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高严接到老子的急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转身对陆希道:“你收拾下,我们即可出发出健康。”高家现在在风尖浪口上,高严不能放任妻女离开自己视线。
陆希点头,自从知道高威登基后,她就一直没过笑颜,最大的担心就是在靖康的亲人,当然她相信自己家翁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动自己家人,但万一误伤呢?
高年年不知道阿娘的心情,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可开心坏了,高严不急着赶路,陆希又宠着她,遇上什么好玩的事都肯停下来陪她一起玩,小丫头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滋润,不过一个多月,人就圆滚滚了一圈,把陆希爱的不行,整天搂着女儿甜蜜蜜的腻歪,只把高严看的寒气四溢。
陆讷这些年一直没法子调入建康,不过自高囧当吴郡太守后,他就出任了广陵太守,政绩做的也不错,一听陆希要来了,早早的派人去迎接了。他也没有收拾别院,而是让人清扫了驿站,高严是朝廷命官,外出理应住在驿站。高家一跃登天,陆家也在浪头上,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夫妻两人刚到驿站,就发现居然高元亮也到了,这让陆希惊讶不已,连高严都挑了挑眉头,他们虽是同父同母的两兄弟,但平时说的话还比不上外人,即便兄弟见面也是冷冷淡淡的,亏得中间有陆希和陆讷两兄妹调和。
高元亮和陆讷都是没有正妻的人,陆讷身边的侍妾依然是之前照顾阿劫的人,也是他过世妻子的庶妹,这位小妾精心伺候了陆讷十几年,兼之陆讷的长子早就成亲生子,陆讷就让这位侍妾生了一子,好歹让人有个依靠,今天她也把儿子带来了。
这孩子跟高年年差不多年纪,粉妆玉琢的十分可爱,陆希爱怜的摸了摸之前从来没见过面的小侄子,给了他一块玉佩做见面礼,之后是高元亮的儿子们上来见礼,一排七个高矮不一的儿子,陆希暗忖这大伯还真厉害,要么多年无子,要么一口气就生上七个葫芦娃。
高年年则已经彻底晕了,她不懂为什么多了那么多阿兄,她不是只有两个阿兄吗?她跟着阿娘一个个叫过来后,大眼已经彻底成了蚊香眼了,小脸埋在陆希怀里不肯起来。
陆希轻拍女儿的背,“年年叫大伯。”
高年年仰起小脑袋瞅了高元亮一眼,“大伯——”高年年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
高元亮从怀里拿出一块红宝石递给高年年,算是给她的见面礼,这还是他临时翻出来的,他身边真没什么适合小女娃的东西。
高年年没有马上接,而是回头看陆希。
“还不去谢谢大伯。”
“谢谢大伯!”高年年小手团成一个肉团团,煞有其事的给高元亮道谢,“谢谢你救了年年。”
可爱的样子萌到了不少人,高元亮眼底不由浮起淡淡的笑意,神色也柔和了些,他迟疑的抬手摸了摸高年年梳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高仲翼这三个孩子可比他小时候可爱多了,肯定不是这讨人厌的货教出来的。
陆讷见状莞尔道:“皎皎,这孩子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陆希抿嘴一笑,生了三个孩子,有两个长相随她的,这成果陆希还是很满意的,虽然脾气有点不像。
高严则扫了一眼高元亮的七个葫芦娃,呆头呆脑的,绝对只有高元亮这厮才能教出这种傻子。
高元亮和高严都不是善谈之人,但两人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基本的应酬还是会的,陆讷又是温和圆滑的个性,大家相互见礼后,宴会的气氛到也融洽。尤其是在宴会进行一半,听到下人来报说是高崧崧来了后,气氛更是热烈。
陆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长子了,要不是顾及着还有外人,早就拉着儿子好好问问他这些日子的经历了。而高山山和高年年看到大哥也很开心,高年年甚至都不黏阿娘了,转而坐在大哥怀里了,这待遇不免让高崧崧有点受宠若惊,整个宴会不仅抱着妹妹不放手,还不时的喂她吃些食物。
高峥看着突然化成小厮的高岳,心里忍不住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高氏兄弟都是干脆的人,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也没有在广陵多留,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离开了。
动身的时候,高年年还没醒,睡的跟小猪似地,陆希也懒得叫女儿,上了马车就搂着女儿继续睡。要是没有特殊情况,只要陆希在,高严都会跟陆希一起,这次也不例外,看着头靠头睡得香的妻女,他搂过妻子也闭目养神了。
高岳和高屾年纪轻,一晚上睡的很好,一早起来见高严不出来管束他们,他们也乐得轻松,高崧崧朝弟弟显摆着他新得的马匹,高山山看得眼红,兄弟两人不时你追我赶的展现下骑术。
“高仲翼呢?”高元亮在路上走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到高严出现,不由微微挑眉。
“高刺史在马车里。”下属答。
“什么?”高元亮以为自己听错了,武将跟文官不同,文官出行基本以牛车、马车为主,武官上朝都是骑马的,除非真是年老体弱到上不了马了,不然绝少有武官会乘坐马车,难怪高元亮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说是高元亮,就是高元亮的下属都觉得很幻灭。高仲翼这些年战功赫赫,尤其是当年涿县一战他一刀将宇文浩连人带马劈成两断的战绩,更让人津津乐道迄今,众人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么一个英雄居然出行是坐马车的。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有什么长进,依然沉溺于儿女情长,高元亮冷哼了一声。
陆希一睡睡到了中午才醒过来,她是被热醒的,十二月的建康没有蓟县那么冷,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有结冰的夜露。就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陆希硬生生的被热醒了,原因无他,就因为她一前一后贴着两个一大一小的火炉,两人皆紧紧的搂着她,陆希额头、后背都冒汗了。
她一动高严就醒了,高严原本也没睡熟,“皎皎?”
“好热。”陆希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她还在睡,小脸红扑扑的,小嘴微微张着,陆希小心的将她移了过去。
“还要再睡一会吗?”他拿出一旁的书卷给妻子轻柔的扇风。
“不了。”陆希努力的伸手想撩开车帘。
高严侧身将车帘拉开,“快上船了。”上了船就比马车舒服多了。
陆希揉了揉有点酸疼的肩膀,“要进午食了吧?崧崧和山山呢?”
“在外面疯吧。”高严给妻子按摩着肩膀。
“又离开那么多年了。”陆希望着渐渐熟悉的景色,微微感慨,转眼间她在蓟州待得日子跟在建康吴郡待得日子都快齐平了,“也不知道阿姑他们现在好不好。”
“她们都在汤泉行宫,我们路过时会去接阿姊,你到时候就能见她们了。”高严知道她最挂心自己家人。
“好!”陆希眼睛一亮。
因有着女眷,高囧、高严一路上走得不是很快,到汤泉行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高后派出的侍卫一见长长的车队来了,连忙先回去通报。汤泉行宫里,除了豫章、高后、陆言、木木和夭夭外,连乐平都在,只是乐平整天待在房里不外出,而其他人也不愿意找她说话。
高后一听说两个弟弟带着一家人都来了,又惊又喜,这几天的郁结不翼而飞,早早的站在行宫门口往外眺望,最先到行宫的是高崧崧和高山山,后面跟着高峥和高元亮的其他儿子。
“阿姑。”高崧崧率先亲热的叫着高后。
高后爱怜的摸了摸高崧崧的脸,“饿了吗?我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鱼,等你们父亲和大伯来了,我们就去进膳。”
“好。”高崧崧拉过高山山和高峥,“阿姑,你还认识山山吗?”
“你这调皮的孩子!”高后一手拉过一个,“阿姑还能不认识山山?”
“阿姑。”高山山对高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高后看着自己的目光温和慈爱,让高山山很亲近。
高峥则有些别扭的任高后拉着自己的手不说话,高后微笑的拉着两人等高元亮、高仲翼和陆希。不过等众人上来之后,高皇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丫鬟抱在怀里的高年年。
小丫头恹恹的趴在春暄怀里,身上穿了一件漂亮的鹅黄色小深衣,陆希给她梳了两个小揪揪,揪揪下面还披了好些柔软的细发,大眼半开半闭,白嫩嫩的小脸上还泛着两片可爱的红晕。
高后一生无子,最爱的就是小姑娘,一见高年年就笑着问陆希,“年年怎么了?路上累了?”
