按下自动拨号的按钮,又在控制台上按下了1键。
他听到嘀的一声,等待的却是忙音。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伸出手,停在那里,看着他。
他吸了口气,挂上了电话,将监听转至她的电话。
电话响的时候,她往后靠了靠,手里玩着衬衫的纽扣。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乳沟……“你好,我现在不便接电话,如果你在嘀声后留下口讯……”灯光也不错。
嘀。
“嗨,我是罗茜。你不在吗?”
她坐起身来,手扶着沙发靠背,头朝门厅方向望去。
“我们不去滑雪了,弗莱彻去亚特兰大了。如果你们还想去,就告诉我。再见。”一声亲吻声。电话录音停了。
她抬头看了看他。“彼得?”她说。
他拿起电话,按下重拨键。
她低下头,静静坐着。
电话响了。
她紧靠着沙发扶手,伸出脚盘坐起来。电话响着,她玩着衬衫的纽扣,随后传来语音提示。牛仔裤凸显了她臀部和大腿的形状,还有中间的那个V字形……
嘀。
“是我。”他说。
她伸出手,拿起听筒,身体靠向沙发。
他们等待着。她玩着衬衫纽扣,躺在弓字形的沙发上,盘着双腿,拿着电话……
嘀。
“嗨。”她说,看着他。
“嗨。”他说,窥视着她。
她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将会发生什么事。”她说,“我指公众,还有那批食人鱼一样的记者。审判将会持续一个月,随后……办公室里的人都会在背后嘲笑我,每个认识我的人都会。一天天会过得度日如年,很有可能……”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我越想就越觉得糟糕。”她看着他。
他窥视着她。
“宝贝,”她说,“我想了个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他说。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她说,“这会吓到你的,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得严肃考虑一下。”
“我准备好了。”他说。
“我们结婚怎么样?”她说。
他看见她正看着自己。“你说对了。”他说,“我被吓了一跳。”
“这件事对我来说,”她说,“撇开别的不说,它会让我从告发你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只要是夫妻,我就不用做对你不利的证言,这意味着我也没有告发你的义务了,不是吗?你并不是个为取乐或者强烈冲动而杀人的连环杀手,也不会再杀人了。你是因为受到了威胁,你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你有合理的动机。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而且我永远都会这么想。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他窥视着她,说道:“说下去……”
“当然,”她说,“我们要先满足一些非常明确的先决条件。第一,必须彻底关闭整个系统,马上,随后绝口不再提此事——我也一样。总会有人发现这一切,或者以某种方式对我们产生威胁。”
他窥视着她。“第二呢?”他说。
“我不知道,”她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但是,天啊,彼得,没有人比我俩更适合对方了吧?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性爱也很搭调……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你,我不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并且,我一直在反省。别认为我完全不在乎钱,我不是那样的人,相信我。第二个条件有可能是我们在公园区买一间大公寓,然后过三口之家的生活。”她笑了笑。“你觉得怎么样?”
他说:“听起来不错……但是我怎么知道你是认真的?你可能在糊弄我。也许只要我们一踏出这栋大楼,你就会尖叫着找警察。”
她叹了口气,玩起了衬衫上的扣子。“我以为你至少会考虑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呢。”她说,“坦白说,我的第一反应确实是——试图耍些手段。但是彼得,我一想到媒体,还有官司——我的天啊,这可能是本年度最具爆炸性的新闻——以及你接下来的日子……还能怎样?木已成舟,无法反悔。但假如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必须去告发你的义务,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在糊弄你,宝贝。”她说,“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女演员。你为何不好好想想呢?最糟的情况也就是我俩不能有孩子,不过可以用几只猫代替……”
“这是个加分点。”他说。
她松开脚,抬起一条腿,看着他,把电话夹在脸颊边。“你本来打算去买什么?”她问,“素描画?”
“油画。”他说,窥视着她,“他们给我找了两幅画。”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本来也打算给你买幅画。”她边说边继续玩起衬衫上的扣子,“或者一些顶级的照片……”
他看着她。“你那里吃的还够吗?”他问。
“嗯——嗯,”她说,“我在减肥。”
“菲利斯有虾酱可以吃。”
“太棒了,你会惯坏它的……”
“它在控制台下睡觉呢,”他说,“边上还有一只玩偶。”
她笑了笑,搓了搓脖子,往后退了退。“哎呦……”她说,“这事让我神经绷得太紧了……”
他说:“你干吗不去洗个澡?”
她看着他,笑了笑。“好主意。”她说。
“我们一会儿再谈。”他说。
“好的。”她说。
他看见她正盯着自己看。
他们挂上了电话。
她准备去洗澡时,他也做好了准备。
他重新读了一遍纸条,把“爱人”换成了“眼中钉”,然后合上。他站在那里,把纸条放进右侧屁股口袋里。她正在放水,往浴盆里挤着泡泡浴液。
他打开左手边最下面的抽屉,找出装塑料手套的盒子,从一卷里抽出两只来,然后将它们放进左手边的口袋里。检查了一下钥匙,还有右侧口袋里的硬币。
她往卧室的录音机里放了一盒磁带。塞戈维亚的吉他奏出了和弦。
他看着她褪去衣服。
她没有看他,瞥都没瞥一眼。
仿佛没有人正在窥视她一样,此刻,她正站在舒适的浴室里。
此景就像往昔一样,只是现在她知道了一切……
他的兴致来了……
她也一样吗?
