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落定 朕打算办你的册封大典。

因萧煜的主动招认, 一桩被人议论、猜疑了三年的旧案迅速真相大白。

不但朝野震惊,就连民间的百姓都对此议论不绝。

堂堂东宫储君,竟曾有杀父弑君之心, 为了掩饰这一切, 不惜陷害忠直赤忱的臣子,更荒唐的是, 事后, 他若无其事地娶了对方的女儿,甚至还因此得到了仁义的好名声!

众人瞠目、不齿的同时,倒对过去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生出几分同情,反而冲淡了过去的那点暧昧的揣测。

出身名门的美貌女子本就惹人注目,又如此命途多舛, 越发成为民间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

待三司结案后, 萧恪之亲自审阅案卷,不但让楚虔榆恢复清白之名, 更按照惯例, 追封其为国公,其夫人为国夫人。

楚宁身为皇后,终于不再是罪臣之女, 而恢复作以往的高门贵女, 身份再不必遭人诟病。

而牢狱中,萧煜因所犯罪行颇多, 数罪并罚,自然留不下性命,不久便要被问斩。只是,他本就体弱多病,如今又万念俱灰, 还未等待行刑日,便在夜里支撑不住,吐血而亡了。

另一边的徐融仿佛有所感应,两日后,也在牢房中呜呼咽气了。

据狱中的狱卒说,他年迈体衰,是夜深人静时,躺在牢中的矮榻上悄无声息咽气的,第二日发现时,已凉透了,一身衣物整整齐齐,头上的发冠也丝毫不乱,一如生前的模样。

至于赵玉娥,念在其最后一刻先一步认罪,审问时,又交代得十分清楚,最终未判死罪,只贬了身份,判流放、劳役之刑。其兄赵伦亦然。

消息传到太极宫时,楚宁一阵感慨,心里却慢慢松下了。

“都过去了。”她冲翠荷笑笑,两人一同往六局的方向行去。

这些时日以来,她已将六局的档册大致翻阅过,也召诸位女官们问过话,渐渐熟悉了宫中庶务,打理得越来越顺手了。

如今又到月初,眼看中秋将近,宫中又要设宴,事也多了不少,她亲自主持,白日总是十分忙碌。

自从知道真相后,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过,有一日了却心愿后会如何。也许会痛哭流涕,也许会畅快大笑,也许还会平静无波。

可真正到这时候,却出乎意料的,除了慰藉之外,更多的是怅然若失。

幸好,她已重新找到了生活的重心,不会因心愿达成而失了方向。

“是。”翠荷跟在她的身边,挺直脊背,露出轻松的笑容,爽朗道,“殿下往后只管朝前看。”

二人到掖庭宫看了看,问了些话,又查看一番宴席准备的进展,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处理完各项事务,返回甘露殿。

经过杂役宫女们劳作的处所时,楚宁留了心眼,特意停下,多问了几句。

“这里头的宫女是何人在管?共有多少人?日常的安排如何?”

负责的女官忙上前来,一一回答,将事情说得简单明了,末了又生怕出了什么事,问:“殿下可是有吩咐?”

楚宁笑了笑,摇头道:“不过忽然想起些事,随口问问罢了。”

说着,她又特意进去看了看,挑了几人过来问两句,心中有数后,才离开。

翠荷不明所以,等到了甘露殿,便问:“殿下忽然关心掖庭的宫女,可是有什么打算了?”

楚宁换下在外头穿的衣裙,用手巾擦了擦脸,饮着茶点头,道:“不错,先前我听舅母说起先太后在家中想读书识字,却一直没机会的事,今日便想进去看看。”

她知道平民出身的女子入宫为宫女,完全比不上官宦之家的女子,能读书识字,升任女官,可她们的才能却并不一定比别人差,不过是缺个机会罢了。

“她们中,应当也有如先太后一般,有进学之心,却受困于出身的,方才问过那几个,便有一个说愿意学算学的,我想,若有机会,该帮帮她们,也好给宫中择选更多人才。”

翠荷没想到她想的竟是这事:“殿下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的!”

她自己便是个奴婢,因生在楚家,才有机会读书识字,知事明礼,过得比寻常百姓家中都好些,面对其他平民女子,自然也盼着她们能有机会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

“我今夜便同陛下提一提。”楚宁的这个念头已有了许久,如今案子了结,也是时候做些什么了,“翠荷,六局的女官们都各有其职,我若要做此事,便要在宫中开一间宫女们的学堂,教授她们识字、算学、女红等,需有专人负责,你可愿意担此任?”

她与翠荷相依相伴多年,对彼此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她知道翠荷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人,若一辈子做个普通的婢女,翠荷虽不会有什么不甘心,可她却会觉得愧疚,如今有机会,正好能教翠荷施展一番。

翠荷一下愣住了,看了她片刻,才迟疑着点头:“我——奴婢自然愿意,绝不会辜负殿下的信赖!”