“是路上疯过头了。”陆希笑着说。
“那快点进去吧。”高皇后心疼的摸了摸小丫头,“这么小的孩子走这么长的路肯定受不了。”
陆希抱过女儿轻声说道:“年年,这是阿姑,就阿姑啊。”
“阿姑——”高年年轻轻的叫了一声,一反昨天的活泼。
高后见她如此,一面让人去请太医令,一面让陆希先进去休息。
内殿里,陆言和豫章已经在座,豫章一看到了陆希眼泪就落了下来,“皎皎——”
“阿姑、阿妩。”陆希和陆言眼眶也红了。
豫章看着满脸风尘的陆希,“皎皎,你先去梳洗下,一会进了哺食后,我们再聊。”
陆言也点头说道:“是,阿姊你先去梳洗吧。”
“好。”
汤泉行宫是皇家的地方,每个人洗浴的位置都是有固定场所的,陆希以前是县主,现在高威虽然还没称帝,可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帝,她作为高威的儿媳妇,所用的汤泉自然也升了一个等级。
“年年,小心点。”陆希牵着女儿的手柔声提醒着。
高年年一小步一小步的迈着,“阿娘,这里的汤泉跟我们在昌平的汤泉是一样的吗?”她问。
“是啊。”陆希领着女儿上台阶,台阶上款步走下一人,陆希原本没在意,可眼角余光扫到那人的时候,不由一愣。
乐平?陆希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乐平。
乐平穿了一身灰色丝质的僧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陆希,“这不是安邑县主吗?”她冷声道,乐平只比陆希大三岁,今年也就三十三,可要是不知道她年龄的人以为她今年五十岁都有可能,她光着头,身形消瘦,宽大的僧袍像是挂在她身上一样。
“乐平公主。”陆希对她微微颔首。
“安邑县主看来是一飞冲天了,现在都开始进皇家的浴池梳洗了,果然是找了一个好夫婿。”乐平讥讽道。汤山汤泉很多,但是仅有几个泉眼流出的汤泉是可以直接供人沐浴的,余下的温度不是太烫就是太冷,这几个泉眼仅供皇室中人使用。陆希的身份以前是不能用的。
要是换了之前,陆希肯定毫不犹豫的反讥回去,但现在乐平都这样了,陆希也没落井下石的习惯,她低头专注的看着女儿走台阶。高年年平时不大肯走路,能让人抱着她就不肯走,可一旦遇到台阶了,她就一定要自己走的。小短腿努力的跨着台阶,让人看了心情就很好。
乐平见陆希不理自己,心中郁气更甚,不由尖刻道:“受了我们郑家的封邑,吃我们郑家的米粮长大,现在还篡我们的郑家的皇位,安邑县主教女儿的时候就不亏心吗?你也不怕报应到孩子身上!”
陆希原本不想理会乐平,娘家、夫家全没了,她也没有孩子,又没有自己的依仗,可以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陆希从没喜欢过乐平,可也不会对这样的她落井下石,但乐平不能说年年!陆希站定,“郑姑娘是在说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吗?”陆希连公主都不称呼了,“可不是报应,可惜郑姑娘你生的太晚了,早一点报应也轮不到你身上了。”
“你们郑家抢了我外祖家的一切,杀光了我外祖家,最后给了我千万分之一的封地,这叫我受了你们家的封邑?我姓陆,养大我的人也是陆家,跟你们郑家有什么关系?我倒是知道如果没有我夫君,我早死在你们郑家人手里了!”
“我祖翁和父皇还留了你一命!”乐平恨恨道。
“所以你是提醒家翁,要记得对你们郑家赶尽杀绝吗?”陆希淡声道。
“陆希你——”乐平被陆希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希懒得理会乐平,她真心不爱跟乐平斗嘴,战斗力太低了。
高年年仰头看了看阿娘,再看看乐平,她有点困惑阿娘在跟这个大母吵架吗?
“年年,我们走。”陆希拉着女儿说。
“阿娘——”高年年走完了台阶伸手要陆希抱。
陆希弯腰把高年年抱了起来,高年年贴在陆希耳边问:“阿娘,你跟那个大母在吵架吗?”
陆希听到高年年叫乐平大母想笑,但又隐隐悲哀,罪魁祸首往往都得不到教训,倒霉的往往都是旁人。
陆希梳洗完毕,高严和崧崧、山山也已经到饭厅了,高后笑着让陆希坐在自己身边,拿着果脯逗着高年年,陆希对高年年耳语了几句,高年年就扑到了高后怀里甜甜的叫着“阿姑”,逗得高后眉开眼笑。
高元亮和高严看在眼里,就知道能不能把阿姊劝回去就全靠陆希和高年年这块小粘糕了。饭后,高后贴心的留了陆希和陆言、豫章三人说话,自己带走了高年年。
豫章看着五年没什么变化的陆希,“仲翼对你好就好。”
陆希看着豫章和陆言,“阿姑、阿妩,你们要我一起回建康吗?跟阿姑和阿劫住一起。”
豫章和陆言对视一眼,陆言道:“阿姊,我想跟大母住在一起。”陆言现在最放心的就是崔太后了。
“崔太后可能会出家,阿妩你准备去皇家道观吗?”陆希问。
“大母去哪里,我就陪着大母去哪里。”陆言说,“阿姊,你要劝舅母回宫吗?”陆言问陆希道。
“是我家翁写信过来让我们带阿姊回去的。”陆希说。
陆言眉头微蹙,“阿姊我离宫前曾听说,高太尉即使即位也无意立后。”
“你说——”陆希这才恍然,原来高威并不想让娄氏当皇后,所以才让高后管理后宫,而依照娄氏的个性,肯定到时候会大闹一场。高皇后会躲出来也能理解了,她毕竟是出嫁的女儿,只要高家在一天,她就是高家的公主,何必为了后宫的掌控权,她又没有子女。
“阿姊你这次回去要小心些。”陆言说,对高家人陆言的感觉很复杂,这个江山是她阿舅呕心沥血建立的,可是就因为天命,现在改了高家的姓,陆言是厌恶着高家的男人,但是对高后她有恨不起来。现在高家上位了,陆言最希望就是高严能接替高威的位置,毕竟他是阿姊的夫婿。
陆希点头。
“对了,前段时间,你家翁问过王珏口风,想让你大伯娶他的孙女,被王珏拒绝了。”豫章又想起了一件事,“这老狐狸。”豫章低声道,算盘打得真精。
高威正在拉拢士族,拉拢的最好手段就是联姻,尤其是高囧现在又没了妻子。可王珏那老狐狸又怎么可能趟这浑水。高囧和高严两兄弟现在情势不分伯仲,自古拥立之功要是能成功,的确能给家族带来天大的好处,可一旦失败往往就是全族的覆灭。王家就算没有这拥立之功,也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他有何必加入帝位之争的浑水呢?
再说高元亮虽然没嫡子,可他已经有一个长大成人、完全当成嫡长子培养的庶长子,他孙女嫁过去就算马上生了儿子,等长大成人起码也有十几年,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反观高严,妻子是皎皎,长子都已经快成亲,阿劫的妻子顾家的孙女,而王珏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是顾家的媳妇。又这么一层关系,王珏就算不帮高严,也不会拉高严的后腿。
陆希算盘着王珏的孙女今年几岁?十六还是十八?高元亮今年快四十了吧?也亏高威提的出口。既然知道高后的难处,陆希也没有去劝高后,要是她能选择,她都想留在建康行宫了。但是第二天早上,高后还是早早的起身跟他们一起出发了。
“我都躲懒了那么多天了,也该回去了。”高皇后笑着对陆希说,又摸了摸怀里高年年逗她,“再说我也舍不得我们年年,是不是?”
高年年靠在高后怀里,“年年也舍不得阿姑。”
高皇后笑着亲了亲她,又对陆希说:“皎皎,你有考虑过山山的婚事吗?”
“山山还小呢,我想慢慢挑起啦,阿姊你有合适的人选?”陆希问。
“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我就觉得你也应该考虑了。”高后意有所指的说。
“我会的。”
陆希一行到建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高威早早的就派人来接应众人。女眷们跟着高皇后去拜见娄氏,高元亮和高严则分别带着自己的儿子去见高威。
娄氏现在的居所叫永清殿,以前是郑启德妃的居所,郑启驾崩后,接替的两位皇帝后宫人数颇少,两位皇帝跟郑启一样,也没有大肆修缮宫室,所以永清殿的宫室显得有些破旧,但其内摆设却极为奢华。
高后和陆希等人到达永清殿后,娄夫人并没有马上召见她们,而是把她们晾在了殿外,长久不让众人入内。陆希和高后面面相觑,两人心中了然,定是高威不册封娄氏为后的事惹恼了娄氏,她才会给两人这么没脸的。
高威登基就在三天后,目前高威也没当众宣布过不立娄氏为皇后,可宫里宫外又有几个傻子,从高威着令宫中给娄氏准备的礼服品阶是贵妃而不是皇后,就明白他的打算了,为此娄氏已经持续很多年心情非常不好了。陆希和高后这次回来可以说是撞在枪口上。
高威现在还不是皇帝,娄氏依然是他的妻子,高后和陆希的母亲,高后身为这么多年郑家的皇后,哪怕现在郑家倒了,她也可以不看娄氏的脸色,但陆希不行,她是高家的儿媳妇。陆希不退下,柳氏几个高严的侍妾就更不敢动了。高年年和高元亮的两个女儿都很听话的站在陆希和高后身边,陆希宠女儿可该有的教养还是有的,在外面的时候高年年一直很守母亲教的礼仪。
众人站了好一会,也不见娄夫人出来,高元亮的几个侍妾就有一些沉不住气了,偷偷的往高后和陆希处瞄去,见两人神色未动,她们也乖乖的低着头继续站着。
“阿姊、二嫂。”成氏接到宫侍的通报急急的赶来,看到大家真将高后和陆希晾在了门外,不由暗暗叫苦,大家怎么还想不开呢?她也不敢让两人真去拜见娄氏,万一娄氏当场甩脸色给她们看怎么办?“大家这几天身体不是很好,已经歇下了,你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高后和陆希对成氏印象一直很好,也不想为难她,见成氏一脸愧疚的看着她们,“那我们先回去了。”
成氏松了一口气。
陆希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饶她身体一向不错,也有点受不住了,跟成氏寒暄了几句后,就回去休息了,高后现在住在长乐宫,就把陆希也带去了长乐宫休息。长乐宫是陆希年少时住惯的,迄今依然保留陆希以前的寝室,她带着女儿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后,就睡到了已经哄暖的被窝里。在临睡之前,陆希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点什么,不过过度的疲劳让她很快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有什么要事阿兄能提醒自己吧?陆希暗忖着睡着了。
而此时的高严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太极殿外,目光犀利的注视着一把已经上锁的宫门。
“高刺史,宫门已经下匙了!”内侍听着高严快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坚决捍卫自己的职责,哪怕他是未来的皇子,他也是一个成年男人,怎么可以夜宿深宫呢!