她是否可能,只是可能,真不是糊弄他?她的乳房看起来那么完美。
媒体肯定会盯住她不放,因为他俩年龄相差太大了……毕竟谁不想成为有钱人呢?
得了,蠢货。
他撕开一盒录像带的塑料包装,然后将它放进机器,开始录像——那时她正走进浴室的走道,披着她那件绸缎短浴袍。她站在那里看了看他,一只手放在开关上。灯光变暗了。
她看着他时,身子往后退了一点点。她在笑?她踏入堆满泡沫的浴缸,关上水,走到水槽边,将头发朝后盘起,对着镜子打开浴袍。
他检查了一下显示三层B座的监视器,然后是三层A座的监视器。疯苏珊正待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他扫了一眼那排蓝白相间的机器。没什么可看的。
他看着她将浴袍脱在身后,抬起一条腿,踏入泡沫中。
他窥视着……
他对了对手表和时钟——7:50,关上灯,走进门厅。对着门上的猫眼向外看了看,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拉上了门。
他打开楼梯间的门,走进显示着十三的黑色字样和白色荧光的楼道。
一只手放在栏杆上,他站在原地,看着楼层之间的裂缝。
她想糊弄他。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快步沿着蜿蜒的梯台,踏着水泥楼梯向下走去。
他打开三扇折叠门,走到房间的另一边,打量起单个悬挂着的橱柜——鞋子和手提箱放在最下面的柜子里,顶上的那排架子上放着盒子和手袋,还有一摞摞平装书。
“我柜子里有一把,”山姆刚搬进来时,曾一边在桌上发牌一边说,“有个吃醋的丈夫曾跟我定了个协议。这是真的,不骗你。他是一个爱吃醋的鳏夫,她死了。她是一个女演员,我和她搞过好多年。当然,我还是赞成禁枪。”
他不知怎么就想了起来。
他只试到第二次就找到了它,它就放在一个拉上拉链的速递袋子里,外面包着一块宾馆毛巾,闻上去有一股油味——这是一把蓝钢制成的自动手枪,贝瑞塔牌,枪柄磨得光光的。袋子里还有两个弹夹,一个装满了子弹,另一个少了两颗子弹。
他用带塑料手套的手拿起了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家老头留下的另一件遗物。他把枪塞入腰间的牛仔裤里,用毛衣盖住。然后把装满子弹的弹夹放进了左边的口袋。
他把袋子拉链重新拉上,毛巾和另一个弹夹还在袋子里,又把它放回橱架上,他之后下楼来把纸条放在打字机旁边时,会把袋子再拉开。
他合上折叠门,将最靠近门厅的那扇门留了个缝——他来的时候门就是这样的。
他坐在客厅的桌子旁,看了看手表——7:57——然后研究起山姆的打字稿,这份手稿的最后几页放在较薄的文件夹里。他只是粗粗看了看手稿,没有字字细读。西娅这个名字出现在字里行间。事情结束后,他会把这些纸带走,没有人会再惦记它们的。
一些字母的颜色比其他的深,因为落笔更重些——大多是字母B,字母N和字母H,还有些字母被打上了叉。
他取出纸条的草稿,然后将山姆的一页打字纸塞进了老式雷明顿打字机中。
他用带着塑料手套的手指,按照山姆的方式打起字来。
第四遍打得还不错:
致关心此事的人:
凯·诺丽丝曾信誓旦旦地对我许下诺言,但现在她反悔了。我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和那个年轻的蠢货分手。如果你看到了这些字,那就意味着她拒绝了。
我曾警告过她。我说到做到。
——山姆·耶鲁
他把这张纸拿到书架前,蹲下身子,从底下架子上堆着的一大堆大部头的书中抽了一本出来——《默片经典》,他把这张纸放了进去,就放在插画页中间,插画上一个像是宝莲的人被绑在铁轨上。他随后把书放回那堆书里。
他掸了掸手,看了看手表——8:06。他已经离开十六分钟了。别紧张。她至少要洗半个小时——塞戈维亚的吉他,泡沫浴……
他将纸条的草稿和前三次试打的三份草稿一并收起,放进口袋。合上打字机底部的铰链,把字典放在文件夹上,将灯和凳子按照之前的位置放好,随后关上了灯。
他站在门厅的过道里,一只手放在电灯开关上,另一只手扶在用毛衣包裹在腰间的枪上,最后看了一眼房间——这间房里的装饰都是从廉价商店买来的,实景看上去并不比电视里强多少。
他关上灯,来到门前,通过猫眼望了望外面。
有个男人正等在三层A座的门外,他等着他离开。
门打开了,苏珊数了数钱,说了些什么,然后关上了门,他依旧等着。
那个男人在等电梯,他依旧等待着。
他快速走下楼梯,摘掉手套——8:11。
他按下地下室电梯的按钮,来到洗衣房。丹尼丝和艾伦从洗衣机前转过身来。他朝他们点点头,来到自动售货机前。
丹尼丝和艾伦?天啊,他完全没有想到。他把硬币放入入钞口时,他俩分开了。他买了薯片和猫薄荷,急冲冲地跑进开着门的二号电梯。
坐电梯到十三层。
打开门。
她此刻正在浴缸里,身体周围遍布岛屿般的泡沫,她的头靠在墙边,眼睛闭着。
他俯下身子,坐到椅子上,窥视着。拿出枪,将它放在控制台上。
他坐在那里窥视。
菲利斯跳上控制台。它对着枪嗅了嗅,跨过去,又闻了闻雕刻刀,然后用爪子推了推,雕刻刀往边上滚去。他将刀捡了起来。“谢谢。”他说。
他放下薯片,然后割开猫薄荷的塑料盒,拿出拇指般大小的一包给菲利斯。它俯下身子,闻了闻。他将薄荷扔向远处,它从控制台上跳了下去。
他调高了亮度。
他窥视着,把刀放进抽屉。
他往后坐了坐,窥视着,一只脚在控制台底下寻找着,勾出了那只猪玩偶。
“是我。”他说。
她接起电话,把听筒夹在肩膀上,她穿着灰白色的睡衣,盘腿坐在床上。她把勺子伸进杯子里,舀出一勺深色的冰淇淋,朝他的方向伸去,笑了笑。
嘀。
“我不吃,谢谢。”他说。“我有伏特加和汤力水。”他摇了摇玻璃杯,里面的冰块被晃得丁当作响,随后他喝了一小口。
她吃了一勺冰淇淋,看着他,随后问道:“我们这是在庆祝吗?”
