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沈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道,俞昼这不是单纯的信息素失控。

俞昼是病了,病得很严重。

上次俞昼失控的时候,他的状态也非常差,他将俞昼的异常归咎于不稳定的高浓度信息素。

俞昼平日里的温和儒雅是一层玻璃罩子,外人看起来美轮美奂、毫无瑕疵,其实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在沈惊不知道的时候,俞昼不知道已经碎了多少次。

沈惊紧紧搂着俞昼的脖子,小声地喊俞昼:“哥哥,哥哥......”

俞昼的声音从沈惊耳边传来:“沈惊,你现在应该和朋友们在一起庆祝生日。”

沈惊手臂更加用力地箍紧俞昼,抽泣着说:“哥哥,我只想要和你一起庆祝。”

俞昼抬手掰沈惊的手臂,嗓音平淡,听不出一丝起伏:“沈惊,你应该去庆祝生日。”

“我不走,”沈惊反抗,“哥哥,我不走。”

但他根本无法抵抗Alpha的力气,俞昼抓着沈惊的小臂往后门的方向走:“沈惊,你去。”

“不去!”沈惊用力挣扎,“哥哥,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待在你身边!”

“沈惊,你去。”俞昼的语调始终平稳得像一条直线,他拽着沈惊踩过败落了一地的蔷薇花叶。

沈惊怎么也甩不开俞昼的桎梏,干脆无赖的蹲下身子,想用全身的重量拖住俞昼。

俞昼头也没有回,五根手指死死攥着弟弟纤细的手臂,将弟弟硬生生拖到了雕花铁门边。

沈惊瘫坐在门边,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哥哥,我不去,你别赶我走......”

俞昼“咔哒”一声打开门锁,居高临下地俯视沈惊:“沈惊,去吧,你的好朋友都在等你了。”

沈惊仰起脸看着俞昼,光洁的脸上爬满乱七八糟的泪痕,他再次向俞昼解释:“哥哥,我只想和你一起庆祝生日,今天没有人在等我,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俞昼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不是沈惊,沈惊在和朋友们庆祝生日。”

“我是沈惊,”沈惊深深地吸气,胸口里升起淤塞的窒息感,不受控制地拔高音量,“哥哥,我就是沈惊!”

俞昼笑了一下,英挺的眉眼间浮起冷漠的质疑:“你不是,沈惊有朋友,沈惊不需要我了。”

“你胡说!”沈惊忽然尖叫了一声,抬手去捶俞昼的大腿,“俞昼,你胡说!胡说!”

尖锐的嗓音像一把利刃,撕裂浓郁的夜色。

沈惊的呼吸变得沉重,泪涟涟的眼中如同被阴沉沉的雾气笼罩。

他对俞昼发出指控:“哥哥,你要赶我走。”

俞昼垂眸看着他:“沈惊,是你先赶我走的,你不需要我了。”

沈惊一边流泪一边冷笑:“哥哥,我需要你,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眼泪顺着脖子流进衣领,被夜风浸透出了森森寒意。

沈惊伸出左手,浑身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哥哥,你说我爱你的时候,这里有伤。”

俞昼微微俯身,凝视沈惊的手腕。

瘢痕层层叠叠,但是没有新伤,干干净净。

这不是他的沈惊,这是一个假的沈惊,是一个不需要他的沈惊。

沈惊将手腕递到嘴唇边,尖利的齿尖抵着皮肤。

他盯着俞昼,瘦弱的肩膀像是满地的蔷薇花瓣,被风吹得打颤。

俞昼修长的手指轻轻撩起沈惊的额发,忽然笑了:“沈惊,你回来了。”

沈惊看见俞昼眼底爬满了猩红血丝,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中好像要流出血来:“哥哥,我爱你,没有什么事情比爱你更重要。”

牙齿咬住手腕内侧脆弱的皮肉。

俞昼弯腰轻抚沈惊的额头,沈惊坐在地上,颤抖着啃咬手腕。

夜风好像停滞了,破败的蔷薇园中气息森冷,诡谲得仿若一座毫无生机的孤岛。

·

舌尖尝到铁锈味道的一瞬间,沈惊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

他胸膛剧烈起伏,深深地吸气,大口地喘气,抽离出扭曲病态的情绪。

俞昼指尖一僵:“沈惊,你要走了。”

沈惊往自己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又犯病!又犯病!