“嗯咳。”高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好吧,他忘了现在已经是在皇宫了,“今天你们就都睡在太极宫吧。”
高元亮和高严脸上同时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神色,两人自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跟高威睡在一个院落里了。
高威怒道:“怎么?你们嫌弃老子不成?老子还没嫌弃你们呢!”他今天可是牺牲大了!要知道高威最近收了不少前朝宫廷女眷,他正乐得天天当新郎!
“没有。”高元亮和高严同时面无表情的说。
高威看到两个儿子的表情,只觉得拳头痒痒,可现在他身份不同了,不能随便揍这两个畜牲了,他冷哼一声,转身袖手离去,果然儿子越长大越讨厌,还是丽华贴心!
大兴启元元年,高威登基,册立高囧为太子、高严为蓟王、余下诸子皆为郡王,高丽华为汝南长公主,娄氏为贵妃、陆希为蓟王妃。同时刚当上蓟王妃的陆希还要忙着给自己的太子大伯高严准备婚事,刚让礼部跟谢家商定完毕,宫中又要开赏梅宴席……每天陆希一回府洗了澡合眼就睡了,高严比陆希还忙,夫妻两人就是天天睡一张床,都没时间说话,高严一张脸对外也越来越往面瘫方向发展了。
大兴启元元年早春时节,深冬的寒意尚未过,春风吹在身上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寒梅在春风中幽幽吐着冷香。
陆希昨晚就住到了宫里来了,刚入宫就被某块小粘糕黏住了,还抱着她大哭了一场。高年年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陆希那么久,早上起来没有阿娘陪年年玩,晚上睡觉没有阿娘给年年讲故事,年年是没人爱的孩子,年年好可怜——高年年越想越伤心,抱着陆希哭的越大声。
陆希一开始见女儿哭还心疼,可过了一会就哭笑不得了,这些天陆希忙得脚不点地,大半时间都在宫、蓟王府两边跑,不可能将女儿带来带去,把她一个人丢家里,陆希也舍不得,就把她送到宫里来,让阿妩照顾她。宫里也多得是人陪她玩,自己只要在宫里,总是把她接到身边的,光看这丫头粉嫩圆润的小脸就知道她过的有多滋润了,哪有她哭得那么可怜。
高丽华和陆言皆笑望着这小活宝,“跟崧崧、山山小时候还真像,除了皎皎谁都不要。”亏得年年还不像两个哥哥的霸王性子。
“要不她怎么姓高呢?”陆希无奈的摇头,抬起女儿的小脸用力的亲了一口,“好了,乖乖不哭了,明天跟阿娘回府。”
“阿娘要陪年年睡觉。”高年年大眼噙着泪可怜巴巴的说。
“好。”
“要给年年讲故事。”
“好。”
“还要陪年年玩,不理耶耶!”高年年说出了自己最伤心的事,每次有耶耶在,阿娘一半时间都是不理年年的。
“好。”到时候把你往你耶耶那里一丢,父女两个我一个都不理!陆希想起高严每天望向自己的哀怨目光就感到深深的肝疼。
高年年这才破涕为笑,满足的往阿娘怀里蹭了蹭就起身去找姐妹玩了。高元亮的两个女儿迄今还是跟着高丽华的,高年年从小就是独女,也没什么同龄玩伴,突然多了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妹,开心的整天和堂姐妹在一起玩,三个小丫头在一起,就是看一朵花就能看的津津有味。
陆希对陆言道:“阿妩,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我平时也没什么事,也多亏了年年来陪我。”陆言道,年年活波可爱,性子是有些淘气,可被阿姊教养的很好,有她在陆言感觉自己生活都丰富了很多。
“阿妩,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吧。”高丽华对陆言说。
陆言不假思索的摇头,“我不去了。”她现在还不想见外人。
高丽华心中一叹,也不强求陆言,转头对陆希道:“皎皎,明天你要睁大眼睛仔细挑选了,一定要给山山找个好媳妇,还有再给我们的广陵小郡主多找几个未婚夫人选。”
“广陵郡主?”陆希和陆言同时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
高威在立国之初,就改国号“宋”为“兴”,年号为启元。兴朝立国一月都不到,高威又是粗人,也不可能提出什么制度改革,所以兴朝和前宋一样,都秉承前梁的规矩。
前梁皇女册封公主,太子女册封郡主,亲王女册封县主,当然也有特别宠爱的亲王的女儿也能封郡主,但是广陵郡那是天下知名的富郡、大郡,郑启那会也就一个太子的亲弟才能册封广陵郡,年年不过一亲王之女,还不是公主,陆希微微蹙眉,“阿姊,年年还小。”
皇女可以册封公主,但不是所有的皇女都能册封公主的,高威的女儿也就高丽华被册封公主,孙女迄今为止也就年年一人有封号,陆希并不想女儿风头太过。
“年年可是我们高家唯一的嫡出的孙女,封个郡主算什么?”高丽华满不在乎道,她逗着正在打结子的高年年,“年年,祖翁给了你好些零嘴钱,以后年年给阿姑买零嘴好不好?”
“好。”高年年环顾了一圈,“年年要给阿娘、阿姑、从母、祖翁都买零嘴!”
“那阿姑等着年年买的零嘴。”高丽华听侄女这么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不掩饰了。
陆希和陆言苦笑了对视一眼,陆希也没有继续拒绝,郡主就郡主吧,一个广陵郡还不至于让她诚惶诚恐。
高丽华已经年过四旬了,这些天宫里里里外外的事几乎全是她在做主,跟陆希说笑了一会后就回去休息了,高元亮的两个庶女被她留下来陪年年玩了。
陆言等高丽华离去后问陆希道:“阿姊,你打听到阳平和崔振的消息了吗?”
高威篡位后,崔家人就消失不见了,崔陵、木夫人、阳平和崔振都不见了,陆言再不喜欢崔家,他们也是大母的亲人,阳平也是恒郎的亲妹妹,她没有替阿舅、恒郎守住这个江山,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要是阳平再出什么问题,她真是死都无颜下去见阿舅和恒郎了。
“我已经让阿兄去打听了,但是一直没消息传来,现在已经确定崔陵、木夫人、阳平都是由崔振带走的。”陆希说。
“崔振带走的?”陆言闻言轻叹了一声,“带走也好。”即使陆言心理已经有准备了,可再听到高氏父子将郑家族男丁全灭掉消息,她还是愣了很久。
陆希听到陆言的叹气沉默不语,郑家的那些皇室宗亲是肯定活不了的,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但真正见到高威把郑氏一族男丁全灭掉的时候,陆希一时间恍惚了,她甚至分不清那些被杀死的人是萧家、还是郑家,抑或是将来的……陆希打了一个寒噤,皇位的争夺永远是那么的腥风血雨。
“阿娘你冷?”高年年牌贴身小棉袄察觉到阿娘打寒噤,立刻偎依了过来,“年年暖和。”
陆希下意识的搂住女儿温软的小身子,见女儿可爱的笑脸,陆希心神定了定,她低头蹭了蹭女儿的小脸,“嗯,年年最暖和了。”
陆言羡慕的看着陆希母女互动,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的自己的肚子,“阿姊。”
“怎么?”陆希抬头。
“明天婉如来的时候,你帮我问问她,陆家有没有孤女,我想领养一个。”以前陆言在深宫的时候,崔太后一直想让她领养一个郑家、陆家或是崔家的女儿,陆言一直觉得她不需要,她养大木木夭夭就够了,可现在她真想要个能陪着自己的女儿。
“好。”陆希也觉得阿妩现在这情况有个孩子在她身边比较好。
陆言又跟陆希说了好些她所见过的京城诸贵女的印象,陆言年纪轻又是太后,京城能数得上号的贵女基本都在她面前露过脸,陆言说归说,可心里还是有点私心,“阿姊,你给山山挑媳妇,一定要差不多年纪的吗?”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选?”陆希问。
“你怎么忘了阿蕤呢?”陆言提醒她。
“阿蕤?你说阿劫的女儿?”陆希一怔,“可是她比年年还小一岁啊。”阿蕤是阿劫的长女,比高年年还小一岁,小了山山六岁。
“也就六岁,夫妻间差了十来岁的多有,你跟姊夫不也差了五岁?”陆言说。
“我跟你姊夫情况不同。”陆希摇了摇头,高囧为了等乐平,阿兄为了等自己,这对兄弟硬生生的把自己整成了大宋有名的两大剩男,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那时候是心甘情愿等的,山山和阿蕤迄今也就见过两次面,让山山等阿蕤那么多年,山山未必愿意。
而且高元亮迄今无嫡子已成为高威心中永远的疼,现在高威选孙媳妇的标准都是宁愿年纪比自己孙子大也不愿比孙子小,这样成了亲就能立马生孩子。她要是让山山跟阿蕤定亲,家翁未必会反对,但肯定会让山山纳妾。妾室和庶子女一向是乱家的根本,陆希自己厌恶小妾,也不会给儿媳妇添堵。陆希好纠结,要是表哥早点结婚多好,给她生个儿媳妇、女婿出来都行啊!现在儿子找不到老婆怎么办?