“我不知道,”他边说,边窥视着她,“我还需要点时间想想。我早上再告诉你吧。”
她在容器里舀着冰淇淋。“浪费一个美好的夜晚挺傻的……”她看着他,吃着冰淇淋。
他笑了笑,然后说:“我不认为今晚算是被浪费了。我们明早再谈。”
她看着他。“我爱你,宝贝。”她说,“别做傻事。”
“你也是。”他说。
到了早上,他说他还需要更多时间。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怀疑你会糊弄我,这就是原因。”
“我没在糊弄你。”她说着,躺了下去,盯着顶灯,手指拨弄着胸间的电话线。
“那么你就得信任我。今晚就可以了。我会把菲利斯带上去,我保证,它会安然无恙的。我还得和律师谈谈相关事宜,为了找律师,我费了好大的劲儿。他住在科罗拉多的维尔市。”
她说:“我想去买点东西。”
“明天再去吧。外面下着雪,很大的雪。没人出门了。”
“我还想打电话给罗茜、温蒂……”
“注意你们谈话的内容。”
“我不想你偷听!”
“那你就明天再打!”
她挂上电话,坐起身子,对着灯做了个鬼脸,伸了伸舌头。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双手用力拽着窗帘的褶皱。
她双手抱胸,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白色的公园,尖塔镀上了一层白色,花园也是白色的。
窗台上除了望远镜之外,空无一物。
“你好,耶鲁先生。”他说。“我叫彼得·亨德森。我是凯·诺丽丝的朋友,我们下周五要来参加您的聚会……”
“哦,当然。”山姆出现在1号屏幕上,他站在客厅的桌子旁,电话夹在脸颊边。“我们在电梯里聊过。”
“没错,我住在十三层A座,”他说,“我说一下我打电话来的目的,我昨晚才发现今天是凯的生日。”
“啊?”
“她的朋友罗茜和我正准备为她举办一个惊喜生日派对。”他看到她正在2号屏幕里用吸尘器吸着地板,“就在今晚九点。”他说,“地点在她家,我指凯的家。大概会来十多个人。我知道如果您能来,她会很高兴的……”
“我很乐意,”山姆说,“谢谢告之。”
“就在二十层B座,”他说,“请你尽量在九点左右到好吗?因为我们的派对有点复杂。”
“九点准时到。”山姆说。
“谢谢,”他说,“到时候见。”
“谢谢你。”山姆说,“除去天气之外,能聊聊别的真让人高兴。”
“没错。”他笑着说,“二十层B座,九点。”
他们挂上了电话。
他吸了一口气。
抚摸着在腿上睡着的菲利斯。
窥视着山姆拿起了电话。
嘀的一声。“嗨,杰瑞,我是山姆,”他说,“今晚我想我来不了了。我希望没扫你的兴,也许米尔特可以替我。保重。”他挂上了电话。
走到窗前。
站在那里看着扫雪车叮叮当当地行驶在大道上,它在停着车的马路对面堆起了一面雪墙。这样一来,司机开车回来时就不会有什么阻碍了。
他想着要给她送个什么样的礼物,这个礼物价格不能太贵,也不能太私人化,还要能凸显出智慧和洞察力,而且要比年轻的彼得·亨德森在公寓里有的那些东西更出色。
为何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熟悉?
难怪……亨德森是西娅丈夫的名字。她的儿子是不是叫彼得?应该没错……
这名字很常见,彼得·亨德森……
这个人看起来年龄也对得上号。头发颜色也差不多——约翰·亨德森的淡红褐色头发和蓝色眼睛……
那也太巧了,西娅的儿子……自然,他只和长得像她的女人约会——凯长得非常像,奈奥米·辛格也有一点像……
这是真的吗?凯知道吗?难道就是这个彼得·亨德森告诉她泳衣和夏装的事吗?
