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地牢之魋
时近八月份,每天的天气热得跟下火一样,在这样的热天里工作,简直就是活受罪,于是我们几个邮递员送信都避开下午最热的时段。
我最喜欢半黑天时候去送信,那段时间一个邮递员请假结婚,领导老齐就把百草镇西边的一段路线派给了我。可喜的是这段路不错,可以骑自行车,在夕阳下骑着车子,迎着晚风,可比跋山涉水要舒服多了。
这天我骑车到镇西送信,这户人家的位置很偏,几乎就贴着山根底下。送完他们家的信,邮袋已然空了,于是我慢悠悠地骑着车子往宿舍走。
刚骑出不远,太阳就快落山了,这时我看见前面不远处的房子里拐出一个身影,正以很快的速度往前爬行。那身影大概到我腰间的位置,也不知是人是兽,我赶紧把车子骑近了看,才发现那身影竟是一个年岁很大的老头,他两只手着地,正在不断地往前爬行。我接近他的时候,老人突然停住,转头对我笑了一下,老人脸上的皱纹多得像干裂的沟壑,笑容十分僵硬,我当时被他笑蒙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爬出去很远。
我赶紧骑车追了上去,虽然不知道老人为什么爬行,但是总感觉事情不太对头。我用自行车拦住了老人的去路,他抬头呆愣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
我顿时慌了,急忙把老人扶了起来,老人的气息急促,身上有些热。我把他背起来,向着不远处的房子走去。
我拍了几下门,看没人出来就直接把老人背了进去,一进屋,好大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差点儿把我熏个倒仰。我刚把老人放到炕上安置好,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这人我正好认识,他名叫王一百,是镇上粮库的员工。他看见我在十分惊讶。我怕他误会,赶紧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王一百听完有些激动。
“绝不可能!”他说,“我爷爷今年快九十了,已经瘫痪了四年多,根本就起不来!”
我惊讶地看向老人,确实,在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下,我能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腿部还有手臂等地方的肌肉十分干瘪,似乎肌肉都已经萎缩,这样无力的身体怎么可能爬得那么快?
可是老人膝盖上的泥土和手心上的痕迹却提醒着我,刚才并不是我的幻觉。
我取回自行车,带着种种疑问回到宿舍。元亮正在院子里吃饭,看到我急忙招呼。
“你小子真长了个狗鼻子,我刚做好饭,你就回来了。”
我心里不爽快,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元亮正捏着个棒子面的窝头吃得畅快,也没搭理我,我只好坐下跟他一起吃。
刚吃了几口,我忍不住把刚才见到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元亮表情诧异:“这倒是件怪事。王一百我知道,听说他爷爷老王头以前还当过民兵,打过鬼子,前几年脑中风瘫痪了,吃喝拉撒都在炕上解决。他那几个儿子孙子只能轮流照顾他,一天去个三四趟,从来没听说他已经能起炕了。难道是回光返照?”
我回想老王头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虽然不是邮递工作的高峰时期,但还是很忙,所以这件事很快就被我抛到了脑后。
三四天之后,我再次骑车到镇西送信,骑车骑到一处山根底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处荒草丛晃动得厉害。我心中一动,难道是黑瞎子?
最近不知从哪座山里跑出两只黑瞎子,祸害了不少庄稼地,镇里正组织人手要围堵两只黑瞎子,可是黑瞎子相当狡猾,镇里人四处找也找不着,几乎要通缉悬红了。
我心道,众人寻它千百度不得,它倒是撞到我手上了。
为了怕打草惊蛇,我把自行车放到一边,轻手轻脚地走到荒草丛边上,心里暗自盘算,万一真是黑瞎子,我回身就跑,骑着自行车回去报信,黑瞎子肯定追不上我。
我悄无声息地拨开茂密的荒草,却看到一幕让人无法置信的画面。草丛里蹲着一个人,正用两只手在地上刨土,他的面前已经刨出一个挺深的坑,那两只刨土的手已经是血迹斑斑,那人仿佛没有痛感一样,一下接一下,仿佛是某种善于挖洞的野兽一样,动作很快也很有规律。
我再仔细一瞧,这人不正是前几天刚见过的老王头吗?
我这一惊可没管住自己的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老王头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睛盯着我看,看得我一阵发毛,寒气上涌!
我嘴角僵直,半晌憋出一句话:“王老爷子,你这是干什么呢?你孙子正找你,我送你回家吧。”
老王头直愣愣地盯着我,也不答话,也不动弹。我心里越发迷惑:明明都说老王头瘫痪了,可是看他挖坑的动作,哪里有一点儿瘫痪的迹象?那双手分明比我都好使。而且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挖坑,实在是怪事。
我往土坑里瞥了一眼,正好一眼看见土坑最底下露出一小块青砖,于是心里起了异样,难道这就是老王头挖土的目的?
