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月三日上已节,正是风和日丽、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最适合郊游踏青,蓟县萍水湖畔,一座座的屏风竖在湖边风景优美的地方,屏风里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屏风外侍从环立,往来之人即使是下仆也无一不衣衫整洁,举止有度,好一个歌舞升平、天下安康的富贵景象。

“阿兄,真是好久没出来了。”陆希坐在幔帐中看着周围的景色,对高严感慨笑道。

陆希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不过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色绝丽。

“我过几天再带你出来玩。”高严温声对妻子说道,他已经三十有五,仍然面白无须,风采不减当年,跟陆希坐在一起,这对夫妻绝对养眼,只是比起温和的陆希,现在的高严已经没有人敢再注意他的容貌了,在蓟州多年说一不二的地位,让旁人站在他面前都忍不住敛息屏气,不敢轻举妄动。

“阿娘。”一名粉嫩嫩小娃娃由一名青年妇人牵着跌跌撞撞的转出了小屏风,这小娃娃穿了一件大红织锦小曲裾、水红的绫裙,细软的乌发梳成了两个可爱小揪揪,眉目精致如画,红润润的小嘴微微嘟着,娇憨的小模样让人看了便恨不得将这小玉人儿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年年过来。”陆希疼爱的伸手示意自己的心肝宝贝过来,这粉嫩嫩的小娃娃正是陆希跟高严的幼女高年年,高年年迈着小短腿往陆希怀里扑,陆希爱怜的亲了亲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去哪里玩了?”

高年年嘻嘻笑着腻在阿娘软软香香的怀里,扳着小手指说:“我刚刚饶着帐篷走了一圈,阿大给我抓了一只漂亮的蝴蝶,还带我去看蚂蚁窝了……”高年年津津有味的把自己刚刚的历险说了出来,她从小被拘在家里,等闲不得外出,难道有机会可以疯玩,特别兴奋。

陆希认真的听着,听说女儿还去抓虫子了,捏捏她的小鼻子,让人给她打水洗手。女儿跟儿子不同,儿子从小身体就好,哪怕没有疫苗,他们也很少得病,陆希可以放心让他们疯玩。可年年动不动就会生病,在这个医术不大发达的时代,陆希只能倍加小心,直到等她年纪大了一点,生病生的少一点了,才放手让她慢慢玩。

“耶耶。”高年年跟阿娘黏糊了一阵,又软软的叫着高严,要说高年年最喜欢的人当之无愧的是陆希,接下来就是时常肯陪她一起玩娃娃的高山山,而高严和高岳她没陆希和高山山那么黏糊,可她知道但凡她想要什么,只要跟他们说一句话,她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答应的。

对着娇嫩嫩的女儿,高严神色柔和许多,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女儿小脑袋,“你不是要小狗嘛,给你找来了。”

“谢谢耶耶!年年最喜欢你你!”原生态小萝莉欣喜的扑到了高严怀里,开心的献上自己的香吻。

高严没有回亲女儿,但也没有拒绝女儿,只看了长子一眼。

高岳今年十三岁,身量已经似承认般高挑挺拔,脸上已经褪去孩提时代的稚气,渐渐有了少年的风采。他是家中的长子,哪怕高严管的他不多,高严身边的亲卫和幕僚都非常的注意培养他,陆希自他满了八岁后,对他的教育就算彻底放手了,任高严、施平去教导他,他现在已经和孩提时期完全的判若两人,言行举止让所有人都很满意。他对陆希亲近依旧,可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对陆希撒娇。这让陆希欣慰之余,难免有些失落,男孩子总会长大的。

高岳将他一直提在手里的竹篮放下,里面躺着一只雪团团般的小犬,陆希“咦”了一声,“这是狮子犬?”

狮子犬自前秦起,就是皇宫的玩赏犬,历代只供皇亲国戚、朝廷大臣玩赏,血统尊贵无比,而这种毛色纯白的小犬,更是其中翘数,很难弄到,全靠天时地利人和。

“好可爱的小狗狗!”高年年酷似陆希的桃花眼满是小星星,伸手就把不停呜呜直叫的小狗搂在怀里,“阿娘!阿娘!你看,耶耶给我找的小犬!”

“不去谢谢大哥吗?大哥帮你提进来的。”陆希柔声说。

“谢谢大哥。”高年年乖巧的向高岳道谢。

高岳没说话,不过看着高年年的目光很柔和。

陆希暗笑,都说青春期的少年最臭美,还真一点都不假。

不错,高崧崧少年之所以会这么酷,这么冷漠寡言,全完不是因为他现在个性如此,而是他自己嫌弃自己正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

“阿娘,耶耶。”高山山这会也进来。

“都坐下喝茶吧。”陆希笑着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水,将女儿搂在怀里,喂她吃芝麻羊乳羹。年年吃饭很乖,而且又爱吃东西,这是陆希最喜欢的一点,小孩子只有肯吃东西,才能身体健康。

“事情办得如何了?”高严问。

“昨天把涿县走完了,准备明天去昌平。”高岳说道,他迟疑了下,“耶耶,我们真要把所有人的田地都统计出来吗?”

自古丈量田地,就是得罪人的肥差,而且他们这次做的丈量更不一般,因为陛下今天开春就下了圣旨,但凡匹夫匹妇每户最多只能得一百亩土地,也就说从今往后,大宋只要是没官职在身的人,以一对夫妻为一户,最多每户只能拥有一百亩!高岳和高山山这些天逛遍蓟州,就是为了丈量土地之事。

陛下这几年颇是做了不少大事,比如说广推双季稻、不准私下在贩卖奴婢、现在的土地限制……很多事出发点都是好的,但好心往往很多时候都会办坏事!“耶耶,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查,本来丈量土地便是繁琐之事。”高岳说,“再说我们可不能越过广阳王。”

土地那可是大宋百姓的命根,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哪个人手头有了余钱不会去买地?陛下此举简直就是站在了全天下人的对面!现在他是没动官员,可如果他们这一次退步的话,下一次谁知道陛下会做什么。这一次的圣旨刚下,就举朝哗然,可陛下依然我行我素。当然没人会明着反抗圣旨,可大部分官员都在观望,观望的对象当然就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广阳王。

“也不用太慢,很多人手里到底有多少土地,我们心理必须有数,皇命不可违。”高严说。

高岳和高山山先是不解,随即恍然,除非圣上收回成命,不然蓟州肯定要推出几家替死鬼,这可热闹了!兄弟两人互视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陆希对高严教导儿子从来不插嘴,就搂着自己的小宝贝低声说话,高年年在阿娘怀里扑腾,一家五口正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声紧急通报突然传来,“郎君,建康急报!”

“进来。”高严吩咐道。

王直捧着一封密封的信件走了进来,高严直接拆开信件一扫,眉头一皱,“益州蜀郡郡尉孟达起兵,益州刺史、蜀郡太守被叛军斩首。”

斩手?高年年困惑的歪了歪小脑袋,什么是斩手?难道是把手砍掉?那不是很疼?她小身子下意识的往陆希怀里缩去,年年从树上摔下来,破了一点皮都很疼呢。

陆希搂了搂女儿,脸色微微发白,表哥也在蜀郡,他是益州刺史的别驾,“阿兄,表哥他没事吧?”

“应该没事。”袁敞是益州刺史的别驾,品阶也不低,如果他要是被杀了,肯定会写在记录上的。当然他身为益州别驾,要是没什么正当理由解释他为什么活着,等回了朝堂他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陆希听说没袁敞身亡的消息,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消息至少也算好消息,只是表哥现在到底如何?他是逃了,还是——陆希有些忧心,蜀郡太守和益州刺史都被杀身亡,表哥作为别驾,若是没什么正当的理由解释他不在刺史身边,也不知道那些御史会不会放过他?不过只要人没事就好,官大不了就不当了。

“放心吧,朝里还有王中书,他肯定不会有事的。”高严安慰妻子道,当然前提是袁敞能命大活着回建康,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跟妻子说。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了玩乐的心思,匆匆收拾了下,就打道回府了。众人回家后,陆希跟女儿一起洗了个澡,哄睡了年年,就去高严的书房,书房里高严跟幕僚正在议事,陆希也不让下人通传,通过偏门去了书房的内室。高严的书房,一向对陆希不设防,陆希什么时候进去都可以,所以下人早就见惯不惯了,一个小僮给陆希上了茶水点心后,就先退下了。

外书房里,正在讨论为什么蜀郡郡守会造反。蜀郡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水土丰美,素有蜀中江南的美誉。今上推行双季稻时,在建康遭遇了大臣的强烈反对,吴郡诸多良田皆在世族显贵手中,因此双季稻在江南推行并不广泛。后来陛下就把目光落在了蜀郡,命令当地农户种植双季稻。

因一开始稻种是免费的,种植后又可少交税,农户们在官府的软硬兼施下,不得不放弃了祖上就传下的稻种,开始种植起了双季稻。双季稻种植,第一年就非常不顺利,因为第一次种植,经验不丰富,第二季的时候晚了几天插秧,导致最后亩产连一石都不到。

这次收成打击了不少人,很多人都不愿意继续再种,但是第二年很多屯民还是在官府的软硬兼施下,继续开始种植双季稻,结果丰收了!这下到了第三年很多人不用官府说,就主动要求种双季稻了。要是按着这样种下去,当今皇帝富国强民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了。

只可惜现实往往要比梦想残酷许多,很多种植双季稻的农户,到了第四年就支撑不下去了,一来是很多良田的地力不够,开始变成薄田了,收成也大减产;二来是种植双季稻完全凭老天,至少稍微晚上那么几天插秧,就赶不上第二季的种植;而且——种植双季稻实在是太累太累了,很多人家压根没有那么多人手来种!