陆言又努力想了一圈,还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她同情的看着阿姊,士族婚配本就困难,人选就那么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合适的,也不管辈分就配对了。
陆希叹了一口气,“反正慢慢来吧。”
陆言点头道:“山山不急,倒是年年你真要花心思多看看了。”
“年年?”陆希惊呆了,“她才六岁。”
“就是六岁才差不多,正好是孩子的定型期,看上了什么女婿,就先招过来慢慢培养,等大了他肯定就会对年年好了。女孩子婚事才是最重要的,可惜我当初没想到,不然不会让木木和夭夭蹉跎了。”陆言惋惜道,这是她心里最大的遗憾。
养成吗?陆希认真的思考着,这个提议不错,陆希心动了,“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我想想——”陆言认真的思索着。
姐妹两人正闲聊间,春暄进来通报道:“王妃,江阳王妃派人来说娄贵妃身体不适,想要请太医令进来。”
按理娄贵妃身为贵妃是没有资格让太医署的太医令给自己看病的,那是帝后才有的特权,娄贵妃原本就是高威的填房,高丽华掌管后宫后也没有薄待娄氏,她的待遇一如皇后。只是宫门已经关上,想要开启宫门召太医令入宫,就要高丽华的特批了。
“身体不适?”陆希对春暄,“你去长公主处问问,她歇下没有,要是没有就跟她说一声。”
“唯。”
陆言等春暄离去后,对陆希摇头道:“阿姊,亏得你家翁是聪明人。”要是真让娄氏当了皇后,这后宫也不知道会被她折腾得什么样了。
陆希深以为然,“我家翁要是不聪明也不会走到今天。”
陆言一笑。
“娄氏她——”陆希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高回已经被册封为江阳郡王,高威的庶子基本都册封为郡王,过段时间就要去封地了,江阳在大兴不算富郡,根本无法跟繁华的建康比,娄氏当然舍不得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儿子就去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等死。她跟高威也闹过,高威只当她不存,她会生病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她生病了,高回就能留下侍疾了。
“当初你能姊夫去涿县,为什么他不能去江阳,不是都差不多吗?”陆希撇嘴道。
“因为他比较特殊吧。”陆希一直认为高回是高氏奇葩兄弟中的另类,高威其他的儿子,无论谁都比他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是蠢吧。”陆言毫不留情的吐槽,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男人好色是天性,可好色到人尽皆知就是愚蠢了!高氏父子中真正洁身自好的也就姊夫一人,可除了高回以外,谁在女色上被诟病?高威现在夜夜当新郎也没人说他好色,高元亮四十岁的半百老头娶个十五岁的少女,还有人说他稳重自持,“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
“管他是真是假,只要别人认为蠢他就够了。”陆希漫不经心的说,当一个人已经被众人定型后,他想要再扭转自己形象就很困难了。
陆言点头附议。
“大娘。”春暄进来禀道:“蓟王来了。”
陆言闻言起身道:“阿姊我先走了。”
陆希奇怪他这时候来做什么?她刚送走陆言,还没来及转身就被揽入一熟悉的怀中,“皎皎,我要暂时离开建康一会。”高严说。
“发生什么事了?”陆希关切的问。
“崔振在外面闹了一点事。”高严说。
“崔振?他做了什么?”陆希问。
“他说他带着郑家的太子逃了,现在要剿灭我们这群叛军。”高严平淡的说。高威是皇帝,高元亮是太子,都不能随意出征,那么平乱的就只有高严了。
“怎么可能?”要是崔振真带了郑家的太子离开,高威还会活着放他们一家子离开?“他不会是拿他自己的儿子说是太子吧?”陆希很怀疑。
“不管那孩子是谁,总会有人会相信他是太子的。”高严说。
陆希默然,崔振能打出这样的旗号,他一家子的结局就注定了,“权利果然容易让人疯狂。”陆希喃喃道。
高严以为她在感慨萧家的遭遇,轻轻的抚摸着陆希的肩,“皎皎,等我回来后,就让父亲跟母亲合葬。”
让耶耶和阿娘合葬?陆希眼眶微湿,这是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遗憾和愿望,从耶耶死后迄今,她只跟阿兄说过一次,阿兄居然一直记得……
“我会让全天下都知道父亲是和母亲合葬,而不是跟常山。”高严认真的说道。
“不用。”让耶耶跟阿娘合葬很简单,哪怕把他从常山身边挖出来都不是难事,难得是耶耶是葬在郑启的皇陵里。华夏自古讲究死者为大,尤其是郑启还是皇者,基本上要脸面的皇帝都不会轻易去动前朝死去的帝皇陵。所以陆希一直打算的就是,找个机会去盗郑启的皇陵,只要能把耶耶的棺木偷出来,哪怕是名分上他还是跟常山合葬,陆希也无所谓。
“皎皎你不信我?”
“我信。”陆希手放在高严的手上,两人十指交叉,“所以我不需要这些虚礼,耶耶也从来没在乎过虚名,我相信他只要能跟阿娘在一起就很开心了。”阿兄现在的处境微妙,陆希更不想节外生枝,陆希靠在高严怀里,抬头对他笑道:“阿兄,我们还要活很久很久呢,有些事没必要急于一时是吧?”别说他现在只是蓟王,就算高威去挖前朝皇帝的皇陵,都要被言官喷死,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她十七年都等了。
阿兄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是只要关系自己,他往往会不计后果,陆希不愿意他这样,“阿兄,我太太曾今跟我说过,活人比逝去的人重要,大家族要顾及,但大部分时间要以小家为主。”
陆希直起身体,亲了亲他耳垂,“我爷爷说过,其他胜利都是虚假的,能等到最后结果的才是胜利者。”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那些所谓的政敌几乎全死了,有了所谓的胜利又如何?他们最后的归宿就是那只小小的骨灰盒,所以爷爷跟她说,能熬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没有了,历史上多少胜利者就因为他们寿命长。陆希说的太太、爷爷是自己前世的长辈。
“太太、爷爷?”高严挑眉,“他们是谁?”怎么没听皎皎说过?
“就是几个长辈。”陆希说。
高严也没多问,皎皎的长辈太多了,无论走到那里,都有她的亲戚长辈。
“阿兄你什么时候走?”陆希不舍的问,高严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每一次陆希都会为他担忧。
“今天下午就走。”高严说,不然他也不会让人把陆希叫出来了。
“这么快?”陆希微微吃惊,“难道崔振很棘手?”