我看老王头没反应,也顾不上别的,伸手去扶他,没想到老王头一翻白眼,突然整个人昏了过去。
我着实被老王头吓了一跳,想起上次他也是无缘无故地昏厥,可能是身体有毛病了。不过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异样还真是解释不清。我把老王头背到后背上,这次倒是轻车熟路,一路背到老王头家。
老王头家没有人,我把他背到炕上,在外屋找到一条毛巾,浸湿后给老王头擦脸和手。我坐了几分钟,老王头仍然没醒,我有些犯愁,老王头的儿孙都不在,可是看他的状况并不太好,如果我走了,留他一个还处在昏迷状态的老人,会不会出事?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一直等,想到元亮说老王头的儿孙每天能来三四趟,我想我应该不会等太久。果然,半个多小时之后,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看到我顿时愣住:“怎么又是你?”
来人正是王一百,我暗自苦笑,上次王一百的态度明摆着不相信我,这次我还怎么说?
这时躺在炕上的老王头突然“唔”了一声,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他似乎想抬起头,不过显然没成功,脑袋歪在一边。
“爷爷,你怎么啦?”王一百奔上前去查看。
老王头看似清醒了,半天挤出一个字:“疼。”
王一百愤怒地扭过头:“你把我爷爷怎么了?”
我一下子呛了出来,真是冤枉啊。我不过学习雷锋好榜样,好心却被人当成狗肺,这叫什么事?
为了不让王一百误会,我只好压着一肚子火道:“刚才我要回家,正好在路边上看到王老爷子好像在挖土,后来他晕倒了,我把他背回家,就这么回事。我是一片好心——我要是把他怎么了,也不会坐在这儿等你来吧?”
王一百半信半疑地盯着我:“你说我爷爷在路边挖土?”他转头看向老王头:“爷爷,你刚才出去了吗?”
老王头“唔唔”两声,又挤出两个字:“饿了。”
我大感泄气,看来要老王头证明我的冤屈是不可能的了。王一百似乎也拿他爷爷没辙,从包里拿出一个铝制的饭盒,开始给老王头喂饭。这期间,老王头一直躺在炕上,王一百喂一口他吃一口,全身除了嘴能动,其他地方都没动,完全就是个瘫痪病人的模样。
我有点儿发蒙,我看见那个挖土很厉害的人真是老王头吗?若是,他为什么要装成瘫痪的模样,还是其中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王一百也没再为难我,至于我说的话,我想他应该还是不信,因为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了。
我想,若不是老王头故意隐瞒自己能动的事实,恐怕就是这件事有问题。
半夜,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回想老王头挖坑时的情景。对了,那时我看到土坑的最底部有砖,一块平平常常的地方怎么会出现砖呢?怎么想都不太对头。
因为头一天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我一直没有精神,走着走着就想打瞌睡。好不容易送完当天的信件,回到宿舍就想钻进屋里补觉,被元亮一把拽住。
“你小子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王一百来找过你。”
我莫名其妙:“王一百找我干什么?”
“唉,这事我也闹不清,王一百说他爷爷昨晚上死了,想找你问点儿什么事。”
我一惊,老王头竟然死了!
王一百来找我,不会是怀疑我把老王头怎么了,所以老王头才死了吧?
这事闹的,我顿时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不是我胆小怕事,事实上老王头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过是两次看到他在外晕倒,然后把他背回家而已。如果这样也要追究的话,可真是没有天理了。
元亮不住嘴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径直回屋,咣当一声摔上房门。
当天晚上,王一百又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应该都是王家的人。我虽心中不忿,但也知道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不弄个清白的话,我的清白可就没了。
面对王家人的诘问,我耐着性子把两次背老王头回家的事好好解释了一番。王家人倒也没为难我,只是王一百在走之前说了一句,我爷爷的尸体已经送到县里做死亡检验去了,如果有问题,我们还会来。
我这个悲愤哪,连骂娘的心都出来了。不过反过来一想,我没把老王头怎么着,送去做死亡检验,不正好能证明我的清白吗?有着这样的笃定,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又过两天,老王头的事情已经在百草镇传扬开来,走在街上,时不时有人回头瞅我,弄得我十分不自在,心中暗骂王家人做事不地道,这还没宣判死刑呢,就已经弄得我臭名昭著了,让我以后怎么在百草镇立足?
幸好老天还是眷顾好心人,就在那天下午,老王家人特地过来人告诉我,老王头的检验已经有结果了,是自然死亡,没有其他。
从那之后,这件事才算是了了。虽然我一直怀疑老王头的死别有内幕,可是却不想自找麻烦。
第二天我又一次到镇西送信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老王头挖坑的地方。那个坑还在,因为昨天下雨,里面还积存着不少雨水。我尽量把雨水舀干净,坑底下的那块青砖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和着湿泥挖了几下,露出的青砖面积越来越大,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我挖了十几分钟,直到手指受不了才停下来,坑底下出现了一块直径大约三十厘米的砌在一起的青砖,我想,藏在泥里的部分应该还有不少,不过我没有工具,实在是挖不下去。
很明显,山脚下出现这种东西很不科学,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照我推断,大概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曾经有人要在这个位置建房子,这些砖是当时打下的基础,还有一种可能,这下面是一座坟墓。
如果真是我猜想的,问题就来了。老王头为什么要挖这个坑,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事先知道地里头有什么,还是有别的隐情?