这些坏处陆希再试种双季稻的过程中也发现了,一发现她就立刻停止的试验,所以蓟州损失不算大。这些年陆希一直推行生态种植,蓟州又是养马的大户,肥料要相对比其他地方多一些,只要不闹蝗灾,每年的收成都不错。而且北地不及南方水多,很多缺水的地方也无法种植水稻,所以北地这边损失不及南方大,南方有些地方甚至是颗粒无收!

不过官府可不会管这么多,只顾着向上报年年丰收的消息,圣上见双季稻推行成功了,龙心大悦之下,提拔了蜀郡太守。益州其他官员一见蜀郡太守升迁,也卯足了劲逼着辖下民众种植双季稻,而皇帝又因蜀郡太守说,双季稻收成极好,就对益州恢复了以往的税收。

就这么五六年时间,益州因无力缴赋税而倾家荡产的家庭不计其数,很多平民倒是想卖身大户人家,可圣上下令不许买卖良民,最后堂堂天府之地居然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可若光光只是这些,蜀郡郡守也不会起兵,主要还是因为陛下今年年初的那道圣旨。

益州是全大宋双季稻推行最广的地方,也是皇帝印象最好的一个州,所以这次土地回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益州,首推当然就是蜀郡。蜀郡的郡守是当地的大户,在蜀郡居住了百余年,亲眷无数,也并非所有人家都有官职在身,在很多人看来,陛下这道政令就跟灭人子孙、挖人祖坟一样!加上蜀郡太守为了政绩,居然强令农户上缴,甚至还闹出了人命,蜀郡郡守一激愤就杀了太守,后来又一不做二不休,连刺史都杀了,直接起兵造反了!

当然这些并不是高严等人关注的焦点,他们讨论的是到底由谁来领兵镇压这场动乱。自谢芳被杀、刘铁病故后,侯远在三年前也因伤而上书陛下乞骸骨还乡,四征将军去三,陛下依然没有提何人顶替,众人心里大多有数了,看来陛下是想要收回兵权了,益州离新野并不远,陛下很有可能会叫高昂去镇压,当然也有可能是由京城派出。

陆希对这些也不是太感兴趣,她来书房只是心神不宁,又担心表哥出事,就想待在高严身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人也回到了卧室,而不是书房,“阿兄?”

高严在外间处理公务,听到里面的响动,掀帘入内,“皎皎,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陆希揉着眼睛问。

“戌时了。”高严说,“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想喝水。”陆希说。

高严让人端了一碗清水过来,陆希喝了几口,才恢复了些精神,“年年呢?”

“已经睡了。”高严说,没说小丫头不见阿娘来哄她睡觉,还抽抽噎噎的哭了一场,最后还是高严哄睡的,“我已经派人去蜀郡了,放心吧,只要袁敞没事,就一定能找到他的。”高严对陆希道。

“嗯。”陆希靠在高严怀里,高严握着她的手,“你也累了一天了,稍稍喝点粥,就先休息吧。”

“好。”

第二天,高严再次接到建康的急件,蜀郡动乱的人选已定,正是当朝太尉——高威!

“家翁?”陆希惊讶的望着高严,陛下为什么会让家翁去镇压叛乱,要知道家翁已经赋闲在家中十来年了,一直养花种草为乐,据说连武器都不碰了,当然这个只是对外说的话,就陆希所知她的家翁前段时间还去山上跟人打猎,据说捕获了好几头野兽。

“因为这次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解决,年轻的将领没那份本事,陛下又不想有人趁机做大。”高严说。

听高严这么一说,陆希恍然大悟,平乱是大事,要知道大宋立国迄今,除了最初的几次叛乱后,这是第一次由官员造反先例,如果不在第一时间内杀鸡儆猴,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高威久经沙场多年,就算现在人老可脑子没老,由他带兵,才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当然大宋也并非只有高威一名老将,不过平乱是大功,如果换了其他将领出征,得胜回来后,肯定要有加封,而高威现在已经太尉了,又远离朝堂数十年,陛下加封只要多加几个虚职就足够了。

陆希微微摇头,这皇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阿兄,你说蓟州这边会不会也——”陆家是史学世家,历朝历代的史书是陆家孩子的床头书,每个朝代都会平民受不住压迫而造反的事,但连官员都开始造反的话,就说明这个国家开始乱了。陆希本身没经历过乱世,可史书上乱世的状况可是描写的很清楚的,十室九空、易子而食、千里无人烟……想想这些场景,陆希就不寒而栗,乱世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

“不会。”高严将妻子搂在怀里,温柔的亲了亲,“皎皎你放心,这里永远都不会乱。”别的地方高严暂时管不到,可蓟州附近这几片区域,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郡尉要造反了,就是现任广阳王想造反,也要问问他到底答不答应。

高严见妻子眉头紧锁,迟疑了下,低声道:“皎皎——”明明已经早就做好决定了,可是临了高严还是犹豫了,他承认他有点不敢把他的决定跟皎皎说。

“什么?”陆希困惑的抬头,高严难得支吾的模样让陆希心底浮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想让阿崧这次跟父亲一起去益州。”高严飞快的把他的决定说了一遍。

陆希蓦地瞪大了眼睛,双颊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皎皎!”高严明显感受到陆希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你放心,我会让王直他们陪着崧崧,父亲也会照顾崧崧的,我保证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高严急急的解释道。见妻子还是不说话,“崧崧他见过血。”高严也顾不上隐瞒了他瞒了妻子很久的事,“他随我去平定过流寇,他是有经验的,他甚至还——杀过魏兵。”

陆希低着头,阿兄带崧崧和山山杀过人她知道,阿兄什么都不瞒着她,她又跟他手下军士家眷关系那么好,就算大家都不说,可哪里真瞒得住?她不过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可这次是真正的上战场啊,跟那种小打小闹完全不同。可是陆希也知道,武将都是战场上锻炼出来的。

当初阿兄也是十三岁就孤身来蓟州了,在生死交战中打下了这份家业,现在崧崧的起点已经比阿兄高太多了……这些道理陆希都懂,可——崧崧是她儿子啊!他才十三岁啊!陆希嘴张了张,刚想说话,可话还没有出口,就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连忙将头埋进高严怀里。

高严伸手紧紧的搂住了她。

陆希想反对,但她知道这件事她不能反对了,不说是阿兄了,就算崧崧自己也肯定想去,这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她要是坚持不让他去,只会让崧崧少了一次很好的历练的机会,“阿兄,你一定要保证崧崧安全。”陆希哽咽的说。

“一定。”高严沉声保证。

“阿娘。”高崧崧的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愧疚的看着母亲,他知道自己去益州一定会让阿娘担忧的,但是他真的很想去。

“崧崧——”陆希向儿子伸手。

“阿娘——”高崧崧一如幼时一样,跪在了陆希面前,抱住了她的腿,抬头看着陆希,“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一定不会受伤的。”

“嗯。”陆希看到儿子,勉强把泪水忍住,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阿娘等崧崧回来。”

高山山看着大哥,眼底有着羡慕,他也好想去,可惜他年纪还太小,父亲不答应。

接下来的几天,陆希尽量对两个儿子跟往常一样,也不过分的亲近他,也没有拉着他再三嘱咐,第一次上战场,陆希相信崧崧肯定很紧张,她就不增加他压力了。

高崧崧也知道阿娘的心结,在没出发的那几天一直陪着阿娘,一反之前沉默寡言的状态,努力的哄阿娘开心,让高年年很惊讶,原来大哥会说这么多话啊!

“阿兄,高一点!再高一点!”高年年看着被高岳放的高高飞起的风筝,不停的拍着小手,她身后还跟着连滚带爬的绒绒。

陆希见天气好,就带着女儿出来放风筝玩,顺便让她运动下,高崧崧和高山山也陪在母亲和妹妹身边。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陆希寻声望去,就见几匹马朝他们骑来,大约离他们约有百米远时,马匹停下,为首的一匹白马上跳下一个窈窕的身影,那是——陆希看清了来人后,含笑望向长子,高崧崧脸一下子红了。

“从母。”十四岁的崔康平已经初具少女的风姿了,青碧的襦裙更衬得她像一朵清雅脱俗的出水莲花,她下马后先是亭亭的向陆希行礼。

“阿姊。”年年糯糯的叫道。

“年年。”崔康平笑着摸了摸小玉娃娃的面颊,年年长得漂亮,性子又娇憨甜糯,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阿平你什么时候来的?”陆希问。

“我刚到。”崔康平落落大方的笑道,“曾大母、阿娘知道阿崧要去益州,特地让我前来给阿崧送些礼物给他路上备用。”

陆希偏头对长子说,“阿崧,阿平这么远的赶来,你还不谢谢她。”

高岳上前谢过崔康平,举止从容,崔康平优雅的还礼,陆希含笑看着这对璧人儿,领着女儿走的稍微远了一些,让两人能说上几句话。阿崧和阿平的婚事,陆希和崔家早有默契,崔家疼爱女儿,想让女儿满了十八岁出嫁。陆希也觉得让儿子太早成亲不好,十八七岁结婚正好。也正是这个默契,两家的长辈总会在许可范围内,给两人相处的自由。

陆希看着长子,再看看正陪着年年翻洞找蚂蚁的次子,心中琢磨着,山山也有十一岁了,这些年她一直在挑二媳妇的人选,可一直没找到像阿平那么合心意的,看来要央求姑姑在建康找找有没有合适的。陆希一点都不觉得现在考虑十一岁的孩子的婚事是不是夸张,这会也不是后世,二十岁之前一般都成亲了,她现在不找起来,等儿子真要成亲了,她再急匆匆的找,就不是爱儿子,是害儿子了。

“阿嚏!”高山山打了一喷嚏。

“百岁!”高年年立刻奶声奶气的说道,她每次一打喷嚏,春暄、阿媪他们都会说这句话。

高山山搂过软软的妹妹亲了一口,“年年,我们不挖蚂蚁了,阿兄带你去抓蝴蝶好不好?”