“兵贵神速。崔振这些年在益州混的不错,他是郡尉手下兵不少。”
“益州?又是蜀郡,难道父亲当时没把孟达的旧部清理干净?”陆希问。
“他那时候为了得益州民心,没大肆清剿叛军,还收了两个当地大族的女儿。”高严毫不在意的在妻子面前揭自家老头的短,这件事压根就是老头子自己留下的隐患。
“父亲真是老当益壮。”陆希汗颜,她忍不住往高严怀里蹭了蹭,幸好阿兄不像他爹。
“老头子是太无聊了。”高严唇贴在陆希的太阳穴,要是他母亲死的不那么早,老头子也不一定会那么花心。他记得阿姊说过,阿娘在的时候,老头子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真是别致的打发无聊的方式,陆希不准备跟高严讨论,爱一个人是否该为那人守身这种事,几千年的代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她的想法在几千年后的现代还有很多人不认同。
高严当天就跟高团、刘铁、高昂兵分四路,直取各地民乱之地。赏梅宴结束后,高威也没让儿媳妇离开皇宫,横竖高严不在,她回蓟王府也没事,还不如留在宫里舒服,他顺便也能逗逗小孙女。
高元亮的婚事也让高后白天忙得几乎连喝水的时间都没了,陆希住在宫里正好被她抓了壮丁,连成氏都被高后逮着帮忙了,姑嫂三人忙了三个月总算将大兴立国迄今第一件盛世——太子娶妃给完美办好了。
高元亮成亲后,高峥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人选是高威和高元亮划定的魏家小娘子;高昂的女儿则嫁给了高威三子西平郡王的长子,也就是西平王世子。
陆希帮着高后忙完高元亮的亲事后,就想回蓟王府了,她留在皇宫的时间也的确够久了。
“你回去也好,宫里也没什么事忙了,蓟王府也不能离了女主人太久。”高丽华点头道,“把年年也带走吧。”
“好。”陆希还真担心高后舍不得年年,让她把女儿留在宫里。
高小粘糕一听说陆希要带她回家,欢呼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嘱咐小丫鬟要把她这些天收集的小玩具都带上,回家要跟小伙伴一起玩。
陆希听她嘴里那几个在蓟县的小朋友,叹了一口气,将女儿搂了过来,“年年,我们要回的是建康的蓟王府,不是蓟县的家?”
高年年困惑的看着陆希,她不理解为什么她会有两个家,在她心目中蓟县的家才是家,那里有年年养的各种小动物,还有年年的好朋友,虽然建康很多很多亲人,可她还是喜欢在蓟县,因为在那里她可以天天跟阿娘、耶耶在一起,阿兄要上学但也常会回来陪年年玩,不像现在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耶耶了,“阿娘,年年想耶耶、想回家。”高年年趴在陆希怀里小声说道,即使耶耶老跟她抢阿娘,年年还是想耶耶。
陆希听到女儿的话,眼泪都差落下来了,她又何尝不想回到从前呢,阿兄就算出门,也不会一出门就是大半年,更不会出现明明跟儿子在同一个地方,都看不到他们的情况,但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大家都得到了好处,总要付出代价的,她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耶耶马上会回来了。”陆希稍稍打点了下,也没收拾多少东西,就让崧崧来接自己回蓟王府。
高崧崧也已经很久没见阿娘了,高严出京打仗了,可蓟王府还在运作,陆希在宫里管不了,拿主意的就只能是身为世子的高崧崧了,这段时间他忙得倒头就睡,一听陆希要出宫的消息,就欢喜的通知了高山山,兄弟两人让人套了马车就来接阿娘和阿妹,连马都不骑了。
“阿娘,我好想你。”高崧崧抱着妹妹上下丢了几下,逗笑了阿妹,才跟陆希说着他这几天遇上的烦心事、开心事。高山山也在一旁凑趣。
陆希含笑听着,高年年开心的在陆希和哥哥们身上、宽大的衣袖里钻来钻去,小丫头很容易满足,只要父母和哥哥肯陪在她身边,她就能一个人自得其乐的玩上很久。
高年年看着陆希,“阿娘,我们今天跟阿兄一起睡好不好?”
“一起睡?”陆希一怔,“怎么一起睡?”
“就跟以前在家里一样啊,大家在房里一起睡觉啊。”高年年说,“阿娘,年年好久没跟哥哥一起玩了。”
蓟县的冬天很冷,很多时候大家都窝在房里不出门。陆希的房里是烧地龙而不是烧炕,整个房间都是暖和的,所以高严、崧崧和山山时常会来陆希房里看书、处理政务,也会在房里午睡一会,这情景对他们一家五口来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到了建康后别说是一家子一起午睡了,就是大家待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多。陆希想告诉女儿,建康不比涿县,不能这样,但看着女儿渴盼的小脸,陆希想了想,对女儿道:“今天不行,哥哥都累了,明天我们去哥哥书房找哥哥玩好不好?”
“好!”
陆希回蓟王府后,高崧崧和高山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每天上课、理事都有干劲了,高年年更是黏了阿娘再黏哥哥,两人一向疼爱妹妹,只要高年年来找他们玩,他们就算没空也会抱着她行事,王府里的下人对高年年更是二十万分的上心。
不过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陆希就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太子妃小产了!
“什么?太子妃流产了?”高后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茶水沾湿了她的裙摆。
宫侍忙上前给高后换衣服。
高后不放心高囧,换了衣服,急匆匆的赶去太子东宫,一入宫就见高峥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高皇后错愕的问。
“回长公主,是太子让大少君跪着的。”宫侍小声的说。
“元亮?”高皇后愣了愣,这时高元亮的侍妾接到高皇后来的消息匆匆赶来,“见过长公主。”
“无须多礼,太子妃现在情况如何?”高后急急的追问太子妃的情况。
侍妾流着泪道:“太子妃流了一个成型的男胎,现在太医令正在给太子妃医治。”
高后一听不由双眼发黑,元亮也太多灾多难了。
侍妾也啼哭不住,太子妃流产倒霉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们这些侍妾,柳氏已经被关起来了,太子妃原本近身两个伺候的侍妾也被杖毙了。
“元亮呢?”高后问。
“太子正在陪太子妃。”侍妾说,心中暗暗不屑,小产也是生产,血房到底不吉利,太子妃也太不懂事了,居然让太子入血房陪她,这世家女还没有她们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讲规矩。
高后心稍稍一定,元亮在就好,她走到高峥身边,柔声问,“阿峥你怎么跪在这里?”
“是父亲让我跪在这里的。”高峥面无表情的说。
高后目光看向侍妾,她应该是知道事情的经过吧?
侍妾迟疑了下,低声对高后道:“太子妃就是吃了柳良媛端来的米粥才会小产的,太子妃要杖毙柳良媛,大少君是过来求情的。”
高后眉头微蹙,对于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别说是元亮就是她跟耶耶都非常重视,自查出太子妃有身孕起,这孩子的一切情况就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高后不信有谁能在他们三人眼皮底下动手,更别说一个小小的柳氏了,太子妃这是在迁怒。
“阿峥你先回去吧。”高后劝着高峥,“只要事情不是柳良媛做的,你父亲就不会罚她。”
高峥垂目不语,依然一动不动的跪着,他跟柳氏不亲,对她也没什么印象,可再不亲她也是自己的生母,他不可能坐视她被人莫名的打死。
“你这孩子!”高后轻嗔,到底还是心疼这孩子不易,“你这不是火上加油嘛。”她低声提醒高峥道,他要给母亲求情也不是这么硬顶着啊。
高峥神色微动,正想起来,却听有人喊“殿下”。
“阿姊。”高元亮穿了一身简单的玄服,面上神色淡漠,看不出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悲伤。
“元亮。”高后抬头关切的问,“太子妃如何了?”
“太医令说只要调养的好,身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高元亮道。
“没事就好。”高后松了一口气。
“阿姊,你进去坐吧。”高元亮说,对从小疼爱的自己的长姐,他始终板不下脸。
“元亮,阿峥他——”高后看着高峥迟疑道,“他也是关心则乱,你也不要太生气了。”
“他脑子糊涂了,我让他跪在这里清醒清醒。”高元亮扶着高皇后往里面走。
高皇后见状就不再劝了,这毕竟是高元亮的家事,她也不好过多的插手,元亮是有太子妃的。她见太子妃时,太子妃情绪非常激动,一直不停的哭,下人百般劝慰都没有用,只有元亮在,她情绪才能稍稍平静些。元亮说不上柔声软语安慰,可也耐心的陪着太子妃。看着他们夫妻恩爱,高后只觉得心酸,元亮的妻子实在来的太晚了,不然元亮何至于如此。
高皇后对要起身的太子妃道:“你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旁的事不要操心了。”
太子妃望向高元亮,“阿姊说了,你就不要操心了。”高元亮简单的说,他拇指不易察觉的按了按食指指根。
高后见他的动作,心头一沉,元亮打小就有这个习惯,他不耐烦的时候就会用按食指,难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好?高后心里苦笑,她果然想的太简单了。她安慰着太子妃,直到看着太子妃面露疲色,才随高元亮一起退出。
“元亮。”高后看着高囧身体挺得直直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味道,她手搭在了高元亮的肩上。
“阿姊?”高元亮回头,见高后目光隐约有水光,他不由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高后摇了摇头,“不,是我害了你,当初要是我坚持不让你娶乐平就好了,如果——如果你能找个像皎皎一样的妻子就好了……”看着仲翼家里夫妻和谐,三个孩子那么可爱,比对元亮,高后分外心疼。
“世事都不能预料,谁又知道将来的事?”高元亮道。
“柳氏的事你怎么处理?”高后问。
“出家。”高元亮说出了处置方式。
高后眉头微蹙,“元亮,这件事不可能是柳氏干的。”柳氏完全没有那个机会,太子妃完全都不会让她有近身的机会。
“她是自己胡思乱想,没坐稳胎才流掉的,谢家不过借此逼我表态罢了。”高元亮轻描淡写道。
“那你——”
“先让他们得意几天。”谢家是什么主意他很清楚,现在他要用他们,暂时先忍几天。难道就因为自己没嫡子,所以大家就认为自己一定要嫡子了?高元亮嗤之以鼻,庶子就不是他儿子?他又不是高仲翼那种需要靠妻子才能上位的人。
高后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了。”阿弟长大了,有些事她只能劝,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高后离开太子府的时候,高峥还跪在高元亮的书房前,高后轻叹了一声,一笔孽账!