“哥哥,我爱你,我需要你,但是......”沈惊哽咽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剖白他此刻的内心,“但是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能再伤害自己了,你也不能伤害你自己。”

俞昼缓缓站直身子:“沈惊,你要走了。”

“不走,”沈惊双手撑着地,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哥哥,我不走。”

如果忽略俞昼额角浮起的青筋,那么他此刻就是一个被安上了电池的机器人:“沈惊,你要走了。”

沈惊抬起手臂抹了抹脸,脸上糊着眼泪鼻涕,一双眼睛格外清亮:“哥哥,我不走!”

“沈惊,你要走了。”俞昼不知道第几次重复。

沈惊见过信息素失控时候的俞昼有多偏执,他伸手指向屋子的方向:“行,哥哥,我马上走。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你进屋了我就走。”

俞昼点头:“沈惊,这次我先走吗?”

沈惊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眼眶又是一酸,好像每一次都是他先走,每天上学是他先出门,每次和同学聚会也是俞昼看着他离开家,就连偶尔他和俞昼吵架赌气,也是他转身就走。

“对呀,哥哥,”沈惊对俞昼说,“这次你先走。”

俞昼看着沈惊,却好像在自言自语:“你知道沈惊几点回家吗?我忘记了,沈惊要通宵和朋友们庆祝生日,我不能打扰沈惊,沈惊不喜欢我插手他交友。”

沈惊张了张嘴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俞昼转身往屋里走,乌云遮住了月亮,他身上没有光,很暗。

沈惊看着俞昼的背影,不知不觉又掉下了眼泪。

这栋别墅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口一口的,就要把俞昼吞噬掉了。

沈惊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俞昼,每一次俞昼看着他离开,他都是奔向有光的地方。

他没有回头问俞昼要不要一起,一次都没有,真的是他把俞昼丢下了。

沈惊双手抚上左心口,蹲在地上,哭出了声音。

·

俞昼进屋了,关上了通往后花园的门。

沈惊仰头看着伫立在黑暗中犹如野兽的别墅,屋内始终没有光亮,俞昼没有开灯。

他擦干净眼泪,小跑到杂物间窗外,掰了掰窗户,掰不动,从里边锁了。

好在墙角还放着他的折叠梯,他像以前每个晚上都会做的那样,撑起梯子,爬上了二楼。

沈惊手里拎着那把笨重的园艺剪,要是二楼书房的窗户也锁了,他就直接砸开。

没想到书房没有锁窗,轻轻一拉就开了。

沈惊忽然愣了一下,对啊,俞昼是个多么谨慎的人,甚至有轻微的强迫症,他怎么可能不锁窗户呢?

在沈惊的印象里,二层书房的窗户从来没有上过锁,就好像......就好像是在等着他来。

原来俞昼早就开始等他了。

沈惊又想哭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哥哥,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哥哥。

他翻窗进了黑黢黢的书房,许久没有人来,空气里满是灰尘和书页的味道,把沈惊呛得咳嗽了起来。

俞昼不在书房,那俞昼会在哪里?

沈惊摸黑去了主卧,还是没有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抬脚往次卧走——那是他之前住过的房间。

一到房门口,门缝里挤压出的高浓度的酒味信息素压迫得沈惊喘不上气,他下楼去到杂物间,翻出口罩和信息素阻隔贴,戴了三层口罩,又往后脖颈贴了三层阻隔贴,这才上楼。

沈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床上平躺着一个人,被光线勾勒出高大的身形。

沈惊担心直接开灯会刺激俞昼,悄声走到床边,旋开了床头灯,亮度很低。

俞昼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眼里没有一丝光亮,就连房间里进来个人,都没能让他有丝毫反应。

沈惊又好气又好笑:“哥哥,要是来个歹徒把你宰了怎么办?”

俞昼没说话,像个死人。

沈惊在心里叹气,他坐到床边,拍拍俞昼的肩膀:“哥哥,你在干什么?”