我脑子里乱哄哄一团,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在走之前用泥土把坑底的青砖全部遮住才走。
回到宿舍之后,我越想越不安,正巧元亮过来跟我唠闲嗑,我就把这件事跟他说了。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我和元亮加起来最起码也能赶上半个诸葛亮。
我刚说完,元亮惊得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有这样的事!”
我说:“是啊,我正想不明白该怎么办呢,你小子鬼心眼多,把你的想法说一说,咱哥俩交流一下。”
元亮紧皱眉头,最后说出一句:“如果下面是座古墓,咱哥俩就发了。”
我斜睨着他:“你这意思是,咱俩去盗墓?”
元亮道:“富贵险中求,自古鸟为人死……呃,不对,是鸟为财死……”
我打断他:“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可真有文化。”
“就是那么回事,你说那个砖砌得很结实吧,我明天去弄两件趁手的工具,咱哥俩干他一手!”
元亮一晚都颇为兴奋,我却觉得事情并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如果青砖下面只是一座古墓,瘫痪已久的老王头为什么要挖出来?如果他有吩咐,他的儿孙就能效其劳,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第二天正好是老王头出殡的日子,这一天我和元亮正好休息。我和王家人虽然有纠葛,但是想到怎么也跟老王头接触过几次,于是就拉着元亮到王家致哀。
王家人见到我还算客气,只是王一百的表情透着别扭。
老王头的尸体就停在院子里,棺材上方搭着灵棚,辞灵仪式进行的时候,棺材盖掀开,家属亲朋对着死尸进行遗体告别。我刻意盯了老王头的尸体一眼,突然间发现,老王头那张煞白的死人脸上竟然长着一颗泪痣。
可是我明明记得老王头的脸上并没有泪痣,怎么几天之内就长起来了?
我把元亮拉到一边,跟他嘀咕了几句,元亮眉头皱成个大疙瘩:“我以前光听说女人长泪痣死丈夫,老头长泪痣会怎么样还真不知道。”
我哭笑不得:“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老王头的泪痣怎么几天之内就冒出来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人都死了,长颗痣算什么?”
元亮一副很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我,我跟他也说不清,急得直想把他的榆木脑子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腐渣。
那一整天我一直心绪不宁,晚上也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总是梦到老王头对着我笑,他眼睑下的那颗泪痣在松垮垮的皮肤上来回晃荡,好像在跳舞。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七点多才起来,刚起床,元亮就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张口就甩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说:“老王头诈尸了!”
我一惊,赶紧扯住他:“你说什么,说清楚!”
这件事是给王家帮忙的人传出来的,据说昨天老王头下葬之后王家人就回家了,今天一早去山上烧纸,却发现刚起好的坟被破坏得乱七八糟,棺材就露在外面,而棺材里的老王头尸体却不知踪影!
我一整天都惦记着这件事,差点儿把信都给送丢了,直到晚上才听到这件事的后续。元亮说老王头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就在离老王头家不远的山根底下找到的。尸体暴晒了半天,已经开始散发出臭味,指甲里全是泥垢,谁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老王头又跑去挖那些砖?
可是他已经是个死人了,难道他的执念已经达到能超越生死的地步?
现在百草镇的人纷纷传说老王头被厉鬼附体,王家人没办法,只好特地跑到北砬子沟请来一个跳大神的神婆,说是要为老王头做场法事,既能保佑老王头早登极乐,又能为家里结点儿善缘。
他们请来的神婆姓董,大家都叫她董婆。要说这个董婆的事迹我也听说过一点儿,据说她给人掐邪病驱邪什么的,倒是真有其事。由于“文化大革命”时期挨过批斗,腿脚不太好,而且为人有点儿古怪。据说她除了跳大神驱邪,还有一样了不起的本事,这件事是很多人都见证过的,元亮也曾经见识过一回,后来被他说得神乎其神,不过就他那张嘴,我实在不好下定论。
元亮说有一次他送信的时候,正好赶上一户人家办喜事。主人家待人十分热情,元亮也被留下来吃喜酒。