陆希接到消息去探望太子妃时候,太子妃还在午睡,陆希坚持不让女官叫醒太子妃,只关切询问了太子妃的身体,又让人奉上带来的补品。
“王妃,太子妃醒了,让你进去。”宫侍走来通报道。
太子妃没有住在正殿,还是在偏殿休息,妇人无论是生产还是小产,都是选偏室而居住,陆希总觉得这是自虐的行为,偏室哪有自己住惯的房间舒适。陆希看到太子妃的时候,心里吃了一惊,太子妃今年也只有十六岁,正是青春无敌的时候,可现在一脸憔悴,眼下还有浓浓的黑眼圈,看到陆希还没说话,眼眶就红了,“表姐。”她哽咽的喊道。陆家跟谢家也有过联姻,太子妃喊陆希表姐也没错。
“太子妃这会可不可能哭,哭了以后眼睛要疼的。”陆希轻声安慰太子妃道,接过丫鬟递来的温热的帕子给她敷脸,“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妃听了陆希关心的话,泪水流得更凶了,这些天前来看她的人,不是走形式的,就是为她惋惜孩子,没一个人是真正关心自己身体的,哪怕就是自己父母看到自己第一个惋惜也是她流掉了孩子。她也不愿意流掉孩子啊,可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觉得是她的错一样,哪怕——哪怕是太子,就算他一直会陪着自己,可没人是傻子,太子妃也知道太子只不过是耐着性子做戏罢了,他看中还是他那个长子,不然连她想杖毙柳氏他都不许呢?
“表姐我也不想流掉孩子的。”太子妃哽咽的说。
陆希无声的叹气,坐在她身边开解她道,“孩子也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你才要养好身体,等着孩子再次来找你。”看到她,陆希似乎看到了谢灵媛,那才是真正按照皇后标准培养出来的太子妃,德容言功皆无可挑剔,只可惜后来——陆希神色微黯。
“让孩子再来找我?”太子妃怔怔的重复道。
“对。你是它阿娘啊,哪个孩子会不喜欢自己阿娘?这次离开了你,它一定也很伤心,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下次健健康康把它生出来。”
陆希的话让太子妃精神稍稍振作了下,“表姐,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都是寺院的那些大师说的。”陆希道,是真是假就不要去追究了,能给人一个安慰就够了。
太子妃神色微动。
陆希也不提其他,就同太子妃聊着应该如何养好身体,她怀孩子之前做了多少准备。
太子妃同陆希说着说着,终于露出了流产后第一个微笑,喜得一旁伺候的下人差点哭了。
“表姐,等我出了小月,我们一起去佛寺吧?”陆希临走时,太子妃依依不舍的拉着她说。
“以后事很多,你主要的是要把身体养好。”陆希温言道。
陆希离开的时候,正好高囧也来看太子妃,陆希起身回避,太子妃不能相送,就让贴身女官送陆希出门。
众人出二门的时候,看到居然有一车夫侧身坐在车辕上,双脚下垂,神态极是悠闲,先是愣怔,然后是吩咐,“什么人!”宫侍呵斥道,“胆敢如此放肆!”陆希上马车的时候,这些车夫都是要回避的,要等陆希入马车后,车夫才可以入内的。
陆希抬头看到那稳坐车头、头戴着压得低低大草帽的车夫,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再是狂喜。
“阿兄!”陆希欣喜的提裙朝车夫快速走去。
“郎君!”陆希身边的侍女惊呼。
女官宫侍们惊得面面相觑,半晌才慌忙上前请安,“见过蓟王殿下。”
春暄和烟微很识趣的示意那些宫侍们全部退下,郎君和女君这么许久不见,谁知道郎君会做什么出挑事,唉!为了女君的脸面,闲人回避!闲人回避!
高严取下盖在头上的草帽,双手搂住朝自己奔来的妻子,往上一提,就把她抱进了马车。
车帘垂下,一直等在二门外的真正车夫才一声不吭跳上车头,驾车离去。
陆希手忙脚乱的推着高严,她今天是出门见太子妃,打扮的相对隆重,头发盘了高高的发髻,身上的礼服也束得紧紧的,行动完全不方便,偏高严一见自己还这么急色,她都快透不过气来,陆希顿时恼了,“走开!”
高严足足有半年多没见妻子了,哪里肯现在走开,“皎皎,你不想我吗?我这么多日子,每天都想着你!”见陆希身上礼服厚重,他不耐烦的手下一用力,“撕拉”一声,陆希的礼服就被撕开了,高严这才满意,拉着陆希的手往下摸,“不信你摸摸,我这里也想你了!”说着他胡乱的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你这个混蛋!”陆希恼怒的一脚踢在他腿上,这精虫上脑的色鬼,在他大哥的府上就敢这么做,他还要不要脸,“这里是太子府。”
“哪有怎么样?管他什么事?我们夫妻恩爱,他嫉妒都来不及。”高严嗤之以鼻,高元亮这种后院都搞不定的货有什么好在意的,看他们夫妻多恩爱,他没一样是成功的!高严越看陆希越爱,还是他的皎皎最好,他的心肝宝贝!说着就捧着陆希的脸猛亲。
“这是什么?”陆希目光被高严胸前掉出的一团颜色粉嫩的布料吸引住了,一把推开高严,奇怪?怎么看起来很熟悉?
“什么什么?”高严低头一看,“哦,这是你的肚兜。”说着他随手往一旁一扔,继续往陆希身上蹭,现在终于不需要皎皎的肚兜了。
“我的肚兜?”陆希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手一伸将布团抓来、抖开,果然是她的肚兜,“你要我的肚兜干什么?”陆希感觉自己在明知故问,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遍。
“当然是想你的时候用了。”高严理所当然的说。
陆希一阵头晕眼花,她果然还是高估了这厮的下限,“你——”陆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要脸?不!他何止是不要脸。陆希产生挠他一脸血的冲动,看他到底要不要脸!
高严丝毫没察觉妻子的情绪,他低头在妻子的身上轻啄着,“还是皎皎身上香,这肚兜过了半年都没什么味道了。皎皎,我们今天晚上不回蓟王府了好不好?”省得看到那三个讨债鬼!“我把我的官服,你的寝衣全带来了。”高严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计划。
陆希听到他这句话,怒气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为什么她还会觉得这厮可怜!果然节操就是这么一点点掉下去的吗?
“皎皎?”高严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陆希回神,就见他浑身都绷紧了,额头都开始冒汗了,可对她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始终克制着,陆希对他嫣然一笑,伸手搂住他,吻住了他的唇,“好。”得夫如此妇复何求,没下限就没下限吧,反正他就没有过下限。
“殿下,蓟王走了。”
高囧看过太子妃后,刚从太子妃寝室出来,内侍就上前禀告道,还将刚刚在二门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高囧听罢嘴角微晒,他也只有这点出息了,“胡先生到了吗?”高囧问。
“回殿下,胡先生在书房。”内侍道。
高囧大步往书房走去。
“殿下。”胡敬来了有一会了,正在翻看着书册,见高囧入内,忙起身行礼。
“阿叔不必多礼。”面对亲近的人,高囧一向温和。
胡敬含笑等高囧示意他坐下后,他才继续坐下。
“阿叔你在看什么?”高囧问。
“《百工册》。”胡敬将书卷递于高囧,“殿下看过这册书吗?非常有意思。”
“《百工册》?”高囧平时除了除了政务、看些史记外,看闲书的时间并不多,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本书,他接过一看才翻了第一页,“这是谁写的?”和时下写的天花乱坠的时文不同,这文章用词精简,但又不让人有晦涩之感,一张一弛、极是大气,这份功底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高囧不由好奇,这人有这份笔力,难道还愁生计,居然为工匠写书。
“齐国公。”胡敬说。
“你说陆著书郎?”高囧这下是真惊讶了,陆家是什么门第?陆家从前梁起就是史官了,这梁史是陆家人从头到尾记下的,前宋建立后,郑裕依然让陆家人编写了梁史,同时宋史也是陆家记录了。这也是陆家即使在陆琉死后,一直没人没入建康当官,可陆家的地位依然不可取代的缘故,自古史官是最清贵不过的官职。什么时候齐国公需要屈尊为百工写书了。
“殿下这书是蓟王妃让齐国公写的。”胡敬说。
“她?”高囧这下不奇怪了,要是陆希开口,齐国公还会拒绝这个从小养大的他的阿姑吗?