“好!”高年年开心的笑了,高山山高举起妹妹,让她骑在自己的脖子上,高年年开心的拍手笑,她最喜欢别人这样抱她了,尤其是耶耶,因为耶耶比阿兄高。

陆希目光温柔的望着三个孩子,一双手从后搭上了她的肩膀,陆希回头,“阿兄。”

高严揽着她的肩,“父亲说,他会派人来接崧崧。”

陆希点头,高威派不派人来,其实区别不大,高严手下有的是人,可高威的举动是在他们表示他对孙子的重视,这让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的陆希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这次阿峥也会去。”高严说。

陆希并不意外,阿兄都让崧崧去了,家翁肯定会让阿峥去的,“说来他们兄弟也有五六年没见面了。”陆希说。

高严微微颔首,“皎皎,等叛乱结束后,父亲应该会带阿崧回建康。”阿崧年纪也到了,应该在建康露露面了。

陆希沉默了一会后,对高严道,“阿兄你同家翁说一声,我已经给阿崧定好了未婚妻,等他满了十七岁,就要成亲了。”阿平和阿崧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这两人会有如此感情是缘分,陆希可不想儿子婚事出什么幺蛾子。

“我知道。”高严说。

崔康平目光不动声色的瞄过语笑嫣然陆叔母,目光转回一直看着她的高岳,“我等你回来。”她力持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下来,不过脸颊还是偷偷的红了。

高岳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我一定会让你风风观光嫁给我的!”跟已经是文山县子的高山山不同,高岳现在还是平民,不过他并不在意那个爵位,他想要的东西,自然要由他自己来争取。

“好。”崔康平秀眉一扬,“我也会让你娶我娶得风风光光的!”她也要跟陆从母和陆叔母一样,让她们的夫婿以她们为荣!

陆希站在远处含笑望着这对小儿女,“阿兄,你看他们像不像我们那时候一样?”

高严不吭声,他小时候可没高岳那么幼稚。

陆希放松的让自己靠在高严身上,悠悠叹了一声,“孩子长大了,总要让他们飞的……”

高严握着陆希的手,“皎皎,我会陪着你的。”

陆希抬眸对高严一笑,“是,阿兄我们永远在一起。”

高严动情的低头看着妻子,却不想妻子眉头微蹙,“就是不知道表哥现在如何了?”

“……”横竖死不了!祸害遗千年。

“阿嚏!”阴暗窄小的农家小屋里,袁敞捂着鼻子,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郎君你没事吧?”侍从关切的问。

“没事。”袁敞摆手,“消息查探到了吗?”跟着他这些的近卫都是袁家的旧仆,袁家虽然破败了,可烂船也有三斤铁,更别说袁家还不算一艘烂船,总有一些家底的,那天蜀郡郡尉突然发难,袁敞并不在刺史府,后来传出刺史被杀的消息,他就在近卫的护卫下,逃了出去。

“反贼孟达把粮仓都打开救济了附近的灾民。”侍从将打听的消息详细的跟袁敞说着,将孟达如何开仓济民,又如何将土地平分给无田的平民,又如何把不服他的官员全部杀死……

袁敞静静的听着。

“郎君,我们现在要不要就把孟达那反贼杀了?”侍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天知道他们快在这个鬼地方待不下去了。

“不急。”袁敞沉稳的说看,“孟家是蜀郡的地头蛇,想要弄他不容易。”

“但是——”侍卫很清楚,要是等朝廷大军到了,他们还没立下什么功勋等回了朝中,郎君处境都尴尬了。

“抓点小鱼小虾有什么用。”袁敞悠然的靠回软垫上,纵然穿着粗布麻衣,身处陋室,他依然不失贵公子的风度,“要抓就要抓大鱼。”袁敞心里很有数,这次他要是不把孟达给弄下来,怎么都堵不住那些御史的嘴。

侍从见袁敞如此,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郎君心里有成算就好。

而此时高威率领的禁卫军也一路急速的前进往蜀郡赶去,皇帝来的时候,已经下了死命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少君,你没事吧。”高威派给高峥的侍卫担忧的问着高峥。

“没事。”高峥额头隐隐冒汗,但还是勉强的忍住,他从小就骑马,可这么高强度的骑马还是第一次,他大腿两侧的皮肤,磨了又破,结痂了又破,现在疼的都快没知觉了。

“少君,我们可以休息一下。”侍卫说,本来少君年纪还小,郎君对他要求也没那么高。

“不——”高峥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众人警觉了起来,不过很快那顶飘扬的旗帜,让大家放松了下来,但还是没放松戒备。

在飞扬的尘土中,一匹黑色的骏马在官道上疾驰,暗色的金色盔甲几乎同骏马融为一色,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骏马后还跟着约有两百多名骑兵,各个全副武装,一人似乎带着两匹骏马。

高峥眼睛不由眯了起来,难道是——

“来者何人!”一人策马上前喝道。

黑甲骑士勒马,垮下骏马仅鸣叫了一声,就停下了脚步。

“好马!”所有人看到这场景的时候都忍不住赞叹。

那黑甲骑士头戴一个蒙住了大半脸的头盔,停马后扬声道:“我是高岳,尔等可是高太尉麾下?”

高岳?是大少君!大家都知道大少君会来,可没想到大少君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些骑士带着的两匹上,一匹上面驮着简单的行礼,还有一匹马身上是空的,显然是用来换骑的。二郎君不愧是蓟州刺史!这是所有人心里的感慨,一人配上三匹马,除了涿县那种天然的养马场外,整个大宋还有谁有这份资本?

高岳会带这么多马,倒不是高严的意思,而是陆希吩咐的。陆希对高岳出征一事,没有说过一句反对的话,可不反对不代表她不担心,高岳出征的装备,都是陆希让人准备的。陆希上世来自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这世又养尊处优的一辈子,能让她看中并且满意用到儿子身上的东西,无一不是这时代最顶级的东西,所以高岳一出场的装备就明晃晃的差点把人眼都闪瞎了。

高峥看到高岳,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变得更淡漠了,身体也下意识的挺直,双腿也不觉得疼了,他策马上前,“高峥见过大兄。”

高岳取下头盔,露出那张酷似高严的脸,他对高峥露齿朗笑道,“都是兄弟,阿峥何需如此多礼。”

跟沉默的几乎阴沉的高严不同,高岳的笑容明朗灿烂,这让高家很多老兵都有些接受无能,毕竟顶着一张跟高严近乎一样的脸,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让大家都有一种被雷劈过的感觉。

高峥倒没什么反应,他出生迄今也没见过二叔几次,“大兄,我带你去见祖翁。”

“好。”高岳点头。

高峥腿一夹,垮下骏马就窜了出去,高岳也随即跟上,高威是在前方大部队,而高峥这会是在后备的粮草部队。高峥和高岳两人都是少年心性,仗着自己骑术高超,选的又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马,两人突前突后,竟然开始比赛了。

高岳十岁开始,高严每次领兵外出都会带上长子,有时候甚至还会故意逼着长子连续几日几夜的在马背上不停的奔驰,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高岳虽然感觉有点累,但也不像高峥那样不适应。

“果然太过舒服的环境养出来的孩子就是娇嫩些。”胡敬捻须看着一前一后进入军营的两个孩子,有些感慨的想到,高岳比高峥慢了一些进来,但下马时候神态依然很轻松,步履也稳健矫捷。而相比之下,高峥走路却要慢一些,身体紧绷,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高峥双腿估计受伤不轻。

“在建康也没什么机会可以给阿峥锻炼,阿峥年纪也小。”老锤说。他说的也是事实,高威对高峥的训练够严苛了,可终究不必上高岳在蓟州有实战训练。高威倒是想带孙子出去实战,可去哪里找实战的人?且高威和高元亮都有官职在身,非诏不得随意离开驻地,又有谁来带高峥外出实战?从这一点上,高峥就比高岳差太多了。

胡敬微微摇头叹气,“他们差的何止是实战。”诚然太尉已经把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高峥身上,可高家到高威才开始发家,之前不过是军户,高威哪怕是举全族之力培养高峥又如何?比之高岳,高峥差的实在太多了。

二女君疼爱儿子,二郎君的两位少君进学都比寻常孩子都晚上两年,但是两人一入学就由当世大儒——清河崔氏崔远博亲自授课,除了崔远博外,二女君还以陆家的名义,给高岳、高屾足足请了有二十位名儒为师。这份手笔,除了皇家外,也就当朝几个大士族能拿的出了。

崔家是北方世家,在宋国实力远不及王顾两家,可陆氏同王顾两家几乎是世代联姻,尤其是如今齐国公夫人出自吴郡顾氏,高岳就更不需要同江南士族和侨姓士族联姻。他跟清河崔氏的联姻,恰巧可以巩固二郎君在蓟州的势力。光看两人定亲后,崔家对高岳的重视,就知道二女君这手棋下的有多好了。胡敬暗暗叹气,莫说阿峥是庶出,就算是乐平公主嫡出又如何?乐平公主也给不了他那么大的助力。

胡敬是高威的近身幕僚,一向以智囊的角色出现,可不代表老锤是真的力大无脑之人,胡敬的感慨他也清楚,他有些担忧的看着高峥,他是看着高峥长大的,在他心目中,高峥就跟他孙子一样,“或许可以跟太尉说,让阿峥也跟元亮去任上?”