元亮平时也好杯中物,正好送信送得又累又饿,心想吃几口菜喝几杯酒正好解乏。可是吃了好一会儿菜就是不见主人上酒,元亮就奇怪了,有哪家办喜宴不上酒的,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是除了他,坐席的人似乎都不太着急,也没人嚷着要上酒,主人家一直跑到门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十几分钟后果然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们要说的董婆。
主人家把董婆迎到中间的席面坐下,当时董婆的手里拿着一个壶,看董婆的姿态,那个壶里装的应该就是酒。可是那个壶并不太大,照元亮的估计,最多也就能装半斤酒,就这点儿酒,估计一桌人一人轮一杯都不太够。
董婆坐了一会儿,看似休息够了,就拿着酒壶开始从第一个席面敬酒。董婆把酒壶朝向谁,谁就自动把杯子递过去,就这样一桌完事,壶里的酒也正好倒空了。
之后董婆把酒壶揣在怀里,走到第二桌时又开始倒酒。就这样一桌接着一桌,每个人的酒杯都是满的。元亮傻愣愣地喝着杯里的酒,那是正宗的纯酿小烧,酒味甘醇,后劲绵长。可是他的心思早就飞到董婆手里的酒壶上去了,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倒完一圈酒之后,董婆就不走了,她坐在中间的酒桌上,仍然把酒壶揣在怀里,谁要是过来要酒喝,她就给倒上一杯,后来有个人似乎是喝多了,一个劲儿地喊够了,董婆的酒壶就再也倒不出来酒了。
元亮信誓旦旦,说这件事是他亲眼所见,绝对真实。但是我总怀疑他那天喝多了,见到的都是幻觉。
董婆到王家跳大神,我并没亲眼见到,那天我正好很忙。元亮最好看热闹,于是忙里偷闲去了王家一趟。
就是那一趟,凭空生出一场祸事。
那天我送完信之后,回到宿舍休息。当时已经是半黑天了,也不见元亮的踪影。元亮这小子性格活跃,我以为他又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所以并没在意。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多,元亮也没回来,我心里倒生出几分不安。早上元亮好像说要到王家看董婆跳大神,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我正寻思着要不要到外面找他,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我推门下楼,元亮就站在当院,木呆呆地一动不动。我问他到哪里去了,他也不说话。
我心里有点儿不痛快,正要说点儿什么,元亮嘴里突然冒出一句,我要吃肉。
在那个年代,吃肉并不像现在想吃就能买,必须用粮票换购,百草镇就只有一家副食店卖肉,而且数量有限。况且黑灯瞎火的,让我到哪里去弄肉?
我只撂下一句,想吃肉自己去买,随后就进屋,不再搭理元亮。
当天夜里,我睡着睡着竟被一种怪声吵醒,那怪声是从我房门外传出来的,也弄不清是什么动静,只是夜里太静了,那声音分外瘆人。
我起身,顺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电筒。手电筒是邮局统一配置的,铁质,快有半截手臂长,而且分量十足,完全可以当成武器使用。我心道,如果外面有什么,我抡起手电就是一下子。
我推开房门,走廊里的情形一下子映入眼帘。淡淡的月光洒在走廊的水泥地上,紧靠墙边有个半人高的身影,面向着墙壁,他的身体一耸一耸地动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攥紧手中的手电筒,悄无声息地向黑影走过去。走到黑影背后时,我高高举起手电,正要照着他的后脑勺来一下,黑影突然转头,刹那间我看清了他的脸,竟然是元亮!
元亮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嘴巴不时蠕动,似乎正在咀嚼。
我很不高兴,质问道:“大半夜的,你搞什么鬼?”
我打开手电的开关,却差点儿没吓尿裤子,原来元亮手里捧的是只老母鸡,老母鸡已经死了,满地都是鸡毛和鸡血,他嘴里兀自嚼着一块生肉,在他的另一边,地上还有两只死耗子。
我浑身汗毛直竖,看元亮这模样,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他中邪了。
我好不容易才把元亮弄回他的房间,他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嘴里不停地哀号,我要吃肉,我要吃肉。那声音真如魔音一样,能把人活生生吓掉半条命。
我被他号得实在没办法,最后只好把他打昏,可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元亮突然中邪,我心里着实怀疑,回想起元亮说去看董婆跳大神,也就是说他去过王家,他中邪会不会跟老王头有关?
大半夜的,我没办法去找董婆给元亮掐邪,我突然间想到了邻居老蔡头,他是个能人,会不会懂得医治元亮的方法?就算他不懂,我起码也能找个拿主意的人。
下定决心之后,我背着仍处在昏迷状态的元亮走下二楼,向着老蔡头家走去。
我拍了老半天门,老蔡头屋里才亮起幽暗的灯光。
“谁呀?”
“是我,蔡老爷子,我是住在旁边的秦乐山,我有急事,您能帮个忙吗?”