“殿下闲暇时可以好好看这《百工册》,据说当初蓟王妃想取名《百工传》的。”胡敬道。
给百工写传?她还真敢想。高囧失笑。
两人谈笑间,高囧的属臣们都陆续入内了,高囧将书册放在一旁。
高严是被高威招回来。魏国在三年前也改朝换代了一次,现在魏国的皇帝是宇文雄。原本宇文雄想趁着宋国大乱,借机挥军入中原,却不想连宋国的第一道防线赤峰都没有突破,就被高严狠狠的打了回去,这一打就差点直入魏国腹地。亏得魏国太子宇文靖也不是庸才,才将高严拦在去魏国国都的半途,宇文雄急上火的派人跟高威求和。
高威现在也不想跟魏国真正开战,郑宋继承前梁,原本底子打的就很不错,尤其是郑家前面几代皇帝都称得上明君,纵然宋国这些年一直天灾不断,但并没有伤筋动骨,直到宋末帝上位,才把这好好的家底折腾空了一大半,所以高威的运气没有郑裕好,郑裕没遇上败家子皇帝,高威遇上了。魏国现在送钱送物资了,高威当然愿意了。两国议和,自然有双方文臣耍嘴皮子,不需要高严了,高威就把儿子招回来了。
高严打赢了这场仗,对大兴是好事,可对高囧来说就不是了,高严因这一仗在军中、民间的威望一时无人可及,不仅军士就是普通民众都知道蓟王了,更有甚者把高严比喻为霍骠骑。高元亮身为太子,名声居然深深被弟弟压下去了,这怎么能不让高元亮的幕僚着急。高元亮不可能跟高严一样四处征战,他是太子,没重大的理由,怎么能亲征?
高元亮冷眼看着幕僚议论纷纷,脸色愈发阴沉,一群蠢材!
胡敬看着高元亮的脸色,心里暗叹了一声,他如今已不是高元亮的幕僚,而是中护军,平时为了避嫌已经很少出入高元亮的太子宫了。可听高元亮手下这些文人议论纷纷,不由暗暗头疼,这些人以前帮着身为太守的郎君出谋划策足够了,可帮着太子就欠缺了。
胡敬不禁又想起了高严,他手下的幕僚,全是陆家出来的,要么就是崔家、顾家,这种大家族出来的弟子,就算才华不显,可至少不会如此短视。不过武官跟文官走的那么近,却是武官间的大忌,别看高严现在在军中的威望看似极高,可除了他带出来的那支蓟州军外,军中并没有太多的高级将领支持他。武官打天下、文官治天下的,这天下也要打到手了,才能开始治理。
“依下官看,蓟王打退魏国,有功。可殿下辅佐陛下治国,是功在千秋的大事!”一名官员终于说了反对的意见,高元亮和胡敬目光同时落在那幕僚身上,那幕僚受了鼓励,说的越发的流畅,“当年叔段何尝不是名声赫赫?诗中尚有赞扬其仁孝的诗句,可最后还是败于庄公,逃奔于共。”
高元亮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没有人要求皇帝必须会打仗、或者是有不斐的才华,他要的是会治理国家。高严战功赫赫又如何?最后不过只是一个武将罢了。现在重点可不是拖高严的后腿,而是要帮着高威稳定朝政,高元亮太子时间越长,将来的帝位就越稳固。
胡敬微微一笑,但凡皇帝就没有多疑的,哪怕之前再父子情深,当年郑裕对长子郑启也是多有看重,可当了皇帝后,对太子也是百般忌讳。陛下倒是什么都不会避着太子,可陛下越是这样,太子就越要小心,皇位还没有坐稳,就开始兄弟相争,他们是嫌殿下太子之位坐的太稳了吗?太子现在不争就是争。
这点高元亮心理也很清楚,所以即使是最他威胁最大的高严,他都没有出手过,一来他还需要高严出去打仗,亲兄弟总比属下可靠;二来是没必要,只要父亲在他就永远是太子,等再过了十来年,高仲翼凭什么跟自己斗?
“阿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陆希懒懒的高严身上,眼睛半开半合。
“昨天晚上回来的。”高严给妻子擦干身上的水珠,又取过放在一旁的香膏,挖了软膏在掌心捂热后,一点点的抹在妻子身上,连她的一双脚都仔细的抹了,在抹到陆希的脚趾上的时候,高严忍不住握起她的脚亲了亲。
陆希脚往里缩,身体想往他怀里蹭,高严干脆将她抱在怀里,“我先去入宫找父亲,刚出宫。”他得胜回朝的消息,建康都传遍了,皎皎是因为去了吴郡别院,没接到消息,这也是他有心让大家瞒着她,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陆希抬头咬他的耳朵,“你又让人瞒着我!”
“也就瞒了三天,再长就瞒不住了。”高严忙解释道。
“你跟魏国不打了?”陆希问,上回他传来的消息还是他只攻入了魏国一半的领土,陆希计算了下,正好是大兴安岭、北大荒那一块。
“不打了。”打完了,就他没什么事了,他干嘛那么拼命?高严给妻子抹着香膏,抹着抹着手又开始不规矩了,但是——高严惋惜的看了空了的羊奶罐,早知道再多准备几个了,他算着皎皎的小日子,不行,这几天可是她说的什么危险期,他可不要再来一个小讨债鬼了!
“要议和吗?魏国要不要割地赔款?”陆希原本都有点困了,可听到这个又来了精神。
“要。”
“谁去谈判?”
“陆敏行和顾行允。”高严说了两个人名,一个是阿劫的生父,一个是阿劫的岳父。
“阿兄你这次回来后,就留在京城了吗?”高威能放任何儿子去封地,唯一不会放的就是高严。
“不,我休息几天就要离开。”高严说。
“你去哪里?”陆希翻身追问。
“你忘了外面还不太平。”高严顺着妻子的长发,“皎皎,我要给你一个太平盛世!”第一次,高严将自己的野心毫不遮掩的说了出来。他也是高威的儿子,论什么都比不高元亮差,凭什么要他要低高元亮一头?而且一旦高元亮上位,就算自己不死,也会被他当猪一样,圈养领地一辈子,他的后辈继续重复他的老路……这种的生活,是高严完全无法接受的。就因为高囧是长子?那么他不在就行了。
陆希抬头看着高严,在高威登上帝位的那天,陆希就猜到有这么一天了,一山不容二虎,高囧和阿兄迟早就对上一天,陆希往高严怀里蹭得更紧了,“阿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小说可以有隐归,而现实——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去哪里?除非离开他们大兴领土。“天朝上国”这四个字不是随便说的,此时世界上最发达的地方就是大兴,他们一旦离开,就代表了他们从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国家,去一个未开化的原始森林,先不说其他,光是吃穿、医药就成大问题。更别说他们离开了,那些跟着他们的人怎么办?陆家怎么办?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陆希绝对不想离开。
高严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凤眸里尽是满足的笑意,“皎皎,你真好。”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皎皎。
陆希却没高严那么轻松,篡位、夺嫡,这些词从嘴里说出来是轻轻松松,可真要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高严手捂上了陆希的眼睛,“睡吧,一切都有我。”
陆希听话的闭上眼睛,既然问题都已经发生了,那就去努力解决吧,担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养足了精神,再慢慢筹划。
高严看着妻子的睡颜,爱怜的亲了又亲,他也不愿意这么早说出来吓皎皎,但他不说皎皎会更忧心,而且高囧有时间,他没那么多时间。
高严回来后,能陪着陆希的时间并不多,很多时候不是入宫就是在官署处理公务。汉族和鲜卑交战多年,除了前梁武帝时曾对鲜卑有一次压倒性的胜利外,余下几次大战基本上时输时赢,很少有如此痛快的大胜。这让这个建康都沸腾了起来,请高严夫妻赴宴的帖子数不胜数。
作为父亲高威当然非常开心自己儿子能有这么大的出息,但是同时他心里也隐隐有一丝隐忧,也正是这种隐忧,让他迟迟不放高严出京。
而高严这几天也非常安分,除了偶尔陪着陆希外出散心外,平时不是在官署就是在蓟王府,任何人送请帖他都不接,陆希甚至连娘家都不回了。
“这小子还真是十几年如一日。”高威看着探子今天的回报说,儿子和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出去抓鱼了,儿子甚至还在妻女的鼓励下亲自在小溪里抓鱼,给妻女烤鱼吃,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沉迷儿女私情好,还是说他们夫妻恩爱。
高囧没说话,依然很淡定的看着百官呈上的折子,高威本就是大字不认几个的粗人,而这些文官上的折子咬文嚼字的又多,他看了一点就不耐烦了,基本上就全交给高囧处理了。高囧和高严都不是喜欢文墨的人,可好歹是官二代、富二代,基本的文学素养还是有的,看奏折没问题。高囧是武人,可做事一向稳重,他将看过的折子按轻重缓急分成几种,最上面的属于紧急军情,由专门的小内侍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说出来,剩下的高威可以慢慢看了。
“元亮,最近太子妃的身体如何?”高威抓了抓胡子有点苦恼,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他还第一次做。
“好多了。”高元亮抬头,看着父亲面色古怪,“父亲,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平时要多陪陪太子妃,或者也可以带他出去散散心。”高威建议着,他努力回想着那会妻子在的时候他们平时干什么?对!他时常陪她去佛寺上香,“她不是想去进香吗?你陪着她去。”
“我知道。”高元亮知道父亲是关心自己,对高威提的建议都一一应了。
“等仲翼这次回来,就让他在京里住下吧。”高威对长子说,“他年纪也不小了,马上都要抱孙子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高囧微微颔首,“好。”
高威又道:“我年纪也大了,这份家业迟早是你的,仲翼怎么说也是你嫡亲的兄弟,总比外人放心。”
“是。”高囧知道父亲的意思,他不赞同但也不会反驳。他和高严两人虽然从未挑破过,但谁都清楚,只有高家执掌一日这江山,他们就不会有真正和平共处的一天,他不会放过高严,高严也不会放过他。
高威又絮絮叨叨的跟高囧说了好些话,高囧一直听着,过了好一会,高威才对高囧摆了摆手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父亲,这几天你太累了,你早点休息吧。”高囧说。
高威微微颔首,等高囧退下后,高威才长叹了一声,或是他真是老了……要是他知道会有这一天,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仲翼娶二媳妇的,不过现在或许还不晚……
高严回来后第十天,高威终于宣布对高严的奖励,册封高严为大将军!