“元亮是吴郡太守,你说吴郡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历练的?让他去经历温柔乡吗?”胡敬苦笑反问。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跟着仲翼去历练吧。”老锤说。

“也未尝不可……”胡敬若有所思道。

高威接到消息,一听说高岳来了,不由大喜,“哦?崧崧已经来了?”他从营帐中起身,掀帘大步走了出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一人问着高威的亲卫,“来者何人?”

“回将军,来者是我家太尉的长孙,高刺史的长子。”高威的亲卫说。

原来是他!众人恍然,高威有两个有出息的嫡子是大家最羡慕的地方,高峥是他们常见的,高岳他们倒是没见过。

高岳看到一个略感熟悉的身影出现的时候,立刻大步上前,跪在了高威面前,大声喊道:“阿崧拜见祖翁!”

“好!哈哈哈——”高崧崧是高威第一个孙子,是他盼了很久才出现的孙子,在高威心目中地位很不同,除了高峥外,高威最重视的就是高岳,他一把拉起孙子,看着正对他笑得满口白牙的孙子,“好小子!”他用力的拍了拍高岳的肩膀,“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遇上你阿弟的?”

“我刚到不久,正好路上遇上阿弟,阿弟就带我来找祖翁了。”高岳咧嘴笑道,高岳没有跟高威见过几面,但是阿娘一直跟他说,祖翁很喜欢他,而且祖翁每年都从建康会送他很多好东西,高岳本来就是自来熟的个性,对祖翁也没什么不好亲近的。

“好小子。”高威欣喜的拉着孙子手不放,还拉着两个孙子一起去大帐里,听他和诸位将军们一起议事,高威对两个孙子的明显提携,让众人侧目。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把孟达那反贼杀的落花流水?”一名硕壮的大汉粗声粗气的说道,高威自从三个时辰达到这里后,就命大军驻扎不走了,让军士们埋锅造饭,大家都有些奇怪,毕竟此处刚到蜀郡。

高威喝了一口凉水,“放心,有你杀的时候。”

众人面面相觑,另一人刚想说话,就听门外军士来报:“太尉,袁别驾求见!”

高威放下碗,“让他进来。”他对大家笑道:“你们不是想问我,在等谁吗?我等的就是人就是他。”

众人一听是袁别驾,神色各异,有人鄙视、有人欣喜,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款步步入大帐的身影。

高威说带着两个孙子,但是大部分时候高岳和高峥只是旁观,看着高威手下的将领们带着军士出击、看着他们攻破孟达守城……两人无数次的跃跃欲试的想出击,都被高威阻止了,将两人牢牢的拘在自己身边。

这让高峥和高岳很丧气,王直见自家少君那么丧气,犹豫了下,趁着午休大家进食之时,提了一个女君给他们准备的罐子,走到了高岳面前,“阿崧。”

“阿叔。”高岳看到王直,闷闷的叫了一声。

“阿崧在想什么?”王直将铁罐的蜡封拍开,拔出木塞,一股肉香味飘出,王直陶醉的吸了一口气,还是女君好啊!要在以前,他们行军的时候,有干粮吃就不错了,那里还能吃什么肉啊!

“阿叔,你说祖翁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攻打孟达?”高岳问,他不懂祖翁和耶耶不就是让他们来历练的吗?为什么不让他们去追敌呢?

“阿崧,你觉得一个将军最重要的什么?”王直不答反问。

“当然是运筹帷幄。”高岳不假思索的说道,但说完后他就陷入了深思。

王直笑了笑,“阿崧,追敌杀敌那是底下军士们的事,要是郎君想让你追敌杀敌,何苦远远的把你送到这里来呢?”这些年蓟州并不太平,小摩擦不断,但大仗一直没有。要说崧崧追敌杀敌经验也不少了,可还从来没经历过正式的大战。这次朝廷派禁军镇压孟达,可是一场实打实的完整战役,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将才除了绝少数天才外,很多人都是一场场战役历练出来的,这才是高严送阿崧来这里的本意。

“阿叔,我懂了!”祖翁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会让他一直跟在身边的,他一定要好好学,高岳兴奋了起来。

王直指了指他们带来的一箱猪肉罐头,“这个拿去跟大家分享一下吧,同袍的战友那都是最好的兄弟!”

“好。”高岳笑得满脸灿烂,他提着罐子猪肉,走到了军士们一起吃饭的地方,很快的就跟他们打成了一片。

王直看的微笑,阿崧跟郎君的个性真是完全不同啊,至少他伺候了郎君这么多年,都没见郎君有笑得那么灿烂的时候。

一旁高峥也在胡敬的劝慰下,结开了心结,但是他个性不比高岳爽朗,有点无法融入军士之中,不过高家高元亮和高仲翼也都不是善于言笑之人,大家早习惯了。

高威获胜的捷报很快传入了京中,王珏第一眼看到袁敞名字的时候,终于彻底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把这臭小子留在京里,不给他留个孙子下来,坚决不放他走!太无法无天了!哪有这么大年纪,人家都当爷爷的人了,高仲翼成亲都算晚的的,人家儿子也已经定亲了,他居然还没结婚的!

“王中书,陛下请您进去。”尖细的声音响起,一名内侍从宫室内走出。

王珏对着那位内侍微笑颔首,随着他一起入内。

“王中书,陛下接到捷报后心情很不错。”内侍头也没回,嘴动了动,小声的对王珏说道。

王珏依然不动声色的跟着内侍一起入内,只当没听见,心情好就好,能保住阿敞无事就足够了。等王珏再次走出宫室外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已经藏不住了,皇帝不仅没有责怪袁敞,反而让他接替了益州刺史之位。等这小子回来,一定压着他成亲!王珏已经盘算开,这京城有多少合适的闺秀了。

而在高威整修完毕,准备禁军回建康的那一天,陛下又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圣旨,他以征南将军高昂监管不力为由,撤下了高昂征南将军的职位,并且册封高威为大将军!

高家得知高威当上了大将军,一派的欢天喜地,大宋立国迄今就没有人当过大将军。即使高威没回京城,前来祝贺的人也络绎不绝。

娄夫人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每天都是笑口常开,原本成女君都已经想给阿岿定亲了,可高威一升职,娄夫人又看不上之前看上的人家了,硬是要成女君给回绝了。成女君一反在娄夫人面前的柔顺,硬生生的顶着不肯答应,被娄夫人足足骂了三天,最后还是延缓了订婚的日期。成女君现在最大的指望就是家翁快点回来,不然她家阿岿就彻底毁了,正经点的人家,谁愿意女儿嫁一个一得富贵就想悔婚的人家?

娄氏对儿媳妇的不听话很不满意,子嗣不旺,就生了一子一女不说,还喜欢自作主张,自顾自的就在圆圆小时候,就跟她娘家大哥的儿子定下了婚事,不然如今太子选妃,以高家的家世,一个太子良媛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次又自作主张的让阿岿跟一个寒门之女定亲!他们家阿岿可是太尉的嫡孙,高岳能娶到北方大族的崔家女,阿岿难道连个世家女都讨不上吗?

高回对母亲和妻子的矛盾大感头疼,尤其是母亲一见他就拉着他哭诉,说儿媳妇不孝顺之类的,更让他烦不胜烦,最后干脆借口要看书温习,住到了外室家里。娄氏见状更是生气,骂儿子好的不学,专学老子缺点,又骂成氏没用,不得夫婿欢心。高威好色,身边内宠颇多,可说来也怪,他生的几个儿子除了高回外,余下的儿子都不是好色之人,除了高元亮因为生子而纳了三个侍妾外,其他人身边连个近身的丫鬟都没有。

不过娄氏为难了成氏没几天,就没时间为难儿媳妇了,因为高威要回来了!高威十天就平定了战乱,又荣升了大将军,注定他这次回京的欢迎仪式不会简单,高家迎接高威的仪式肯定也不会差,娄氏忙得脚不点地,自然也没时间跟儿媳妇计较,一心想给高威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只可惜娄氏的一番苦心,却没有来自高威的任何赞许。

圣上举办的欢迎仪式很盛大,由王珏领着百官出城迎接,如此隆重的仪式,更让高家人骄傲不已,众人皆满心欢喜的等着大将军的回府。

高威回府的时候,身边跟着两名少年——高岳和高峥,两人年纪相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两人神色不动,步履沉稳的跟在高威身后。娄夫人见此情形,笑容不由僵硬了许多。高威朗笑着同前来祝贺的众人寒暄,谈笑风生。

待宾客散去,娄夫人正想同高威说上几句话,却不想高威脸色一沉,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想让阿岿悔婚?”