不多时老蔡头从屋子里走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松垮垮的蓝背心和短裤。
我很心急,上来就把元亮中邪的事说了一遍,老蔡头沉默半晌:“把他背进来吧。”转身走向屋里。
我一听,这是同意帮忙了,于是赶忙背着元亮跟在老蔡头身后。
进入老蔡头家里后,我也没心思打量屋里的摆设,老蔡头让我把元亮放在土炕上,然后自己走到屋子一角,打开一个掉漆的躺柜,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老蔡头拿出一个白色纸包递给我。“这里面是朱砂,你回去后煮水给他喝,还有……”老蔡头又拿出一根四寸来长的竹签子,“如果他醒来后再发作,你就用竹签子戳他的指尖,然后把指尖里的淤血挤掉,过个一两天他就差不多好了。”
老蔡头的表情一直淡淡的,但是他说的话让人异常信服,我急忙接过纸包和竹签子,对他连声道谢。
回到宿舍后,我按照老蔡头的法子,给元亮灌下去大半碗朱砂水,他刚开始没有反应,没过多久就开始又吐又拉,弄得整间屋子臭气熏天,令我苦不堪言。
吐完拉完之后,元亮又开始闹着吃肉,我只好用竹签子戳他的指尖,当然也不敢戳得太狠,戳出血之后就停手,几次之后,元亮的十根手指差不多都遭殃了。
俗话说十指连心,这要搁在平常人身上,早就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戳完元亮的手指后,他反倒不闹了,倒在床上睡得十分香甜。
我知道,老蔡头的方法奏效了,心里终于不再七上八下,趴在元亮房间里的桌子上睡了个囫囵觉。
第二天一早我被元亮的惨叫声惊醒,我迷迷糊糊坐起身,元亮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我是不是被潜藏的阶级敌人逼供了?”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活动一下快要散架的身体,慢慢起身。
“你没被敌人逼供,你是被脏东西附身了,同志。”
我把昨天的事跟元亮一说,元亮满脸惊悚地盯着我。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的感受就四个字——真他妈疼。打出娘胎就没这么疼过。”
我同情地看着那十根满是血洞的手指,虽然那是我扎出来的。
我问他昨天是怎么回事,元亮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昨天我在老王家看董婆跳大神,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很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然后我就迷迷糊糊地往外走,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么看来,元亮中邪果然还是跟王家有关。
元亮的情况显然不能去送信,我只好帮他请了一天假。忙碌一整天回到宿舍,元亮竟然不在。我寻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走不远,于是就在附近找了找,最后竟然在老蔡头家找到了他。
我进老蔡头家院子的时候,元亮正和老蔡头在说话,好像是谢谢他帮忙的事。老蔡头正在补一个露了洞的缸,好似并没认真听元亮讲话,可元亮还是自顾自说得起劲。
我边走边想,真的琢磨不透老蔡头这个人。有人请他帮忙,他很少应承;有人对他冷嘲热讽,他会把人赶走;而有人对他千恩万谢,他也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他精通风水还懂得治邪病,像他这样的能人怎么会窝在小小的百草镇?我想他背后的故事肯定不简单。
我突然想到,如果把古墓的事告诉老蔡头,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念头一起,我竟然阻止不了,我顾不上元亮在我旁边挤眉弄眼,脱口就把老王头挖掘的土坑下发现青砖的事说了出来。
老蔡头补缸的手一顿,半天才继续动作。我拿不准他在想什么,于是住了嘴。
半晌老蔡头道:“你怎么知道那下面是古墓?”
我一愣,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近山之处,黑土之下,不是坟墓还能是什么?
老蔡头终于补好一口缸:“照你说的情况,王老哥应该也是中邪了,也可能他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别奇怪,中邪的情况有很多种,我虽然不是道士,但是也多多少少懂一些。我估计王老哥中邪肯定跟那土下的东西有关。”
老王头中邪跟土下的东西有关,而元亮中邪跟老王头有关,就是说元亮跟老王头的情况差不多。
元亮显然也想到些什么,脸色煞白。
老蔡头沉思片刻:“明天,你带着我到那个地方看看。”
老蔡头竟然主动要求,我诧异之余也感到几分欣喜,我本来对老王头挖出的坑疑虑多多,现在老蔡头自动请缨,倒省去我不少烦恼。
第二天我赶早回到宿舍,拉着元亮一起去老蔡头家。老蔡头穿着一身灰布衣裳,头上包着毛巾,身上还斜挎着一个布褡子,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
这个时间段,人一般都在地里干活,所以我们一路上基本没碰上几个人。待走到老王头挖土的位置时,老蔡头停住脚步,站在土坑前足足看了五六分钟,才说了一句,这下面绝对不是坟。
这次前来,我和元亮都带着铁锹,老蔡头让我们把土都挖开,我和元亮手脚都快,不多时就挖出一个直径两米、半米多深的土坑,土坑的下面露出一大片青砖。
元亮嘀咕:“如果不是坟,谁家把房子修在地底下?”
老蔡头说道:“古人比今人更讲究风水,此地在两山过峡之处,既不能藏风聚气,而且还是过山,《葬经》中有云,过山不可葬。而且这里贴近山壁,容易被淋头水所害,如果用来做墓穴,实在是一处大凶之地。我看这些砖年月长久,所以断定这底下不是阴宅。”
老蔡头的话我听不太明白,只知道这里非常不适应当坟墓,那么这下面是什么呢?