他想等到聚会上惊喜的部分一结束就去问问她。
12
她站在咖啡桌旁,抬头看着灯。“我受够了,受够了。”她对着上方自己穿着球鞋、牛仔裤和酒红色高领毛衣的倒影说。“现在都他妈的八点半了。我快得幽闭恐惧症了。我们一起出去买个汉堡或者什么的吧。别费心打电话来了,拿上你的东西……”她转过身去,听到锁被打开的声音,随后门打开了。他带着菲利斯走了进来,它四处张望,在他的怀里叫着。“嗨。”他说,把菲利斯扔到了地板上。
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时,菲利斯走进了厨房。
“嗨,傻瓜,等等。”她说着,跟着它走了进去。菲利斯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她俯下身子,把它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摇晃着,抚摸着它那花斑色的毛,吻了吻。菲利斯扭动着身体。
她把它带进厨房,俯下身去,让它跳了下去。“你上次喂它是什么时候?”她边问边打开了灯。
“我那儿有不少吃的。”
“什么吃的,蛋卷吗?”她打开柜子,拿出一个罐头来。菲利斯对着她叫。“忍耐一下。”她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起子。她瞥见他往过道走去。
“嗨。”她说。
“嗨。”他笑了笑,朝四周望去,他的手放在牛仔裤口袋里,上身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腰间系着一件肥大的绿色粗花呢外套。“这儿看起来和我的厨房一模一样。”他说。
水槽里堆满了脏盘子,橱柜上满是餐具和盒子,刀架上放着一块洗碗布。
“不管你相不相信,”她边说边用起子开罐头,“在过去的大约三十个小时里,我过得并不算好。你这件粗花呢大衣不错。”
“老款了。”他说。
“你和律师谈过了吗?”她俯下身子,给碗里舀了一勺食物,菲利斯站在那里看着。
她看了看他。他摇了摇头。
她舀着食物。“你决定怎么做?”她问。
“我们进里面说。”他说。
她把罐头丢进垃圾箱,把勺子放进水槽。“我们要不去杰森霍尔咖啡馆吃个汉堡?”她说,“我得了幽闭恐惧症。”
他说:“我们先聊聊吧,行吗?”
她洗了洗装水的小碗,然后倒满水放到地上。
她走到他边上,笑了笑,吻了吻他的嘴唇。“想喝一杯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吻了吻她的唇。
他俩走进客厅,手指勾着手指,在沙发前停了下来,转了一圈。她坐下来,他走到窗前。
他用手指钩开白色的丝绸窗帘,从窗帘中间向外望去。“又开始下雪了。”他说。
“我还是想出去转转。”她说,坐在那里看着他,她紧靠在沙发右边的扶手旁,腿交叉着放在垫子上,一只手放在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上。
他走到沙发的另一端,在咖啡桌前站定,看着她。叹了口气。“亲爱的,”他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了相信你。我是认真的。但我无法相信你会把那些谋杀抛在脑后,尤其是其中的受害者还是你认识的,即便不是特别熟悉。”
她看着他说:“你低估了你对我的重要性,而且我一想到公众的反应,就非常恐慌。我并不是说自己会过得特别幸福,不过有的时候,我大概能忘却这些烦恼。”她耸了耸肩。“目前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她说,“无论从我自身,还是从你的角度出发来看都是一样的。除非你不愿意娶我这个年龄的女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哦,得了吧,”他说。他回到椅子边上,坐在椅子边缘,摇了摇头。“不,”他说,“你是担心我会跳楼,并且你想要回菲利斯。”菲利斯走过他面前的地毯,摇着黑色的尾巴尖。“好乖乖,来得正是时候,”他说,“我在试着训练它。”
他们盯着菲利斯看,它跑到窗户下的垫子上,舔起了爪子,然后用爪子洗着脸。“能有它相伴真不错。”他说。
他俩对望着。
她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
“你办不到。”他说,解开衣服,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直身体,望着她。
她说:“你会自首吗?”
“然后在疯子单间里度过余生?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
“你不会下半辈子都在里面的。”她说。
“坐在休息室里看有线电视……”他笑了笑,“和另外一个疯子为看哪个频道争执起来。算了吧……”他摇了摇头,再低下头来,揉着红褐色的头发。
她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你知道吗,彼得,”她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即便看上去像是一起意外或者自杀事件,抑或是入室抢劫什么的,现在,在希尔刚死没多久之后……”
“我知道,”他说,“我会是头号嫌疑人。”
她凑近他。“宝贝,听我一句,”她说,“只要有个好律师,你待在那里的时间将大大缩短,并且你也请得起最好的律师,对吗?你还做过不少好事,你帮助过别人,给他们寄过钱,这一点他们也会考虑的。再说了,你如果去自首,局面将会对你非常有利,我敢肯定,真的,亲爱的。”
他抬起头,看着她。
她说:“事情没有这么糟糕……”她朝他笑笑。“你会收到来自各个年龄段女人的情书。”
他说:“山姆要来了。”
她看着他。
他把手放进衣服里。“这是他的,”他说。“我母亲去世后,我父亲和他有个协定。他就是那时候拿到的这个,一把九毫米口径的贝瑞塔手枪。”
她看着他手上那把蓝钢枪。
“这会是一场谋杀加自杀事件,”他说,“他一直在打恐吓电话。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除我之外,你甚至没和其他人说起过这事。”他把手腕放在大腿上,手上的枪枪口朝下。“他误解了先前你和他在公园里说的一些事。他想让你不再见我——你知道老男人的醋劲儿上来可是很厉害的。人们之后会在他的打字机旁发现一个便条。昨晚你洗澡时我打出来的。”他笑了笑,“在你去洗澡的头二十五分钟左右。”
她说:“他为什么要来?”