娄夫人不提防高威这么问,呆了呆才支吾道:“也不是悔婚,我就是想阿岿还小,可以慢慢挑……”

“高家人都是一言九鼎的,既然定下了就没有悔婚的道理!你少给我没事折腾!”高威在晚辈面前,对娄氏毫不留情的训斥,让娄氏尴尬的涨红了脸,她狠狠的瞪着成氏,一定是她在嚼舌根。

而成氏也很惊讶,她不知道家翁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大家想悔婚的消息,而且家翁似乎今天心情不好?

高威说完这一句后,就袖手回了自己书房,“让胡敬来见我!”成氏并没有看错,高威现在的心情的确不好,因为皇帝刚刚明确拒绝了他要求调高元亮为新野郡太守的要求。

高威心里很清楚,皇帝回立他这个大将军,就是用来安抚人心的,可他好歹为大宋立了不少战功,还亲手让把高家的军权都交了出去,他居然连一个区区平调都不答应,高威忍不住暗恼,他人还没过河呢,桥就先拆了!也正是因为在皇帝处吃了闭门羹,回来一听说娄氏居然因他升职了大将军而想悔婚,心火一起,就不管不顾的训斥了一顿,她是嫌高家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了吗?

娄氏被高威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弄懵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羞愤欲死,含泪颤声道,“郎君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休了我好了,何必在这么多小辈面前给我没脸?”

高威吼完娄氏后,心里也多少有些后悔,他是有点冲动了,他应该私下再找她谈这件事,但让他给娄氏道歉又不可能,听了娄氏的话,他哼了一声,大步往书房走去,高岳和高峥连忙跟上。

余下的晚辈们纷纷退下,下人也瞬间散了一半,高回见娄氏气得脸色都青了,生怕她气出病来,忙上前对娄氏道:“阿娘,我们也回去休息吧。”

“都是你——”娄夫人找不到高威出气,就想骂成氏,却被高回嬉皮笑脸的推着回房了,“阿娘,我们先回去吧。”他们都已经被人看了一次笑话了,难道还要再要被人看第二次笑话?

高岿也上前哄着娄夫人,圆圆则偎依到了成氏的怀中,看着娄夫人怒气勃勃的样子,她脸埋到了阿娘怀中,幸好大舅母不是这样的,她以后不用面对这样的大家,成氏安抚的拍了拍女儿的背。

娄氏拉着孙子的手,反复说着她是为了他好,他现在订亲的对象不过只是一寒门女,你阿娘看上她是因为那女孩子家里跟她有亲,她不过只是为了自己私利罢了,大母才是为了你好……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让高回心里产生了疑惑,以高家的条件难道还不能给阿岿娶上世家女?成氏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岿低着头,连声应着大母,心中却有些悲凉,大母只想着要她自己的名声,阿父诸事不管不说,耳根子还这么软……高岿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有阿娘。高家现在名声听着响,可那也是大伯、二伯那一房的事,阿父迄今连个官身都没有,哪有什么条件好些的世家女肯嫁他?

若是没落的世家女,他娶来又有什么意思?不是他势利,人总想往高处走,当年五叔还不是等了很多年才选择了一个岳家势力相对强盛的妻子,五叔夫妻现在也很恩爱。以高岳的条件,二婶都给他选择门当户对的婚姻,他当然也要选择对自己将来更有利的岳家。

阿娘给自己定亲的对象,虽不是世家,可家境富裕,他未来的岳父是精明能干之人,朝中官职也不低,且家中只有一子一女,长女跟他同岁,幼子今年才三岁。若不是阿舅跟他未来的岳父交好,他也说不上这门亲事。高岿低着头,听着娄氏劝说,心里却想着既然祖父都发话了,那么明天就让阿娘去定下吧,省得夜长梦多。

高威到了书房坐定后,也不急着跟幕僚商议宫中之事,先问高岳:“阿崧,你这次来你父亲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按着高威的脾气,他根本不会问这句话,孙子的前途当然是由他来安排,但是胡敬提醒他,或许二女君对阿崧有别的打算,虽高岳才有此一问。

以后想干什么?这个问题也不止祖翁一人问过他了,高岳他也一直在考虑,他又问过阿娘,她想让他以后做什么,阿娘让他自己想,说现在想不出来没关系,等过上几年再说。他也跟阿舅说过这个问题,阿舅的答案跟阿娘一样,让高岳有些迷茫,“我想进太学读几年书。”高岳说,这是阿舅给他的建议。

“进太学?”高威没想到高岳居然想进太学,这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孙子去的地方,“这是你阿娘让你进去的?”高威问。

高岳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阿娘说随我想干什么。”

高威眉头一皱,他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太宠孩子了,这种大事怎么可以交给小孩子做决定呢,他刚想说过,就见胡敬在对他使眼色,高威改口问,“难道你以后想当文官?”

“也不是,我就想在太学读上两年书,见识见识,多读点书总归好的。”高岳说,阿舅说太学里各色各样的人都有,跟他以前上的崔家族学是完全不同的地方,他肯定能在里面学上不少东西,这些东西是书本上学不到。

高威盘算了下,读上两年出来也就十五岁,年纪也不大,阿崧起点也比阿峥高多了,晚两年也没问题,“也好,那你让谁举荐你入学?”太学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

“阿舅说他来给我安排。”高岳说。

“袁刺史?”

“对。”

“也好。”高威一听说袁敞来安排,也就不管高岳怎么入太学了,他径自对高峥吩咐道:“你这几个月准备下,下半年我安排你去新野县当县尉。”

高峥低头应了。

高岳到了建康后,第二天就被高太皇太后、陆太后叫入宫中,等到了快天黑的才回来,第三天天还没亮,齐国公又派人来把他接到了陆家,然后再是顾家、王家……等高岳一圈阿娘的亲戚走完,他苦着脸对小雀说:“雀姨,你看我胖了。”他拍着自己健壮的腰身。

小雀忍着笑,“没事,就胖了一点点,回头出去打场猎就瘦下来了。”

“唉,这里做什么都拘束,连打猎还要去划定的地方。”高岳撇嘴,很是不满,不过这种话他也就只能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雀姨说了。

小雀爱怜的看着高岳,“阿崧要是觉得这里不好,就回蓟州好了。”

高岳摇了摇头,“我都大了,总不能老留在耶耶和阿娘身边吧。”他歪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阿娘能陪我一起在建康就好了。”

“等阿崧成了亲,当了大官,大娘子做了老太君,就能跟阿崧在一起了。”小雀说,当然要郎君答应。

“哈哈,对!那时候我让我儿子生上一堆孙子给阿娘玩。”高岳毫不害臊的说,想着明天回来就要给阿娘写信,唔,他想阿娘了。

小雀听了哭笑不得,快手快脚给替高岳擦干湿发后,“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拜访袁刺史吗?”

“对。”高崧崧往床上一躺,明天可要早点去阿舅那里,他最近好想好像很忙,他还是不要耽误他太多时间了,高崧崧想完这个念头,就睡着了。

高崧崧第二天登门拜访袁敞的时候,就发现袁敞眼下似乎有些黑青,他关切不由的问,“阿舅,你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没事。”袁敞笑着轻拍他,“你的功课带来了吗?”他昨天又被阿舅训了一顿,逼着他成亲,好容易才把阿舅给摆平。

“带来了。”高崧崧将自己这些年整理出来的功课奉给袁敞,这些是他临走前阿娘给他整理出来的,阿娘说他如果想去太学读书,这些是必要准备的,高崧崧忍不住暗暗得意,阿娘可比耶耶聪明多了,他来建康后大部分情况都被他说中了。

袁敞翻看着高崧崧奉上的功课,旁的不说那一手好字就让人眼前一亮,袁敞满意的点头,“阿崧,你这手字写得很不错。”

高崧崧咧嘴一笑,“是我阿娘教我的。”阿娘从小就宠他,什么都不逼着他学,唯一的例外就是书法,因为他们三兄妹都写了一手好字,别看年年这会阿娘都没让她启蒙,就让她随便玩,她一手字已经写得很不错了。

袁敞认真的指点起他功课来,两天后就安排他入太学读书了。

这一切高崧崧都写在了信里寄给远在蓟州的阿娘。

十月的蓟县气温已经进入了寒冬,陆希穿着厚厚的冬装刚一踏出温暖的房间,凛冽的寒意迎面扑来,让她不由的打了一个寒噤。

“阿娘你是不是冷?年年给你暖暖。”被陆希抱在怀里的小粘糕察觉到了阿娘打冷战,暖呼呼的小脸就往陆希脸上贴去。

“年年乖。”女儿贴心的动作让陆希欣慰不已,她脸贴了贴女儿的脸,“阿娘不冷。”

“皎皎。”高严梳洗完毕,换了衣服就见妻女已经准备出门了,上前一手抱过女儿,一手将妻子搂在怀里,“怎么不等太阳升起来再走?”