她明白这是给自己的机会,欣喜的同时,亦感到任重道远。

……

夜里,萧恪之从城外巡查后,匆匆赶回甘露殿已不早了。

楚宁已用过晚膳,炉边却还温着给他的胡麻饼和羊肉汤,见他回来,便让人摆到食案上,自己则亲自过去替他脱下外袍,递一块手巾过去给他擦脸。

他笑着顺手接过,一面擦着,一面已忍不住搂着她亲两下。

楚宁笑着摸摸他已冒出少许胡茬的下颚,缩着脑袋推他一把:“扎疼我了!”

他闻言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变本加厉地在她脖颈边蹭了蹭,低低道:“不过两日未修便长出来了,阿宁帮我理一理,可好?”

楚宁拉他坐到食案边,先让他用饭:“好,一会儿,我便亲自替陛下理一理。”

一听这话,他咀嚼胡麻饼的速度也加快了,不过片刻,便就着汤将两块饼吞入腹中。

内侍已将刀、手巾、热水等都准备好了,楚宁干脆让他仰面躺下,枕在自己膝上,先用手巾沾了热水,将他下颚上的胡须捂热、软化,再用刀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刮过。

刀过之处,冒出头的青青的胡茬纷纷被带走,恢复平整。

萧恪之心底一阵惬意餍足,虽仰卧着,却不肯闭上双眼,只直直盯着楚宁专注仔细的面容,忍不住要扬起唇角。

“别动!”楚宁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忙移开些,生怕割上了他的脸颊,“差点划到了。”

萧恪之这才回神,努力绷住脸,任她处理干净。

说来也怪,他往日始终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偏偏到她面前时,好像卸下了什么伪装一般,总是忍不住露出松快的笑容。

不一会儿,楚宁放下刀,又用毛巾替他捂了捂,再抹上一层薄薄的面脂,才算完成。

“好了,陛下看看,如何?”

萧恪之一骨碌起身,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满意道:“阿宁的手艺,自然好,比朕自己都好!”

楚宁掩唇笑了笑,难得得意地昂首:“那是自然,陛下可没有我这般有耐心。”

“是,朕该好好奖赏你的耐心……”

说着,他干脆将她拉进怀里,用才变得光滑的下颚去蹭她的颈窝。

“陛下——别,我还有话要说呢!”楚宁感受到他动作的变化,咯咯笑着躲开,“今日我去了掖庭。”

萧恪之看一眼时辰,知道她的确有事要说,恰好他也有话要说,便停下动作,问:“去做了什么?”

“我见了那里的杂役宫女,多问了几句。”

她又将先前许夫人说过的话,和心里的打算一并说出来。

“我想在宫中设一处学堂,专门教授这些平民出身的宫女们读书识字,学习技艺,若有优异者,学成后,也能像那些大家出身的女子一般得到晋升,成为女官。陛下以为如何?”

萧恪之听得认真,这时候已忍不住坐直身子,拉着她的手,道:“朕觉得极好。此事,朕也未曾想过,你却留意了。”

他对母亲的印象停留在十二岁以前,那时虽记得母亲似乎爱读书,可却不曾深思过,偏偏她留心了,还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朕如今在朝堂上,也正要渐渐提拔一些出身寒门的有识之士,虽要徐徐图之,却也已有了些进展。你在宫中能这样做,也恰合了朕的主张,给天下人做个表率,实在很好。”

他说着,目中露出几分感动:“此事,母亲在天之灵若能看到,也定是极赞同的。当初她在宫里,也没机会好好进学,你这样,也算替她了了当初的心愿,阿宁,朕很感激。”

她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用心:“阿宁想尽力为陛下做些事。如今成了夫妻,陛下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即便不在了,我知道陛下心里也是挂念的。”

“是啊,朕挂念着,你是懂的……”

他轻叹一声,推窗去看天边的繁星,在心中默默向已离开人世许多年的母亲说悄悄话。

她伸手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二人静了片刻,他低声道:“朕也有话同你说。阿宁,中秋那一日,朕打算办你的册封大典,可好?”

“册封大典?”楚宁一愣,抬起头来望着他,“可、可我的衣袍、饰物都还未准备——”

“这些你不必忙,朕早已让内侍省的人去办了,过两日做好了,便能送来给你试穿。”他盘算此事已久,早在将她接入太极宫时,便已想到了这一日,“那一日中秋佳节,本就普天同庆,再行册封大典,便是让天下百姓共庆此事。夜里的那场宴席,也有百官为你庆贺。”

“况且,中秋寓意团圆,咱们在一起,便是成家了,也讨个好兆头。”

楚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知道他早已想好了:“那便听陛下的,我只管操办好宴席,旁的可都交给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