“来参加一场惊喜派对,”他说,“为了给你庆祝生日。”他看了看手表,把手放在膝间的枪上,手指摸着枪管。“有趣的是,”他说,“我原本想干掉的其实是他,所以我把他带到了这里。原本我打算先监视他,然后找个安全的方式做掉他。西娅——我母亲当时是要去找他的,和他生活在一起,那时……她和我父亲在聚会前吵过一架,她并不是从楼上摔下来的,是他推的,我看见了。”他吸了口气。“他和山姆都脱不了干系,”他说,“但是当时,我必须先处理比利·韦伯的事,布伦丹·科南海伊随后也死了,所以山姆就暂时逃过一劫,可以安全地待在公寓里。”他笑了笑。“他这人挺有趣的,给人上表演课,有些是表演,有些可是假戏真做,我不会告诉你真假各占多少成分。”他举起枪,上膛,然后松开,指着她,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你垫子下放着刀吗?”他问。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
“这倒挺酷的,”他说,“我还真没看见你从厨房把刀拿过来。把它拿出来。慢慢来,只能用两根手指,不然你就可以把刀扔向我了。然后把它放在咖啡桌上。现在。”
她把手放到垫子下面,将刀拿了出来——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黑色的刀把——这是一把宽柄十二寸长的刀,刀尖很锋利。她用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将它夹住,伸出手,将它放低到咖啡桌上。
她坐直了身子,双手抱胸,看着他用枪指着她。
他把枪放低。“不是你就是我,凯。”他说着话看了看手表。
“派对什么时候举行?”她问。
“九点。”他说。
“如果他不来会怎样?”
“他会来的,”他说,“他推掉了原本的弦乐四重奏演出,而且还给你买了件礼物。我离开时,他正在熨裤子。”
“你为什么要‘做掉’比尔·韦伯?”她问。
“他发现电话被窃听了,”他说,“他敲诈我。”
“他是怎么发现的?”她问,双手松开了。
他笑了笑。“他是个毒贩,对安全问题一向非常敏感,”他说,“有个晚上他买了个高科技反监听仪器放在家里,结果测试出了信号。我那时几乎要摔倒在地上。那时距人们搬进这栋楼来才不过几周的时间,我对这一切还感到又紧张又兴奋。”
“你做了什么?”她问。
“我跑到他那里,”他说,“他曾住在六层A座。我告诉他说我是这里的楼主,发现他在使用探测仪。我说我监听电话只是玩玩的。我们达成了一个协议。”他的手握住放在膝盖间的手枪,枪口朝下。“我第一次给了他大概两千美元,”他说,“我对毒品的事情保持沉默,而他也闭口不提监听的事。随后他想要更多的钱,越来越多——数目越来越大,我想这种行为完全吻合敲诈的定义。所以有一天我进了他的房间,调换了几件东西,这件事简直手到擒来……”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表。对她笑了笑。“拉斐尔,那位主管,他才好玩呢,”他说,“这就像那部情景喜剧,《单身公寓》。他对十三层B座非常好奇,有一天趁我不在时,他撬开了门锁。他没想到这事和我有关,趁我出门的时候干,只是怕被我看见。当我回来时,他正待在控制台前。”
“然后就又敲诈你了?”她说。
“一点点,”他说,“每周就几百块钱。问题在于他也迷上窥视了,就像你一样。他每天来待上四五个小时,一周至少两个晚上在那儿过夜,全程由他自己操作,完全不管自己的本职工作——这样一来,我就无计可施了。然后他还想把他老婆带过来。接下来就该带孩子来了……”他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她,奥特兹太太,得到了一大笔补偿。”他说。
“这我知道。”她说,盯着他看,双手放在膝盖上。
他说:“你做了什么,调查了所有事情?”
她点了点头。
他点了点头。“当然了。”他说。
“奈奥米也上瘾了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她不让我打开这些机器,”他说,“她是个标准的自由主义者,对这种侵犯人权的事情几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没有告诉她,是她自己发现的。十三频道正在制作一部关于电子监控的新节目,而我犯了一些愚蠢的错误。”——他看了看他的手表——“都是些小事,比如我知道她把杯垫放在哪里了。的确,我们有一腿,但也只是每周会一次面。她对这件事嘴很严。”他笑了笑,“至于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异——七岁。我那时二十四岁,她三十一岁。”
她说:“她打算告发你吗?”