我用力在青砖上踩踏了几下,那些砖砌得非常结实,看来必须非常强的外力才能破坏掉。元亮飞也似的跑回家,用自行车带了两把很有分量的大铁锤和一捆绳子。
原来元亮一直惦记着盗墓,所以暗自弄来了工具,要不是最近事情太多耽误了,恐怕他早拖着我过来搞破坏。
老蔡头点点头,我和元亮一人一把铁锤使劲砸着那些青砖。那些砖确实砌得很结实,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砸出一个能容人进出的洞口。
里面实在太黑,看不清离底部到底有多高。我们在上面待了几分钟,等里面的秽气散了之后,才顺着绳子爬了下去。
我爬下去之后,借着头顶上的微光看清了身处的地方。这个地方该怎么说呢?它离地面很高,有四米左右,四面墙壁圈出一个较为狭小的空间,只在一侧开出一扇小门,那门是一根挨着一根的铁条组成。
我愣了一会儿,瞧着这个地方,倒像是牢房。
这时元亮突然一声尖叫,吓了我一跳:“你们看,有死人!”
我转过身去看他说的死人,说是死人也许并不准确,那是一具骸骨,身上的肉已经全部烂光,也不排除是被老鼠啃光了。他身上的衣服倒是没烂干净,只是破败得很厉害,我轻轻一扯就扯下一块。那块布在灰暗的光线下基本看不出什么花样,我随手把它扔在地上。
骸骨的身上堆放着不少霉烂的稻草,所以我们一开始才没发现它。
“我们出去看看吧。”元亮的声音有些抖。
我上前去推那扇铁条门,一推之下竟然没推动,我蹲下仔细一看,原来门外还挂着一把形制古老的锁,我当然推不动。
为了打开铁条门,我上去把两把大锤弄了下来,对准铁条门一阵猛砸,好不容易才破开铁条门。由于里面太黑,老蔡头在身侧的褡子里拿出三根蜡烛,我们一人分了一根。
出去之前,老蔡头突然说了一句:“如果谁的蜡烛熄灭了,就赶紧爬出去,千万别犹豫!”
本来我并不怎么紧张,被他一说却陡然生出几分寒意。
走出那个房间之后(先容许我把它叫作房间),是一条漆黑的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七个相同的房间,走廊的尽头还有一方空间,似乎放着许多东西,太黑了实在看不清。
“这是一间地牢!”老蔡头沉声道。
我心头一震,看来我猜得没错。
我们走到那方空间,发现那些东西是桌子、凳子、各式刑具,还有一个锈烂得一塌糊涂的铁盆,盆里放着许多黑乎乎的东西,轻轻一触就腾起一股灰尘。
我还在最边缘处发现了一道楼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我猜这道楼梯大概是通向出口的,不过应该已经被封死了。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拾级而上,果然在楼梯的尽头挡着非常厚实的石板,我用手推了几下,根本纹丝不动,想来应该是从外边堵死了。
“没想到百草镇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元亮满眼惊叹。
老蔡头沉吟道:“咱们这里是东北地区,在古代叫作幽州,属于苦寒之地,少有人来。清朝时满人在中原地区建立政权,这里就成了满人的发源地,更是不许人随意进出,居住的百姓很少。这里的人口真正多起来的时候,应该是清朝末年到民国时期那段时间,有大批的百姓从关内来到这边谋生,人多是非多,统治者有时会使用非常暴力的手段来压制百姓来换取安逸。我想,这个地牢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期建立起来的。”
我忍不住说道:“还有一个可能,日本人曾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东北成了关东军的天下,他们向来是搞恐怖独裁那一套,这个地牢说不定是他们关押革命志士的地方。小鬼子无条件投降之后,这里被废弃了,而关押在里面的人就被杀害了。”
元亮连连点头:“两位说得都很有道理,不过似乎偏离我们这次的重点了。”
见我和老蔡头都不说话了,元亮急忙张罗要看看其他几间牢房,我们三个拿着蜡烛各自察看。
我在放置刑具那地方的墙上找到一串钥匙,看样子应该是各个牢房的钥匙。我拿着钥匙挨个试,却没有一个能打得开。因为那些钥匙孔都锈死了,就算勉强把钥匙插进去也打不开。
老蔡头一皱眉:“干脆用铁锤砸开它!”
我和元亮抄起铁锤朝着铁条门砸下去,虽然有了岁月,可是这些铁门依然结实,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砸开那些门。那洞开的牢房内漆黑一片,还散发着难闻的腐味,就像是一张噬人的大嘴在等人自投罗网。
我一矮身子,钻进其中一间牢房,这间牢房跟刚才那间一样,满地都是霉烂的稻草,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就是这间牢房里的尸骸比刚才那间多了两具。那些尸骸的肉也全都烂光了,衬着这阴沉幽暗的牢房,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退出去之前,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在那三具骸骨的头颅顶端都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就我所知,头骨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有什么酷刑是在脑袋上开洞?而且头顶开洞,人不是直接就死了吗?难道牢里面的人都是这么死的?