“晚走的话,到崔家时间就晚了,再说我也不是很冷。”从蓟县到清河马车要走好几天,晚走的话就代表行路的时间也短。陆希这次带女儿是去参加阿平大母的寿诞,因蓟县事务繁多,陆希已经耽搁了好几天才出发,要是在掐着时间到,就有点不礼貌了。陆希来北地这么多年,对这里寒冷的天气已经适应了,现在的气温还没有到零度以下,也不算太冷。

高严将陆希罩在他的斗篷里,让人把马车牵到内院来,“路上的小心点,别乱发善心知道吗?”依照高严的本心,他是不想陆希这次去崔家的,外面这么多流民,路上并不太平,万一有些不开眼的流寇来攻击皎皎的车队,吓到她了怎么办?

“我知道。”陆希看了看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女儿,一把拉下了女儿头上的小兔子帽子,然后踮起脚尖亲了亲高严的唇。

高年年不防阿娘会把她的帽子拉下来,她晃晃小脑袋,正想把脸抬起来,却被一只大手又按了下去,高年年小手小脚挣扎着,吚吚呜呜的抗议,坏耶耶!就知道欺负年年!等高年年好容易挣扎出耶耶魔掌的时候,她已经被耶耶塞入了阿娘的怀里。

高年年委屈的投入阿娘柔软的怀里,小脑袋在陆希怀里不停磨蹭求安慰,她仰头见阿娘脸颊红红的,双目亮亮的看着她。高年年咬着手指,阿娘好漂亮,年年以后也要跟阿娘一样漂亮。陆希笑着亲了亲女儿小脸,在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人,拉上了车帘。

蓟县县城的大门刚刚开启,出城和进城的人都排起了长队,陆希没让人插队,而是跟着其他外出车队身后出城。涿县四面平面,最适宜养马,这些年在陆希和高严的经营下,涿县养出的马匹不仅足够供应军队,甚至还运到了大宋内地去,因此蓟州的大户人家大多用马匹拉车而不是牛车和骡车,当然这也跟蓟州天高皇帝远有关,陆希自己的农庄里甚至连耕地都是马和牛混合用的。

陆希外出的马车,装饰并不华丽,以实用简洁为主。保护陆希的都是跟着高严身经百战的老兵,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高调,什么时候应该低调,他们穿着下仆的服饰,低眉顺眼的护送着女君出城,看起来跟普通的家丁无异。在等候出城的一长排车队中,高家的车队显得十分的不显眼。

在离涿县城池十里地外,聚集了最近来蓟州逃难的流民,和其他城池放任流民聚集、臭气熏天不同,这里高高低低盖了不少茅草房,让逃难而来的流民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场所,同时陆希还雇佣了一些身体较好的流民让他们每天避难所里的卫生,甚至还在附近建立好几个流民生活垃圾处理场。

因卫生措施做得到位,夏天的时候倒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到了冬天陆希又让人派发了煤炭,粥棚一天施粥两次,迄今为止死亡的人数不算太多。同时陆希还让一些身体素质达不到参军条件,但干活没问题的流民都被分散去了各处干活,尽量以工代赈,同时家里有六十以上老人和八岁以下幼儿的,每天还可以领取一定量的的麦屑和炭火。

物质条件虽低,可至少让人不是活不下去,所以蓟州的流民要远比其他安分许多,流寇也少了很多,当然这跟高严的铁血镇压也有关系。来蓟州的流民不仅仅是从附近逃难而来的,还有不少是从比晋阳更远的地方逃难而来的,一路上身体不好的早就死了,活下来的都是身体精悍的青壮年男子,这些人已经不能算流民而是流寇了。

那些人一入蓟州,正想攻击几个村落,还没动手就被高严手下的亲兵杀了一大半,人头挂在了城郊的树上大半个月,来往的民众无一不胆寒,这么一个下马威,让逃难而来的流民一下子老实了许多。等入蓟州后,陆希让人准备各项安抚措施又让众人感激不已,甚至有些表现良好的,还允许在蓟州本地入籍,日子有了盼头,自然捣乱的也少了。陆希讲人权,高严可不讲人权,谁敢违背他和陆希定下的规矩,全部拉出去砍头。高氏夫妻一硬一软的手腕,让蓟州的流民出乎意料的安分。

流民安分了,蓟州本地的大户也安心了,陆希又带头缩减自己的开销,大家也乐意手头松一点,流点粮食财物出去赈灾,有些人还乐意招些流民在家做工……这样的一个良性循环让陆希欣慰不已,总算不枉费她前段时间想破了头来安顿这些流民。

在路过流民集散地的时候,陆希悄悄的掀起了一丝车帘往外看去,看到有不少人在自制蜂窝煤。蓟州有煤矿,这里的人很早就用起了原煤,只不过他们原煤利用率低的让人发指,连陆希这种理工小白都看不惯,就让人做了蜂窝煤。幸好她小时候家里常用这个,她还记得大致的形状,稍稍折腾了下,就琢磨出来了。蜂窝煤和煤炉一制作出来,她就让人推广了,蓟州很多中小户人家都爱用,这会连流民都学会了用这些取暖煮饭了。

陆希忍不住嘴角弯了弯,不管如何只要大家都能活下去就好。

见陆希往外看,她也伸出小脑袋往外看,看到那些衣不蔽体的流民,活泼的高年年沉默了下来,跟大部分关在家里的小贵女不同,陆希基本是走到哪里都带着女儿,高年年的眼界远比要比同龄人要开阔,看到这些流民,高年年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她偎依到了陆希怀里,小声说:“阿娘,年年可不可以把不穿的衣服给里面的小姐姐穿。”

“当然可以。”陆希疼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等从崔家回来,阿娘跟年年一起整理你不穿的衣服好不好。”

“嗯。”高年年点了点头。

陆希到崔家已经是五天后了,崔康平接到了消息,早早的就跟母亲坐在大厅等候陆希,一接到下人回报说陆希跟高年年到了,两人就迎了出去。

陆希一下马车,见三人站在外面,忙笑着迎了上去。

崔康平的母亲郑氏亲昵挽住了陆希的手,“路上可冷?一路赶来累了吧?快进屋喝杯热茶。”

“不累。”陆希对郑氏道,“阿嫂,我来了又不止一次了,哪里需要你们次次出来相迎,外头多冷。”

“就一会那会冷到。”郑氏摸了摸陆希怀里的高年年,逗着她,“年年好久不见,想大母吗?”

“想——”高年年撒娇的说。

郑氏喜爱的抱过高年年,哄着她说:“大母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点心,一会让阿平阿姊带你玩好不好?”

“好。”高年年开心的拍着手。

陆希看年年这么开心,心中多少有些感概,他们家也有三个孩子,可年年就跟独生子女一样,平时连个玩伴都没有,她黏着自己也不是没缘故的。

“我以为你还会晚几天跟高刺史一起来呢。”郑氏说,现在路上并不太平,陆希一路来的时候,她们都有点担心。

“跟他一起来,太累了,而且年年也受不住,就提早过来了。”陆希说,高严也会过来贺寿,但他基本都是当日骑马来回的。

“在这里住上几天又如何?难道还会有人管你们不成?”郑氏讶然,高严来崔家也不是每次都是当日来回的,也有住上几天的,以这夫妻两人在蓟州的地位还有人管。

“现在可不行,上面都有人看着呢。”陆希说。

郑氏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同情的望着陆希。

陆希对她一笑,她跟高严都到了这个地位了,享尽了特权,有些该遵守的规矩当然还是要遵守的。再说这些天阿兄的所作所为够打眼了,他可把不少精壮的流民归入他自己的队伍。

自高崧崧跟崔康平定亲后,陆希和高年年每次到崔家的待遇比以往更近了一步,崔家孩子又多,高年年每天就都跟崔家的表姐妹们玩的不亦乐乎,连阿娘都不黏糊了,倒是高山山陪着陆希的时间还多了一些,崔康平以前总爱往陆希身边蹭,这会倒是害羞了,整天躲在自己房里不出门,被人嘲笑了半天,还是陆希心疼未来的儿媳妇,给她解围了。

快乐充实的时间总是很快,转眼就到了崔康平大母寿诞的前一天,这天晚上崔家众人都早早的收拾了就歇下了,明日还要招待客人呢,崔家的下人倒是通宵达旦的做着寿诞前的最后准备,突然——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崔家的门房嘟哝着、打着哈欠披衣而出,惺忪的睡眼隔着小门一看,原本浓浓的睡意一下子飞走了,无数穿着盔甲的骑士立于门外,盔甲和武器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凛冽的金属寒光。

陆希是被春暄推醒的。

“大娘子,大娘子,快醒醒!”春暄轻柔而略带焦急的推着陆希。

陆希打了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郎君来了。”春暄说。

“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陆希困惑的问,她以为阿兄明天才回到。

“郎君派人来说,要接您和年年回家,让你先换衣服。”春暄说,这时穆氏和烟微已经将陆希和年年的衣服熏暖端了进来。

“什么!”陆希错愕的坐了起来,睡在陆希身边的高年年动了动,软软的咿唔了一声,陆希连忙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轻拍她的背,再次把女儿哄入睡后,披上春暄递来棉睡袍,跟她一起走到了外间。外间除了祝氏和烟微外,还有陆希女侍卫的首领,她全着软甲、手握长刀,见陆希出来了忙上前行礼道:“女君。”

“郎君呢?”陆希接过茶盏漱口,快速的穿戴好了衣服,长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

“郎君在同崔族长说话。”女护卫说道。

陆希心头扑扑的跳得厉害,这时候春暄也给高年年换好了衣服,抱着她出去了,小丫头眼睛紧紧闭着,还在睡觉,陆希将女儿搂在怀里后,心里才安定了一点,“山山呢?”