这一奖励让举朝震惊,高威这举动无疑就是把天下兵马大权都交给了蓟王,很多人目光都落到了太子府,不过高囧要是能被他们看出情绪来就不是高囧了,他听了高威的话,这几天正带着太子妃去寺庙休养。
同样高严也借口他岳母大人前梁汝南长公主萧令仪忌日到了,也带着妻子儿女去陆家的寺庙万松寺给岳母过阴寿去了。两个风头人物都避开了,大家想八卦都八卦不来。
“阿兄,推得再高一点!”高年年坐在秋千上,让崧崧和山山给她轮流推秋千,玩累了山山就带着她出去骑一圈马,然后崧崧给她讲故事,小姑娘这几天连阿娘都不怎么黏着了。
陆希远远的坐在阁楼上,看着几个孩子一起玩闹,这时一双手从她身后伸来,热热的气息喷在她后颈,陆希也不说话,身体往来人怀里靠。
“在想什么呢?”高严轻声问。
“我在想等他们成亲后,兄妹三人这么一起玩的情景就见不到了。”
“不会。”高严手覆在陆希的手上,“他们以后会给你一起住,年年你要是舍不得,等她婚后就跟住在我们这里好了,这样你想让他们在一起多久就多久。”
陆希失笑,“跟他们住在一起做什么?远香近臭,大家还是住的远一点好,省得伤了和气。”
“他们敢。”高严挑眉。
“孩子成亲后本来就应该以小家为主,再说——”她偏头看着高严,俊美的侧脸一如他们成亲的时候,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成熟,“为他们操心了这么久,我们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陆希笑着说,“阿兄,还记得我们那会没崧崧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没有三个讨债鬼的日子多幸福,听皎皎这么一说,高严恨不得立马把三个讨债鬼打包成亲,尤其是那块小粘糕,反正阿劫也挺喜欢她的,直接先送到陆家当童养媳去,“皎皎。”
“嗯?”
“崧崧和山山不是我跟高囧,我母亲死了,可我们还有你。”高严知道妻子一直很担心将来他们兄弟会走他跟高囧的老路,不然这些天也不会这么特意的加深他们兄弟、兄妹感情了,“有我们在一起,就永远不会。”高严对着妻子保证。
“当然。”陆希头靠在高严胸口。
高严却放下妻子,起身将窗户关上,又在地上铺了一条毯子,然后抱着妻子躺在毯子上,“佛门圣地你也敢乱来。”
“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佛祖看我们夫妻恩爱欢喜还来不及。”高严笑着说,“皎皎,下回我们再在马车上试试。”高严对上回在马车的滋味念念不忘。
陆希抬手拧了他腰间一把,想着夫妻又要分离,十分的不舍,“阿兄,你什么时候走?”打败了魏国,高严又奉上了新式的武器,高威现在开始有闲心处理国内的各处战乱了,高严作为天下兵马统帅,肯定也要出征。
“三天后。”话音一落,高严就察觉妻子身体一僵,他安抚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心吧,在魏国我都没出事。”
“可是我担心——”陆希说不下去了,从高威这几天对高严的种种举动,就知道他还是在全力支持高元亮。天家无父子,她真担心高威真会对高严下场。
“皎皎,我把鲁云留下,一旦建康出什么事,你就立刻跟他们离开。”高严说,满是粗茧的手指描绘着妻子精致的眉眼,“只有你安全了,我才放心。”
“阿兄你放心吧,我绝对会没事的。”陆希保证道,旁的她不敢保证,可她绝对可以保证没有人可以抓了她来威胁高严。
“再给我一点时间。”高严低声道。
陆希仰头亲了亲高严,“阿兄,大不了我们去云南,那里山清水秀,你去了就能占地为王,多好?”就是那里瘴毒多了些,不过总有解决的法子。
高严低笑,却并没有应声,走?他从来没想过,像败家犬一样去那种穷乡僻壤,就算占地为王又有什么意思?云南过去那片地方迟早会姓高,但肯定不会是现在,“皎皎,专心点。”高严不满的吻住了妻子的唇。
陆希轻轻一笑。
“郎君、大娘子。”烟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什么事?”高严问。
“回郎君,王将军从建康传来消息。”烟微说。
“送上来。”高严吩咐道。
烟微眼观鼻鼻观心的送上王直传来的捷报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的退下。
“王直他可以起身了?”陆希问,高严一回来,就打了王直一百军棍,据说还是他亲自动手的,陆希还真担心他会失手把王直打死。
“不能。”高严冷哼,要是不让他躺个一年半载,他亲自动手干嘛?随着高家的上位,很多人都认为皎皎以后最多只是蓟王妃或是皇后,而不是把皎皎当成以前他的半身了,高严这次以实际行动告诉他的那些亲信,皎皎的命令依然是他的命令。
陆希笑着望着高严,她知道阿兄此举是为她在撑腰。
“皎皎,无论以后我走到那一步,你永远都不需要跟在我身后,我们要站在一起!”高严说的很认真。
“好。”陆希头抵上高严的额头,夫妻两人亲密的偎依着好一会,才拆开王直拖着病体派人送来的信,一看上面最初的几行字,高严和陆希脸色就微微一变,高威让王珏正式退下中书令之职,让陆讷继任!
“怎么这么快!”陆希皱眉道,原本他们的预期是堂兄先当一年的中书侍郎,等一年后再继任中书令之位,毕竟堂兄一直在地方,一直没入中央,突然成为中书令难免有不服之人,不如暂时再缓一缓,但是没想到高威居然现在就让堂兄当了中书令,这——明明是把堂兄架在火上烤!就像现在对高严一样的手段。而和陆讷同期任职的还有两位,一位是王珏的长子,他担任中书侍郎之位;一位是太子妃的大兄,此人担任的则是尚书左仆射之位,如今的尚书令是顾律,他跟王珏一样,也有卸任的意思。陆希苦笑。
“皎皎,对不起,牵累陆家了。”高严歉然的望着妻子。
陆希一笑,“这算什么,陆家承传近千年,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那时候郑裕把袁家都屠尽了,陆家被压的只剩耶耶一人了,还不是挺过来了?现在情况可比那时候好多了。”陆希手覆在高严的心口,“阿兄,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回去跟堂兄说的。”
高严紧紧的搂着妻子,眼底阴晴不定。
“阿兄,你别冲动。”陆希担心的说。
“放心吧。”高严拍了拍她的背,神色平静,他一点都不吃惊高威会有这举动,他要是没动作他才担心,“我不会冲动的。”他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么一点时间了,“就是这段时间在建康会辛苦你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我是蓟王妃,难道我还需要去看别人脸色不成?”陆希仰头语气傲然道。
高严眼底染上笑意,他对爱看皎皎笑、骄傲说话的模样,这时候的皎皎是最美的,他一定会给皎皎天底下最高贵的身份!
无论是陆家还是高严都平静的接受了高威的任命,三天后高严清点了大军,在妻子的目送下再次踏上了征途。陆希再送走高严后,就关闭了蓟王府的大门,借口自己身体不适,除了宫里召见外,谁都不见。她原本以为高严走后,家里会消停一段日子,却没想到高严走后十天,蓟王府和陆家的平静就被一封弹劾的奏折打破了——有人弹劾阿劫齐国公之位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