这三具骸骨的模样,倒让我想起一道名菜——生吃猴脑,据说也是这样在猴子的头顶开一个洞,然后吃猴子的脑髓,一边是饕餮的顶级享受,一边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极端痛苦中挣扎直到消逝,实在是够残忍。
我缓缓退出牢房,这时元亮喊了一声:“你们来看。”我和老蔡头都跑了过去。元亮察看的那间牢房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具骸骨,我偷眼一瞅,这里的骸骨也跟我刚才看到的骸骨一样,头顶上面有拳头大小的洞。
元亮站在最里面,眼睛紧紧盯着一具骸骨,我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脚下那具并不是骸骨,具体地说应该是一具干尸。在一群骨头中出现一具干尸已经够奇怪的了,更奇怪的是这具干尸腹胀如鼓,倒像是怀胎七八月的妇女。
就算这具干尸生前真是一位孕妇,她都死了这么多年,腹中的胎儿也早就干化了,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老蔡头面色阴沉,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
这时元亮又是一声惊呼:“它……它的肚子在动!”
话音刚落,元亮手里的蜡烛“噗”的一声熄灭了,紧接着就是我和老蔡头手里的蜡烛,地牢里顿时漆黑一片!
从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一下子慌了,想到进来时老蔡头说的话,就要往外跑,可是一迈步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狠狠地摔倒在地。我一摸,正是一具骸骨。那骸骨的骨头仿佛都被我压碎了,硌得我浑身生疼。
老蔡头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两个别慌,慌了我们可就都出不去了。在原地站好,把蜡烛点着,找到出口再走,千万别乱。”
老蔡头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样安抚了我,我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老蔡头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在找火柴。
“嚓”的一声,一团小小的亮光出现,我也急忙就着那亮光点着了自己的蜡烛,然后看向元亮,元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原地,他正站在牢门口,手里握着刚才我们砸门用的大铁锤。
我感觉到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你还站在那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
老蔡头一把拽住我,我转头看他,却不防元亮突然提起大铁锤朝着我的方向砸过来!
变故发生得太快,我只能尽量避过要害部位,老蔡头不知拿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可是这一锤还是擦着我的后背砸到了臀部,疼得我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这时元亮再次举起铁锤,眼看就要再次砸到我,老蔡头不知何时跑到元亮的身后,一把拽住了铁锤的柄,两人顿时僵持住!
“快点,他力气太大!”
我强忍住剧痛,上前和老蔡头一起抢夺大铁锤,元亮的力气突然变得十分惊人,尽管我使出全力,可是铁锤仍然几欲脱手。我只好抛下蜡烛,玩了命一样攥住大铁锤的手柄,这时老蔡头把蜡烛咬在嘴里,一只手从褡子里掏出三根檀香,就着蜡烛上的火苗点燃,然后一下子插进元亮的脖子!
我没看错,真的是插了进去,入肉三分,就像那不是三根檀香,而是三根铁签子一样。
三根檀香插进去之后,元亮浑身的力气像突然被什么抽走了一样,大铁锤“咣当”一下掉在地上,幸亏我躲得快,要不然又添一处伤。
元亮软软地倒在地上,老蔡头让他面部朝下躺着,元亮后脖子上的三根香就颤巍巍地插在那儿,随着他的呼吸一上一下地动着。
我摸了一把屁股,幸好那里肉多,要不然这一锤不管落到哪里,肯定会筋断骨折。想起元亮刚才的样子,我仍然心有余悸。
“蔡老爷子,元亮刚才……怎么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他说什么腹部在动,之后蜡烛就灭了……”
老蔡头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了。”
他走到大肚子干尸的前面,在褡子里掏了半晌掏出一把木剑来,我心中暗想,老蔡头这个褡子倒像个百宝囊,想什么就能掏出什么来。
“这是以前一个精通方术的人赠给我的桃木剑,没想到竟能在今天派上用场。”老蔡头拿着桃木剑在干尸的腹部上比画了两下,突然间一把把木剑顺着肚脐眼的位置插了下去!
桃木剑几近没柄,干尸的腹部却突然大动起来,同时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声,吓得我遍体生寒,急忙后退了几步。
老蔡头死死地按住桃木剑不撒手,干尸的肚子动得越来越厉害,突然间干尸的肚子破开了一个口子,从里面伸出一只毛茸茸且带着尖利指甲的爪子来!