他点了点头。
“你让她写了那封信……”
“不,我自己写的,”他笑着说,“我从她的笔记本里摘出了那些字,把字粘成句子,然后在机器上复印了一份。之后我按照字迹模仿了大约五十次,直到我能……你了解的,流畅地写出来。我有足够的时间——在我给了绿色和平组织十万美元的前提下,她限定我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把监视器拿掉。”他看了看手表。
她说:“我想你起初——”他站起身来,拿着枪对着她。“我们现在得进去了,”他说,“别费心喊叫了,维达不在家,菲尔也出门了。”他在地毯上跺了跺脚,“奥斯特罗一家现在真的正在举行聚会。这就是我拖到现在才动手的原因。”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求你了,宝贝……”她说。
他朝她靠过去。“没有其他选择了,”他说,“相信我,我整晚都在想办法。你就像洛奇·希尔。即便你发誓你没有糊弄我,我也无法相信你。来吧。马上就去。”他把枪向上指了指。
她吸了口气,转过身,起身时突然抓起刀,朝他的头扔了过去。他躲闪之际,她把他扑倒在了桌子角落里。他俩撞到了椅子扶手上,椅子朝一边倒去,逼得他们滚向了地毯,菲利斯叫着跑开了。
他俩厮打着,她压在他身上,抓住他拿枪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把她往后拽。他朝她这里滚过来时,她一把拽开了他的手臂。他挣脱了她站起来,握着手枪不停喘气,她用膝盖撑着地,扶着咖啡桌站了起来,揉着她的喉咙。
“我在这里也能做,”他说,“我是可以变通的。”她抄起马格里特的书朝他的腹股沟扔去,他一弯下身,她便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扭过她的肩膀,转身,用臀部顶起他。他嚎叫着,推着她另一个肩膀,她从他的手指间夺过枪,弯下腰,转过身背对着窗户,双手握住枪,指着他,他蹲下身扶住肩膀,搓着手臂,一双蓝色的眼睛盯着她。菲利斯叫着,站在过道里。
他俩喘着气,互相看着对方。
“我在锡拉库扎的山脉里开过这样的枪,”她说,“到墙这边来。”
他看着她,向边上走了一步。“凯……”他说。
“接着走。”她说,双手拿着枪,手指放在扳机上。“别废话。我一句话也不想听。”
他站在那里。“说声再见怎么样?”说完,他转过身去跑掉了。
她跟了过去,眼睛对准瞄准器,没有按下扳机,看着他跑——他没有跑向大厅,而是穿过门厅进入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放下枪。
盯着关上的门。
她跑了过去。
停住脚步——脚踝透过一阵冷风。
门下吹过来一片雪花,随即就变成了地板上的一块水渍。
她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她顶着风推开了门。
窗帘翻滚着,在开着灯的卧室里左右摆动,左侧的窗户迎着风雪和黑暗,向外开着。
她站在那里看着,咽了咽口水。
她靠在门柱旁,闭上了眼睛,把枪拿在身边。
吸了口气。
呼气。走进房间,她把枪放在床上。站在那里,抱住穿着毛衣的手臂,流下了眼泪。
她用手紧紧按住手臂,走到窗户前,把翻滚的窗帘推向一边,张开手臂,双手扶住冰冷的铜窗框。她朝风雪中探出身子,朝下望去,一片苍茫。突然折叠门打开了。她原地打转,他上前抓住她的腰部往外推,向后把她推出了窗外。
13
窗帘擦过她的手,她试着去抓,窗帘松了,她就用另一只手抓住,在空中摇摆着,手中抓着印花棉布和平纹细布,脚在空中乱踢。她的肩膀撞到墙面上,穿着球鞋的脚在玻璃上滑着。她抬头看着他,看见他正朝窗外盯着她看。窗帘抖动着,她盯着窗里面的窗帘顶部。
最边上的一个挂钩从细花纹布上挣脱出来,另一个钩子也挣脱了,接着是另一个,一排挂钩都挣脱了,她往上爬了爬,两只手交替地抓住窗户的轨道,用力抓住,把膝盖搁在砖墙上,借膝盖和大腿之力往上爬,手臂和手指则用力向上提起身体。风敲打着她的后背,窗帘朝窗户里猛烈地翻滚,里面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妈的,”他说,摇了摇头,朝窗下的她皱起了眉头。“妈的……”
她抓紧窗户外侧的金属窗框,盯着他看。
“我做不到!”他喊道,“我必须为自己着想!”他从窗前走开了。
她看着又黑又湿的砖墙,她的膝盖架在灰浆砖块的凹痕处,手臂和手指疼起来了,她把左手手指向窗把手的方向挪动了几寸。如果她抓住把手和轨道的交接处,然后爬上砖墙……不能想自己正在风雪之中,被挂在二十层楼高的高楼背面……她的后背滑下了一注冰冷的水,她抖了一下。她的手臂和手指支撑着身体,膝盖和大腿顶着墙,手指在冰冷潮湿的金属窗框上挪动着,不敢往下看。这只不过是一次神清气爽的健身。想象自己在健身俱乐部里……
“还有办法的。”
她抬头看他。
他坐在窗台边,斜眼看着雪花,他手上的塑料手套闪着光,正擦着枪。“他和你扭打在一起,”他说,“然后他把你追到此地,把你推出窗外,随后开枪自杀。他四分钟后就会到这里,我要向上帝祷告他可别迟到。”他把枪放进口袋,斜着眼往风里望去,皱起了眉头。“也许我该把他推下去……”
她用手指钩住后面的把手,用酸痛的手臂向上拉,把右腿膝盖——膝盖已经麻了,牛仔裤也湿透了——抬高到另一块砖块的凹痕处,再抬起左膝盖。两个膝盖往上推,缓慢地把右手的手指伸向里面的窗轨。