“在郎君身边。”

陆希心头略松,高年年似乎察觉到了不安的气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阿娘——”

“年年乖,再睡一会,阿娘在。”陆希柔声哄着女儿,高年年听到了阿娘的声音,又放心的睡去。

“大娘子,郑女君派了丫鬟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守门的小丫鬟前来禀告道。

陆希想了想,让侍卫抱着女儿,留着祝氏收拾行礼,自己则抱着女儿去了祖姑母的院落。

南坞亭君已经起身,一见陆希就焦急的拉着她的手,“皎皎,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没关系,留在这里,祖姑不信有谁来敢崔家抓你。”

郑氏也关切的看着陆希,阿平都跟崧崧定亲了,郑氏可不希望自己未来的亲家出什么问题。

“祖姑你放心,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就是仲翼来接我回去。”陆希安慰南坞亭君道,她倒不是有意隐瞒南坞亭君,而是她现在自己都有点糊涂,也急着见高严把事情问清楚呢。

陆希心理也大致有点数,她听春暄说过了,阿兄是带兵来接她的,都是全副武装的精兵,这架势让陆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自从高威被派去镇压流寇后,他们跟高家的来往就频繁了许多,高威甚至私底下从这里拿走了不少马匹,甚至还问他们要走了一大批止血药。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以前陆希不在意,可现在一细想,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高威还以镇压流寇为条件,逼着陛下让高元亮去新野郡当太守,自古能这么威胁皇帝的臣子只有两个下场……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陆希虽然面上声色不露,神色也十分的平静,可高严摆出那么大的仗势,谁都知道高家肯定是出大事了。

“那你就先回去吧。”南坞亭君说,她也不多留陆希了。

陆希歉然的走到崔康平的大母卢氏面前行礼,“叔母,皎皎今天失礼了。”明天就是卢氏的大寿,她却还来这么一出,太扫人兴致了,陆希只能庆幸,幸好不是明天。

“谁家没个急事?”卢氏安抚的对陆希说,“你不要急,天底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陆希微微颔首。

而与此同时高严也对崔家的族长拱手道:“崔先生,若是无事,高某就先告辞了。”

“高刺史慢走。”崔族长含笑亲自送高严出门。

“父亲!”等送走高严后,崔康平的父亲上前低声问,“高家出了什么事了?”

崔族长靠在隐囊上疲惫的摇头,“不知道,那高严口风紧得很,半句话都不肯透露。就让我们这几天不要外出,安心待在家里。”这种话由高严说出来,让他非常不安,这算警告吗?

“郎君。”沉稳的女声传来,卢氏由郑氏扶着走进了书房。

“母亲,安邑县主可说了什么?”崔康平的父亲问。

卢氏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说,只说家里有点事。”卢氏想了想补充道,“我看她似乎也不是太清楚,也正一头雾水呢。”

崔族长沉吟片刻,对儿子吩咐道:“你派人去广阳郡查探下广阳王府是不是出事了?”

崔族长话音一落,众人脸色大变。

“郎君!”

“父亲!”

崔族长摆手,“快去!”除了这个原因外,崔族长实在想不出高严会突然出动这么多兵力来接陆希。

崔康平的父亲急急的退下,卢氏和郑氏面面相觑,两人眼底同时浮上了隐忧。

陆希刚走出祖姑的院子,就被一条手臂搂入了一个熟悉的怀中,“阿兄?”陆希看到高严,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了,她靠在了高严怀里。

高严搂着她,“我们回家。”

“嗯。”陆希也不急着问高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他肯定会告诉他的。

高严领着陆希上了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陆希见儿子女儿都在马车里,山山正抱着睡的正香的年年,她抬手赞许的摸了摸儿子。

此时马车疾驰了起来,陆希的马车是特殊制造的,她平时出行的时候,速度慢,坐在车里基本上感受不到颠簸,但是这次行车的速度很快,陆希很快就颠得只能往高严怀里靠了。

“忍忍,等回家了就好了。”高严安抚的亲了亲陆希。

陆希问高严,“阿兄,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父亲让我先把广阳王给扣起来。”高严轻描淡写的说。

“扣押广阳王!”陆希蓦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难道家翁他准备——”陆希结结巴巴的问,高威真准备造反?

“对。”高严肯定的点头。

这个皇帝自登基起,就一直在收拢兵权,打压军方势力。如果说这皇帝跟先帝一样,就把父亲荣养起来,他说不定也就真在家养老了。可现在这皇帝对父亲的态度说,需要的时候用,不需要的时候就要高家加紧尾巴缩着,任凭他打压。虽说官至大将军,可也只有战时有权利,等一打完胜仗,他就必须隐退。

高严从小跟高威不亲近,可对自己老子的脾气还是很了解的,他要是能这么忍才有鬼!高严在高威以镇压流寇为要挟,逼着圣上答应让高元亮去新野时,他就大致猜到了高威的打算了,所以后来高威问他要马匹粮草和药材的时候,他都一声不吭的送了过去。说到底,高家人骨子里都不是安分的。这些事,高严没跟陆希说过,可从来不瞒着陆希。

“鲁云他们应该得手了吧。”高严说,“一会等军报就是了。”

陆希一怔,“阿兄你是说,你让鲁云他们去攻广阳郡了?你没去?”

“我要来接你。”高严摸了摸妻子的面颊说,自从皎皎逼着在井里生下崧崧后,高严就发过誓,无论遇上什么情况,他都不会丢下皎皎。

“可——”陆希很开心阿兄事事以她为重,但这么重要的事,他不到场真没关系吗?

高严用鼻尖蹭了蹭陆希的脸,“放心吧,区区一个广阳郡他们还是没问题的。”他派去的兵足够把广阳县城围得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过,就算不小心让广阳王逃了,他也确定他逃不出蓟州,但皎皎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高家将来就算有再多的荣华富贵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阿兄,我阿姑和阿劫他们没事吧?”陆希好担心在建康的亲人,“还有崧崧——”

“阿崧在父亲身边。你放心吧,建康的人父亲肯定会安顿好的。”高严对高威这点还是放心的。

陆希靠在高严的怀里,她怎么觉得阿兄面对高威造反的事很淡定呢?陆希对改朝换代一向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造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她真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碰上造反。高家要是成功,难道高威会建立一新皇朝,然后当开国皇帝?

可要是失败——唔,还是要赶快把崧崧、阿姑和阿劫接过来,她可不想随着高家陪葬,大宋待不了可以去其他地方。俄罗斯、棒子太冷;越南、老挝这会又是实打实的穷乡僻壤,或者可以去云南?那里他们也经营了十来年了,过去生活肯定是没问题的,陆希混乱的计划着逃亡的路线。

高严低头看着目光呆滞的妻子,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亲了亲她眼睛,“别多想了,睡一会,一切有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高严沉声保证道。

陆希闭上了眼睛,她想她需要冷静下,然后才能好好计划将来的事。

建康长乐宫外,高威搓着手翘首不停的往宫门里看,等看到一条身影从里面出来后,他立刻大喜的上前,“怎么样?见到丽华了吗?”

娄夫人面露难色的望着高威,摇了摇头,“太——”娄夫人刚想叫太皇太后,但转念一想,她这会也不是太皇太后了,又改口道:“大娘说她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在宫里多休息几天。”

“她身体不舒服吗?那还不请太医令。”高威抬步就想往长乐宫里走,但走到门口还是停了下来,“你这几天先陪着丽华,让她宽宽心。”

“唯唯。”娄夫人忍气吞声的应了,论理她是母亲,高丽华是女儿,哪有母亲去哄女儿开心的事?要说以前高丽华是皇后、皇太后也就算了,可现在——郑家的皇帝都被高家抓了,难道她还要对高家的皇后卑躬屈膝。

高威却不管妻子是什么想法,他现在很伤心,女儿这几天都不肯见他,话说她当了郑家的媳妇,难道连父亲都不要了?

“大将军!”宫中的内侍快步走到高威面前,恭敬的奉上一封书信,“蓟州急报!”

高威扯开书信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去,把胡敬给我叫来!”