老蔡头满脸冷汗,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我只觉得那个过程无比漫长,遍体生寒。那个爪子终于软软地垂了下去,干尸的腹部也不再动了。老蔡头深深吐出一口气,把桃木剑拔了出来。
我看见在木剑上沾着许多绿色黏稠的液体,也许就是干尸肚子里怪物的血液。
“干尸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我看不像胎儿。”我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老蔡头嗯了一声:“这个我也没见过,只是听我师叔提过一次。这个东西叫魋,古书上说它是一种小兽,形体比较像小熊。它喜欢吃人身上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是人脑和未完全成形的胎儿,它吃掉胎儿之后会蛰伏在胎儿母亲的体内。以前有很多人把它当作尸胎鬼,其实不过是魋钻进了孕妇的肚子里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元亮又是怎么回事?”刚才元亮的举动,应该是又中邪了吧。
“魋有一定的力量,使它能暂时控制人的思维,也就是我们说的中邪。我想肯定是魋藏在这个死亡的孕妇身体中,它吃掉了地牢里的所有人或者尸体,地牢被封死,它在出不去的情况下就陷入了休眠状态。前不久它一定是醒了,它想出去,可是偏偏出不去,于是它使用控制人思维的力量,首先把王老哥弄到这里来挖土,偏偏没达成目的王老哥就去世了,接着就轮到元亮这个小伙子。”
我恍然大悟,难怪元亮中邪的时候一直喊着要吃肉,可是他一定还有部分潜意识存在,所以他不吃人肉,只是弄了只老母鸡来。
我和老蔡头说话的工夫,元亮突然唔了一声,似乎是醒了。元亮起身的时候,那三根香从他脖子上落在地上,摔成几段。
“我怎么了?”元亮抚着脖子,“浑身疼,脖子酸得要命。”
我刚要恭喜他再度中奖,老蔡头突然间面色一变:“什么声音?”
我也听到了,那声音怪得很,听着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元亮惊恐地大叫:“我的脚……”
我往元亮的方向一看,顿时大骇,原来我们的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不清的虫子,看模样应该是蟑螂,地上密密麻麻的一层,正往我们的身上爬!
元亮的身上已经不少了,他一边大叫一边拍打,经过拍打蟑螂不断地往地上掉,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他拍掉一只立刻涌上来十只,很快,我都看不到他的身体了,他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虫蛹!
这个过程相当短暂,不过十几秒!
与此同时,也有许多蟑螂往我和老蔡头身上爬,但是比起元亮的情形要好很多。我猜可能是因为我和老蔡头拿着蜡烛,这些虫子怕火!
我立刻把蜡烛贴到元亮身上,可是蜡烛的烛光小小一团,根本就救不了他。我当机立断脱下上衣点燃,整件衣服顿时如火烧云一般,我顾不上烫手,拿起衣服就往元亮身上撩去,那些蟑螂果然纷纷掉了下来,元亮的脸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突然大咳几声,吐出了几只死蟑螂,然后又从鼻孔里拽出一只。
老蔡头大喊:“快……快烧掉干尸!”
我身上只剩下一条裤子,再扒就光了,再说了一条裤子也烧不掉干尸。我想起牢房尽头有不少桌子板凳刑具,那些都是木头,烧掉干尸绰绰有余!
我飞快地奔了出去,元亮紧随其后,那些桌椅板凳的木头都霉烂了,一用力就能折下来,我们抱着一堆烂木头跑回牢房,老蔡头再次用桃木剑把干尸的腹部钉了起来。
我们俩把木头堆在干尸四周和上头,元亮脱了身上的衣服当火引子,不多时干尸就燃烧起来,桃木剑在火光中微微地起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火里冲出来一样。
火光吓跑了那些蟑螂,我们看着干尸烧为灰烬,才相信魋真的死了。
这个东西当真可怕,我希望自己这辈子别再遇到第二次。
我们准备出地牢,走到我们刚开始进来的那间牢房之时,我突然间发现那具骸骨的下面似乎露出一个什么东西来。我从骸骨的身体底下把那东西抽出来,那竟是个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袋子,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随手把袋子挎在腰上,顺着绳子离开了地牢。
好容易爬到地面上,我们三个都瘫倒在地,元亮的脸色尤其苍白。幸好这附近只有老王头一家,老王头去世之后,他住的房子暂时空了下来。要不我们这么折腾,早就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我们几个躺到稍微恢复元气才往回走,我和元亮皆是上半身赤裸,幸好已经天黑了,否则碰到大姑娘小媳妇什么的就不太好了。
这一夜我睡得极沉,半个梦都没做。第二天起身时浑身舒爽,只是被铁锤砸到的部位不太好,动一动就钻心地疼。
元亮身上倒没什么伤,不过自打那之后得了“蟑螂恐惧症”,一见到蟑螂就要作呕。
关于魋的秘密,我觉得并没完全解开,比如说元亮第一次中邪,再比如说老王头遗体上长出的泪痣,不过我并没有找老蔡头解答,他说过他对方术也只是略懂一二,地牢之中能认出魋,不过是曾经听他师叔提过。
自打地牢之行之后,我们俩和老蔡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也许是曾经共同经历过患难的缘故。我和元亮经常到老蔡头院里串门子,有时会提着酒和菜到他家吃一顿。他从没说过欢迎或者感谢的话,不过脸上的笑容却逐渐多起来。
我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那个袋子,打开之后,里面竟然只放着一个样式很老的笔记本,上面装订的线都快散架了。扉页上用毛笔写着几个字,墨迹稍微有些脱落,不过仍然能看清写的是“海州手记”四个字。
我翻了翻笔记本中的内容,上面记述的东西十分凌乱,墨迹多有脱落,基本看不明白写的是什么。我见没什么价值,就把它随意放到一个箱子里,很快就把它丢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