他站起身来,拿起望远镜,用戴着塑料手套的手抓住窄的那头。蹲下身去,把较宽的那头放在她抓住轨道的两个手指间。他对着她的手指,举起了望远镜。“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他对着风喊道,“我还有录像带可以看。昨晚,以及你搬进来的那天——虽然画质不是太好——还有那个周六的晚上……六周前,几乎和现在同一时刻……”他笑了,蹲下身子,对着她的指尖举起了望远镜——他得温柔点,以免留下痕迹。“我们经历了一切,不是吗?”他喊道,“天啊,我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结束。我这辈子会继续在录像带里看着你。走开,菲利斯。”
菲利斯沿着窗框走过来。
“走开。”他说。
菲利斯停下脚步,盯着他看——然后接着走,来到勾着外部把手边缘的手指边,对着它们嗅了嗅。
它往后退了退,发出嘶嘶的叫声,毛发竖了起来。
他站起来。“快走开,”他说,“你妈妈正忙着坠楼呢。”
菲利斯朝前探了探身子,嗅了嗅紧紧抓住的手指,对着它们嘶嘶地叫。它又往前走了一步,将头探到把手附近,被窗外的风雪吓了一跳。它朝下看着正抬头看着它的那张脸。
退后,嗅了嗅手指。
然后转过身去,在窗边弓起了背。
“别怕,”他说,“是我,你爸爸。”
它对着他咆叫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发出嘶嘶的声音,露出了牙齿,腰腿部分慢慢蠕动着,尾巴在身后竖了起来。
“滚开,菲利斯。”他说。用望远镜戳了戳它。“要不,你也——”它嘶嘶地叫着,直冲他的手臂和脸扑去,用牙齿咬住了他的鼻子,用爪子抓住了他的眼睑。他伸手去抓它,望远镜飞了出去,闪着亮光的手一滑。他在它的毛发中尖叫着,往后倒了下去。
二十层的大厅里一个鬼影都没有。电梯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对了对表:九点整,指针完美地形成了一个直角。
他开始思索彼得·亨德森说的准备起来很复杂是什么意思。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眼睛红红的,看上去有点邪恶。他整了整外套的领子,遮住磨破的地方——至少可以遮一会儿。
他来到二十层B座的门前。听了听动静。里面没有人的声音。他按下了按钮,门铃丁冬一声响了。
他研究起从搞怪玩具屋买来的小盒子上的绸带,暗自希望他送的东西别太幼稚。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
里面传来了尖叫声?
他试了试门把手,门开了。
他把门推开几寸。灯开着。“有人吗?”他朝客厅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卧室里传来支支吾吾的呻吟声。
他把门开大了些。厨房看上去乱糟糟的,他想她应该很爱干净才对。厨房和浴室中间挂着一幅挺吸引人的画,画上画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鸟,是只猎鹰或是一只普通的鹰。卧室的门关着。
“有人吗?”他一边喊,一边走了进去。他把盒子放在一个维多利亚风格的衣帽架上,扶了扶左右摇晃的大理石架子,上面掉下来一把刀,他往边上跳着躲开了。
他看着落在地板上的刀——这是一把尖头的厨刀,约莫七八英寸长,刀柄是黑色的。
他捡起刀,看了看它,把刀放到架子上的盒子旁。
他走到卧室门前,门下透过一阵冷风。他敲了敲门。“凯?”他喊道,“我是山姆·耶鲁。你没事吧?”
里面传来一阵呻吟声。
他顶着风打开门。一只猫跑了出来——毛发是橘黄色、红色和白色的——朝客厅方向跑去,长着黑色尾尖的尾巴耷拉着。
他把门开大些,朝里面望去,心沉到了身体深处。
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坐在地板上,背靠在床脚边上,呻吟着,蜷拢着的手上面布满血块。是彼得·亨德森。原本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红黑色的凹坑——这幅扮相就像扮演俄狄浦斯的演员在最后出场时画的妆。地上放着一条被撕裂后缠绕在一起的窗帘,一直通向打开的窗户,在那里——天啊!——有人支撑着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看着他——他迅速绕过亨德森,俯下身去,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他一只手抓住她的皮带,另一只胳膊搂住了她——她浑身冰凉,颤抖着,深色的高领衫全湿透了——把她拉回到窗台上。她跨过窗户,倒向一旁,蜷缩着身体,膝盖部位的牛仔裤已经磨破了,鲜血直流。“我的天啊!”他说。亨德森发出了一阵呻吟声。
他帮着她坐了起来,放下她的腿,拉上她身后的窗户,把窗户关严实了。他解开夹克的扣子。“我马上叫救护车!”他喊道。
“我还没聋呢。”亨德森说。
她坐在窗台上喘气,颤抖着,盯着亨德森,她的手臂紧紧地抱着自己,手掌伸到腋下。她的头发缠在了一起,湿漉漉的,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她转向他,他把衣服围在她肩膀上。“菲利斯?”她说,“我的猫呢?”
