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审理 谁要见我?

东宫谋反一案轰动朝野, 三司不敢怠慢,一连半月,马不停蹄地调查, 将人证、物证一一收集对应。

因牵涉到远在播州的事, 而赵伦又有私通南诏之罪,闻讯查证时, 费了许多功夫。好在, 赵伦的案子已查了不少时日,只需再做验证即刻。

赵家兄妹本就非东宫的人,不过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临时结盟,眼看大势已去, 为了自保, 交代得极快。尤其赵玉娥,不甘心被萧煜拖累, 甚至将主谋之责统统都推到萧煜一人身上。

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此案的进展, 见到如此情况,即便清楚赵二娘的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可太子谋反, 却的的确确是自愿的。

更重要的是, 太子与赵家密谋时,分明已经知晓他们过去多年私下勾结南诏、贪污军饷、罔顾百姓安危的事, 却丝毫不管不顾,一意孤行!

非但如此,刑部审问东宫属臣时,竟还发现,不久前, 东宫曾派人前往北方,与北戎人私下联络,北戎正是因为得到东宫透露的消息,知道大凉将有大乱,才敢忽然挑衅,趁机打劫。

如此行径,与储君当有的心胸气度、品行才能相去甚远,甚至连普通的清正廉洁的朝廷官员都比不上。

朝中十几位原本对萧恪之继位心有顾虑和不满的臣子纷纷惭愧不已,相约一日朝会散后,一同留下,跪在太极殿外向萧恪之叩首请罪。

“臣等不知东宫之事,先前更是屡屡为东宫说话,辜负了陛下的苦心与信赖,心中惭愧万分,求陛下责罚!”

一众垂垂老者顶着七月的烈日,在滚烫的石板铺就的地上俯首磕头,引得一旁的官员、内侍们纷纷侧目。

萧恪之见到如此情形,便知这些朝中最顽固的臣子们已被彻底降服,从此再不会有二心。

“好了,天气炎热,诸卿皆是大凉的股肱之臣,快起来吧。”他挥手让内侍们将人扶起来,一一引到座边坐下,冷峻的面上露出和煦的笑,“前事已过,只要往后君臣齐心,一同替大凉百姓谋福祉,也是美事一桩了。”

几人见他的确不曾有半分要追究的意思,心下越发惭愧,纷纷低头诚恳应“喏”。

“臣等在朝为官数十载,毕生夙愿皆是能造福社稷与百姓,得陛下不弃,方能有施展的余地,往后定不负陛下信赖。”

萧恪之点头,让刘康给他们呈上消暑的凉茶,又赐饭食,片刻后,才状似不经意般,道:“诸卿如此,倒令朕想起当初,楚大相公还在时,朝中吏治清明,为百姓称道的情形。那时候,朕年纪尚小,却也曾想过,往后的大凉就该如当日一般,才能国强民安。”

众人骤闻“楚大相公”几个字,都愣了下,随即想起三年前,令朝野震惊的那一桩投毒谋反案。

当年,几乎人人都认为楚虔榆分明无辜,却莫名受牵累,定是齐家人为谋中书令一职而设下的圈套,唯有太子深明大义,坚持娶楚氏女为妻。

可如今想来,太子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却谁也不清楚。

“陛下,楚相公当年的案子,还有颇多疑点,想来东宫在其中也有些牵扯,臣以为,不妨趁此机会,重新彻查。”其中一人思忖片刻,从座上起身,恭恭敬敬俯身行礼,向皇帝谏言。

萧恪之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点头,顺水推舟应道:“不错,卿既然提及,朕便即刻命人将此案也重新提上来,若当真有隐情,也好早日查清。”

说罢,他当即命人往翰林院去拟旨,发往三司,令其调出案卷,重新审理。

……

夜里,楚宁听说楚虔榆的旧案已被重新提上日程,不禁百感交集。

她等了这么久,当初许诺要还她父亲清白的萧煜没能做到自己的承诺,反而骗了她,幸好她及时发现,也幸好有萧恪之在,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三司的人已到各处去寻找当年涉案的人,从审理案卷的官员,到齐家的人,再到东宫的人,还有你家中的旧人,只要有关系的,都会尽力找出来。”萧恪之亲自督办此事,将一切都清清楚楚说与她听,“当时他们处理得干净,这两年又一直在动手脚,查起来并不容易,朕会想法子让他们主动认罪。”

楚宁听得仔细,心里也明白要查到实据到底有多难。告诉她真相的方伯已经过世,其余知道内情的,也大多都被萧煜和徐融除掉了,她的手中只有一封方伯的信,若细究起来,连真伪都难以自证。

“多谢陛下的安排。”她想了想,道,“陛下,我想与他见一面,亲自问一问,可好?”