俞昼嘴唇开合:“等沈惊。”

沈惊牵着俞昼的小指头,晃了晃,撒娇:“我就是沈惊呀,我回来了。”

俞昼像一个被设置好了程序的机器,抬起右手,对着空荡荡的右手腕做了一个看表的动作:“天还没亮,沈惊没回来,你不是真的沈惊。”

“对对对,我不是真的沈惊,”沈惊皱了皱鼻子,嗔道,“哥哥,你才是真的神经。”

俞昼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均匀,丝毫看不出他是个病人。

但事实上,他浑身肌肉紧绷,眼球布满血丝,疲惫到了极点也不肯阖眼休息。

失控状态下的俞昼像一个执拗的小孩,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等沈惊。

沈惊在俞昼身边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心里涌动着一阵接一阵的酸涩。

这样下去不行,俞昼会被活活累死的。

沈惊瞥见书桌上有一盏装饰灯,他之前在学校里的跳蚤市场买的,圆滚滚的,还可以调节颜色,特别好看。

他心念一动,将那盏小圆灯放到窗台上,调成橙黄色,接着拉上遮光窗帘。

沈惊再次回到床边,按下电动窗帘开关,帘子缓缓拉开,暖色灯光一点点洒满房间。

“哥哥,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沈惊说,“我回家啦。”

俞昼眼睫微微颤动:“天亮了?”

“对呀,”沈惊抓过俞昼的右手,像模像样地看了看俞昼手腕,“你看时间,都已经早上八点半了,哥哥。”、

俞昼缓慢地转动眼球,看着面前的弟弟:“沈惊,你回来了。”

“哥哥,我回来了。”沈惊遮住俞昼的眼睛,打开灯,屋内瞬间亮如白昼,“天真的亮了。”

俞昼的睫毛在沈惊的手掌心颤动,沈惊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哭了。

“沈惊,”俞昼扬起唇角,露出模式化的温柔笑容,笑得像个完美无瑕的假人,“生日过得开心吗?”

沈惊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此刻真实的时间是零点零一分,沈惊十九岁的第一分钟。

他的声音透过三层口罩传来,变得瓮声瓮气:“哥哥,我已经十九岁了,我是一个大人了。以前都是你照顾我,以后我也会照顾你的。”

俞昼依旧在笑:“沈惊,生日过得开心吗?”

沈惊弯着眼睛,睫毛湿漉漉的。

俞昼信息素一失控就会变成小宝宝,固执得要命,让人头疼。

“哥哥,你是一个特别特别乖的宝宝,”沈惊俯下身,侧脸贴着哥哥的胸膛,“你现在要先睡觉,好吗?”

俞昼执拗地问:“沈惊,生日过得开心吗?”

沈惊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还可以吧,有点生气,也有点难过,但是也很开心。”

不管怎么样,他来到俞昼身边的第一个生日,是和俞昼一起度过的。

“好的,沈惊,”俞昼机械化地说,“看来你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

沈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哥,我们睡觉吧,明天醒来,你要给我唱生日歌,好吗?”

俞昼问:“沈惊,天亮了,我们为什么要睡觉。”

沈惊说:“因为我累了呀,哥哥,你也累了。”

俞昼:“沈惊,我不累。”

他双腿把鞋子蹬掉,蜷缩到俞昼怀里:“哥哥,你骗人,你等我那么久,肯定累了。”

俞昼说:“沈惊,我不累。”

沈惊越靠近俞昼,受信息素的影响就越大,头晕目眩,口罩和阻隔贴也无法完全隔绝顶级Alpha的信息素。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抱紧俞昼。

沈惊轻轻地亲吻俞昼右手腕上的伤,他是个笨蛋,他每天都会检查俞昼的左手有没有添新伤,却没有检查俞昼的右手。

“哥哥,你不累是因为你太喜欢我了。”沈惊牵着俞昼的手掌,贴住自己的心口,“爱人很累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爱俞昼。

沈惊摩挲着俞昼的右手腕,都把自己伤成这样了,还知道遮一遮,一边戴手串,一边戴手表,花里胡哨的。

“哥哥,”沈惊悄声说,“我已经学着不受伤了,你也不要受伤了,好不好?”

沈惊终于发现,真正治愈他的不是医生,也不是镇定类药物,而是俞昼。

因为俞昼爱他,俞昼让他逃离泥沼,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让他觉得他配得到。

所以,能治愈俞昼的其实是他。

“哥哥,我十九岁了,我会变得更厉害。”沈惊窝在俞昼怀里,“我会更爱你的,每天都更爱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久等啦!