“它跑到客厅里去了。”他说。
她伸开手臂,撑在窗台上。“浴室。”她说。
他扶着她站了起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他扶着踩在窗帘上的她,稳住她,看她喘着气,浑身发抖。亨德森呻吟着。她贴着橱柜走,向前望去。他扶住她的腰部,另一只手扶住她披着他外衣的肩膀。
她说:“他刚刚——打算——杀了我和你……”
“为什么?”他问。
“其他人也是他杀的,”她说,“整栋楼都被监视了,到处都是监视器。”
“什么?”
她在门口脱掉他的夹克。“这栋楼都是他的。”她说,“电话在那儿。小心,他拿了你的枪。”她把外衣还给他,看着他。“他是西娅·马歇尔的儿子。”她说。
“我就知道可能是他!监视器?快去吧,快去吧,对不起。”
她走进浴室,打开灯,关上门,然后锁上门。
她脱下鞋子,走到淋浴房。
她打开铬质水龙头。放了热水。
她在水流里赤身裸体地站着,检查着刺痛的膝盖、手和手指,按摩着手臂。
然后把热水开大了。
她站在那里抱住自己,开始哭泣。
他俩走出停在凶宅大楼门前的巡逻车,山姆的手表显示此刻两点刚过一点,顶棚两边的三脚架上,卤素灯不断闪耀着,道路两旁停满了直播车,另一辆直播车正从九十二号大街驶来。人们肩膀上扛着黑色的相机向他们猛冲过来,山姆竖着中指把他们都驱散开了,沃尔特在一旁挥舞着雪铲。
他俩走进大厅,大约有二十多个租客正围在收音机前,讨论提起一场集体诉讼。
“这栋楼真的被监视了吗”维达问。“是的。”她说。德米特里说:“他杀了拉斐尔,以及其他所有人?”“除了布伦丹之外,”她说。“他们把录像带拿走了。”斯特芬说:“这些都是用来拍摄我们的吗?”她点了点头。“他瞎了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是的,”山姆说。“大伙儿,”他说,靠着电梯,站着举起手来,“我们已经在警局和记者聊过了,你们可以关注一下明天的报纸。我不是不友好,只是今晚我们过得实在太糟了,尤其是诺丽丝小姐。彼得·亨德森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在警方的监视之下。他不会再窥探任何东西了。如果你们还有问题,就去找第十九分局的怀特探长。他人不错,非常客气。谢谢你们。”
他俩坐右边的电梯上了楼。
她煮了杯真正的咖啡。他俩坐沙发上喝着。菲利斯蜷成一团睡在她大腿上。
他说:“它会成为全国最有名的一只猫。她可以和九条命牌猫粮广告里的小猫莫里斯约会。”
她喝了一口杯里的咖啡。“这对它俩来说都是好事。”她说。
他笑了笑,看着她,喝了一口咖啡,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难以置信,”他说,“监视狂人……我猜迟早有人会发现的。”
“他不是第一个干这事的人,”她说。“有家宾馆也被监视了,另外还有几套公寓,至少他是这么说的。山姆,听着。”她看着他,“我想让你知道,我从未窥视过你。我和他最初就是这么约定的:不看你,也不看浴室。”
“谢谢你还这么讲究。”他说。
“你根本想不到这有多么让人着迷。”她说,“一旦窥视起来,就根本停不下来。总有事情发生,即便是非常乏味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因为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而你绝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俩喝了一口咖啡。
她说:“我要下楼去。那里有些录像带,我想他们应该没有找到,那些是关于我的。他们要找的那些带子恐怕也还在那儿,除非他已经将影像抹掉了。但是我有种感觉,他应该没有抹掉,而且他一定录下了今晚的事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说。
“没什么,”她说,“关键是,我要去十三楼B座,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他俩互相望着对方。
“就去看看。”她说,“不是去偷窥。”
他说:“那里不是被封起来了?”
“用胶带封起来了,我猜。”她说,“我有钥匙。别担心,即便找不到那些录像带,我也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怀特探长我做的一切,以及我这样做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会理解的。如果他怪罪下来,责任我来承担。”
他挠了挠耳朵。“好吧……”他说,“我想我该去一趟。万一我还有可能再去导电视剧呢。”
“‘万一’是什么意思?”她问,向前挪了挪身子,放下马克杯。“我们当初已经说好了的。”她把菲利斯抱在手臂上,站起身来,转了过去,缩了一下身子,抬起一条腿。“哦,天啊,我的膝盖。”她说。
“啊。”他躲开了,站起身看着她。
她把菲利斯放在垫子中间,弯下身来,吻了吻它的头。“好猫咪,”她说,“你真是只好猫。”吻了吻它的鼻子。“从今以后每天都给你吃金枪鱼排。”
菲利斯端坐在杏黄色的天鹅绒垫子上,喘着气,闭着眼睛。它的胡须抖动着。
他俩走进门厅。她说:“我敢打赌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还在谈论这件事。”
他打开走廊的大门,为她顶着门。“我不介意偷看一小眼。”他说着,跟着她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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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约翰·欣克利(John Hinckley,1955— ),美国人,1981年3月30日刺杀时任美国总统里根未遂。其刺杀目的据说是在看过电影《出租车司机》后为引起该部影片女主角朱迪·福斯特的注意。此后,他一直被关在华盛顿一家精神病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