萧恪之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应下。

并非是他不情愿,只是担心这时候让她去见萧煜,若闹得太过难堪,触及她的过往,会令她黯然伤神。

不过,这到底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让她亲自去解决,了却心头压着的石头,也是好事。

“好,他与赵二娘,你都可以见。”他点头嘱咐,“不过,不必亲自到牢狱中去,只让三司将人带到你跟前来便可。”

“多谢陛下。”楚宁定了定神,笑着道谢,又与他一同更衣进膳,再趁着夜里凉快,在外多走几步。

甘露殿附近的各条道路都被他们走了许多遍,连道边有几盏灯、几株花都记得一清二楚。

月色明朗,清风凉爽,楚宁看着熟悉的景致,忽然往西面百福殿所在的方向看一眼,笑道:“这几日,我已让六局的女官们修整、布置千秋殿,想来不久便能搬过去了。”

她在甘露殿已住了许久,萧恪之迟迟没提让她另择宫殿居住,照旧每日与她同吃同住。她思来想去,只觉不妥,便先让人去千秋殿收拾一番。

只是,萧恪之闻言,却忽然停下脚步,诧异地问:“怎么,你要搬去千秋殿?甘露殿住着不好吗?”

楚宁也未料他是这般反应,也跟着停下,先点头,又摇头:“甘露殿自然是好的。可这是陛下的寝殿,即便是皇后,也没有长居的道理。西面的后寝才是嫔妃们的居处。”

萧恪之没说话,看了她一眼,继续朝前缓步而行。

她说得不错,甘露殿素来都是皇帝独自起居的地方,其余的女子,皇后也好,普通嫔妃也罢,都另有居处。

不过,他一直没同她说过,他并不打算让她搬去别处。

“朕幼年时,最祈盼的便是一家人能日日伴在一起,夫妻和睦,子女绕膝,如民间一般。”他抬头望着天边的圆月,斟酌着说出心里的话,“如今朕成婚了,甘露殿便是朕的家,家中有妻,哪里有让妻子住去别处的道理?况且,宫里空旷,你若一人住到千秋殿去,每日依然得往甘露殿来,何必如此奔忙?”

楚宁禁不住侧目,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轻声道:“眼下空旷,日后总会有人的。”

“阿宁,朕还没同你说过。”他再度停下脚步,侧过身去,双手扶住她的肩,微微俯身,认真道,“太极宫中,便不会再有别人了。”

“陛下?”楚宁愣住,惊讶地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他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便是朕的道理。”萧恪之笑了声,语气里的睥睨气势颇有几分在沙场与朝堂上的样子,“朕的太极宫,只要一位妻子便够了。朕说过,不想做父亲那样的人,既如此,便不该辜负任何人。”

楚宁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陛下总是这般不同寻常,教朝臣们知晓,又该议论了。幸好,现在一切都已稳下来了……”

大约是他一贯的可靠,已不知不觉将她过去瞻前顾后、瑟缩不前的外壳融化了,她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也并未生出半点怀疑,只是眼眶发热,下意识便信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郎君能一心一意、专注不移呢?尤其她的父母便是高门中少有的恩爱夫妻,她心中自然对那样的婚姻向往不已。

“你放心,他们断不会再管宫中的事了——只要咱们多多使劲,生几个活泼健壮的儿女。”他话锋一转,趁她未反应过来之际,将她一把抱住,凑近她耳边暧昧地说。

楚宁脸颊发烫,却没有避开话题,而是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陛下,此事也得讲究办法,要寻对日子才好……”

萧恪之一愣,看清她并非玩笑后,忙抱着她认真问:“你说说,如何讲究,如何寻日子?”

“这事,与我的癸水有些关系……”楚宁想着先前奉御说过的话,一一说与他听。

萧恪之听得十分仔细,将几个日子牢牢记在心里,盘算一番,慢慢道:“如此说来,便是平日朕该多使劲,那几日,更要加倍使劲……”

……

牢狱之中,昏暗潮湿,气氛森然。

萧煜沉默而萎顿地坐在破旧的蒲团上,褶皱的囚衣将他清瘦的身躯衬得越发单薄,一道刺目的阳光从窗间透过,将他枯如槁木的脸照得惨淡不已。

狱卒不曾苛待过他,每日饭食、用水,虽比不上宫廷中,却也按时按量供给。他依然一丝不苟地束着发冠,仪容整洁,可整个人却像被抽去了大半生气一般。

“开门,将人带出来。”外头看守的狱卒快步进来,将牢房大门打开,冲他比了个手势,“该出去了。”

萧煜眼珠动了动,迟缓地从蒲团上起身,问也不问,抿唇踏出牢房。

这些时日来,他几乎每日都要被提审,起初多少还有些反应,到如今,已近麻木,再没有半点波动了。

比起痛快的以死了断,被隔绝在一方狭□□仄的天地间,才更能消磨人的意志。

“往这边走。”狱卒制止了他朝往常受审的地方行去的脚步,“今日要去太极宫。”

听到“太极宫”三个字,他才忽然有了反应。

“太极宫里,谁要见我?”

“是皇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