“郎君,是不是仲翼把广阳王给抓住了?”娄夫人问。

“不错!仲翼不仅把广阳王给制住了,连晋阳、石门、济南等郡都控制了!”高威心情大爽,果然没白养这个儿子!高威是清君侧的名义逼宫的,皇帝现在是被他制住了,他看似随时可以登基,可谁都知道龙椅坐上去是一回事,坐得稳又是一回事,现在他两个儿子,一个在新野,一个在蓟县替他坐镇,有了他们,那些想浑水摸鱼的人想捣乱也要掂量掂量!至于旁人说他篡位奸臣、忘恩负义之类话,高威才不在乎!他本来就是想篡位,这从古至今皇帝的位置谁不是抢来的?那些人有本事也来抢好了。

高严从高威传信过来,接回陆希后,就领兵去收复北方了,时间前后不过三个月,可以说是非常顺利。一来是很多郡县尚不知道建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来也是高严雷公下凡的名声,他每次攻城,必定先高筑瞭塔和弩台,然后利用床弩从四面八方向城内发射火箭和火药箭。

投石机众人都见过,可火药大部分都没见过,听到如此轰天巨响,又想起广阳县城被震坍塌的传言,一个个人都闻风丧胆,除了极少数不肯归降被高严杀了的军士外,大部分都投降了。其实高严的火药威力远没有谣传的那么可怕,他利用的不过只是众人对无知事物的畏惧心理罢了。

高严等攻完城池,稍一整顿就急着回来陪妻子了,他手搭在陆希的腰上,慢慢的抚摸着,陆希动了动,拉开了他的手,“痒。”

高严笑着低头拿新生的胡渣去磨蹭陆希后背,他回来后简单的梳洗了下,就来找妻子了,也没来得及刮胡子,“皎皎,帮我刮胡须吧。”高严说。

陆希往他怀里蹭蹭,“好啊,那你晚上帮我揉脚。”她最爱的还是高严帮自己揉背,他力气控制的最熟练。

“好。”高严手又伸到她光滑的大腿处,“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揉——”

“郎君、大娘子,施先生在门口求见。”春暄的声音在外间轻轻的响起,说真的要不是来者是施平,她根本不会通报,这不是明显打断郎君和娘子的恩爱嘛。

陆希和高严对视了一眼,陆希推着高严说,“先起来,祖翁说不定找我们有事呢。”

高严很郁闷,他跟皎皎分别了三个月,刚尝到一点甜头,就被人打断,不过他也知道施平不是不识趣的人。夫妻两人简略的梳洗了下,换好了衣服就去找施平了。

施平这几年老了许多,平时最爱的就是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晒着晒着就睡着了。陆希见他这样子,总会觉得很心酸,时常怂恿女儿去陪施平说话、讲故事。施平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孩子,时常带着年年出去玩,陆希宠女儿宠的有点过头,年年很多知识都是施平教的。

“先生。”高严坐在施平身边轻轻的叫着他。

施平蓦地惊醒,看到高严就要起身,高严按住他,“先生不必多礼。”

陆希给施平泡了一壶茶,“祖翁,我会给你装上玻璃窗户,这样你冬天也能晒太阳了。”陆希的玻璃终于在她威胁了几个波斯工匠后给烧了出来,虽然质地不纯、不透明,可至少装几个玻璃窗户还是绰绰有余的。

“劳大娘子费心了。”施平笑着叹气,“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陆希道:“祖翁哪有不中用,我跟仲翼还好劳烦您多提点呢。”

施平摇头,“我年纪大了,这天下该是仲翼的天下了,事情也应该由他做主了。”

施平的话让陆希笑容微敛,可施平似乎未察觉,“大娘子、郎君,若是不意外的话,高太尉最晚两三年以后就要登基了,到时候高元亮定是太子,你跟郎君有什么打算?”施平的语气十分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当时高家的家业,陆希跟高严不争,施平完全同意,他也看不上高家那份家业,不过不争高家的家业,不代表他支持高严会避让高元亮,将来高威退下后,他那一人之下的位置,势必要有人接替,那时候高元亮和高仲翼肯定要有一争。

如今高威眼看就要登基了,这将来江山到底是谁接替,这同样是大问题。这已经不是高严避让就能解决问题的,高严手握兵权,身后有陆家、有崔家,还有那么多人,他退了跟着他那些人怎么办?这些都要高严做出选择。施平之所以会先让陆希一起来,是先给陆希提个醒,毕竟她对高严的影响太大了。

陆希苦笑,“祖翁,我知道。”她明白施平的意思,他是担心她去劝阿兄不争,陆希是真想劝,不为其他,就是为了崧崧和山山。如果他们见阿兄跟高元亮兄弟相争,将来他们也有学有样怎么办?她太清楚权利对男人的诱惑力了,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大权在握的诱惑,不然高威也不会造反了。谁家造反是被逼的?那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就是想当皇帝。

可她更明白阿兄有军权在身,身后又有陆家、崔家,将来如果高元亮登基,他怎么都不能放过阿兄的。除非阿兄跟她远走他乡,但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而且他们身后跟了太多的人,他们可以走,那些人无法走,一旦牵扯到帝位之争,绝对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往往就代表了无数人的性命的葬送。

高严握着陆希的手,陆希抬头看着高严关切的目光,不由对他一笑,她似乎想太多了?现在高威还不是皇帝,高元亮也不是太子呢!她总不能因噎废食吧?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了。

“我要是猜得不错的话,等高元亮回京后,高太尉肯定也会召仲翼回京,你们准备怎么办?是回京还是留下?”

“我想暂时留下。”高严说,“至少在最近一年我不能回京。”他北方刚平定不久,如果回京,这等于就把他的战功成果转让给别人了。

施平颔首,这也是他的意思,“既是如此,郎君便要想个法子留下了。”

高严嘴角一扯,想留下还不容易。

施平看着高严笃定的神色,不由捻须而笑。

“你说要我暂时不要登基,还要让那小皇帝再当一段时间?”御书房里,高威若有所思的听着胡敬的建议。

“是的,郎君。”胡敬站在高威恭敬的说,自从高威扣押了皇帝后,就算他没有称帝,胡敬对高威的态度都不似先前那么随意了,“郎君你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若是现在直接登基,难保底下会有人不服气,与其让那些人有造反的缘由,还不如等上个一年半载,等大少君、二少君将天地平定,再让皇帝禅位的话,就没人会说你篡位了。”

高威对篡位的名声压根不在乎,他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但是如果能暂时把动荡不安朝廷安抚下来,那也是一件好事,省得元亮、仲翼整天替他南征北战的,“也好,那就暂时再让他当一段时间皇帝吧。”高威说。

高威跟胡敬正商议着,宫侍突然急匆匆的前来,“太尉,不好了!陛下自尽身亡!”

自杀了?高威先是一怔,随即大怒道:“我不是让你们看好他了吗!”

“太尉饶命!太尉饶命!”内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的朝高威磕头。

“滚!”高威一脚将内侍踢开,他那有什么心思惩罚这些阉奴,守在宫室外的侍卫一声不响的将内侍堵了嘴拖了下去。

高威跟胡敬匆匆赶去囚禁皇帝的宫室之时,只听得到内宫一片哭声震天,皇帝除了王皇后外,并无其他妃子,他跟王皇后成亲十来年,足足生了六个儿子二个女儿,高威将皇帝囚禁的时候,并没有他将皇后子女隔开,八个孩子加上皇后、以及伺候皇帝的宫侍一起哭,场面十分的壮观。

高威并没有入正殿,因为里面王皇后尚在,他只在偏殿叫来太医令,“陛下真的自尽了?”

太医令知道高威想要知道什么答案,他垂手对高威道:“回太尉,陛下已经驾崩了。”

高威不由浓眉紧皱。

“高威,你这乱臣贼子!”一声童稚的怒喝声伴随着一道劲风朝高威丢来。

高威头都没有抬,一抬手就拎起了太医往旁一闪,“嘭!”一张实木的食案重重的砸在高威刚才坐着的地方,将结实的木板砸出了一个大洞。

太医令偷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要不是高太尉拉了他一把,他今天就要被一张食案砸死了吧?他偷偷的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太子,对着高威道:“太尉,下臣告退。”

“高威,你这忘恩负义之徒,枉费我阿父这么信任你,你——”太子今年不过十岁,他自幼勇武过人,深得陛下喜爱,又是嫡长子,故陛下一登基就立其为太子。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真单纯的,太子很清楚他现在应该忍气吞声或许才能保命,可他不愿意!他是太子,他的父亲为了帝皇的尊严自尽了,如果他跪在这奸臣面前求饶了,他对得起父亲吗?他反正也不准备活命了,死前要是能杀高威那是最好,不行他也要直着腰死!

高威阴沉着脸看着太子。

“殿下!”太子的近侍惊惶的跪在太子和高威面前,不停的朝高威磕头,“太尉饶命!太尉饶命!”

“闭嘴!”太子对近侍求饶举动非常不爽,一脚将内侍踢开。

高威沉声道:“太子癔症发作了,还不让他下去休息!”他现在可没功夫跟一个小孩子磨蹭。

“高威——”太子叫了一半就被侍卫们堵着嘴拖了下去。

“郎君,不如现在拥立幼主登基?”胡敬跟在走得大步流星的高威身后道。

“不用了。”高威冷着脸说。

“郎君?”

“既然都死了,也没必要披那层皮了,我直接登基。”高威道。

“郎君,那——”胡敬还有些迟疑。

“你看那几个小兔崽子像是能听话的人吗?”高威眼底闪过杀意。

胡敬见状将劝慰的话压了下去,高威现在正在气头上,反正登不登基也没多少差别,外头的叛乱两位少君也能镇压下来,胡敬唯一的就是……

高威脚步一顿,对胡敬道:“你派人给元亮和仲翼送信,让他们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胡敬见高威满脸冷肃,知道劝不了,只能恭敬的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